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妄獞蛊惑了夹谷闻莺,让她去夺去他人的气运,而压根就是夹谷闻莺把他们当成了给自己效劳的工具。
据妄獞的讲述,善见城作为最早被修士们选定安居的城池之一,是个灵气非常充沛的地方,在周围的山间,也住了很多古老的妖怪,他们有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能力。
夹谷闻莺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设法将妄獞一族召唤到了自己身边,再用猫将他们困住,逼迫他们同自己订立契约,成为为自己效命的妖仆。
但是驱使的妖仆越多,越需要强大的力量来压制他们,否则一时不慎就会受到反噬,这大概也是夹谷闻莺还需要不停从别人身上取得气运的原因。
难道这些事,夹谷家的人都看不出来?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点,叶天歌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夹谷闻莺。
而正是如今他们眼前看到的这位夹谷家大小姐,夺取了叶天歌的身体和身份,使叶天歌不得已成为鬼修,重新修炼出躯壳。
那么,现在在“夹谷闻莺”的躯体外壳中,装的又是谁?
慕韶光的心里疑窦丛生,但显然,眼前满心就知道吃的妄獞是没办法回答他这些问题的。
慕韶光半蹲在她的跟前,进入了思考,妄獞咂了咂嘴里的甜味,又磕磕绊绊地问道:“那你……你想怎么对付我?”
慕韶光道:“我问你,你说你能蛊惑人心,那么你有没有办法制造个能让人哭出来的幻境?”
妄獞说:“能啊,但是我得知道是谁,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哭法。”
慕韶光道:“人就在外面,一会我我想办法把他给弄进来,然后你立刻用给他制造一个幻境,可以感人也可以悲伤,或者比如……比如让他回到他的小时候也行,大概就是,像你这么爱哭的年纪,行吗?”
“你你你你说外面那个人?”
妄獞吓得都结巴了:“可是外面那个人好可怕的,他看着好凶。”
慕韶光说道:“没关系,有我在,他不会欺负你的。”
妄獞歪着头看了慕韶光一会,突然说道:“你真好看。”
虽然解君心的可怕让她有些忌惮,而且也不知道慕韶光能不能帮她摆脱夹谷闻莺,但是她觉得自己挺喜欢眼前这个人的,所以虽然不愿意给夹谷闻莺干活,但这个哥哥,可以。
而且他还给了吃的呢,不白干!
妄獞做出决定:“我试一试!”
慕韶光道:“谢谢你,那你在这里等着,也歇一下,我去把人弄来。”
他起身走到洞口,去狩猎解君心。
慕韶光翻开掌心,有丝丝缕缕的白雾从他的掌心中透出来,如同蛛网一般向着外面伸展,探寻解君心的气息。
饮真跟在慕韶光的身后,这时忽然问道:“你想把他拉下来?”
慕韶光道:“不错,这是一个能让他流眼泪的好机会。你没有发现吗?解君心一直非常关注我的行动,甚至我来到夹谷家,他都不惜变成了猫一起跟过来,但刚才,他却拒绝来到山洞里,只能说明,幻境正是他的软肋。”
他也已经搜集到三滴泪水了,自然知道,想让人流下眼泪,自然就要寻找每一个人的软肋。
饮真道:“只是,我看你们相处的很好,以为你会暂时搁置这个任务。”
慕韶光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回答道:“那肯定不会,没什么能比得上任务重要。”
饮真转过头来,默默地凝视着慕韶光。
他此刻也是人身形态,要比慕韶光稍微高了一点,从这个角度,饮真看见的是对方剑一般斜飞入鬓的眉峰,微微垂下去的、鸦羽般的眼睫,以及由鼻梁至下颏,那完美却又冰冷的轮廓。
作为慕韶光的剑,他看到的一直是慕韶光的本相,仿佛白玉雕出来的美人,无情无绪,纯粹决绝。
“你从没有爱过什么吗?”
在饮真挪开目光之前,他发现,自己已经梦呓似的,不受控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慕韶光似乎也有些惊讶,转头看了饮真一眼,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所爱的,不在世间,只在我心。”
慕韶光的眼中掠过一丝茫然,语气却没有犹豫:“就是——大道,我心中的道。”
饮真垂下眼眸,不再多言,听到这样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失落,还是庆幸。
或许都不该,作为一柄剑,只要顺从就好了。
一个无情的人,一柄不该有情的剑,应该是最合适的同伴吧。
正在这时,慕韶光手中托着的那团雾气忽然一阵涌动,猛然向外爆开,跟着就散的连烟都不剩了。
慕韶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还真是厉害,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忌惮他。不过自己留在外面,又在周围设了结界不容人窥探,他在做什么?”
解君心应该是慕韶光遇到的当世活人中修为最高的了,甚至几乎可以与当年的魔神媲美。
如果慕韶光露出本相,跟他硬碰硬地当面动手,或许是有一战之力,不过那恐怕就是你死我活,天崩地裂的一战,这倒还不至于。
慕韶光道:“那没办法了,饮真,你来把这一片的地面都给轰塌,直接让他掉进来。”
这方式可太简单粗暴了,饮真不禁道:“能成吗?”
慕韶光一向秉持敢想敢干的原则:“不成再说,就试试。”
他说罢,已将长剑出鞘,饮真的身形也消失在了原地,附入剑中,随着慕韶光松开手,长剑已经如同一道流星般横贯整个山洞,一直到了洞口下面的石壁前。
“轰!”
剑身上光芒暴涨,随即山峦晃动,碎石如雨,洞口那一片的山石应声全部坍塌!
同时,慕韶光也已经飞身隐在了另一侧。
他知道以解君心的本事,仅仅是地下的石头突然坍塌也未必能陷住他,所以打算自己同时出手,添上一份力。
但这个时候,慕韶光发现,饮真的剑气轰塌了山洞之后并没有收敛,反倒一直逼到了解君心的面前。
饮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他的剑气接触到解君心魔息的那一刻,饮真忽然感觉到一股痛恨至极的情绪从心底涌上。
这股情绪使得他一向平和没有波澜的心中,竟陡然萌生出一股澎湃的杀意,就仿佛这个人与自己有着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非得一举把对方给斩杀在剑下才能平息心中的愤懑。
——不共戴天!
剑锋上锋芒暴涨。
慕韶光也没有想到饮真会突然失控,当即立刻拂袖挥出,广袖卷上剑刃,同时沉声道:“饮真,收招。”
剑气碰到柔软的衣料,可上面却带着慕韶光的气息,这令饮真一下子惊觉,顿时收招。
但这样浓重的杀机,解君心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在剑气逼来的那一刻,他已一把将慕韶光躺在地上的身体抱起来,飞身而起。
他身下的山石下一刻就全碎了,露出一道深深的、不知会通往何处的缝隙。
此时,饮真被慕韶光一拦,原本已经在收劲了,他的剑气解君心轻而易举就能避开,但谁也没想到的是,解君心明明看见了下面突然发生危险,却不闪不躲,反而迎了上去。
“唐郁!”转bsi
“嗤”地一声轻响,剑气堪堪擦着他的脖颈划过肩头,顿时鲜血四溅,解君心却好像不知道疼一样,理都没理,直接自己跳进了裂缝中。
四下归为寂静。
慕韶光已经想好的几式后招,几式法诀都没有用上,他盘算了半天怎么把这个大魔头套进幻境里面狠狠鞭策,却没想到对方竟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自投罗网。
为什么?
就在刚才,慕韶光为了把解君心拽进幻境,一直在牢牢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发现山洞下面出事的那一刻,解君心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分明是极度的担忧与慌张。
而周围山石乱飞,剑气如雨,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举起袖子,护住了怀里慕韶光的身体,一任那些碎石在自己的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慕韶光忽然想起了自己泡在木桶里,又被他捞上来的那一次。
原来,那个紧紧的拥抱,并不是错觉。
仿佛有无数散碎模糊的画面从眼前一掠而过,千万种复杂的心绪在心头交织涌动,脑海中却仍是一片茫茫的白雾。
这种感觉十分难受,慕韶光一时怔在了原地,直到饮真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慕韶光正要说什么,妄獞已经从另一头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了。
“那个人、那个人有好多好多的伤心!”
妄獞好像邀功一样对着慕韶光说道:“这样的人最怕幻境,我已经把他困到里面去了,接下来咱们怎么样?吃了他吗!”
妄獞那不谙世情的笑脸,拉回了慕韶光的思绪,他终究笑了一下,说道:“伤心的人只怕不好吃。我先进去看看吧,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跑。”
妄獞又拿到了慕韶光给的一粒‘糖’,十分高兴地点点头,保证哪里也不去,跟定他了。
慕韶光回手捏了捏眉心,这才强打起精神,进入幻境。
饮真有些担心,说道:“你现在精神不好,在幻境中容易受伤,要不要先休息一会?”
慕韶光摇了摇头:“若是一直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这些事明晃晃摆在我的跟前,我一天弄不明白,就一天不踏实,情绪只会越来越乱。我得去看一看……看看这个解君心,到底是谁。”
饮真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好,我陪你。我也……不会再贸然行事了。”
——虽然,我已经不是一把合格的剑了,做不到无欲无求,唯命是从。
我的心中开始有了嫉妒和悲哀,每每看到你为别人而动容烦恼的时候,我都会感到胸腔像撕裂一样痛苦。
但,即便是再痛苦,只要能跟在你的身边,我也能够忍受。
我可以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总是我在陪你的。
一开始进去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到了合虚。
四周依然是紫雾飘荡,魔气浓重, 遮天蔽日, 而且大概因为这幻境中的时间是更早些年的时候,天地间的魔气灵气也都要比如今充沛。
周围空荡荡的,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慕韶光在周围转了一圈, 还是没有发现解君心的身影,不过却发现, 周围几处山峰的分布和地势起伏都跟合虚完全不同,看来还是他方才认错了地方。
这里似乎不能随便用法术, 慕韶光只好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 想着好歹能碰见个人问问路,一直走到一处山坡下面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
慕韶光看到,这里也开着大片大片的相留。
如在解君心那里看到的一样, 依旧是淡红色的花瓣, 馥郁的芬芳,将开未开的姿态。
只是,这些花似乎高了很多, 之前慕韶光见到的相留,顶多也只到他膝盖的位置, 而这一片的花却几乎都要到他的胸口了。
慕韶光抬起手,轻轻触碰了其中的一只花苞。
此时并不在拂晓时分, 但被他这么一碰, 那朵花却顿时绽放开来。
里面的花心并非恐怖的黑色鬼脸,而是呈现出一种更加绚丽的艳红, 明媚无伦。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花,慕韶光的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种浓重的委屈,好像有什么事很不开心一样,抱着膝盖坐在了草地上。
华丽的衣摆铺陈在地,仿佛又开出一片流光溢彩的花朵,抱在膝盖上的双手柔软而白皙,就像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白玉扇骨,但却是一双小孩子的手。
慕韶光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方才竟不是花变高了,而是他的身体变小了,准确地说,大概是变成了七八岁的孩童模样。
——这说明他的身体已被幻境同化,取代了这个幻境中某一影像的身份。
这本不应该,因为这是在解君心的幻境里,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他就不能取代这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而解君心,又在什么地方?
慕韶光要摆脱束缚就得毁了这个幻境,但他目前还不想这样做,于是顺从着身体的意愿,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流云从天际划过。
逐渐,开始有人从这个地方路过了。
他们经过慕韶光身边的时候,都会对他恭敬地行礼,但慕韶光总觉得,自己好像能够听到这些人群众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就是少主?这孩子长得可真是漂亮。”
“只是他的表现似乎并不出众,为什么主上会对他格外不同?总不能只是因为长得漂亮吧!”
“由主上亲自教养,修为却只是止步不前,却得另眼相看,你说什么原因……啧啧……”
“是女孩吗?一张漂亮的脸蛋,可是能够胜过很多了啊。”
“是男孩。”
慕韶光感到自己抬起头来四下寻找,却辨别不出谈论这些话之人的身份。
妄獞太小,法力有限,这幻境细节处模拟的不够真切,周围所有人的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慕韶光看不清他们的神情相貌。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又有个人走过来,这次,那人直接到了他的跟前,弯下身,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声音温润,是个年轻男子。
慕韶光不理他,过了片刻,见他不走,就把脑袋埋到了膝盖上。
那人似乎笑了笑,撩起袍子,就在他身边陪他坐下了,静静的什么也不说。
两人就在这里待了好半天,慕韶光一直把脸埋在腿上,感觉自己要把自己给捂死了。
又过了一会,他好不容易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侧了下头,从面颊和膝盖的缝隙之间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旁边的那个人走没走。
结果这一看,他正好对上了对方充满笑意的目光,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慕韶光吓了一跳,连忙又把头转回去,想了想觉得不对,这个坏人在耍自己。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愤愤地站起身来,就要走。
青年见状,连忙也跟着起身,在他后面追了两步,慕韶光这身体虽然走的快,却是个孩子,比不得对方身高腿长的,于是轻而易举地被拦住了。
“对不住,对不住,师弟,是我错了。”
青年在他跟前半蹲下来,双手合十冲他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是方才见你半天不动,怕你一直坐在风口上染了风寒,就想为你挡挡风。我也不是来欺负你的,你师尊是我的师叔,他让我一会带你过去。”
慕韶光把头扭开,不说话,那个人却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似的,又笑着说:“吓到你了,我向你赔罪,好不好?都怪我莽莽撞撞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片刻之后,慕韶光才说:“我不去。”
青年说:“师叔说你已经会画中阶法咒了,要夸你呢。”
慕韶光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看向对方。
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语气中透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沮丧:“那些人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没用,不配被师尊偏爱。”
慕韶光看幻境中的人都是一片模糊,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可别人看他,却是清清楚楚。
这孩子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睫极长,天然便向上卷翘着,在他说话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地忽闪几下。
他的皮肤白皙细腻,仿佛丝毫不沾半点人间风霜,小脸上还带着点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上面的五官却精致非常,秀美无伦,看上去又可爱又脆弱,不管做出怎样的神情,都让人忍不住的怜爱他,想保护他。
青年瞧着他,情不自禁地便说道:“不要怕,师兄带你过去,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好不好?”
他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把慕韶光小小的身躯抱了起来,大步朝着山上走去。
他们两个的身份都很引人瞩目,一路走,一路引得人纷纷侧目,但正当一些修士们像以往一样心生不敬之念时,忽然感觉神识中金光一闪。
霎时,眼前似乎诸佛共降,尽作嗔容,浩瀚无穷之力滔滔自寰宇之上倾泻而下,激的人识海震颤,几欲呕血,双目再难视物。
过了好半天,才陆陆续续有人从那种浑身剧痛,耳中轰鸣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再惊惧交加地抬头看时,却早已没有了那两人的身影。
到了一处巍峨的大殿之外,青年才把慕韶光轻轻放了下来,蹲下身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柔声说道:“进去吧。以后那些人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了。他们是嫉妒你的,师兄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呀。”
慕韶光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仰起头来,很小声地问:“你要走了吗?”
“是啊,不过以后我还会来的。”青年笑了起来,用手指刮一刮小男孩的鼻尖,“我的名字叫步榭,韶光,到时候你可不要再不理我了呀。”
步榭,韶光?
两个熟悉无比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令慕韶光心神一震,瞳孔瞬间缩紧。
步榭?他……竟是步榭,而这孩子,则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这些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
刹那间,仿佛有根锥子钉进了慕韶光的太阳穴里,万千过往瓢泼而下。
是谁的声音,急切地在耳畔响起:
“这功法,你不能再练下去了。”
“别再相信你的师尊!”
“韶光,我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天下之大,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也很多,你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困死在这里!我们走,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不管你对我如何,我是真的……我是真的爱你……”
——原来他与步榭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他这么小的时候。
后来也果然如步榭所说,再见面的时候,慕韶光已经彻底把他给忘了,再一次对他不理不睬,足有三年多都没认出来。
那时,穹明宗的掌门不是慕韶光,不是问千朝,甚至也还不是慕韶光的师尊问旻,而是问旻的师兄,步榭的师尊,剑尊虚华道人。
那个时候还没有问千朝他们,慕韶光是问旻唯一的弟子,是打他婴儿的时候被师尊给捡回来的。
师尊于他,既是师,亦是父,将他养大成人,又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慕韶光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夫,自然进步神速。
只是,练着练着,他逐渐发现,师父教他的心法越来越怪异。
很像,魔功。
他是以仙门功法打的基础,后面的心法一重比一重更像魔功,与先前的灵力相互冲突,修为自然容易停滞不前,甚至还会倒退。
外人不明就里,只当这天才小时了了,却越大越是平庸,不免背后多有闲话。
慕韶光不想让师尊失望。
师尊说这门功法确实难练,但一旦练成,威力无穷,正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克制魔神,所以师尊只教给了他,因为相信他一定可以不负所望。
还有更主要的一点,他不想认输。
魔功与仙功,本就相生相克,两种不同的功法在体内运转,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否则将会前功尽弃,功力尽废。
有的人生来骄傲,宁可死也不愿匍匐人下,甘于平庸。
慕韶光就是这种人。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和问旻,原本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直到后来慕韶光终于突破难关,小有所成,问旻带着他离开了那座魔气充沛的无名山,回到了穹明宗,慕韶光再次见到步榭。
步榭是掌门的得意弟子,也是早已默认内定的下一任掌门,本门中的很多秘事他都曾听说过,也知道这门由问旻所创的、传说中的功法。
只是他从没想过,问旻竟然会教慕韶光练。
直到有一次,看到慕韶光因为两股功法相冲重伤吐血,步榭才发现了这件事。
慕韶光醒过来的时候,步榭坐在他的床边,原本舒朗温柔的眉目间难得带上了忧心忡忡之色,他劝告慕韶光:“师弟,这门功法你不能再练下去了。”
“你知道了?也是,总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慕韶光的表情倒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反问他:“不练就会变成个废人,这辈子都拿不起剑,换你你受得了吗?”
“韶光!”
步榭对慕韶光说话从来都是温言软语,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什么比得上你自己的命更重要?你也知道,你的灵识兽已经根本不会长大了,那是你的根本,这功法的负面效果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你却还是——总之我不能让你继续冒险!”
他难得这样情急,慕韶光瞧他一眼,倒是笑了:“师兄,你凶也吓不住我。我知道咱们满门上下没人敢不听你的话,但是呢……我又不怕你。”
步榭低下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低下头,抬起慕韶光的下巴,在他唇上一吻。
“当真不怕我?”
“你……唔。”
慕韶光躺在床上,浑身没劲,更何况步榭比他大了数岁,正当盛年,体力功力都更胜一筹,慕韶光被他偷袭了个猝不及防,挣扎了一下,竟然根本反抗不动,被步榭压在榻上,再次深深吻住。
好半天,步榭才松开他,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慕韶光。
旁边送药来的外门弟子甚至都没来得及离开,被步榭一挥手,这才低着头退了出去。
慕韶光呼吸急促,白玉般的脸上带着红晕,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头上的簪子在挣扎时掉了,长发蜿蜒铺了满枕,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他这模样像是被吓着了,又像是惊呆了,让人看在眼里,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仿佛还有点委屈似的。
步榭突然想起慕韶光小时候一个人缩成一团躲起来的样子了。
那一瞬间,他心里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甜蜜,抬起手来,五指插/入慕韶光的发间,轻轻理顺他的头发。
从小到大,就算背后有时会有些风言风语的议论,当面也从未有人敢对他不敬,更别提这样的亵渎之举。
除了练武过招,他连碰都几乎没被人碰过,可是步榭竟然用嘴唇碰他的唇,还敢咬他的舌头……
慕韶光半天没缓过劲来,步榭伸手搂着他,觉得他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简直让人心疼的不行,轻声哄道:“对不起,我、我刚才……”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垂眼看见慕韶光双颊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脖颈上,微松的领口露出细腻粉白的肌肤,只让人往日的定力都不知哪里去了,嗓子直发干。
慕韶光推了他一把,却没什么力气,宛若小猫在怀里乱蹭似的,步榭却不敢再抱,顺势将他松开。
慕韶光定了定神,皱眉看着他,问道:“疯了吧?”
步榭沉默了一会,说:“不知道。”
“嗯?”
“我也不知道疯没疯,反正就是喜欢你。”
步榭总算下定了决心似的,慢慢地说:“你抗拒也好,厌恶也好,或者你愿意给我个机会,我感激不已。但咱们什么关系,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糟践自己,一意孤行地往死路上走。”
慕韶光沉默片刻,闭上了眼睛,淡淡道:“师兄。”
步榭低声道:“我在。”
慕韶光说:“我不愿意……怀疑师尊。”
步榭道:“不必多想他是什么目的,或许他另有安排,或许他也没想到这门功法有这么大坏处,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他解决不了,你就不能继续这样。”
慕韶光道:“可是……”
“我知道你的顾虑。”
步榭轻声说:“我刚刚突然想到,西天佛老曾经说我有佛缘,要收我为徒,算是有几分交情,我们去找他,说不定他有办法。”
他凝视着慕韶光,然后伸手将他的手握进掌心中:“听师兄的话,好吗?”
过了一会,慕韶光终于移开目光,笑了一下:“不怕求完他办事,被他留下来当和尚?”
步榭知道他这就算是答应了,心中喜乐之极,脸上也不禁跟着染上了笑意:“当年他没能把我留下,如今就更加不成……成佛就算有千好万好,在我心里,也总是比不上如今这样的日子。”
慕韶光的手被他握住,片刻之后,反握回去:“师兄,若你有朝一日后悔了,我也不会怪你。我们兄弟一场,且顾当下,好聚好散。”
步榭一怔,而后摇了摇头,道:“不会。”
慕韶光的伤病有了着落,他多年所盼的心意也得到了回应,内心实在狂喜之极,只是稳重的师兄当惯了,又怕把年纪还小的师弟吓着,终究也只是握着慕韶光的手抬起来,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从来都只有你会后悔,你不要我,这一点,永远也无需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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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都,都明白了吧!家人们姐妹们天使们!
(比划,双手挥舞很激动地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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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都只有你会后悔, 你不要我……”
相似的声音,从记忆中传来,从身边近在咫尺处传来, 交叠在了一起, 仿佛急欲醒来的过往。
慕韶光原本想要回答,未及开口, 先咳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觉得胸口一痛, 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是当年曾真实发生过的一幕,也是此时此刻在幻境中重演的场景。
他想起来了。
慕韶光的性格, 本来不是会被轻易打动的人, 之所以对着步榭点了头,是因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个对他有抚养之恩, 亲如生父的师尊, 确实已经无法全然信任。
他可以为了师尊付出生命,但人生于世,死, 总不能没有价值。
可是步榭没来得及带他去找西天佛老,慕韶光就病倒了。
他这么多年的心法练下来, 仙功与魔功相冲,换个毅力稍差的人练不成, 换个资质稍差的人早没命了, 唯有慕韶光竟然真的达成了问旻理想中从未有人达到过的境界。
但也因此,给他造成的身体亏损太过, 到了此时终于压制不住了。慕韶光这一病,就是将近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