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诏夜松手,冯家俞只感觉自己的脖子上的骨骼都发出了“喀啦”一声,他也没敢说什么,灰溜溜地低着头走了。
殷诏夜这才走到慕韶光和程棂的桌子跟前,程棂目光不善地盯着他,殷诏夜却并未坐下,只是将一个小瓶子放在慕韶光跟前,低声道:“药。”
慕韶光道:“多谢。”
程棂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殷诏夜刻薄地说:“总比什么都不干,只会像条狗一样乱吠强。”
程棂一拍桌子,怒道:“殷诏夜,你他妈——”
慕韶光皱了下眉,道:“吵。”
他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也不大,两个剑拔弩张的人都不吭声了。
片刻之后,程棂愤愤地坐下,殷诏夜慢慢松开已经攥紧了的手,冲着慕韶光点了点头,说了句“你吃药吧”,便走开了。
两人没说几句话,但却透出一种熟稔和默契。
程棂闷闷地坐了一会,说道:“看来你们这次一起出去办事……处的不错。”
慕韶光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闲闲道:“要是处的不好,就办不成事了。”
他将茶水推给程棂一杯,又说:“刚才你发这通火,是怎么说的?”
程棂道:“冯家俞那种小人,就会兴风作浪,倾轧排挤,这一次你办成了事,他心里定然嫉恨坏了。我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他还来烦你。”
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是在我面前挺凶的吗?怎么别人跟你挑衅,你就忍着不吭一声。还有対殷诏夜也是和和气气的,合着,你只凶我一个是吗?”
这话说的一股酸气,简直跟争宠一样。
慕韶光没回答,慢慢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瞥了程棂一眼。
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目光里就像有小勾子一般,程棂被这一眼看的心头一荡,胸口有些发热,不自觉脸上也带了笑意。
他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都给喝了,虽然素日喝惯了酒,此时觉得这清茶的味道竟然也不错。
程棂在手里转着空杯子,说道:“你那边消息不灵通,可能还不知道,其实前一阵子,长老们手底下的那帮徒弟一直在谋划着想把你这个位置给顶了,好得到进入师尊静室的资格,可是你这次事情办的漂亮,一下子把他们想出来的借口都抹了……”
程棂嘲讽一笑:“他们眼看没了指望,心里面有气,自然要过来找你的麻烦,反正你小心点吧,有事随时叫我。”
慕韶光沉吟道:“魔神的静室……那里面有什么?”
他在脑海中转了转,没有从唐郁的记忆中找到关于这件事的说法,所以问的很直接。
如此一问,程棂却立刻想到慕韶光平时在门派里不受重视,连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都没人想着告诉他,实在是被轻慢冷落到了极点。
这本就是他的一个心结,不禁觉得心里难受起来,于是把声音放柔了几分,同慕韶光解释。
方才挨了顿痛斥的冯家俞若是听到他这个语气,恐怕要气的昏死过去。
程棂道:“你也知道,先前师尊就是在静室中去世的,后来遗体挪出,但佩剑和其他的遗物还都保持原样放在这里,开启静室门锁的钥匙,就是咱们六人凑在一起的腰牌。师尊的那些典籍也就罢了,那把剑却是一直被他随身带着的,剑中应该还蕴藏着师尊的残余力量和神识……”
慕韶光杯子里的茶水微微泛起一丝涟漪,随即稳住。
程棂没有察觉他的动作,续道:“而继承这些的人,必然也是以后执掌合虚的人,所以不知道有多少人拼了命的也想凑上去看一看。按理说长老和护法们的弟子没有这样的地位,所以他们就得想办法,把咱们其中的一个人排挤走,再补这个空额。”
慕韶光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明白。”
争权夺利的事哪里都有,不光在魔域,在仙门当中也是同样的,他不惊讶。
只是这些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魔神留下来的遗物上边,却并不知道魔神死之前的功力散出,那力量的碎片已经藏在他这些亲传徒弟们的灵息当中了。
慕韶光偏头想了想,笑道:“那你呢,你也想继承那个位置,掌管合虚吗?”
这话要是别人问,可能要挨揍,但既然慕韶光这么说,程棂就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
他将一脚架在自己腿上,回道:“名头权力什么的,我不大感兴趣,管一个门派的事太烦了。至于继承力量,就算是没有,我自己也能靠自己的本事练出来,犯不着跟他们一样狗啃骨头似的算计,只不过嘛……”
程灵摸了摸下巴,说道:“想一想要是有人压在我头上做主,似乎也不那么痛快。这帮人当中我实在是没一个看得顺眼的,所以瞧瞧情况再说吧。”
慕韶光道:“咱们门派中的各项事务,似乎一直都是三位长老在处理吧?”
程棂道:“不错。但我觉得他们办事太过优柔磨叽了,就比如说这一回,如果是我处理,不会容那些修士们无凭无据就这般上门挑衅,非得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不可,免得他们得寸进尺。”
“仙门与魔域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注定了不可能和平共处,与其梦想和解,不如彻底征服!”
慕韶光的唇角微微一挑,表情有几分微妙:“这恐怕不太容易。”
程棂一笑:“世上哪有那么多容易的事?但求活个痛快吧!”
他转头看着慕韶光,又缓了缓声音,说道:“你放心,今天的话都是我随口乱说的,反正不管以后形势如何,有我在,都……都不会再让你在这个门派中被人欺负。我还听说,你的父母原本是穹明宗的门下,也是因那个门派而死,以后,我也一定为你出了这口气!”
唐郁的父母确实本都是穹明宗的弟子,论辈分慕韶光要称呼一句“师叔”“师姑”,但后来两人因觉得在门派里不受重用遭到埋没,所以叛逃了。
他们投身魔域,而后又惨败在出来缉捕他们的穹明宗弟子手中,唐郁的父亲觉得受到了羞辱,又愧又气又是害怕,自刎而死,没过几年,他的母亲也郁郁而终。
大概是这个原因,后来唐郁窥探到了天机之后,仓惶中还是来到了穹明宗要求合作,毕竟这个地方,多多少少还算让他有些熟悉。
程棂桀骜好胜,满心思的都是想把仙门踩在脚下,慕韶光终究失笑:“哦,那我可就谢谢你了。”
程棂就像一只想讨主人欢心的小狗,把一切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叼到慕韶光跟前来摆着,此刻见慕韶光笑了,以为自己的骨头受到肯定,立刻也跟着露出笑容。
这时,一道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几位说的不错,这回的事确有误会,我们直接登门相问实是莽撞之举,又劳动二位尊使出面,实在是惭愧不已。但即便是误会,也是由以往合虚的所作所为而生的,并未无因。若不是这一回阴差阳错,展示出两位尊使的义气,哪还有今天的宴饮呢?一件坏事变成了好事,想必各位也该是乐见其成的吧?”
慕韶光和程棂虽然都坐在这个不起眼的位置,但两人心里都有数,这顿饭吃的并不和睦。
双方都是敌対惯了的,只看程棂一口一个要收拾仙门的态度就知道,矛盾不是因为这一次的质问误会而结下,但也不可能因为一顿饭就消弭。
甚至在客人进来之前,就有不少魔修商量着,要私下里把他们揍一顿,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刚才恐怕就是有人去找茬了,但这个被找茬的人语气不卑不亢,话也说得巧妙精彩至极,既不跌份又让他们没法反驳,竟硬生生把满心挑事的魔头们都给僵在了那里。
这使得程棂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対方眼生,又把头转了回来,哼笑道:“这人倒是会说话。”
慕韶光笑了笑,说道:“一场宴会,人是形形色色,也是各有心机啊。你认识的人多,别跟我坐在这了,去打打招呼吧。”
按照程棂以往的作风,确实是应该过去的,这回只是怕慕韶光挨欺负,才一直陪他在这里坐着,此时想了想,便说:“行,那我就去看看,你有事随时叫我。”
慕韶光点了点头,程棂起身便走了。
他离开后不久,慕韶光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慕韶光头也不抬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直接端起茶杯,将里面的水反手朝着身后一泼。
果然有个人轻轻“哎”了一声,然后低声笑道:“你要泼我?”
慕韶光冷冷地说道:“让你不干什么偏干什么,还要往我面前凑,什么都不听,被泼了也是活该。”
他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人坐了上去,说道:“你说要个可靠的人办事,我寻思着,哪还能有比我给师兄办事更加可靠的人呢?就奉命来了。再说了……”
他极快地将手在慕韶光额头上按了一下,没感觉到异常的温度,又迅速收了回去:“我若不来,能知道你旧伤又犯了吗?”
慕韶光转过头,面前的人相貌平平,长了张扔进人堆里根本就找不到的脸,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可他一听那语气,一感觉到那气息,根本不用犹疑,就知道是问千朝又跑过来了。
问千朝是问旻的独子,他还小的时候,问旻便去世了,问千朝是跟在慕韶光身边长大的,做人是师兄教的,读书是师兄教的,武功也是师兄教的。
虽如今他当了掌门,却总还是像小的时候那样,几天看不见慕韶光,就觉得心慌。
此时他凝视着慕韶光,被泼了一身水也不擦,满眼都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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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问师弟:我不是来破坏这个修罗场的,我是来加入大家一起雄竞的。
第31章 靥畔心浓
慕韶光面对着问千朝这样的眼神, 却毫不动容,说道:“我这伤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犯一犯也很正常, 你又不是大夫, 知不知道能怎么着?跟着岳谷主他们混进来的?”
问千朝道:“嗯,顶了个打杂的弟子, 不过他们不知道是我。”
毕竟像慕韶光这样一眼不用看还能把他认出来的人, 当世也没有第二个了。
问千朝见慕韶光一副十分忌讳他出现的样子,沉吟了一会, 又给慕韶光的杯子里续上了水,问道:“师兄, 你这次的事不是办的挺顺利的吗?那妖物也抓住了, 怎么我看你还像是有什么顾忌一样?”
慕韶光道:“背后的人还没有找到啊。那妖物是怎么有了灵识,哪里来这么大能耐的,又为什么选了这些人来吃,这些目前为止一概不知, 我看还得查, 否则斩草不除根,以后说不定还要有麻烦。”
有的妖物纯粹就是天生地养,吸收万物精华而有了意识, 它们所谓的“伤人”,也就像是野兽的捕猎一样, 纯属出于本能。
但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妖物是人为驯养的, 经常作为工具和武器来使用。
慕韶光既然这样说了, 就证明他认为这回碰见的是后者了。
问千朝的神情微微一冷,说道:“那倒是真得好好查个清楚了。”
慕韶光点了点头, 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咱们本门的内部防务了。”
问千朝笑道:“那可巧了,这件事你可以跟行家说。”
慕韶光道:“哦?”
只见问千朝回头示意了一下,又有个人走了上来,向慕韶光微躬了下身行礼,道:“师兄。”
慕韶光道:“阿肇,你也来了。”
这个人是他的另一个师弟上官肇,主要管的就是穹明宗的各种安全防务,听到慕韶光的话,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道:“是。”
慕韶光看了问千朝一眼,表情中的意思很明显——我是来魔域当卧底的,结果你今天来一趟,明天来一趟,一回带师姐,一回带师兄,真以为度假走亲戚啊!
问千朝笑道:“是他自己也惦记你,要来看看的。而且一会门中还有事,我瞧瞧你就得回去了,要不就让上官师兄留下来听你吩咐?”
慕韶光道:“本门防务这块我要说的不多,掌门在旁边吧,我说完了你们一起走就行。”
问千朝无奈道:“师兄。”
慕韶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是跟你见外。我有时候对你严厉,正是因为把你当成师弟,可以对你有所训导,可是我也得把你当成掌门,这种事情,我不能越过你直接下令,没有你的亲自点头,很多布置也不能通过。”
问千朝摇头叹了口气,恹恹道:“那是什么事啊?”
慕韶光道:“魔神死后,合虚失去掌门,好像是要再推举一位,我看着他们这里不太平,担心或许会有人为了立威争权,对仙门下手来获得支持,所以我建议改一改护山法阵,除了穹明山,周边的村落城镇也都加派人驻守,派弟子们出任务时不要落单。”
问千朝连连点头,拍了拍巴掌,赞同道:“我就没有听过这么有道理的安排,我也想不出来更好的招,我都同意。”
他这句话是带着情绪说的,慕韶光也没接茬,又问上官肇觉得护山大阵怎么改动合适。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的,一会这个怪那个亲自前来探望,一会那个又怪这个太过谨慎见外,反正隔三岔五就要来上几回。
上官肇早已经司空见惯,眉梢都没动一下,在旁边自顾自地喝茶吃菜也不吭声。
等到该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说:“内层的护山大阵逆转就行,然后外围再补个南斗天罡阵。”
问千朝想了想,说:“这样改的话,望潮峰上那座亭子就挡路了,回去之后拆掉吧。”
上官肇道:“好。”
师兄弟三人算是把事情说妥了,这个时候,宴会行将散席,问千朝也还有事,两人该离开了。
慕韶光以茶代酒,对着两个师弟举了举杯子:“请。”
这回他也不说少来了,反正说了问千朝也不会听,慕韶光不喜欢重复做没意义的事情。
问千朝将一个荷包从桌子底下悄悄放在了慕韶光的手里,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准备走。
慕韶光一捏就知道,里面应该是新炼出来的丹药,他受伤之后一直在吃,但因为药材不好凑,离开穹明宗的时候慕韶光也没带太多。
慕韶光抬起头来,面前的问千朝已经是个背影了。
他道:“千朝。”
问千朝转身。
慕韶光停顿了一下,那个瞬间问千朝的心提起来,几乎要觉得他终于会说出什么自己想听到的言辞了。
但最终慕韶光只是道:“没什么,我想起来忘了跟你们说任务的事了……殷诏夜的眼泪也全了,还算顺利。”
问千朝和上官肇都有些惊讶,道:“这么快。”
慕韶光点了点头。
问千朝沉默了一下,笑道:“那挺好的,那我们走了。”
慕韶光点了点头,问千朝便径直离开。
上官肇和问千朝肩并肩地走着,突然说:“掌门,其实师兄的做法没有错。他想让你立威,又总是放心不下你。”
问千朝道:“我知道,我没生他的气,我怎么可能怪他,从小我就是他护着,一身本事也是他教的,连这个位置都是他给的,要不是他我早死了。”
两人迈出了大厅,一束光从琉璃瓦上折射下来,问千朝抬手放在眉骨前挡住:“可你看他待我好吧,可实际上他心里又有对我有几分肯定,几分喜欢呢?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爹是他的师尊,他就是报恩。”
上官肇道:“若是这么想,就妄自菲薄了。”
问千朝摆摆手:“我没别的意思,有的时候可能是怨我自己。唉,这话你听过就算了……”
他说到这里,忽地一停,眯起眼睛道:“哎,那个不是程棂吗?”
上官肇顺着他的目光一望,道:“是。”
问千朝说:“上官师兄,你先出去,我去会会他。”
他说完之后,便径直朝着程棂走了过去,到了跟前都不停步,直通通撞到了对方身上。
问千朝肚子里憋气,这一撞是故意加了狠劲的,竟生生把程棂给撞了个趔趄,问千朝还顺便下死力跺了他一脚。
程棂正在上台阶,如此一来猝不及防,要不是会武,非得摔个半死不可。
他旋身站稳之后勃然大怒:“谁啊?!”
问千朝却头都不回,就跟背后有鬼追一样急匆匆往前跑。
程棂怒喝:“把他给我拖回来!”
问千朝很快就被拽着手臂扯到了程棂面前。
程棂这种脾气,正常的仙门修士走在路上被他看见了,不打一顿都算是客气,更何况还是别人主动来招惹他,当下阴沉着脸,劈面就想给问千朝两个耳光。
问千朝却没等他的手抬起来,便急急忙忙地说道:“别、别打我,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越过程棂的肩头,向着厅堂里面看去,一副极度慌张和心虚的样子。
程棂不禁顺着他的目光回了下头,只见殷诏夜的衣袍在人群中一闪,便没影了。
他心头疑云忽起,放下了巴掌,却改为揪起问千朝的衣领,把他拖到了一棵大树后面,问道:“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问千朝嗫嚅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程棂冷笑道:“小子,你在我们合虚的地界乱走乱闯不说,还鬼鬼祟祟地偷听,这事要是说出去,我直接就可以剐了你,你是哪门哪派的都不好使。有什么事还不给我痛快地说,非得自讨苦吃吗?”
问千朝眼珠子乱转:“谁、谁偷听了,各门各派都是这点事,旧掌门没了就要选新的,有什么可听的!我不过,不过就是听人商量着好像要让个什么龙来当你们掌门,还说……嗯。”
程棂面上浮起一丝冷笑:“说都说了,说一半藏一半有意义吗?”
问千朝道:“还说要是推举他上去,别的碍事的就得给除掉呗……”
程棂正想嘲讽,忽然又想起了别的,脸色微变,吩咐身边的人:“你们几个去唐尊使那边,保护着点他。最近我怕出乱子,有人拿他开刀。”
他的一个手下说道:“主人,如果真的是殷尊使那边要谋划事情,其实您这里最不安全了。以殷尊使对唐尊使的态度,应该不会动他。”
程棂冷冷地道:“让你去你就去。”
他的手下也知道他的脾气,无奈只好走了。
问千朝听着他们的话,眼中慢慢笼上沉沉的郁色,唇角微抿。
而随即,程棂已经转过了头,有所思地看着他。
问千朝立刻说道:“你、你看我干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别的……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们说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也没兴趣掺和你们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四下看着,仿佛在想要找谁求救。
程棂嗤笑一声,把他甩开,道:“滚罢。”
问千朝忙不迭地跑了。
他急匆匆地下了台阶,走出去老远,脚步才倏地一定,回头看了一眼。
“以为什么人都是你们能痴心妄想的吗?”问千朝阴冷一笑,低低骂道,“该死。”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问千朝一脸的沉郁冷酷,任何一个人看到此时的他,都会毫不怀疑此人是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只是他这边刚刚说完,另一头的大殿里面就是一阵喧闹,原来是宴会结束,所有的人全都散场了。
看到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出来,问千朝立刻把阴沉之色神色变脸似的一收,小心地回头张望片刻。
确定慕韶光没有在附近看到刚才的事,他这才松了口气,匆匆离开。
其实这次也算是问千朝走运,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慕韶光也是刚刚从问千朝离开的方向把目光收回去。
他坐在大殿中,确实隐约听见似乎有问千朝的声音在同人争辩,只是人来人往的实在嘈杂,就没听真切,再仔细辨别又不见了。
眼见散会,慕韶光手在桌沿上一撑,身体微微前倾,正也准备站起身来走人,就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传入鼻端,随即,旁边有个经过的人差点绊倒在他身上。
慕韶光顺手一扶,对方一瀑长长的黑发在他肩头一扫,那香气也更加分明了。
慕韶光心不在焉的,觉得这香味有点熟悉的感觉,就像在哪里闻到过似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心里琢磨着这件事,就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想闻的真切些。
这时,被他扶住的人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自己站好。
慕韶光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一名女子,他刚才的动作神态都十分引人误会,简直就像个轻薄无状的登徒子似的。
他很少弄出这样的状况,一时也有些窘住了,干咳一声,连忙道:“抱歉。”
那个人偏生还不算陌生,正是魔神唯一的那个女弟子叶天歌。
两人难得打次交道,对刚才的事,叶天歌的感觉大概也十分不怎么样,她目光像钢刀一样,冷冷地在慕韶光脸上刮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身拂袖走了。
慕韶光不禁低头摸了摸鼻子。
只是叶天歌人虽然离开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却好像依旧萦绕在空气中,仿佛吊着某段记忆的钩子一样,叫人心头莫名疑惑。
慕韶光在原地驻足片刻,直到程棂过来叫他,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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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眼里的师弟:长不大、黏人、有点烦,又令人操心,单纯傻傻的,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唉。
师弟眼里的师兄:美丽、高贵、迷人、超完美就是不爱我,但没关系,看我心机遁·超绿茶之术!
上官肇:我多余,我习惯了,我吃吃吃——
猫猫猎手的下一个目标出现了。
第32章 停云来思
因为刚才得知的消息, 程棂心里盘算着事情,只琢磨着要是怎么能想个招,先把殷诏夜给干掉就好了, 并没有把方才碰见问千朝的事跟慕韶光说。
至于叶天歌是走路摔跤了还是睡觉上吊了他就更加不以为意了, 问也没问一句。
但是,在另一头的角落中,却有双眼睛将刚才那一幕全部看了进去, 并且迸发出了愤恨嫉妒的光芒。
“我早晚要把这笔账给讨回来。”
说话的正是今天狠狠受了一回气的冯家俞。
他语气阴狠地说道:“这个唐郁,先前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 就跟过街老鼠一般,踹他两脚都不敢吭声的, 现在抱上了殷诏夜和程棂的大腿, 竟就这样一副德性起来,真是小人得志。”
其实别说真正的唐郁被骂的很无辜,就算是慕韶光刚才都没有対冯家俞做什么。他如此气愤,一者无非是不敢针対程棂和殷诏夜, 只能拿唐郁撒气, 二者则是有叶天歌的原因了。
——亲近的人都知道,冯家俞対叶天歌的美貌可以说是心系已久,但是碍于叶天歌的身份和冷淡, 他也只能空想。
这次宴会上,叶天歌连正眼都没看过他, 却跟慕韶光撞在了一起,冯家俞也不管两人是怎样的尴尬误会, 看在眼里更是火上浇油。
他身边的人警告道:“你不要总是这样傲慢, 唐郁再怎样无能,那也是魔神的弟子之一, 魔神当初既然选择了他,未必不是没有道理的。你瞧,这小子之前装怂,实际上剑法不就是十分精绝的吗?”
他拍了拍冯家俞的肩膀:“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大意不得。万一我们一不小心栽在他的手里,那时岂不更加窝囊。”
冯家俞冷哼了一声,甩开対方的手,说道:“你干什么总是长别人志气,看着吧,我自有办法整他。”
他们两人这么一拍一甩,别的倒没什么,却有样东西从冯家俞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两人同时低头,冯家俞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抢上去将那样东西捡起来,一把重新揣入怀中。
但即便是他的动作很快,还是让他的同伴看清了那是个什么,当时就吃了一惊,说道:“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也有这个东西?”
——冯家俞藏在袖子里的,赫然是个泥人。
虽说泥人也不一定就是邪物,但冯家俞平时不是摆弄这些小玩意的人,此时又表现的这样慌张,就等于不打自招了。
冯家俞只能说道:“之前无意中得的,我那时又不知道有问题。”
対方说:“那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扔了它?你看看之前那些人就该知道,这东西邪门的很。好不容易有人出面给解决了,你怎么还不长教训?”
冯家俞不耐烦:“知道,知道,你看我现在好端端的,这东西根本就不敢在我跟前作祟。我回去之后把它毁了就是了。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他这样说了,対方也不好多言什么,只得应下。
宴会散去,冯家俞也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脸上被打出来的伤一碰就疼,他対着镜子上药,看到镜中鼻青脸肿的自己,心中越发地不痛快,抹好了伤药之后独自坐在灯下,便又把那泥人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手里摆弄着。
这个泥人矮矮胖胖,两腮上涂了两团白色,是戏文中丑角的模样,但冯家俞却像是対这东西爱不释手一般,摆弄了一会,双指在泥人眉心上一戳。
顿时,如毒/瘾般的美妙幻觉将他包围了。
在幻觉中,他把自己瞧不起的、厌憎的那些人都踩在了脚下,心悦的女子主动放下身段来靠近他、取悦他,权势名利,绝顶修为不在话下……简直畅快的让人都不想醒过来。
正是为了这个,冯家俞才冒险将泥人留在手里的。
一开始他得到这东西的时候,确实不知道是个邪物,他也不曾主动向泥人求过什么,只是总做些美梦,每每梦醒,都觉得回味无穷,心情愉悦,恨不得转头回到床上再睡一通。
可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泥人所害,大概是还没有进行到那一步,又或者他修为高深,泥人根本就无法造次,反正直到这件事被查出来,冯家俞也还一直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