游雾—— by商砚
商砚  发于:2023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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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江裴遗跟林匪石千里迢迢地坐飞机跨省过来帮忙,总不能让他们跟着加班还饿肚子。
审讯结束后,林载川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到办公室里找了一圈,信宿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拿出手机给信宿打了一个电话,“去哪里了?”
信宿在那边道:“我回家一趟,晚上如果市局有事的话我再回来。”
林载川问:“要一起吃晚饭吗?”
信宿稍稍一挑眉:“我们两个吗?”
“还有裴遗和匪石他们。”
顿了顿,信宿回复道:“你跟你的好朋友一起吃饭,我就不去了。”
林载川跟江裴遗的身份都特殊,有些话也不一定能在他的面前说,信宿不喜欢自讨没趣。
林载川想了想,“我提前在酒店预定了十只法国蓝龙和一只五斤的黄油蟹,你不来了吗?”
信宿:“………”

第八十一章
信宿本来打算回家一个人呆一会儿,但明显立场不太坚定,跟林载川说了两句话就开车掉头去了酒店。
他把车停到停车场,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就看到林载川站在酒店的楼下等他。
信宿走到他身边笑了一声:“下来接我的吗?我又不是不认路。”
林载川没承认也没否认,跟他一起走向酒店门口,“走吧。”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寒冬腊月晚上的风吹在脸上冷的有点发疼,信宿把脸往他的白色高领毛衣里面轻轻藏了一下,道:“等一下我是不是负责吃就好了,领导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林载川“嗯”一声:“没有,吃完饭如果不想回市局的话我就送你回家。”
林载川知道信宿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不知道是因为在密室里想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何宏硕的证词,又或者因为那些孩子。
林载川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尽管那种变化细微的并不明显。
江裴遗跟林匪石已经在包间里了,见到林载川把信宿接了上来,林匪石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来啦!”
信宿微微一点头,坐在林载川的旁边。
信宿过来的晚了一点,林载川点的海鲜都上齐了,他拿起手边的小锤子,动作很熟练地敲起了蟹壳。
林匪石都没怎么见过桌子上的这些昂贵海洋生物——他们工作的地方在内陆,连淡水湖都少见,更别说面朝大海了,他们当地人都没有吃海鲜的习惯,林匪石平时也很少吃,虽然江裴遗平时会给他买很多好吃的,但是没有这种稀奇古怪的“进口产品”。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学着信宿的样子拿起小锤子,敲蟹腿上面的壳。
这边两个忙着不务正业,林载川跟江裴遗同步案件进展,“目前已经确定了这起共同犯罪的主要人物,涉案人员,作案手法,受害人数,藏尸地点,基本上都交代了。”
“他们专门派人在浮岫市内各个福利院、小学、孤儿院附近长期踩点,确定适合动手的目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外流浪的孩子,以及何方这样通过非法手段低价买卖的儿童。”
“在控制了一部分孩子之后,他们把这些受害人两两关在在一个狭小房间里,逼迫他们自相残杀,用暴力、血腥和恐惧来抹杀他们身上的人性,再借助电击等手段,经过长时间的反复训练,让那些孩子变得‘听话’,在警方面前守口如瓶。”
“等到锻炼‘成型’,那些人就会联系有需求的买主,把一个近乎完美的杀人机器高价卖出。”
林载川垂眼轻声道:“至于那些在这个过程中死掉的孩子,对那个组织来说只是适者生存里被淘汰的弱者,本来就没有任何价值。”
林匪石在旁边听的如鲠在喉,手里的虾都吃不下去了,喃喃说:“简直是丧心病狂,那些孩子得多绝望啊,听的好难过。”
如果说信宿那颗心是刀枪不入石头做的,林匪石就是一个四下漏风的果冻玻璃心,任何受害人的不幸都能捅进去一刀、搅两下。
江裴遗看他一眼,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在他碗里,“这个味道还不错。”
“呜呜。”林匪石用糖醋排骨堵住了眼泪。
林载川又轻声道:“前段时间,楚昌黎落网之后,向警方交代了庭兰的真正死因。”
说起宋庭兰,江裴遗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波澜,他直勾勾看向林载川,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林载川道:“他的身份暴露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早。”
“当年警方计划泄露,跟庭兰的身份暴露,应该是同步的。”
“如果楚昌黎没有说谎,在我们行动之前,庭兰就已经被他们控制起来了,当时沙蝎故意留下我一个活口,也是因为他。”
说到这里,林载川的太阳穴轻微跳了一下,低声一字一字地说:“庭兰……他最后是自杀的。”
他们都是相当聪明的人,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江裴遗用力握紧手指,稍微闭了一下眼睛,蹙眉道:“你们到现在都没有查出当初泄密的人是谁。”
因为查无可查,所有知道那次行动的警察,基本都死在了当场。
林匪石皱皱眉,像是想到了不太好的事,轻声开口说道:“当年裴遗的卧底身份暴露,是省公安厅一个高层泄密,我们都没有想到出卖同伴的人是他。”
林载川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摇了摇头。
那场行动省厅根本不知情,不会是更高领导,而除了林载川以外,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至于宋庭兰身份,在市局除了林载川就只有魏平良知道了。
但魏平良是在市局工作三十多年的老刑警,还没有沙蝎这个组织的时候他就在市局了,曾经也多次立下赫赫战功,对沙蝎恨之入骨,而且,林载川还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魏平良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可以被攻击的软肋,他叛变的可能性跟林载川一样是百分之零。
甚至在林载川的眼里,就算有一天他的立场动摇了,魏平良都不可能动摇一丝一毫。
从进屋开始就一直在吃虾吃螃蟹没怎么说话的信宿这时突然冷不丁插了一句话:“当年行动牺牲的警察的遗体,你们全都找回来确认过了吗?”
林载川点点头:“是的。就算尸身不完整的,后来也……拼凑起来了。”
信宿倏地一皱眉。
他本来以为是公安内部有人泄密,然后那个人假死骗过了林载川,来了一手偷梁换柱。
但如果尸体一具都不缺,那就确确实实是死了,当时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泄露的?
这四个人的智商加起来能摞到天花板,在突然陷入的沉默中,几乎能听到每个人脑部零件高速运转的声音。
……但的确没有任何结果。
林载川道:“如果想去的话,你们可以去看看庭兰。”
江裴遗一点头:“离开的时候我跟匪石会去墓地一趟。”
他又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林载川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疲倦道:“我们在明,沙蝎在暗。”
“除非他们像刑昭还有何宏硕这样,主动出现在警方的视野当中。许幼仪失手杀了他的同学,牵扯出许家还有背后的强迫卖淫组织,冯岩伍擅自指使何方杀了吴昌广,让警方注意到更多的孩子,都是他们内部人员先出了问题。”
“警方想要主动调查到他们,操作起来很困难。”
“………”江裴遗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思考着他的话,神情冰冷沉凝。
林匪石不想打扰他们好朋友的谈话,就非常自来熟地跑过去跟信宿聊天。
林匪石凑在他面前小声问他:“你今年多大了呀?”
信宿看了他一眼:“二十三。”
虽然信宿并不喜欢这个自带万人迷团宠属性的“妹妹”,但他是林载川的好朋友,对自己也没有任何恶意,而且林匪石确实天生就有一种让所有人都愿意跟他说话的能力,信宿不介意跟他聊会儿天。
只见林匪石叹了一口气,难过地用两只手捧着脸,悲秋伤春道:“二十岁,年轻真好啊,不像我,已经是人老珠黄了,每天都不想面对已经三十一周岁开始奔四的惨痛现实。”
说完他还呜呜咽咽哼唧了两声。
林匪石那张脸蛋二十五岁说出去都有人信,跟“人老珠黄”四个字完全不沾边——
信宿本来以为他在林载川面前已经很能作妖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跟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分外无言以对地吃了一口螃蟹。
“最近的梦想就是永远保持三十一岁,等明年就是永远保持三十二岁,”林匪石又好奇问,“你家里面的人,他们都同意你当刑警呀?”
他看着这小孩胳膊腿都细伶伶的,跟他一样,乍一看不像是干刑警的这块料。
听到林匪石说起信宿的家人,林载川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信宿想了想,最后决定对他实话实说:“是这样的,我如果不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家业了,我法律意义上的爸爸是S省首富。”
“噗——”
林匪石嘴里一口橙汁没喝完,差点全都喷出来,他手忙脚乱用纸巾擦着嘴巴,满脸震惊,“咳、咳……!”
江裴遗起身走到他身边,“呛到了?”
林匪石看向信宿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在注视一沓行走的人民币,跟江裴遗小声震惊道:“他爸爸是他们省首富!”
只不过“法律意义”上的这个前缀有点奇怪。
信宿很无辜地眨了眨眼。
林匪石看起来是相当震惊的,一双桃花眼都睁圆了。
因为信宿跟他想象中的富二代太不一样了——没有大金链子、不开劳斯莱斯,身上也没有那种令人讨厌的土豪暴发户的气质,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忧郁系文艺青年。
而且一个“省级富二代”到市公安局端铁饭碗这件事就更不合常理了。
但林匪石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非常羡慕地问了一句:“所以你们富二代真的有千万豪宅,每天开车不重样,家里有小花园有泳池有影院吗?”
信宿:“………”
林载川在旁边淡淡道:“是真的。”
信宿:“………”
是他的亲队长没错了。
四人没在饭局上聊太久,等到信宿吃完就结束了。
原因是林匪石困了。
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容易累容易困,跟着江裴遗在外面奔走了一天,刚填饱肚子就开始没精打采地打哈欠。
酒店停车场内,江裴遗单手揽着林匪石的腰,淡淡道:“我先带他去休息了。”
但是他们晚上住哪儿是个问题。
以江裴遗跟林载川两个人的关系,带着林匪石住在林载川的家里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信宿因为前段时间受伤一直没从林载川家里搬出去……四个人就稍微有点放不下了。
而且信宿向来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有太密切的接触,他也未必愿意跟除了林载川之外的其他人在一个屋檐下。
林载川想了想,拿出手机,准备给他们两个在附近订一家五星酒店。
信宿这时突然说了一句:“林队,我跟你回市局。”
林载川抬起眼,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什么,信宿已经抬步上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
顿了顿,林载川还是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江裴遗,“你们在我家睡吧,帮忙喂一下家里的警犬,我跟信宿今晚在市局加班不回去了。”
江裴遗一点头,接过钥匙,带着几乎挂在他身上的林匪石离开了停车场。
林载川上车以后没说话,只是转头静静看着旁边的人。
信宿感受到他的注视,笑了一声解释道:“来者是客,他们两个是来帮忙的,总不能让他们去住酒店。”
他嗓音懒懒道:“那我就勉强委屈一下在办公室沙发上睡好了,反正也不是没有睡过。”
林载川轻声说:“不用。我先送你回别墅,等市局那边的工作结束回去找你。”
在他这里,信宿不需要因为任何人勉强自己做任何事。
听到他这么说,信宿眼睛微微弯了下,终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狐狸尾巴,带着一点鼻音道:“怎么,林队终于愿意跟我同居了吗?”

第八十二章
信宿最后还是让林载川带着他回市局了,他对睡觉的地方从来不挑,随便窝在哪个犄角疙瘩都能睡上一晚,倒也没有什么“委屈”——他就是故意在林载川面前卖个乖,讨一点好处。
回到市局,林载川直接去了审讯室,而信宿去跟何方见了一面。
这段时间何方一直在市局由专人看守——他没有任何一个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与其说是拘留,把他放在市局里更像是一种收留和保护。
刑警们本来非常痛恨这个冷血无情的小杀人犯,但随着真相一层一层浮出水面,了解到这个孩子可能经历过什么,对他的怜悯就逐渐大于痛恨了。
能在那种地狱一样的地方活下来,简直是一场生不如死的磨难。
不过这种情绪的变化完全不会影响信宿,他永远像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带着某种置身事外的冷静与冷漠。
信宿推开门。
何方的手里拿着一本小学教材,低着头跟着书本上的标注认字,一个刑警坐在他的旁边,教他上面的拼音怎么读。
见到信宿不请自来,那刑警有点意外:“信宿,你怎么来了?”
信宿则非常温和无害地一笑:“侦查工作有了好消息,就想过来告诉他。”
“………”那刑警被信宿笑的心里一阵发毛,起身道:“那你在这儿陪他一会儿吧,我出去抽根烟。”
信宿一点头,很不见外地在何方身边坐了下来,双腿交叠。
何方下意识吞了吞唾沫。
毕竟两个人上次见面,信宿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杀了你自己”,这句话简直是像一把最尖锐刻薄的利刃,在他的心脏上毫不留情地、重而又重地捅了一刀。
但在那次崩溃痛哭之后,何方竟然感觉好像有一丝活过来了,心脏好像能够重新感受到跳动的疼痛,不再是死一般的麻木。
信宿开口道:“应该还没有人告诉你这个消息吧。”
“那个组织的所有成员,共计三十四人,包括犯罪主要分子在内,今天上午全部被警方抓获。”
“我们还从地下室里救出了二十多个跟你一样的孩子,现在都安置在市局,唔,目前上面还没确定好最后会怎么处置你们。”
何方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市公安局真的能把那么可怕而庞大的组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网打尽。
信宿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所以想好以后要怎么一个人生活下去了吗?”
何方:“………”
他好像潜意识回避这个问题,避开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找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若无其事地重启一段人生——”
信宿顿了顿,又轻声道:“还是说,每天活在对过去的痛苦与悔恨中,最后承受不住内心强烈的负罪感,选择以死谢罪?”
何方好像被整个世界都孤立、遗忘的小怪物,长期活在被人控制、失去自我的环境下,让他一个人回到社会,下场当然不会太好。
一个提线的木偶是不会自己走路的,剪断他们身上的那些丝线,木偶就会摔倒,肢体七零八落地散在原地。
何方毕竟还太小了,自己的三观在没有形成的时候就遭到粉碎性的重塑,外力强行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惊心动魄、深入骨髓,这辈子都不可能被抚平。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何方双眼发红,沉默许久,终于低头哽咽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到社会,不知道要怎么“正常生活”,甚至不知道怎么熬过下一次太阳的升起。
阳光照耀下来,他手上的鲜血无处遁形。
何方心想:他大概会像这个警察说的那样,在某一天死于无法释怀的愧疚和自我折磨,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市局没有权利拘留你太久,这起案子的侦查阶段基本上已经结束了,我们队长应该很快就会让你离开,回到正常社会环境里去。”
“以后你的死活就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何方:“………”
“但如果真的想赎罪,就让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多创造一点有用的价值,一味的自我谴责没有任何意义,愧疚是最廉价的忏悔。”
信宿两根手指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以后感觉哪一天坚持不下去,可以打电话给我。”
看到那张名片上的烫金号码,何方的眼神轻微动了动。
在某一个瞬间,他竟然从这个精致冷漠的男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善意。
并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同情与怜悯,而更像是……
物伤其类。
信宿没有久留,何方收下名片他就离开了房间。
他一个人走到寂静的停车场,打了一个电话。
对面声音听起来有些诧异:“喂?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又在市局加班?”
信宿意味不明道:“……市局这段时间热闹的很,今天上午找到了那些被长期囚禁的孩子,交流起来相当困难,一个比一个封闭,就算送到政府收容矫正机构,这些孩子未来也很难融入社会。”
对面沉默一秒:“所以你的意思是?”
“尽快联系几个能长时间合作的心理医生。”
“我需要一些现金,最好都是整数以下的,还有北郊那边的别墅帮我收拾出来两套。”
对面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你这是打算开儿童福利医院啊?”
信宿确实有这个能力跟财力把那些孩子都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但是这种行为跟普度众生的慈善家没有任何区别——
“但我说句实话,这些孩子经过长时间非法拘禁,还被迫杀人,三观早就不对了,心理肯定不是一般的扭曲,就算进行心理矫正也不可能变成正常……”
说到这里,对面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自觉失言,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迅速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的事我三天内会处理好。”
信宿单手拿着手机,浓密长睫垂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挂断了电话。
天穹夜色漆黑如墨,信宿无声望着远处黯淡孤月,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虽然这起案件的侦查阶段基本已经结束,犯罪分子大规模落网,但市局的审讯工作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由这起性质恶劣的集体犯罪,牵扯出了一串跟犯罪嫌疑人有雇佣交易的人员名单,大都是省外的“客户”,这些人都涉嫌买凶杀人——而跨省进行调查的难度是相当巨大的,市局的工作量显而易见。
警方目前需要收集每个嫌疑人的证人证言,以相互佐证,还要逐一核对他们的流水记录,确定那些“买家”的身份,然后通知相应省市的公安机关在当地开展进一步侦查工作,每一项都不是小工程。
林载川几乎是一晚上都没闭眼,江裴遗跟林匪石第二天早上也来市局帮忙了,随机提了一个没审过的嫌疑人拎进了审讯室。
以贺争为首的刑警们纷纷慕名而来,在监控室内围观江裴遗的审讯。
江裴遗跟林载川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审讯风格,林载川本身性格使然,他看起来总是内敛而沉静的。
而江裴遗则是锋芒毕露,乃至不加掩饰的冰冷。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高密度的、居高临下的强烈压迫感,气场伴随着显而易见的攻击性。
对面的犯罪分子见到江裴遗就跟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问什么答什么,从头到尾老老实实交代。
贺争盯着显示屏目不转睛,半晌赞叹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跟江处这样,往那一坐就自带两米八气场啊,也太帅了。”
“怎么,你这个林队头号粉丝的帽子打算换个人戴了?”
贺争马上表明立场:“那不能,我对林队绝对忠心耿耿!我就是短暂地在其他墙头上蹲一下!”
旁边一个刚入职一年的小刑警道:“江处确实是牛啊,当时一个人端着冲锋枪就上去了,打的对面十几个人硬生生不敢露头,我当时都看傻了。”
“要么说人家是省厅调派的精英呢,就是不一样。”
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知道怎么,章斐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伤感,低头叹了口气。
她语气难以言喻:“你们都还年轻啊,小伙子们,一看就没见过大世面。”
看到江裴遗那堪称炫技一般的单兵作战能力,章斐其实是没有多大震撼的,因为她很多年前就见过那样孤勇又强悍的人,知道能够以一敌百的人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章斐道:“听姐给你们讲个故事。”
沙平哲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点了根烟道,“05年那次行动是吧,我还有印象。”
听到这两个人说起从前的行动,有很多这两年刚入职的资历不够的刑警都竖起了耳朵。
“对,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我也还是个刚转到市局的小条子,除了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其他什么也不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突然就被一个紧急通知拉出去集合了。”
“……上了车以后才知道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当地特大犯罪集团沙蝎,而对方足足有二百多人。”
章斐语气抑扬顿挫道:“那时候的沙蝎可比现在嚣张多了,就像昨天那种规模的枪战,根本都不算什么。”
“当时市局确定了沙蝎老巢的位置,联合当地武警一起行动,想把这个组织一网打尽。”
“我们的进攻遭到了对方的负隅顽抗,他们留了几个弃子在地面上拖延时间,剩下的人从地下通道跑了,分成了两股,逃向了两个方向。”
“所以我们也跟着兵分两路,大部队跟着对方的大部队,我们一个十七人的小队,追着另外的那一小部分人。”
“我跟着当时的行动指挥,一路追着那一小撮人,进了一栋烂尾楼——我们都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那里接应他们。”
“我们那一小队跟着他们进了楼栋,前脚刚进去,后脚一楼的出入口就炸了,二楼的楼层都开始往下塌,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都被关在一楼的楼道里。”
“……跟那十几个犯罪分子,还有接应他们的同伙一起。”
这情节简直跌宕起伏,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呢?”
“楼道里基本上没有掩体,我们在狭小空间里跟对方发生了激烈枪战,到最后所有警察的子弹都打空了。”
章斐说:“我以为我要肯定死在那里了,当时是真的走投无路,我都做好跟那些犯罪分子同归于尽的准备了——不只是我,我们整支小队都是弹尽粮绝的状态,站在那儿就是活靶子,连肉搏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连刀都拿出来了,最后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就在我们准备一块冲出去的时候——”
章斐在所有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之下大喘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外面突然一声雷管爆炸的声音,对方身后面那堵墙就轰的一下炸开了!”
“楼体紧跟着发生二次坍塌,那些纷纷扬扬的土块、烟尘还没落下去,我就看到林队端着一把机枪从小范围爆炸的墙体外走了进来,对着那些犯罪分子哒哒哒哒——”
章斐端起手臂做了一个扫射的动作,“对方根本没反应过来,瞬间就倒了一排!”
“毫不夸张的说,我们当时都愣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跟拉拉队一样,看着林队打空了那一整梭子子弹,然后又换上双枪,一枪一个、一枪一个。”
章斐信誓旦旦道:“以上描述绝对没有任何艺术加工的成分,你们不信可以问老沙——一点不夸张的说,我们那一整支小队的命都是林队救下来的。”
“林队从进来到结束战斗不到一分钟时间,他把我们从楼层里带出去,下一秒那烂尾楼就在我们眼前完全塌了,轰隆一声巨响。”
“后来我们才知道,市局的大部队也被缠住了,当时根本无法支援,林队是一个人折返回来救我们的。”
“这件事以后,林队直接从普通刑警破格提拔到我们刑侦队的副支队长。”
章斐道:“现在林队已经是支队长了,而我还是个普通刑警。”
沙平哲道:“我还是一个马上要退休的普通刑警。”
章斐感叹道:“你们能想象当时那个场景吗,头顶上的天花板塌了,烟尘漫天飞舞,石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跟末日灾难片一样,我们的枪里没有子弹,都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了。”
“结果突然一个天神下凡!给我尚且幼小的心灵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震撼,当时就懂了力挽狂澜这个词的意思了。”
章斐停顿片刻,神情遗憾道:“但是后来……”
后来……
没有人愿意提到五年前的那场行动。
现在站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没有参与那场行动的“幸存者”。
信宿轻轻靠在墙上,单手插兜听着她声情并茂的“忆往昔”,几乎能想象出章斐描绘的画面。
信宿亲眼见识过林载川的身手,他觉得现在的林载川已经很帅、很厉害了。
……只是的确有点遗憾。
单手端机枪的林载川一定也很酷。
可惜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第八十三章
这起集体犯罪大案正式开始收尾工作,市局里的刑警都忙的脚不沾地,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两半用,信宿泡在审讯室里,一上午都没有跟林载川见上一面,直到中午十二点多,他才一脸疲倦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径直去了林载川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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