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带着笑意,那笑却冷彻入骨,凉透心魂。
唐郁的脸。
令人陌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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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不好意思,我这文按理说该v了,但我之前忘了这事了,现在又是周末编辑不上班,所以明天赶得上可能我就是下章v,赶不上再说,谢谢支持,鞠躬~
韶光的第一次露脸~总有一天要震撼所有魔!!!
殷诏夜捂住胸口, 剧烈地喘息着,又有一些鲜血从唇角涌出。
他怀疑过这只猫身上有鬼,只是当时他的想法, 是觉得这要不然就是唐郁或者程棂所豢养的灵兽, 接近自己有所图谋,要不然就是针对魔修而来, 专门寻了魔神的弟子下手, 唐郁失踪是因为已经中招。
他从未想过,那么一只软乎乎的幼猫, 竟实实在在就是唐郁本人。
而自己作为高阶修士,在这么久的时间里,居然无法从他身上察觉出半分的真实气息。
这只能说明一点, 或者是唐郁的真实力量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或者是他的力量远胜于自己,强大到可怕。
现在看来,显然是后者。
那只曾经与他同床共枕, 喜欢用脑袋蹭他的脖子, 仿佛能够消解他一切噩梦的猫,其实从未真实存在过。
殷诏夜的眸光越来越冷,暗夜的深林如坟墓般沉寂, 气氛凝滞。
“你也提前预料到了我渡劫的日子。”
殷诏夜忽略身体上的痛楚,猛然挺身, 重新站了起来,森然道:“一切心机算计, 就是为了筹划今日之事!”
“你不该惊讶。”
慕韶光微微敛起夜色般漆黑清冷的眸子, 唇边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色,将他一切的厌恶彻底展现在殷诏夜的面前:
“你并不是什么天道格外眷顾的宠儿, 预知未来的幸运,除了你,也同样可以落在他人身上。殷诏夜,你总觉得这天底下自己最特别,最睿智,最恨,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殷诏夜定定地望着他,缓缓道:“所以那天晚上的人影果然就是你。”
慕韶光微微一笑,语调悠悠冷冷:“对。”
“那么我的噩梦——”
“自然也是我对你用了梦魇之术。”慕韶光轻飘飘地回答,“你把我带在身边,我就撤掉了术法,所以你会以为,只有我陪着你入睡,你也不会为噩梦所困。”
“哈哈哈哈哈!”
殷诏夜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的笑声中不知多少愤恨,又是多少复杂:“好!干得好!唐郁,唐郁,我得好好谢谢你提醒我才是——”
提醒我,不要有一时一刻放松警惕,愚蠢地对任何事物心存幻想!
他猛然握住腰间剑柄,黑亮剑锋锵然弹出,在夜色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随即,剑锋重重插/入地心!
殷诏夜喝道:“这就是我的谢礼!”
天上云海翻涌,雷声隐隐,天劫已经有了到来的前兆,殷诏夜握住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鲜血长流,他毫不在意,手指翻飞结印,厉声喝道:
“伽罗合鬼,护我凶危。神开海焰,应召疾雷!”
“轰——”
大地震颤,周围的几处湖水同时激荡。
紧接着,所有的湖面上竟都缓缓冒出手持兵戈的黑甲武士来。
——龙将兵坛咒!
以殷诏夜的谨慎性格,果然还留了一手,在暗中布置了另外一拨伏兵。
他身边顿时万甲簇拥,殷诏夜剑锋指向慕韶光,冷冷吐出一个字:“封!”
慕韶光往前走了一步,顿时无数矛尖对准了他,将他围在中间。
殷诏夜却并没有亲自对慕韶光发起进攻,而是趁机飞身退开,仰头向着西侧的天空望了一眼。
——漫天浓云翻滚,却唯独那里泛出一片柔和的白光,隐约似乎还有缠绵的乐声悠扬作响。
与上一世同样,天劫还没到,殷诏夜的父亲龙皇所派来的以情/欲扰乱他心神的七情阵已经先一步显形了。目的就是使他体内龙血躁动,欲求若渴,无法全神应对雷劫。
眼下的凶险不光如此,还多了慕韶光。
但殷诏夜并不畏惧。
既然上一世他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都能挺过来,这回也没有不行的道理,没有人能打倒他,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殷诏夜将心一横,反手之际,指间已经多了一枚金针,被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胸前的神封穴。
仅仅是这一下,便有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传来,让殷诏夜几乎想要倒在地上打滚嚎叫,但他满头大汗,牙关紧咬,又取出了第二枚针,刺入天溪穴。
这是他从穹明宗前任掌门慕韶光那本《控灵》中研习而得的咒术,名为“回灵咒”。
此咒一下,断欲绝情,再无可逆,而在施术之后的五个时辰之内,浑身上下的肌肤、血肉、筋脉、骨骼都会感受到寸寸断绝之痛,力量却可以在短期内提升数十倍。
这也是殷诏夜的底牌。
上一世他虽然渡过了天劫,但因为心神动荡,所以元功受损,落下隐疾,才会导致了后面遭到追杀而无力还手的绝境,所以殷诏夜希望能从此刻开始,便扭转自己的命运。
即便是疼得恨不得死去活来,即便是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与情感。
金针一枚枚刺下,他在剧痛中浑身痉挛,脸色也是冰冷如铁,不曾落下半滴泪水。
站在重重包围之中的慕韶光倏而叹了口气,将头转开,月光浸染他的身影,令他的面色莹白如同冰雪,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半抬起手,掌心向上,对着天穹轻轻一握。
“饮真。”
声音轻的一出口就散在了风中,数丈之外却瞬时出现了一道青色剑光!
浩然长啸响彻旷野,磅礴光晕瞬间将所有的黑甲武士笼罩其间。
武士们察觉不对,想要出手,却感觉到全身上下传来了一种抑制不住的战栗。
是身体上的,也是灵魂上的。
所有的人都仿佛被罩进了一个厚厚的罩子里,喘不上气来,全身发麻,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就好像在什么地方破了个洞一样,所有的力量、神志、思想,都在慢慢从身体中流逝出去。
这是无上威能所带来的压迫感。
殷诏夜的武士们用尽全身力气睁大惊骇的眼睛,想要看清面前之人为何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的剑甚至尚未出鞘,就令数以千计的龙族武士们毫无还手之力。
夜色中,一切都影影绰绰,连感官都被淡化了。
“喝——”
一名武士身上龙纹隐现,随即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挥起长矛,冲着慕韶光刺去!
一蓬血雾如同细雨般洒下。
武士的身体直直坠入水中。
入水之前,他眼角余光所看到的最后画面,是那名身形清瘦的年轻人抬起两只手,手心向下,轻轻向下压了压。
动作轻描淡写。
他悬在半空中的长剑出鞘半寸,接着,令所有人,全部坠落。
这力量,简直强大的可怕。
方才被殷诏夜以龙将兵坛咒召唤出来的龙兵龙将重新被慕韶光压回了水里,随即,封夷山上所有的水面瞬间结下厚厚的冰层,将他们封住。
下一刻,长剑回鞘,佩在慕韶光的腰间,随即慕韶光身形瞬闪,整个人已经出现在殷诏夜的身边,右手双指并拢,就朝他颈侧抹去。
殷诏夜虽然已经疼得浑身冷汗,但也不可能让他轻易碰到,当下旋身偏头,身手依然敏捷剽悍,顺势朝着慕韶光手腕折去!
孰料,慕韶光的手却不是冲着他的咽喉要害去的,而是手臂轻轻一让,手势温柔如分花拂柳,从殷诏夜的脖颈与下颚交界处抹过。
他的动作如春风拂面,秋水流波,殷诏夜却浑身一震,感到尖利之极的痛楚从心口升上来,乍然遍及全身。
鲜血再次从他的口中呛咳出来,原本已经刺进各处穴道的金针全部反震而出!
跟针刺进去的感觉不同,金针离体的痛苦只是一下,随后浑身几乎凝滞的血液便瞬间恢复了正常的流转,那种失去情感与热度的入骨寒凉被奔涌的血液驱散,让他好像一下子从腥臭冰冷的黄泉中回到了人间。
那一刻,殷诏夜尚且来不及因为计划失败而愤怒,脑海中第一个掠过的想法竟是,“原来我还是不愿意”。
不愿意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而眼前的这个人,阻止了他。
“唐郁。”
殷诏夜声音中听不出是怎样的情绪,电光石火间握住腰间剑柄,黑亮剑锋锵然弹出,在半空中劈斩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森然道:“你做了什么?”
慕韶光身形瞬退,疏忽间避开剑锋:“方才你说漏了一件事。”
他的眼中带着一星戏谑,一星讥讽:“不光你的噩梦是我所为,我会动不动蹭蹭你的脖子,也不是什么猫的天性,倒是和龙的软肋有点关系。你——忘了吗?”
软肋?他指的是……龙之逆鳞!
龙颈上有逆鳞,乃龙身之第一要害,原本不容外人轻易触碰,但慕韶光当时只是一只外表太过无害的小猫,殷诏夜又是人形,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在自己身上埋下了暗劲。
殷诏夜一字字道:“你倒是事事周全,步步为营!”
身为魔神的得意弟子,殷诏夜虽然接连受创,也依旧还有一战之力,剑气纵横如同海流奔涌,磅礴浩瀚,说话之间,已经与慕韶光周旋数招。
两人气劲交击,夜色之中宛若金石崩裂,可浓郁的战意之中,却有一股缠绵的香,飘飘渺渺散入战场,顺着鼻端浸入心里。
周围的半空之中幻化出数道俊秀男女的身影,各个身披轻纱,姿态婀娜,或清或艳,他们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笑容,扭腰抬足,步法奇幻如同舞蹈,身上的衣服层层剥落……
此时七情阵未成,这些人还没有完全现身,慕韶光大概不怎么能看到这些人影,可映在殷诏夜的眼中却是无比清晰,令他不禁血脉偾张,口干舌燥,体内的龙血逐渐传来细微的沸腾之感。
他本来要下在自己身上的回灵咒算是被慕韶光彻底给毁了,所以殷诏夜也难以判断,现在这种反应,是不是因为他施术到一半被打断受到了反噬,他甚至觉得眼下自己发作的比上一世更加凶猛。
那回面对着眼前的各色美人,他虽然因为血脉之故而身体上产生了欲/望,但心中还是抵触而厌恶的。
可是这次……对着面前的人,明明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袍,哪里都生的普普通通,一张嘴就能把人气死,他却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沉迷。
一如这一世的初见,对方唇畔血染艳色,眼底光彩迫人,连那倾吐而出的刻薄言辞也仿佛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殷诏夜忽然纵身而起,身形如鬼似魅,剑锋连颤,三招从不同方向同时发出。
就在慕韶光化解他剑招的同时,殷诏夜竟出乎意料地撒手撤剑,趋身向前,身体中化出一道龙形虚影,将慕韶光的身体整个缠在里面。
随即殷诏夜也撞进那道虚影里,一展手,直接把慕韶光拽进怀里,反手按倒在地上,翻身压住。
殷诏夜的声音中带着狠,带着怒,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哑:“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挑衅我吗?”
龙啸声隐隐作响,他手臂上的力量大的出奇,捏住慕韶光的下巴,冷冷说道:“我劝你别自个找死。看看究竟是你怕,还是我怕。”
慕韶光被他突然抱住时有一瞬间的错愕,但转眼便放松身体,任由殷诏夜将他压在地上,脸上并无慌张之色。
他被殷诏夜捏着下巴,两人四目相对,慕韶光倏而抬手。
殷诏夜定定地看着他,感到对方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眼角,而后慕韶光将手收回去,抬到面前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一边打量自己莹白的指尖,一边漫不经心地挑眉道:“哦,我该怕什么?”
就是这样的姿态,和那天一样,明明身受压制,却仿佛胜券在握一般的高高在上。
可是这幅神情真好看啊,连他身上的气息也好闻的令人迷醉,像是被冰雪冻过的兰香,清冷幽馥,又有种热烈燃烧过的,酒一般的芬芳。
殷诏夜咬牙,感到被对方指尖划过的地方先是酥,再是烫,然后就是逐渐攀升而上的麻痹之感。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因为自己所施的回灵咒还没完成就被慕韶光硬生生打断,身体受到咒术反伤,少说也会有一两天的僵麻状态。
若是在平时也还好说,但这回天劫将至,雷声隐隐,七情阵中乐声缠绵,媚眼如丝,诸般凶险状况让人应接不暇,也令他再也难以对这种状况进行压制。
殷诏夜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再也难以轻易动弹,那股欲/火却越烧越旺,灼热的汗从白玉般的额头滚落,双颊也被烧的滚烫。
与之相对的,是慕韶光被他压制在身下却平静泰然的神情。
一切都在这个人的预料之内。
殷诏夜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慕韶光道:“师兄,你别这样瞪人,真是怪可怕的,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吗?你身上的杀气和戾气很重,性格也太暴虐了,让人觉得不舒服,很难喜欢的起来啊。”
“你——”
“你这样的人,总是想让别人都臣服于你,按你的意愿来行事,所以有时候我也很好奇,如果你也有痛哭低头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
慕韶光低低笑了声:“要不这样吧,如果你哭出来,我就帮你,你说这笔买卖怎么样?”
他问道:“哭吗?”
不远处,程棂倏地止住脚步,素来桀骜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说的惊愕之色。
在他的视线中,看不到半空七情阵的存在,只能看见朦胧月色下两道交缠的身影,那是他的两名师兄。
殷诏夜高大的身躯几乎将慕韶光整个人都遮在了怀里,但程棂仍然可以看到,两人的面颊距离极近,似乎下一刻就要缠绵亲吻。
殷诏夜的手捏着慕韶光的下巴,而慕韶光却浑不在意,懒洋洋地笑着,指尖暧昧地摸过他的脸。
那样的神情与姿态,是程棂以前从未见到过的。
那个瞬间,程棂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本是为了寻找慕韶光而来。
自从上回在破庙中一别之后,程棂已经有日子没见过慕韶光了。
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他们虽然在同一个门派,但偌大一个合虚,两人素来没什么交集,关系也不近,几年没来往都是寻常事,这会才不过距上次见面短短数日而已。
但心湖被搅乱之后,就再也难以恢复平静。
他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对他恭敬逢迎、百依百顺的大有人在,想要向他示好、为他效力的人也从来不缺,唐郁去赤水盟接他,又以师兄自居,确实是让他对这个人注意的开始,但程棂也不是傻子,在随后的相处中他能发现,对方对自己只怕是没有什么好感。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在那些半真半假的戏谑与讥讽中,夹杂着极深的厌恶与敌意,就像桃花瓣下的三月水,清波潋滟,冰凉彻骨。
并不是程棂敏感多虑,而是慕韶光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无害的外表下是骨子里的肆意张狂。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短短的几日,却叫他不知不觉心心念念,反复思量,忽而欢喜,忽而烦躁,难以静心。
不见面了之后,这种情绪没能得到丝毫缓解,反而使得所有的抗拒挣扎都变为了想念。
程棂头一次去了唐郁所住的山峰,只是在外面徘徊良久也没有进去,他总觉得那两扇门当中仿佛藏着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只要推开,一切都不复往日。
有一就有二,转悠的熟了,便一烦就来,直到一日,程棂忽然发现,唐郁这里有些不对劲。
他人还没有接近,就隐隐感觉到一股带着敌意的危险气息,甚至其中还有种让他莫名熟悉的厌恶感。
程棂心念微动,忽地脚步顿住,身形一闪,便已经瞬移到了几丈之外,随即他反手一点眉心,魔瞳已开,视界顿时扩大,远方种种情景,都清晰如在眼前起来。
程棂眉头一皱。
他发现唐郁这山峰的周围潜伏着不少眼线。
因为开了魔瞳的缘故,程棂能够清晰地辨别出,这些眼线大多数是龙族的人,那么便应该是殷诏夜派来的了。
殷诏夜这人好事不干,见谁都坑,总之怎么缺德怎么来就对了,程棂对他会这样做一点也不意外。
他惊讶的是,这些人竟然监视的如此明目张胆。
程棂这是偶然来一趟,根本不用靠近就发现了,那么就算唐郁手底下的人全是废物,唐郁自己难道还能完全察觉不到他被盯上了吗?
真是的,对着自己的时候不是特别机灵吗?怎么遇上殷诏夜倒是老实起来了!
程棂在原地转了两圈,心想,这可怎么好?
他明明没想进去的,但是现在既然碰上了,不提醒一下也不合适啊。
直到他所在那处位置的草皮都快要被转秃了时,程棂终于做出决定——
没办法,那就只能去见一见唐郁了。
这可不是他愿意的,真是没办法!
程棂低低说了句“麻烦”,语气中却听不出来半点不耐烦的意思,直接隔空发出一掌,随即,西南方向的一座山头竟轰然炸裂开来!
那座山的下面就是殷诏夜的翱涯渊,隐藏在暗处的龙族眼线们若有所感,连忙纷纷向着那边看去,程棂已经身形瞬动,迅如流光,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进入了属于唐郁的魔殿。
说来怕是有很多人都不信,同在合虚这么多年,这片地方,程棂竟是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踏足。
他本来对别人住的地方没有多少好奇心,可此时一看之下,却十分意外。
因为相比程棂自己的住处来,唐郁虽然也是魔神的弟子,居住的却未免有些太过寒酸了。
程棂意外之后,转念一想,倒也合理,什么地方都不乏拜高踩低之辈,更何况又是在这魔域之中。
就连他自己,此前对唐郁也是一口一个“废物”的叫着,别人又怎么可能把他放在眼里?
又怎么会……不欺负他?
这时,旁边有几个在唐郁这里打杂的魔修,边交谈边走了过来,程棂不欲多生事端,闪身让到一边。
这几个人修为低微,根本察觉不到程棂的存在,兀自交谈的热闹。
“你们说外面那帮人还要在这里守着到什么时候?看着怪吓人的,唐尊使又不在。”
“他在有什么用,谁还能怕他不成!同样是魔神的弟子,看看人家另外几名尊使多威风,偏生咱们这位主子,混的连人家的下人都不如,连带着咱们也跟着受气!”
“那有什么法子?像咱们这种没财没势没背景的,好地方也进不去啊!”
“上回程尊使的门下路过,相中了咱们峰前压阵用的金紫丹炉,硬要搬走,还把老乔那几个上来拦着的人都给打伤了,结果唐尊使可好,二话不说双手奉上,我在旁边看着,心里都觉得窝囊!”
“呵,那块魔神赐下的石碑被打碎了他都什么也不敢说,区区一个丹炉算得了什么。所以这次的事啊,我看谁也别管。”
“真是奇怪,这山上人人都知道他是没灵根的废物,简直连我都不如,魔神到底为什么要收他当弟子呢?”
“……”
这些人都是唐郁的下属,对主子心中积怨已久,越是抱怨越是来劲。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人身体晃了晃,脸色发白地问道:“你们有没有突然觉得想吐?”
另外几个人也都感觉到自己耳中嗡嗡作响,头痛欲裂,胸口更是烦恶欲呕,说不出的难受,好像在被什么高手用威压进行震慑。
他们背后说主子的不是,终究还是心虚,见状纷纷都闭口不敢再多言,互相交换个眼神,匆匆走了。
等到原地空无一人了,程棂才慢慢走了出来。
他站了片刻之后,抬起手,轻轻放在了一处断去半截的青石之上。
这就是刚才那些人口中“魔神赐下来的石碑”,这青石纹理剔透,表面光滑,上书“真淳”二字,是当初唐郁受戒时魔神所赐,因为程棂也有一块类似的,所以认识。
这石头大概也代表着唐郁人生之中少有的几次显耀时刻,石面上几乎起了一层光滑的釉,显见经常被人十分爱惜地抚摸。
只是如今,石头却只剩下半截了。
这件事程棂难得的知道,那是在五年前,魔域抓到了一名暗中混进来仙门奸细,魔神大概是正好当天心情好,不想杀人,便令手下的人与那名奸细一一对战,称奸细若是能连赢五场,便将他放走。
魔修们最喜欢暴揍仙门中人,为了让那个满脸仿佛写满了“我很高贵,我不屑和魔修为伍”的臭剑修狠狠出丑,使尽了浑身解数,将他打了又打。
双方斗殴时,暴击出来的灵流落到了唐郁的山峰上,将山石崩倒了一片。
要是别人,说不定当场就要翻脸,还会让大家顾忌一下,但因为是唐郁,当时包括程棂在内的魔修们根本谁都没当回事,只顾着为那将剑修打趴下的暴击而兴奋喝彩了。
可那个时候是一种心情,如今,又是一种心情。
当“唐郁”两个字从一道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可有可无的符号,变成活生生的、让他喜让他怒又让他动心的清朗男子,再设想对方受到这样的待遇,程棂觉得胸口传来一股窒闷的疼痛。
无以具体而准确地将那种心情描述出来,酸楚、自责、后悔、心疼……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程棂竟隐约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种感觉对于一名天生的魔修来说十分陌生,但程棂已经顾不上去深究根底了,他的手指在断裂的山石上攥紧,用力到连指缝中都渗出血来。
好一会之后,程棂才倏然放开,一拳砸在石头上,大步匆匆向着里面走去。
他刚才真是蠢啊,居然还奇怪为什么殷诏夜的眼线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外面监视。
原来不是唐郁这里的人察觉不到,而是因为……无论是监视方还是被监视的一方都心知肚明,即使发现了,唐郁也不敢怎么办,甚至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进行配合。
那么唐郁,现在究竟在哪里?他是害怕了,招惹了什么祸端,还是……遇到了危险?
程棂放出神识感应,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发现就像方才那些人所说的一样,唐郁确实不在自己的山峰上,可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出身世家,除了这里,似乎又无处可去。
正是因此,程棂思来想去都放心不下,便跑来了殷诏夜这里看个究竟,却没想到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在程棂的视线中,殷诏夜将慕韶光压在那片柔软的草地上,宽袍广袖更加显得他身形高大,几乎将慕韶光整个人都罩住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和侵略感。
他的手捏着慕韶光的下巴,而慕韶光竟然并无抗拒之意,程棂看到他伸出手,指尖划过殷诏夜的脸,轻佻又高傲。
殷诏夜身上幻化出来的巨大龙形将慕韶光缠绕于其间,程棂知道,这往往是龙族动情的标志,情/欲之所极,会不知不觉显出自己最雄伟的本体,以此来取悦和征服配偶。
程棂瞬间犹如五雷轰顶,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半晌动弹不得。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过了好半天,才随着思绪一起轰然回流,种种影像、话语,在脑海之中纷至沓来,辨不出分明头绪。
他不知道两人因何如此,也不知道唐郁选择了殷诏夜。
是为了自保,还是动了真心。
程棂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真实地感觉到了肝胆欲裂和嫉妒成狂两种情绪。
之前殷诏夜几次三番地触怒于他,却从未像今日一般,令他起了如此深重的杀念。
程棂大步上前。
殷诏夜大概是觉得慕韶光简直莫名其妙,令人发指,却不知道慕韶光询问他那句“哭吗”的时候,实际上并不是恶劣的玩笑,而是极认真的有所期待的。
两人沉默地对峙片刻,殷诏夜狠狠咬着牙,脸色越来越红,额头上的汗水不断滴落,眼睛却牢牢盯着慕韶光的脸,不肯流露出半点示弱之意。
程棂的到来打破了这场无声的较量。
慕韶光转头看见程棂,不禁挑起了眉梢,想起这一位他似乎有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程棂和殷诏夜都是他的目标,论理说慕韶光完成任务的时候也是应该一视同仁、雨露均沾的,可是不得不说,程棂出现的并不是时候。
他现在采用各个击破的战略,程棂容易打断殷诏夜酝酿情绪流眼泪出来,给事情无端增添很多波折。
再说,看他的脸色这样差,殷诏夜天劫将至,万一没哭就被程棂给杀了,慕韶光可没地方说理去。
所以慕韶光心里是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推开殷诏夜后微一晃身,拦在了程棂的跟前。
他问道:“有事?”
程棂上前一步,抱住了慕韶光。
他低声说:“对不起。”
慕韶光被程棂这一抱弄得有些莫名,可那句“对不起”却淹没在了突然轰隆作响的雷声中,慕韶光立刻一把将程棂推开,转身去看殷诏夜的情况。
殷诏夜为这场天劫早已经做了完全准备,此刻虽然暂时动弹不得,周围却自然生出一圈结界,将他防护在其中。
慕韶光松了口气,自语道:“还算他有点分寸,也叫我少操心一些。”
程棂被推开之后刚刚站定,又听到这句话,刚刚的愧疚又变成一口堵在胸口的气,又酸又苦,气道:“他有什么值得你操心的?他也配!”
慕韶光莫名其妙地看着程棂,问道:“那你急什么?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