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的脸被捅出一个大洞。
“我……是妈妈的……乖孩子……”
它的嘴巴已经碎了,然而依然有僵硬的声调从不知道何处的地方传来。
木偶往后退了几步,然而被捅穿的脸却无法恢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好像失去了什么玩具的孩子一样尖叫了起来。
“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妈妈,你们杀了妈妈,我要你们都去死!”
它说完之后就消失了。
而原本正在平稳下降的电梯,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好像地震一样。
忽然一声刺耳的断裂声——支撑电梯的钢索断了。
下一瞬,整辆电梯彻底失重,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下坠去。
按照这样的速度,电梯将会在几秒之内落到底端,然后撞成一堆钢铁烂泥,包括里面的全部东西。
他已经懒得理会监管者守则之中不要暴露身份的准则,他只知道,他不要指尖这点温度就此消逝。
一瞬间,他试图驱使体内的藤蔓将secure包裹住,然而跟随他意念转动从他背后蜿蜒出来的,却是无数跟漆黑的触手。
他目光一滞。
这些触手形态和藤蔓差不多,也同样如臂指使。他驱使起来,竟然没有感觉和藤蔓有什么不同。
随着他的意念,层层叠叠的黑色触手把机器人整个捆了起来,把人打包成一个粽子,其中一根触手勾着那张监管者卡片贴到了secure的胸口。
电梯还在不断下坠,好像正在落往无尽深渊。
谢眠抬起手按在梯厢上,试图感知外面的一切。
不对劲。
坠落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预计。
电梯究竟要落到哪里去?
与其任由它坠落,还不如他亲自动手将电梯破坏。
触手伸出,就要行动,正在这时候,电梯下坠好像砸到了什么卸力的东西上,然后骤然间变得平稳,只剩一点细微的左右晃动。
就好像……漂浮在水面上一样。
有红色液体从电梯门底下的缝隙开始渗入进来,蔓延侵入。
谢眠面无表情看着液体渗透进来的地方,背后的触手依旧牢牢将Secure护在里面。
然后他发现,那些蔓延的液体似乎畏惧着他的气息,不敢太过靠近。
是因为那张监管者卡片吗?
按照估计,手电筒的电量应该还能够支撑十分钟。
Secure还没有醒。
十分钟内如果不能脱困,他就会回到另一个时间循环的空间里。
而想要脱困,必须要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电梯轿厢里面木偶已经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徒手扳开了电梯门。
电梯门发出一声嘎吱的声音。
入目是大片的黑暗,只有一点流水的声音。电梯正漂浮在水上。
不对,不是水。
——是血。
电梯下方是一个巨大的血池。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入池水的“噗通”声音。声音距离听起来并不远。
在重物入水后,周围的池水包括这边都开始沸腾起来,冒出粘稠的泡泡。
间隔不多久,又是一声重物入水的声音。
这一回声音离得更近了,他将手电筒照射过去,那里沉浮着一个黑影——那东西有个硕大的肚子,穿着红色的马甲,没有挣扎,看上去已经死了,慢慢被血水吞噬了进去。
看来,游轮上之前莫名其妙消失的尸体都被投放进了这个血池里面。
他将手电筒移向上方。上方是一片黑暗,看不到顶,不知道有多高,这里又有多深。
又是一声入水的声响。
这一次,那东西就在他的面前前方不远——是之前在商融和身上见到过的那只水蛭怪物。
和刚才被血池吞噬的尸体不一样,水池怪物明显还是活着的,而且可能因为是类水生怪物,它勉强还能浮在血池的池面上,像一条蠕虫一样蠕动着,下半身传出剧烈的烧焦声音,水蛭怪物也看到了他,拼命朝他伸出头上两只长长的触角,似乎在求救。
谢眠看了一眼,身后忽然伸出一条触手,如同惊雷掣电一样横掠过去,圈起了对方的上半身捞了起来,然后收回到面前。
水蛭怪物的下半身已经消融了大半,上半身两只眼睛还在惊恐地睁大,仅剩的四只手手摇摆,嘴里发出叽里呱啦的声音。
“这位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它显然没有认出谢眠本体,只当谢眠是一个力量强大的怪物同伴,能够来到这里,肯定也遭遇了和它同样的事情,愤愤道:“拉菲格尔,那个骗子!它把咱们议会大部分怪物骗来这艘船,却没有告诉我们,这船上居然有一位完全克制我们力量的天使,还困着那么多那么多我们的同伴!而我们只是送来喂养它的食物!船上的怪物已经被杀戮大半了,我假死逃过一劫,却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个鬼地方……好疼!”
虽然它的身体已经被捞上来了,但是那些在水里面沾染到的液体还附着在它的下半身,此刻仍不断地向上侵蚀着。
水蛭怪物意识到以自己的力量无法摆脱池水的侵蚀,呻i吟道:“好疼!好疼!我的身体……不……”
它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忽然,血池里的血翻涌起巨浪,将它整个覆盖!
“啊啊啊啊啊!”
被血水吞没,水蛭怪物发出尖叫,但片刻之后,就消弭了声响。
血池咕噜噜冒着泡,似乎感知到了岸上两个迟迟没有入嘴的食物,忽然往上凝聚而成了一个豹子的形态。
说是“豹子”也不对,它像是一个皮肤完全被剥开、只剩肌肉组织的血色动物玩偶,被牵引着站了起来,谢眠在它的身上感知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
苏格拉姆。
这是苏格拉姆的身体,但是又掺杂了许多别的怪物的味道,似乎是无数个怪物尸骸糅合了起来,才形成眼前这样一个扭曲的庞然大物。
豹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大爪朝着漂浮在血池上的电梯挥击而来!它要将整个电梯都掀翻!
谢眠操纵黑色的触手迎上去抵挡豹子的攻击,他解放的只有本体十分之一的力量,但此刻在监管者卡片的加持下,变异的触手却将豹子直接抽飞了开来,散成一片血花落入池水中。
豹子尖叫怒吼,再度凝聚起来朝他们扑来!与此同时,血池周围凝聚出了更多的怪物,包括刚刚死去对的水蛭。
它们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前的神志,只知道攻击、不断地攻击——和那些畏惧着手电筒光线和监管者气息的东西不同,这些怪物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它们的力量并不算很强,但是前仆后继,死了又能再度凝聚,可谓是烦不胜烦。
它们是在拖延时间?它们在等待什么?
谢眠应付着它们无意义攻击,手电筒忽然闪烁了起来,剩余只剩下三分钟了,没有回到房间充电,他不知道电源关闭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还有很多账要和对方清算,要是Secure在这儿死了,他绝不同意。
既然手电筒能够联通两个空间,那么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他把Secure一起带走?
一边触手如同利箭解决血池之中的生物,一边触手紧紧缠绕着机器人的身体,紧迫的时间让他思考解决办法。
手电筒地闪烁速度加快,没有时间了!
灵魂入侵——!
和姬语那种最浅层的连接不一样,这是他以前从未用过的使用方法,入侵灵魂穿越肉体的阻隔,直接纠缠连接到最紧密的关系,他用灵魂作网,要把对方那团灵魂紧紧束缚到自己指掌之间。
别想逃。
手电筒灯光熄灭。
但是他们并未立刻隔离到另外的一个空间。
似乎终于少了阻碍,血池翻涌怒吼,巨浪形成牢笼束缚住空间,抖动的空间里面伸出一只不可名状的巨手,那只手不知从何处而来,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根手指,也说不清楚裂开的皮肤上有多少只眼睛,那些眼睛齐齐盯住他们,仿佛盯住不死不休的仇敌,狠狠拍下!
谢眠瞳孔微微收缩,监管者卡片发出血色红光,扭曲锁定的空间撕裂,在巨手来临之前,他感觉到周围空间变幻。
再一睁眼,则是一片深沉的、宁寂的黑暗。
只有在黑暗中间,有一个人站立着。
祂的身上描绘着无数黑色诡谲的纹路,黑色长袍融入漆黑,兜帽之下只露出一点苍白下颚,看不清容颜。
祂的身旁,还有一个漆黑的、古朴的棺木。
棺木上绘就无数神秘古老纹路,无法细看,棺木盖子是打开的,里面满是混沌的灰色,混着一点殷红。
棺木之中延伸出锁链,竟与祂的赤i裸的脚踝相连。
“好久不见。”
对方朝他看来,说。
谢眠盯着他。
“好久不见?”他慢慢咀嚼重复了一下对方这句话,“什么叫好久不见,我们不是才刚刚见过面吗?”
他的手抬起,指尖是一块银色碎片,最尖锐的一角对准黑暗对面的那个人。
那是被他放在口袋中属于Secure的碎片。
“可不可以向你的前任祭司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他的语气低柔,却有森冷的杀气从他的身体里释放出来。
他轻声问:“骗人好玩吗?”
伴随着他的声音,银色碎片如同利箭一般朝对方急射而出。
乐园之主身后有幽暗的阴影涌动了一下,一根黑色触手伸了出来,接住了那块碎片。
祂身形依然不动,背靠着黑色棺材,触手把那块银色碎片送到了祂的手上。
祂摩挲了一下那点碎片上的余温,道:“生气了?小玫瑰。”
对方的称谓依然如以前亲密,却并没有能够缓解谢眠的怒气。
谢眠冷冷道:“我记得我和您之间的契约已经结束了,你跟着我来到这个世界,变换身份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唇边勾起一点嘲讽的弧度,“不对,我还忘了,在我还没有进入乐园之前,您就已经来到我身边了。我说得对吗?张铁柱,张老师?”
对于一位神明来说,这名字属实有点创人,即使这或许只是对方的其中一个化名,也很难想象这人为自己化身取名时候的精神状态。
乐园之主低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我寻思乐园也不缺人,是什么让您如此求贤若渴,这么早就看上了一个一无所长的人类孩子。”谢眠面无表情地道,“我身上要是有什么东西,以您的能力,想要的话,弹指之间就可以取走,又何必浪费这么多功夫。”
就算是想要一个能够帮助管理乐园的称职信徒,以对方的存在,只要显露出本来面貌——甚至只要显露些许的冰山一角,对于当时还是孩子精神极不稳定的他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改造和颠覆。
他会堕落为对方的从属,丧失理智,彻底癫狂,遗忘自己的存在和种族,扭曲成未知之物,只因对方而生。
如果对方只是想要一个忠诚的信徒的话。
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对方并没有毁灭那时候的他,却成了那个将他从混乱失序的世界里伸出手将他拉起来的人。
他想不明白对方这样做的目的。
也因此,对于赛缪尔之前的说法,他没有赞同,也不否认。
地上的生灵任何时候想要妄自揣测一位神明都会变成笑话。
但要相信一位邪神接近自己时并无所求,更是地狱笑话。
乐园之主:“是吗。如果我说,我确实是想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呢?”
谢眠撩起眼皮,直视着黑暗中央的那个人,淡淡道:“在订立契约时候,我承诺过完全属于您。直到现在,契约结束,但如果您需要,依然可以为您奉献生命与灵魂。只除了一样东西。”
谢眠没有说谎。
他曾被同伴背叛,被困于荆棘血海,祈求无论是谁,只要能救他,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守门的契约是百年。
但有些承诺却是一生。
在拥有能够吞噬拉菲格尔体内那滴神之血,解构重组神明力量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吞噬。
因为那滴血的主人,是乐园之主。
这位掌控乐园无数轮回,代表死亡与恐怖的邪恶主宰,曾经将他解救于水火,于他而言,就像遥远尽头的永恒坐标,永不消失的坚固锚点。
他的宇宙太黑暗,太冰冷,孑然孤寂。亲人消逝,友人背离。唯一能供人驻足的土地上,也淌满了血与火,荆棘与泪水。
后来,他在贫瘠的荒土上立起神庙,希望祂能够始终存在在那里。
只要存在,就足够了。
如果说这是信仰,那姑且算是吧。
乐园之主:“除了什么?”
谢眠沉默了一下,道:“自由。”
“我已依照契约放你离开。”乐园之主道。
谢眠冷笑了声:“什么都不交代就从乐园消失,留下一堆烂摊子找我处理,这叫遵守契约?不好好自己在神殿里待着,分出化身来到我身边,欺骗我隐瞒我,这叫遵守契约?不问过我的意愿,强行把我拉到一场游戏里,这、叫、遵、守、契、约?”
他一字一顿地质问神明。
那态度根本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更像是一个肆意妄为的叛逆者。
乐园之主却没有发怒,只是道:“我没有骗你。”
谢眠:“没有骗我?”
神明发出一声低叹,道。
“眠眠,我们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谢眠不懂他的意思。
在他的感知里,他和对方上次见面,只隔了半年,远远称不上是“好久”。
不过,这却是记忆里对方第一次称呼他“眠眠”。
和记忆之中Secure唤他时候的声音重叠。
他沉默垂眸,注意到神明脚踝上面牵着的黑色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连接到了棺材之中。那棺材看着就让人感觉到不祥。
他又想起刚才空间变换之前,那只皮肤上充满了眼睛的大手,望向他时无数只眼睛充满了仇视的目光。
他闭了闭眼,道:“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我的存在和这个世界,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安排?”
这是他最耿耿于怀的地方。
他的世界是一本书,而他是书中的人物,那么这本书由谁书写,又是谁将那些不堪的命运加诸到他的身上?
如果他真的只是对方制造出来的提线木偶,只是一时无聊解闷之作,他所经受的苦难和灾厄全部源于对方,那么就当他此前所有的信仰全是放屁,他与对方将不死不休。
乐园之主却低声笑了一下,道:“这些东西,需要你亲自去找,亲自去看。就算是我告诉你的东西,你又能全部相信吗?”
神明似乎已经看穿了他心中的所有怀疑。
谢眠:“我要你现在就说明白!”
他的背后涌现出无数的藤蔓,向着乐园之主席卷而去。
然而,明明看上去并不遥远的距离,藤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过去。
“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所有的答案。如果到那一天,你还愿意回来的话——”
乐园之主说着,抬起了那只镌刻无数黑色纹路的手。
“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时间的尽头。”祂说。
一瞬间,无数的锁链忽然横贯出来,将整个空间分隔切割开无数方块。
他看到那棺材升起,将神明笼罩其中,棺盖合上无数锁链一圈圈将棺材围绕圈紧了,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模样。
而再之后,一声清脆的响声,沉寂的黑暗就好像镜子一样碎裂了。
谢眠骤然睁开眼睛。
入目灯光大亮,他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之中。
墙上的钟表显示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他回到了这段时间循环的最初。
但是,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他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男人闭着眼,拥有着苍白的肤色和一张深刻俊美的容颜。整洁的黑色西装将对方身体包裹起来,浑身都是禁欲的气息。
尤其吸引他目光的,是男人修长的脖颈,还有脖颈上那颗形状优美的喉结,就犹如伊甸园中的禁果,完美得不可思议。
是褚言。
谢眠太阳穴直跳。
乐园之主不明不白的话语,未褪的疯狂和愤怒灼烧着他的灵魂。
还有更多的,是难以遏制的饥饿。
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
那片黑暗的空间里面氤氲着浓烈的夜息花的香气,他花费了绝大的忍耐力,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扑上去。
现在他后悔了,他一开始就该动手。
他单膝跪到了床上,微微倾身,注视着身下的男人。
Secure的机器外壳被留在了外面的空间。
还留在眼前的,是被他用灵魂入侵能力捕获的,属于褚言的灵魂。
那个人的分i身。
他低头凑近,手按上的褚言的脖颈,殷红如血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像是想要扭断猎物脖子的猛虎,又像是想要把猎物吞吃殆尽的饿狼。
沉重的呼吸喷薄在男人修长的脖颈,上面苍白的皮肤渐渐因他的力度而泛出青紫,流动着浮起的血管如同蜿蜒的暗河,显现出一种异样的脆弱。
谢眠忽然放开了手,低头狠狠咬了上去。
浓郁而苦涩的烟草味道瞬间就涌入到他灵魂,填补着他灵魂之中永不止息的贪婪和饥饿。
明明和夜息花半点都不像。
为何还是如此让人着迷,像要人沉醉不醒的迷毒。
唇齿撕咬舔舐,在那完美的喉结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齿痕,近乎要咬出血。
在那场猝不及防的火灾发生之前,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撕开对方那层禁欲的外衣,吞噬他,融合他,让他再也不能以任何方法逃离自己身边。
所有伪装出的深情都只为了最后饱尝时候的满足,然而对方意外的死亡,却让一切失序,陪伴他的只剩机器冰冷的躯壳。
机器人的阳气温和而沉稳,却太过温和,丧失了大部分侵略性,连带他也变得懒洋洋的,忘记了自己原本该是最擅长捕猎的凶兽。
他的手插i入枕下,握住了对方的后颈,另一只手则撑在对方脸侧,湿漉漉的津液滑过指缝,洇湿了枕巾,带着一点粉红的血渍。他依旧吃得很专注。
直到他听到了一点低低的闷哼声。
谢眠撩起眼,看到男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褚言醒了过来。
褚言睁开了眼。
男人的瞳色是有些浅淡的烟灰色,这种颜色在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疏离遥远,难以亲近,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表情也是天生的冷淡和漠然。
直到瞳孔聚焦,他看到俯身在他身上的谢眠。
谢眠殷红的眼眸比血更妖冶,脸却像涂了石膏粉似的苍白,长长的睫毛低垂,唇上带血,像个吃人的精怪。
或许对方本来就是。
褚言感觉到了自己脖颈上细密的痛楚。
像是被什么猫科动物用牙齿和带着倒刺的舌头给啃食过一遍,伤口并不很深,但应该还是渗出了血。脖颈侧面也湿漉漉的,只是体感不像血的粘稠,湿意蔓延到后颈。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后颈被谢眠的手握着。
那只手纤细而柔软,指缝里也带着湿,馥郁的玫瑰花香气和血腥味混杂在了一起,混杂出一种诱人沉迷的气息。
“你醒了啊,先生。”
他听到谢眠的声音,轻飘飘的,那双血红的眼眸看着他,像是正在捕食的野兽,蜷曲的黑发沿着对方脸颊散下,表情看不出喜悦还是愤怒,亦或两者都没有。
对方俯身下来,再度咬住了他的喉结。伴着扑鼻的玫瑰花香。
像进食的猫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对方的舌头上并没有倒刺,舔i舐到伤口的时候会带起一些刺痛,还有些额外的痒。
唇齿间那点甜美血腥味更加让人发疯。谢眠一手握着褚言的后颈,一手按在对方胸膛上方。本来整齐西装衣领已经被扯得凌乱不堪。
压在身上的人体重很轻,体温也低,姿态却很强势。褚言微微蹙眉,他从未感受过这样被压制侵略的姿态,抬手按住对方的后脑,低声道:“够了。”
褚言身上清冽苦涩的烟味。总是让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夜,湿冷的雨,淅沥的声音,飘散在房间里的烟味,还有那人撑着雨伞,一身黑色风衣远去的背影。
“骗子。”他说了一句,握着对方脖颈的手忍不住用力。
他身上漫溢着未褪的杀气,那杀气是走过无尽尸山血海所积累而成的,即便只流露一点,就足以让一个人类畏惧到剧烈发抖浑身战栗。
褚言没有发抖。他的手按在谢眠的后脑上,发现对方丝毫没有停止啃食的想法之后,就没有再出声,也没有管后颈那只随时想要把他脖子拧断的柔软湿润的手。
他只是沉默着把另一只手抬起,把人整个揽进自己怀里。
和冰冷的机器人不同,褚言的胸膛是有着温度的,而且,很温暖。
谢眠的身体却像冰,僵冷得像具尸体,捂很久才能稍微暖和。但褚言一向很有耐心。
加大了面积的接触让更多的阳气流淌进谢眠的灵魂。饥饿的灵魂被慢慢填充。
谢眠的身体稍微舒展了一点,变得柔软贴合。
他伏在褚言身上,冰冷的血色眼眸半阖,唇稍微从对方脖颈上抬起,轻轻喘出一口气。
“还想骗人吗,嗯?”
湿热的呼吸喷薄在脖颈,褚言感觉有些痒,他稍微侧过脸,微微凝眉,低沉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呵。”谢眠唇边弯起一点弧度,俯身凑近,“您说呢,先生?”
褚言呼吸微窒。
眼前忽然放大的脸有着世间词汇难以形容的锋利容色,内里危险再没有半分隐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狂占有欲。对方的身体分明柔软冰冷,却依然像一团火焰烫在了他身上。
谢眠几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姿态。
大多数时候,对方乖巧而柔软,偶尔伸出爪子挠人,显露出来的阴狠也只是一时。很快就会收敛爪牙,重新蜷缩回他身边。
“乖乖的,别动。再惹我生气,”黑发血眸的怪物朝他微微笑了笑,薄唇弯弯,仿佛只是开玩笑般道,“就杀了你哦。”
他抬手抚摸着褚言的脸颊,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一些内里的真相。
细密的阳气细微入缕地填补着他灵魂里面的空缺,一种被温水包裹的感觉围绕住他,熨烫得全身都妥帖松弛。
他食髓知味,又低头凑了上去,舔舐吮i吸。
烟草的味道让人麻醉。
温暖的阳气流淌到了他四分五裂的灵魂空洞之中,耐心填补,而后纠缠深入。
他感受到自己这具僵冷的身体也因之而活了过来,心脏开始沉重地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
灵魂的满足刺激多巴胺分泌,带来感官上的愉悦,他苍白如同石膏敷粉的脸上涌上红晕,五指摩挲着男人的后颈。
“开玩笑的,”他说,声音低柔缱绻,“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说过的话转瞬就颠倒反转,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的唇吻过刚才褚言昏迷时候掐住对方脖颈掐出的青紫痕迹上,伸出一点舌尖勾弄。
如果说刚才啃咬的动作更像是惩罚,施予的是痛楚和折磨,此刻却更像是撩拨,带着点恶意的玩弄。
褚言的呼吸重了起来,压抑着吐出来一句:“够了。”
谢眠从他的颈弯撩起眼睫看了一眼他,“你只会说够了?”
褚言沉默了一下,说了一句其他的。
“我没骗过你。”
谢眠不怎么开心地眯起眼。
地狱三头犬已经把对方身份漏了个底儿掉,对方是乐园之主的分i身,为什么不承认?
他当然想过,褚言或许并不拥有乐园之主的记忆,他是以一个“人”的身份,来到他身边的。
但也或许,是对方的演技太好,自始至终没有被他发现。就好像现在,即使被他如此僭越,却还能够保持这么一副冷淡自持的模样。
有一件事,乐园之主其实说对了。
对于已经怀疑的东西,他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而不是别人的解释。
他低头舔去对方喉结上再度渗出的一点鲜血,握住对方的下颚,将额头贴上对方的额头。
——灵魂入侵。
因为先前就有过深度的融合,他的意识在一瞬间就超脱了束缚,陷入到对方的精神世界之中。
不同人的精神世界不一样。
他自己的世界是一片荒芜的宇宙。唯一一个的星球上是荒芜的土地,没有人烟,只有蔓延的荆棘和鲜血,还有一座被石头堆砌的神庙。
而褚言外表看上去禁欲冷淡又无趣,精神世界却是一片漂亮的花园。
谢眠走在花园之中,周围无数鲜花绚烂盛放。种植最多的是玫瑰,每一朵玫瑰的花蕊中间都结着一颗记忆的凝珠。
他背后伸出几条触手,每条触手的末端裂开一只眼睛,伸入到这些记忆凝珠之中进行观察。
有幼年、少年、也有成年。
他看到小小的褚言跟着他优雅的母亲,在那座巨大的火焰玫瑰城堡里面行走,走着走着摔了一跤,眼角溢出两颗豆大的眼泪,又憋了回去。他的母亲转头,蹲身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看到少年的褚言坐在轮椅上,孑然一身,膝头上放着书,桌上的笼子里有一只翅膀受伤了包扎着的白鸽,在城堡顶层静默地看着远方。远方夕阳西下,红日如焚。
如果不说这是一段记忆,这更像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他看到对方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场景。
并不是在他印象之中香水广告拍摄的时候,而是更加久远之前。
久远到他还没有进入乐园,还是个人类的时候。
他在餐厅喝醉,踉跄着撞入到男人的怀里。他红着脸,对着对方喊:“哥哥,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