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褚言的洁癖,居然没有甩开他。
谢凛不可避免又想起那次他千里迢迢坐飞机回来给谢眠庆生,却看到谢眠亲昵地依偎在男人怀里的场景。
他刚想要开口,就看到褚言微侧过头,对旁边谢眠道。
“你觉得呢?”
谢眠轻轻眨了眨眼,“啊?”
褚言凝视着他,“说你对合作的看法。”
谢眠还没有回答,谢凛已经深深皱起眉,“褚总,我以为我们是在进行正式商谈。不应该交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进行置喙。”
他的声音冰冷。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谢眠。
他这个弟弟根本就没有上过学。
虽然受家教的辅导,但是更进一步的专业知识学习却根本没有。他体谅谢眠自身心理情况,在得知对方经过治疗有所好转的时候,就已经为对方物色好了大学与专业,却遭受拒绝。
谢眠宁愿离家出走去娱乐圈,也不肯听他这个当哥哥的一句劝。
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对谢眠开始失望了。
褚言声音平静:“不是外人。”他拍了拍谢眠的手背,道,“你说。”
谢眠微微笑了笑。
他刚才虽然听得漫不经心,却并不妨碍听到其中关键部分。
他低柔声音道:“好的,先生。”
“如报告中所说。全智能DNC在多年前只是一个框架概念,我司用了十年,才将其调整成为成熟的通用智能,应有于更加泛化的物联网络之中。”
“可以说,它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而我们将这个孩子教养了十多年,才让他彻底长大成人,当然对他充满期待和信任,不会忍受旁人的质疑和误解。因为他对我们而言是珍贵而唯一的,他应有这样的价值。”
会议已经开始这么久,他终于再一次将目光投向谢凛。
“只是对于谢总而言,当然又不一样了,毕竟这孩子不是谢总亲生的嘛。”
他仰着头,仿佛天真地道:“不过谢总,既然你说这个孩子不是无可替代,那何不去找适合自己的替代品呢?他可能更加乖巧,也更加适合谢总的审美。虽然很可能会是个模仿借鉴的假货,不过只要是谢总心甘情愿,我司也不能置喙。”
“何况对我们而言,谢总也不是无可替代的啊。”他歪了歪头,看向褚言,“不是吗,先生?”
谢眠朝褚言眨了眨眼。
他走过无数个恐怖世界,在生死之间挣扎求存,精通各种战斗和杀戮技巧,却不曾懂得现实世界的商业和科技,也没有兴趣去弄懂。
他只是根据褚言刚才所表现出的冷淡态度猜测出一件事——褚言并没有打算和谢凛合作。
在原书剧情里面,褚氏集团在前期也确实和谢氏集团势同水火。
一直到褚言死后,褚霖上位,为了追求白昙,褚霖才和褚氏集团签订了合作协议。
既然褚言不想合作,他说话就不会顾忌太多。
正好,他对让自己的便宜哥哥吃亏还是有几分兴致,毕竟谢凛之前也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褚言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回答了一个字。
“是。”
谢凛蓦然将手里的钢笔扔到了桌上。
褚言在众人面前这样说,分明并没有多少和他们合作的意向。
可如果褚言没有合作意向,这段日子还花费时间用律师团钓着他们做什么?
而谢眠——
谢凛最愤怒的,还是刚才谢眠看向他的那个眼神。
慵懒又天真,仿佛漫不经心,眼中却带着只有他能够觉察的嘲讽。
谢眠的模样比半年前更加漂亮了,却美得有些秾艳妖邪,简直就像是被什么精魅鬼怪给附了体,言语间更是含沙射影,如淬毒刀锋。
……半点不似以往温顺、乖巧、纯真无邪。
他的弟弟,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另一个理智声音却在内心说,这才是对方的真正模样,不是吗?
艳俗堕落、惯于勾引、机心重重。
明明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那么谢凛,你又还在生气什么。
“褚总,”谢凛声音低沉,眉目压抑怒火,“我觉得我刚才所说贵司专利‘并非无可替代’只是片面之言,不至于被一直抓住不放。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合作,都是当下发展更多IOT市场的最优解。”
褚言开口,声音非常冷淡,“对于贵司而言,最优解或许只有一个。对于我司,却有许多。”
褚氏集团和谢氏集团一直是竞争对手,两者涉足的领域有许多重叠。这一次美名其曰合作,但谢氏集团却仍然想要悄无声息在褚氏集团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暗地里的动作不断。
虽然由他出手重新审核过目合同,可以避免这些陷阱。
但是,何必呢。
谢凛紧紧皱起了眉。
如果这次和褚氏集团谈崩,向国外求援,专利授权费用是一个问题,最大问题是能否适应国内的需求。
“褚总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再商谈……”他压抑着情绪道。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褚言打断。
“不必了。”
谢凛:“为什么?”他目光紧紧锁定褚言身边的谢眠,片刻又转过头,不想再看那张漂亮到刺目的脸,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希望褚总不要因为私人情感而影响公事。”
褚言淡淡道:“我更希望谢总不要将私人情绪带入公事,做出荒谬无稽的猜测。关于合作一事,协商两周里,我并未见到贵司任何诚意所在。今日作最后的商谈,我想贵司会给出更好的合同方案,但并没有。”
“到此为止吧。”
他漆黑泛蓝的眼眸与谢凛碰上,幽深浓郁,带着漠然警告意味。
合作已经谈崩。
会议没有再继续的必要。
谢凛没有再克制脸上表情,沉声道:“希望褚总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谢总,养一条狗十几年尚且会生出情分,何况是教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褚言淡淡道,“既然我的孩子现在尚在我的眼底,我就需要好好去保护珍惜,不会随便交由外人来轻视和侮辱。这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人之常情。
谢凛五指紧攥成拳,声音仿佛从齿缝中漏出。
“他不是你的——”
他的话没说完,褚言已经把通讯切断了。
随着屏幕里的头像忽全部暗下,谢眠单手支着头看着褚言,微微弯唇笑了。
“先生刚才是在为我出气吗?”他轻柔声道。
褚言没有回答,反问道:“之前,就是他将你逐出家门?”
谢眠道:“是啊。可是那里早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了。现在想想,也无所谓。”
褚言:“以后如果无处可去,你可以都待在这里。”
包括协议结束之后。
长久地、永远地待在这里。
然而谢眠只是轻轻“嗯”了声,就转了一个话题。
“先生刚才是不是说,先生把我看作是您的孩子。”谢眠开玩笑似地道,“先生年龄才比我大了七岁,不太合适吧?”
褚言:“……不止把你当孩子。”
谢眠看了他一会,却没有问他把自己当做什么,只笑了起来,笑了笑着就半身歪在桌面上,撩起眼皮看他,“其实我想想,如果先生要当我的父亲倒也不错。毕竟先生是这样温柔又强大的人,待我又这样地好。”
他呢喃道:“……我还没见过我真正的父亲呢。”
褚言:“……”
他沉默了一会,抬手摸了摸青年的头。
柔软的乌发划过他手心,对方在他手心蹭了蹭。
像只毛发柔软会撒娇的猫。
谢眠说要做他的星星,在夜里给他永恒照亮的光。
他身上没有光。也永远做不成发光体。
却也想在彻底沉入黑暗海底之前,把身上仅剩的一点余温和依靠给予谢眠。
天上阴云密布,似乎酝酿着雨水。
剧组里忙忙碌碌,陈祯正拿着大喇叭在吼,谢眠站在一旁,已经画好了妆。
今天拍摄的是他在电影里最后的戏份。
众人趁周麒不注意的时候,将周浮昕推下了蛇窟,周浮昕在蛇窟里伸出手,向着路过正在不断找人的周麒。
周麒并没有看到他。
他身上衣服被血慢慢染红,漆黑空洞的眼看向夜空。
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他在学校小树林里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模样。
而后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郁泉的微笑。
而后,他被无数的毒蛇淹没。
再次从蛇海里出现时,已经是真正的郁泉的模样。
拍完这一幕之后,谢眠的面色有些苍白。
他极度讨厌蛇。
即使这些只是全息技术生成的虚影,却依然让他无法遏制地想起真正的蛇蜿蜒在身上时候的粘腻触感,还有毒牙刺进他血肉和灵魂的深入骨髓的疼。
陈祯亲自过来给他发了厚厚的大红包,道:“这些天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谢眠摸了摸手里红包,还挺厚。
他看了眼正在旁边即将准备拍摄、脸色越发憔悴的简菲,微微笑道:“这些天也多谢陈导指点了。不过或许以后还会见面也说不定。”
周瑾也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他苍白面色,迟疑了一下,道:“你还好吗?”
谢眠歪了歪头,“我似乎没有受伤。”
扮演剧本里面退役佣兵的徐大胖插嘴调侃:“喂喂,小周,这几天你对小谢也忒关心了,知道的以为你关心后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把他当妈了呢。”
周围的剧组人员们纷纷笑了起来。
周瑾脸色有些红,却也顺着台阶应道:“是我太过入戏了……保重。”
谢眠懒懒道:“保重。”
他去换衣间换了衣服,小琴正在拍摄场地外等他,明天就是《遥远回声》即将开拍的时间,要提前过去准备。
然而刚出换衣间,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身材高大的男人靠着墙壁,身上的西装有些凌乱,看他出来,就侧过头。
一张俊美冷硬的、昨天刚在视频会议里见过的脸。
谢凛道:“谢眠,跟我走。”
谢眠撩起眼皮,语气似笑非笑,“你说要我……跟、你、走?”
说到这,他歪了歪头,仿佛有些疑惑,“可是这位先生,我和你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
谢凛面色冷沉,沉声道:“谢眠,别再胡闹了。你还嫌自己现在丢脸丢得不够多吗?”
“恕我直言,先生,我不太清楚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谢眠眉目倦懒而冷淡,反问道,“我们很熟吗?”
他低眸看了眼谢凛手上那只镶着碎钻的表,“想来先生也应该知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烦请让过。”
说完,他迈开脚步,大步往通道之外走。
但当他就要与谢凛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谢凛一把拉住了手。
“你还在装什么?”谢凛声音含着愠怒,“你在谢家生活十几年,还说不认识我?而且现在是傍晚六点,你还有什么工作要完成——”他话语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冷声道,“……是赶着去陪褚言的床吗?啊?”
谢眠面不改色,道:“虽然谢先生的照片常常会在财经新闻杂志上出现,但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认识你,先生未免过于自恋。况且谢先生今天所做的事情,也并不符合你的身份。你再在这里闹下去,我就要去叫警卫了,到时候真正丢脸的人,可就是谢先生自己了。”
谢凛的面色黑如锅底。
虽然如此,却依然握着谢眠手腕不让他离开,“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谈谈。”他沉声道。
“我觉得没有谈的必要。”谢眠却已经有点不耐烦,他直视谢凛,目光彻底冷漠,“谢凛,我们之间现在的关系,不正如你所期望的吗?”
这么多年,这是谢眠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不带半点尊重和亲昵。
什么叫他所期望的?
谢凛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知名的愤怒,“谢眠,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
“你捏疼我了。”谢眠打断道。
谢凛下意识放开手。
便看到谢眠纤细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出了青紫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尤其显眼。
明明也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怎么就这样了……
满腔愤怒好像蓦然之间被浇了冷水,谢凛忽然冷静了下来。
谢眠淡淡瞥了他一眼,就想越过他想往通道外走。
“站住。”谢凛道,声音有些疲惫,“我们需要谈谈。别忘了,你的监护权还在我手里。”
谢眠微微蹙起眉。
他对这个世界的法律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回想片刻,才终于想了一些。
虽然他已经十九岁成年,但他拥有重度精神病史,在医院曾经有所记录。
而在他进入恐怖乐园之前,他的精神疾病都未曾真正痊愈。
因此,在法律上,他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而他的母亲师倾歌已经死亡,父亲谢奕在几年前检测出重疾,却选择了放弃治疗云游世界,生死不知,并不具备监护能力。
谢凛现在确实是他的法定监护人。
人类社会的规则实在麻烦。
他淡淡想。
但是也因为有这层东西保护,才不至于令人类秩序失控,变成如同恐怖乐园里一样弱肉强势的残酷世界。
他既然身在这个世界,还在用人类的身份,就需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顿晚餐时间。”谢眠回头看向谢凛,冷漠道,“我们最好能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谢先生。”
谢凛抿了抿唇。
本来以为的痴缠根本不存在。谢眠表现得居然比他还更想与他划清界限。
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谢凛定定地看了谢眠一眼,才道“走吧。”
他加快了步伐,追到谢眠身边。
却忽然发现大半年过去,谢眠长得已经快要与他一般高了。
身形却比离家的时候要瘦削太多。
谢眠并没有与他多言语,只迈步往停车场走去。
然而没有走出剧组,就迎面撞上了白昙。
白昙看到从通道里走出来的两人,微微睁大了眼睛,“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谢凛今天根本没有告诉他要到剧组里来。
所以他哥为什么要来找谢眠?不是才亲口说过谢家和对方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谢凛:“去吃个饭。”
白昙勉强扬起一点笑脸,“去吃饭?正好我晚饭也没有吃,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谢凛微微蹙眉,他和谢眠今天所要谈的事情并不适合与白昙一起,便道:“你先回”
白昙控制着脸上表情,五指却已经握紧。
他有些不安,又有些难以克制的嫉妒。
他怕谢凛这一去,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谢眠已经抢走他太多东西。
却又听谢凛道:“我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的餐点。”说着,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你现在回去正好七点,到家就能用餐。”
白昙看到谢凛手上那块镶钻手表,和自己手上此刻所带着的一模一样。
手表是限量版,世上唯有两块,被他和谢凛独占。
——他们之间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
“那我在家里等你。”想到这,白昙重新扬起了笑脸,纯洁美好模样,乖巧道,“早点回来,哥。”
谢凛开过来的是一辆柯尼塞格。
车门自动开启,谢眠坐进去,扣了安全带就开始闭目养神。
谢凛也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气氛,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变得如此沉郁。
竟和陌生人一般。
在红绿灯停下等待的时候,谢凛的手敲打这方向盘,忽然想起之前,他每次下班回家的时候,窝在家里沙发上看书的少年会侧过头来看他,微微扬起笑颜对他说,“哥,你回来啦。”
谢眠的笑和白昙不一样。
大多时候,都很淡——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远离人群的原因,谢眠其实是不怎么会笑的。
那笑容并不灿烂,大多时候显得苍白,像朵开在阴暗墙角里面的花。
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公司事务繁忙,他下班的时间有时候很晚。但谢眠会等他回来,再一起晚餐。
他曾经对谢眠说过不必等,但对方依然坚持。
谢眠喜欢甜品。
不仅仅是喜欢吃,还喜欢自己做。
餐桌上经常会看到对方虽做的甜品。
抹茶巧克力、草莓慕斯蛋糕、葡挞曲奇……
有时候谢眠会包装好让他带去公司。
他不喜欢吃甜点。
但是谢眠做的,他都会吃完。
谢眠还喜欢……
红灯忽然变成了绿灯。
背后汽车鸣起喇叭。刺耳的声音让谢凛从记忆里惊醒。
他踩下油门,汽车猛然加速,强烈的推背感将一切回忆冲淡。
都是假象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想。
来到地方,两人下车,乘坐电梯升往大楼顶层。
进餐厅的时候,谢眠看了眼餐厅的名字。
“Victorian”。
——是他上一次生日的时候将谢凛叫过来的那家旋转餐厅。
只不过谢凛最终也没有到,放了他一晚上鸽子。
所以这次谢凛带他重新过来这家餐厅,是想做什么?
身着西装的侍者非常有礼貌地将他们请到了一间预订包间里。
旋转餐厅位置高,在顶层,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风光。
谢凛将餐盘推到他面前。
“先点餐。”他道。
谢眠懒得跟他客气,况且他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兴趣,随手点了几道,就将菜单推了回去。
可谢凛却皱起了眉,开口。
“这不是你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谢眠瞥了他一眼,“没想到谢先生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他的语气淡淡,“可是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而且不止口味。”
说完这句,他没有再理会谢凛,而是打开了手机,指尖快速打字,看上去像是是在发送信息。
是给褚言发送信息么?
一想到这,谢凛刚刚松融一些的面色,就再度阴沉。
几分钟之后,侍者将谢眠点的血腥玛丽端上桌。
谢凛看了微微蹙眉,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谢眠却比他先一步开口了。
他说的是刚才网上查到关于监护权的事情。
“关于监护权的问题。按照法律规定,谢先生,我现在已经年满十八,精神病也已经痊愈了。抽空有时间,我会去医院再做一次全面检查,到时候烦请先生和我一起把个人状态更改。我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不需要别人监护。”
谢凛极其诧异,声音一时有点沙哑,道:“你……痊愈了?”
他长期关注着谢眠的病情,医生的嘱咐都会仔细看,对这类型疾病了解甚深。
以谢眠的情况,很难完全痊愈,甚至能够控制住,都已经相当难得。
“是啊,”谢眠弯唇笑了笑,“说起来,是托您的福。”
如果不是在综艺拍摄里面受到刺激进入恐怖乐园,他的病可能永远也好不了。
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在谢凛面前,他懒得掩饰自己的本性。
笑容十分嘲讽,漆黑眼眸里带着纯粹的凉薄和恶意。
城市繁华的灯光照在他的秾艳妖冶的脸上。
他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血腥玛丽,血红的酒液摇晃,看起来像是会喝人血的妖魔,又像是尖牙锋利的毒蛇。
和记忆里的孩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谢凛蓦然间似乎有种失去了什么东西的刺痛。
他忽然沉声道:“你不能喝酒。”
从小到大药吃了太多,谢眠的胃部比常人脆弱,酒精会受到强烈刺激,平时在家里都是禁酒的。
得知谢眠抽烟的时候,他一度非常生气。尼古丁同样会对他脆弱身体造成损害。
谢眠勾了勾唇,淡淡薄红已经浮上了他的脸。
这具身体确实不耐酒精,但是属于怪物的精神力和警戒本能却让他无比清醒,不会被酒精和身体状况迷惑。
他永远都不会再醉了。
“虽然谢先生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法定监护人,但很快就不是了。恐怕没什么资格再来管我。”谢眠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
他脸颊绯红,握着酒杯的手却苍白纤瘦,几乎得能够看见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谢凛面色冷冷,“醉酒误事。我只是怕你会耽误我们之间要谈的事情。”
“还要谈什么?该谈的都已经谈完了。医院鉴定完成之后,谢先生,我想我们以后,也不必再见面了。”谢眠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虽然以前不会喝酒,也确实在这里喝醉过了一会,差点误事,不过那天谢先生也没有赴约,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不是吗?”
谢凛却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你说,你生日那天喝醉了?”
谢眠拿着酒杯的手晃了晃,有些意态迷离,懒懒回答道:“是啊。”
闻言,谢凛面色变了,眉头深深拧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谢眠注视着他表情,微微眯了眯眼,忽然又笑了声,继续道:“说起来,那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呢。如果不是谢先生失约,恐怕我还没有这个机会。而现在谢先生却要反过来管教我喝不喝酒……恐怕不合适吧?”
他的言语依旧如此锋利嘲讽。
然而这一回,谢凛却没有立刻开口反驳,只是兀自沉默。
他看着谢眠漫不经心摇晃酒杯的模样,却回想起那日,他匆匆搭乘十几个小时飞机赶回国,拿着礼物来到餐厅时候所见的情景——
谢眠靠在褚言的怀里,亲昵地抱着对方的手臂,仰着脸喊“哥”,喊完之后,又撒娇似地小声喊,“哥,再给我一点嘛”,脸颊绯红,意态勾人。
那一幕连同谢眠的声音,如同尖刺一样扎入他心里,即使已经大半年过去,依然记忆如新。
本来谢眠和他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就已经教他愤怒,那一幕却似乎彻底点燃了内心之中一种不知名的怒火,让他理智无存,难以遏制地想——
原来谢眠请他回来过生日,就是要他看看,即使离开了他,自己也能够依靠别人过得很好吗?
既然如此,那他就如他所愿。
他拂袖离去。
——谢眠从不曾喝酒,那时候,他从没有往醉酒方面想过。
而如今的理智也告诉他,眼前这人惯于说谎,蛊惑人心,醉酒未必是真,可直觉却在不断质问——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他是真的误会了谢眠呢?
谢凛:“你还记得,你喝醉那天,在餐厅里遇到过什么人吗?”
“谢先生,你醉的时候难道还会有清醒的意识?那你可真是天赋异禀。”谢眠嗤了一声,停顿片刻,才又淡淡道,“不过我应该是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先生吧。我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把一件西装外套盖在了我身上。”
这个给谢眠搭外套的人,除了褚言又还会是谁?
……可是他本以为,他走之后,谢眠应该是也跟着褚言离开才对。
谢凛闭了闭眼。不合理。事情和他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当时你为什么会喝酒?”他紧紧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语气近乎质问,“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完全不适合喝酒,以前一直都能守的规矩,为什么却偏偏在那天破了?”
“谢先生,你要先搞清楚一点——我当时点的本来只是一杯番茄汁。”谢眠淡淡道,“为了挤出与谢先生晚餐的时间,我赶了一整天通告,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可谢先生的电话打不通,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实在饿得受不了,才点了一杯番茄汁,难道有问题?……呵,早知道谢先生不会来的话,我倒也不必白费功夫苦等了。”
他话语说到这时,微微顿了顿。
“只是在上菜的时候,服务员将其他客人的血腥玛丽和我的番茄汁弄混了。而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碰不了酒精,一喝就醉……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他哼笑了声,又喝了一口手里的酒,酸辣的味道流淌入咽喉,又流入胃部,有点火燎火燎的烧疼——不过那点疼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现在看来,其实酒精也没什么,一觉就可以让人睡过去几个小时,尚且还能趁这段时间做个好梦,可不比等谢先生有意思多么。”
述说的时候,他语气依然很淡,不带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
然而语气越是冷淡,言语就显得愈发尖锐嘲讽。
谢凛抿了抿唇。
——谢眠所说的内容,他在逻辑上居然无法找到明显漏洞。
难道他是真的……误会了对方吗?
让谢眠在自己生日那天,一个人在餐厅里等待了一个晚上。
谢凛闭了闭眼,手心慢慢收紧。
眼见着谢眠还漫不经心继续喝酒,他心中发紧,忽然起身,抬手将酒杯夺了过去。
“别喝了。你想要胃穿孔吗?”
谢凛的声音低哑,不自觉间,竟用上了些许以前当兄长时候的语气。
谢眠猝不及防被夺了酒,撩起眼睫面无表情看他。
他平时面带慵懒的时候看起来既妖冶又秾艳,像是会吸人精气的妖精,可一旦敛了表情,却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漆黑的眼睛全是渗人的冰冷。
一瞬之间,谢凛好像看到了一具飘荡人间的死尸,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背脊滋生。
但下一瞬,他就打消自己荒谬的念头——谢眠是活人,好生生活着,就在他眼前,怎么会和死尸扯上关系?
谢凛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把酒杯放到了自己手边,声音已经有些疲惫,“别这样看着我。不让你喝酒,是为了你好。”
这样的眼神,会让他觉得自己和谢眠之间,仿佛有深仇大恨无法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