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看了陆槿一眼,回答道:“那是一棵小草,可能太孤单了,所以变成小弟弟出来玩。”
“那他会有哥哥吗?”
“他没有,他只是一棵草而已。”
“陆槿……”顾熙阳被他按着,感觉到背后没动静,不由得出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陆槿回神,又收紧了几分力道,顾熙阳疼得眼泪汪汪:“哥!我都这么叫你了!你饶了我这次我真的不敢了……”
认错态度还算良好。陆槿放开了他。
“……呜呜我手腕都红了!”顾熙阳终于解脱,坐起来看着自己刚刚差点被掰到背后按脱臼的手腕,可怜巴巴地放在嘴边吹着。
陆槿伸手,略显粗暴地抬高他的下巴,抓住顾熙阳衬衫的两边领口,给他系上刚刚被动作崩开的几颗扣子,一直系到最顶上那一颗,勒住他的脖子,陆槿才满意地松手。
“去那边陪床上。”陆槿要求。
“……那床上太冷了,空调出风口在那上面正对着吹,我冷。”顾熙阳找了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撒娇。
“……”陆槿沉默着,正想着要不干脆狠心把他踢下去,就感觉这不怕死的小子又凑上来,抱住自己,空调房里折腾得人几乎要出汗。
“不要赶走我。”他闷闷地说。
……如果这个时候再踹,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陆槿在黑暗中沉默着。
“哥……?”
行吧。陆槿不说话了,径自躺下。
顾熙阳又凑了上来,陆槿忽然翻过身,和他面对面对视着。
黑暗中,陆槿清晰地看到顾熙阳吓了一跳,然后眼神躲闪向下,耳垂泛红,刚刚还胡闹撒娇,可偏偏被这么盯着看的时候,又紧张地大气不出,不敢造次。
“如果睡在我这儿,不许把衣服解开。”陆槿作出最后的让步。
“可是这样难受……”顾熙阳指着自己衬衫最顶上被系死的那颗扣子。
“衣冠不整,想挨罚?”陆槿下意识说出军规。
“……不想。”顾熙阳答应了。
陆槿这才作罢,任由他睡在自己旁边。
顾熙阳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抬起来,放在陆槿的肩膀上,试探他没有拒绝,这才略微收紧力道,抱住陆槿。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陆槿的声音沾着一点零星的睡意,在顾熙阳耳边响起。
“……你可以拿我当哥哥,但不能有别的想法,这是错的,明白吗。”
顾熙阳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陆槿无声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心里的一角忽然感觉有些柔软。这个孩子,他是拿自己当做哥哥的。这个称呼的责任感,甚至让陆槿有了压力。
——面对致死量的敌人和随时都会到来的死亡都未曾有过任何压力的陆槿,产生了这样陌生的感觉。
不知是什么原因,陆槿再一次没有出现头疼的症状,黑沉的睡意就像他身上搭着的那条胳膊一样,逐渐包裹住他……
顾熙阳睁开眼。
错的……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在扭曲的生长环境里,从来就没有人教过顾熙阳对错。
他怀着所有的警惕,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武装到牙齿,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个人能让他可以放心地、放肆地亲近。
可他却说这是错的?
顾熙阳才不会管什么对错。反正,等仇恨烧成一把明火,等他拿到想要的地狱之门的钥匙,这一切都会随着他一起灰飞烟灭!
顾震山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培养了十几年完美的“继承人”,一直以来依照他的想法拼命争取那些阴暗的权力,最终只是为了一把火烧了这一切。
顾熙阳幻想着那火烧起来的样子,顾震山嘶吼破碎的脸,他感觉浑身都舒畅了起来。
只希望陆槿不会看到他的样子,到时候,自己会死得面目全非吧,那样很丑,让陆槿看到,会觉得恶心吧。
顾熙阳把手臂收紧了几分,把脸悄悄埋在陆槿脖颈里。
在仇恨的野火燎原之后,陆槿会为自己哭吗?想到陆槿落泪的样子,顾熙阳就感觉有点兴奋地发抖,嗯……
……啊,坏了。
顾熙阳看到面前的陆槿略微睁开眼睛,然后抬起脚,在他还来不及出声解释的时候,猛地把他踹下了床。
“屡教不改,滚下去。”陆槿呢喃着教训了一句,然后翻身继续睡了。
顾熙阳疼得嚎了两嗓子,幽怨地从地上爬起来,向下看了一眼,委屈地哼唧着自己去了浴室。
浴室的灯亮了起来,水声响起,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陆槿无奈地半睁开已经困倦的眼睛,看了一眼亮起灯的磨砂玻璃卫生间。
隐约可以看到顾熙阳把衬衫胡乱脱下来丢在脏衣篓里。陆槿不再看下去,翻过身继续睡了。
……混小子,真是越来越不知廉耻。
陆槿躺在还残存着余温的被子里,鼻腔里依然残余着顾熙阳身上那种仿佛能让人微醺的淡木香。
这似乎是一种香水。陆槿以前是最讨厌香水气味的,那都是上层那些腐朽的老家伙才用的东西,可是顾熙阳身上的这道香气太浅,又混合着他本身身体的温度和气味,竟然恰到好处地让陆槿觉得可以接受。
顾熙阳洗好澡,最终还是怂怂地重新穿好衣服按照陆槿的要求扣好扣子,幽怨地走到陆槿的床边,不由分说再次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陆槿可能是没醒,也可能是太烦了懒得管,这次竟然没有把他踹下去,顾熙阳心满意足地抱着人睡到了天亮。
然后不出所料地再次被踹醒。
“啊……疼……”顾熙阳还没睡醒,眼睛还闭着,头发也乱得不像话,陆槿没太用力,没一脚给他踹下去,他竟然就那样继续睡了。
“起来,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陆槿无奈地把他的手机给他递到眼前。
“……谁啊,大早上烦我,我梦刚做到关键时——咳咳、没,我没做梦,我看看谁的电话?”
顾熙阳迷迷糊糊间又看到陆槿冷若冰霜能把人冰一个激灵的脸,和昨晚自己梦里的人一重叠,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被他直接弄死……
他赶紧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坐起来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但是这串数字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
“喂,你是,林月?”顾熙阳接起电话,问道。
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可似乎刚刚一直在跑步,现在刚停下一样,呼吸有些不稳,她压低声音:“你就是顾家的少爷吧,呵,这些人都是你派来的?想杀了我?还是想要什么?”
“什么……”
“我不管你想要什么,不要跟我玩阴的,顾家的小崽子,给我一个地址,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亲自找你谈,如果你不见我,那就等着我把手上这些材料,发给财经周刊总编的邮箱,到那时候,你就是跪着来求我,我也不会给你开门。”
“材料?你是不是拿到了什么?林月,你现在在哪,不要出去,我马上带人过去找你!”
“哈,带人?小崽子,姐姐可不是傻子——你一个人,或者,最多带一个助理,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早上,你约地方,我去见你。”
“……好。”顾熙阳心绪不定,神情暗了下来,“明天上午,江城大学旁边有一块建筑工地,明天我叫人清场,我们在那里见面。”
电话那头传来两声好听的笑,林月爽快地回:“好,就那里。”
“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顾小少爷,你们顾家那位先生为你在林氏提的亲事,你知情吗?”
“什么?什么亲事?顾震山他——”
“看来是不知情咯?好,我就相信你一次。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你这种毛还没长齐的小男孩,如果你有哥哥,或许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就这样,明天见。”
电话被挂断了。
顾熙阳抬起头看着陆槿。
陆槿显然对那句“毛还没长齐的小男孩”很是赞同。
“不行!”顾熙阳果断跳起来。
——陆槿狠狠把他按回原位强行冷静。
“什么不行!先告诉我,她姓林,是不是什么,‘林氏集团的千金’?”陆槿问道。
“你怎么知道?”
“……她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听她的意思,应该是拿到了什么不利于顾氏的证据材料,可是却被人给追杀了……很可能是顾震山干的……所以你怎么知道她?!”顾熙阳很在意这一点。
尤其是在林月说了那句“如果你有哥哥”之后。
林月是学数学的,陆槿也是学数学的,他们肯定能有共同话题!林月在圈里是知名的财务官,她的名气与能力完全就是顶尖级别,怎么可以这样……
“你不许见她!”顾熙阳抓住陆槿,“我一个人去!”
“咣”一声,顾熙阳被陆槿敲了脑袋。
“呜呜……”顾熙阳委屈地抱住自己。
陆槿下床,整理了一下衣服,“你跟着我,服从命令,懂吗。”
顾熙阳点点头。
很奇怪。因为顾震山的原因,顾熙阳内心一直都是非常叛逆好而排斥命令式语气的,什么“惩罚”,“听话”,“服从”,他只要听到就会皱眉。
可是陆槿说出这样的话,就莫名让他想要顺从,这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陆槿的语气光明正大,天然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强大力量。
……就好像拥有信徒的神明一样。
顾熙阳呆呆地看着陆槿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全部打在他的身上,一瞬间他遥远得就好像即将远去的飞鸟。
顾熙阳不由自主走过去,抱住了被阳光晒得发暖的人。
“……顾熙阳。”陆槿的脸色黑了下来。
——当被叫全名的时候,就是即将挨打的时候。
这种“家庭规矩”,即使是没有过正常童年的顾熙阳,也在瞬间“无师自通”了。他赶紧放开手臂,无辜地看着对方,就好像不是自己干的一样。
陆槿无奈地看着他,初生的朝阳照在他脸上,把他半张脸照耀得如同金纸一般,另一半被自己的阴影挡着,像是一种灰色的半面假面。
而那双眼睛,依然是深而浓烈的黄色,奇特得甚至不像是人类。这个场景犹如一种冥冥之中的命运之图,让陆槿心口一空。
陆槿伸手摸了摸他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那半边脸颊,成功惹得他亲昵地蹭了蹭自己的手心。
“……啧。”陆槿一出声,他又赶紧不敢再蹭。
“去洗漱。”陆槿伸手一推,顾熙阳听话地转身去洗漱了。
早间查房的护士很快便敲响了门,进屋帮陆槿检查身体。
陆槿看了一眼门口正探头探脑的保镖们,吓得几个大汉猛地缩回了脑袋。
“……原来少爷给人家当零,难怪昨晚叫的那么惨。”
“少爷……辛苦了。”
“这位到底哪儿请来的大人物,我们几个人合起来都近不了身。”
“没看娱乐新闻?这就是陆槿啊,徒手宰狼那个,咱少爷的新综艺上那个。”
“喔,这么多粉丝!他这么红?!”
“可不。”
顾熙阳走出病房。
保镖们一个激灵站直,鞠躬:“少爷……辛苦了。”
顾熙阳冷着脸扫视一遍,忍无可忍——
“全都滚!”
第41章
整夜的大雨, 让整个城市变得水汽蒸腾,伴随着朝阳升起的,还有如谜似幻的雾, 笼罩着城市的光明。
陆男开了将近一夜的车,将将天亮, 才停在一片海滨,山脚下的密林里,一条铁丝网的外面。
这里显然罕有人迹,她的吉普车开入泥地导致的车辙清晰可见,可陆男显然轻车熟路, 她下了车,矮身钻进了铁丝网的空隙里。
沿着阴森密实的林子绕山转过几条泥泞的小道,大约走了十几分钟, 面前出现一堵高墙,灰黑色的城墙,古代的建筑一般,看起来好像异世界的入口,下面开了一扇小门。
小门旁边用小指示牌写着“影视城由此向内”。
陆男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 小门打开,她走了进去。
白色的地下隧道, 墙壁两侧亮着雪白的过道灯,原本应该是纯洁的白色,偏偏气氛压抑。
陆男中跟鞋的声音打在白瓷地板上, 在隧道里回响, 时不时迎面走来一个同她一样身穿白大褂的人, 和她点头示意,甚至微微欠身。显然, 陆男在这里的地位是高于他们的。
直到穿过这条永昼一般的白色隧道,转过弯就是一大片落地窗,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下面一整个巨大的地下室内的场景。
整个地下室的高层,刷着几个红色的油漆字,显得有几分复古:“五号实验室”。
陆男驻足在落地窗边,冷冷地看着那些被束缚带捆扎住的人躺在一张张床上。
旁边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正在挨个登记“实验品”旁边的仪器上显示的数字。
这里的场景就像是一二十年前时的地下炼钢厂,只是里面铁质的各种大型仪器并不用来炼钢。
身边传来脚步声,很沉,很慢,陆男没有回头,只是盯着下面的实验室看。
“实验数据被一只漂亮的小老鼠窃取了一小部分。”
那是一道沉郁的男声,略显苍老,但入耳很具有诱惑力。
陆男没有回头:“我知道,有人通知我了。”
“你说,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装作正义来做一些偷摸的勾当,还都是些可爱的孩子,让人伤感。”男人的声音逐渐近了,直到陆男感觉到对方贴近了自己的后背,温和地把她挡在落地窗前。
“……正义。”陆男忽略掉自己腰侧的手,冷笑一声,“那是被命运眷顾的人才说得出的话,像我这样的人,我只为仇恨活着。”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陆男微微皱起眉,略带厌恶地推开对方的大手,但并没有离开他的范围。
“小老鼠已经溜了,不过我养了小猫,她跑不掉,迟早会被抓到的。”男人的手捏起陆男的下巴,示意她转过身来。
陆男皱眉,并不是很喜欢他这样的行径,但却没有反抗,转过身,抱着手臂看着对方,虽然被捏着下巴,可气势却分文不输,她后脑靠着落地窗,眼底略带嘲讽:“你的猫还太小了吧。”
“这么快就见过了?”
“和我弟弟呆在一起,当然见了。你的猫,会咬人了。”
“……不会咬人的不是好猫,这说明我养的小猫长大了。”
“长得再大,也不能叼走别人的弟弟——你告诉他,如果再接近我弟弟,污染他一根汗毛,我会让他死的穿肠肚烂,没有任何体面可言。”陆男侧过脸,避开男人的亲吻,厌恶地皱起眉。
“这怎么能叫做污染,如果可以,我反倒希望把事业交给他们两人——之中的一个。”
陆男银边的眼镜片闪了闪,似笑非笑:“异想天开。陆槿这样的孩子,只会跳舞,上学,听我的话,我把他护在身后二十年,自从离开那个家,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沾染半点污血,你指望他来背负这些?”
“可他是我的儿子,流着我的血。”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不、配。”陆男一字一顿地嘲讽,活音刚落,便被对方捏住了脖颈,很快气息便被死死闭住,可她的眼神却还是讽刺的冷意。
“……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够疯,也够漂亮。”男人的杀意闪了一瞬,便又融化似的消失了,手指暧昧地顺着她的脖颈来到她锁骨之间,拎起那根细若游丝的项链,拎出藏在领口之下的精致挂饰。
那是一个银色的标志。一张口,含着被橄榄枝包裹的地球。
“你和陆槿的妈妈很像,是那种永远也不会被驯服的类型。”
“……她是什么样的人?”陆男忽然问道。
“我很爱她,可惜她不够听话,我只能反复地和她强调我的规则,她想要离开我,我只能关起来,占有她,可惜,她最终还是离开了,用仆人送去的银筷插入了咽喉,鲜血将整间屋子都染红了……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然买通了一个仆人,在死之前将孩子早产送走……那是一个永远都在背叛我的女人。”
“呵呵。”陆男不作评价。
“我的儿子身体里有我一半的血,他若是愿意,我会考虑把事业交给他——你难道不想和他一起并肩?”
“……”陆男沉默良久,“这是需要污血的事业,我不希望他的手沾上。”
“牺牲是必要的,我的陆医生。你忘了你为什么参与了吗?”
“……没有。”陆男低头,看向他手里拎着的挂坠,那个亮闪闪的银色标志。
如果有一天,所有恶意的情绪都能被人为遏制,人类将平等地存在于美好的乌托邦,人人都洋溢着幸福,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仇恨,没有男人会厌恶妻子,没有父母会伤害孩子,没有男女之别,没有亲疏之分……那是她想要创造的世界,是她的仇恨烧出的理智的蓝天。
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死丫头,你还不听!你还不听!让你别念那个破书了听不懂吗!厂子要人一个月给你四千,你给宝玉三千自己还能留一千,你还不去?!”
“妈!我不想去!凭什么是我!我考了年级第一啊!我超过第二名四十分!”
“有什么屁用!你弟弟要是没办法上高中,你考这又有什么屁用!”
“那厂里的女孩好多都被送去当陪酒……我不能去……”
“陪个酒能掉你几块肉?!你知道她们挣多少钱吗!”
“妈!别打姐姐!我替她去厂里……”
“陆槿!你给我滚开——告诉你,我们当初捡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我们养老!你不念书,你敢!陆男!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我不去!”
“嘿这丫头,脾气臭硬的,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陆槿你个小杂种,滚开!去你的——”
“姐——”
“哎呀,哥,别担心了,爸妈下手有分寸,这不是大姐不听话嘛,走,跟我进屋……”
“你!你!”
“走吧走吧……”
“……你到底去不去!”
“我……我不去……”
“我打死你……”
男人的亲吻让陆男回过神来,她不耐烦地推开对方,扶正自己的眼镜。
“别碰我,你到这儿来见我到底想说什么?”
“数据泄露,地址也暴露了,所以,是时候迁回去了。”
“迁回去?”陆男皱眉。
“是的,放弃这里。迁回……‘地狱’。”男人的声音沉郁,像是某种剧毒的蛇类,在她耳边嘶响。
“如果你不想让陆槿参与,很简单。”
陆男感觉自己的手心里被塞入了一样东西,她张开手指细看。
“——我把‘地狱’的门锁交给你,如果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背叛了计划,去到了‘地狱’,那就由你来参与处决,选择将谁永远留在那里,而另一个,就会成为新的继承人。”
陆男看着手心里的一个盖着透明盖子的红色起爆按钮,缓缓地打了一个冷颤。
“你让我杀了小槿?!”
“不,谁都可以,我要你杀死的,只是他们中的背叛者——无论是谁,背叛事业的,就得死,不是吗。”
“你这个……冷血的疯子。”陆男咬牙。
“是否冷血,你不是很清楚吗。”
顾震山的手托上她的后腰,隔着她的白大褂摩挲着。
“……真恶心。”陆男低声道。
“但每次你都很喜欢,不是吗。我知道你喜欢这样放纵的感觉,交给我,我有能力让你忘记这世上的一切痛苦……”顾震山从阴暗的光线中向前倾斜,露出他的面容,向后梳起的头发落下一丝,如同毒蛇吐信一般落在陆男光滑的额上,目光相接,陆男斜倚着落地窗,看着这个似乎拥有驻颜一般的优雅男人,却不反抗他的动作。
“影视基地以后怎么办?”陆男呼吸很稳,似乎丝毫不受他的影响。
“以后就作为拍戏的场地,让那些毫不知情的表演家们当做舞台吧……不觉得这里很有科幻感?从这里能一直通向全人类的未来。”
顾震山低声在陆男颈边说着,“我记得明明接手的公司,下半年要拍一个科幻题材的电影,不如就让他们在这里拍,这多有趣。”
“……畜生。”
“哼哼……”顾震山没有生气,只是低声笑着,咬住她的颈侧,如同一只化为人形的野兽,将她拖入了身后灯光照不到的黑暗。
第42章
江城大学, 百年老校,以理工科专业为最好,正校门是东门, 门口躺着巨大的白玉石,刻着江城大学四个大字。
对面是一整条夜市与小吃街, 整片娱乐商区,穿过天桥,再往里走,就是据说新开发的单身公寓项目,建筑工地还在施工中, 包围着蓝色的铁皮隔墙,楼体上围着绿色的安全网,灰色的塔吊静静矗立在城市中, 如同忠实朴素的守望者,从高处俯瞰这里的人们。
盛夏的七月,早晨八点气温就已经接近三十度,工人今天也没有上工,来到建筑工地的, 只有一辆黑色的商务小汽车。
司机撑起伞,给顾熙阳拉开门, 顾熙阳下车,戴上墨镜,仰头看着正在建设的项目, 身后的人便传来冷清地如同冰水一般的声音:“我不用, 给他吧。”
顾熙阳回头一看, 是建筑工地的工头上来给陆槿递烟——
陆槿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丝质衬衫,垂感极佳, 深灰色的西裤也是夏季的款式和面料,他的腰从视觉上看很细却又很有力量,腿的比例又非常长,丝质的白色衬衫整齐地扎进高级西装裤平整熨帖的裤腰里,甚至没有皮带,只有侧边的一颗金属纽扣收紧腰身的线条……最绝的,还是他脸上戴了一副半框眼镜。
眼镜恰到好处地阻挡了他漆黑眼瞳里的疏远冷漠,反而放大了那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柔和美,让顾熙阳看了一眼就觉得想……嗯还是不要觉得了,要不然挨打的时候会更疼。
“哎,你就是王总?”顾熙阳尽力把目光从陆槿的腰上撕下来,开口说话,工头转而看向他,略带谄媚地把陆槿拒绝的烟又递到了顾熙阳面前。
工头略压低声音套近乎:“哎呀,青年才俊啊,你就是老板助理吧?看起来和我儿子一边大嘛,真是厉害啊!”
顾熙阳接过香烟的手一顿,只见那工头迅速给他点上火,继续夸赞:“小伙子,一看你人就靠谱!公司这老板今天视察,我可是按照吩咐清了场,你看,这项目上好多事以后还得仰仗你给多从中说和呐!”
“我是……”顾熙阳想要解释,可对方已经揽住了他的肩膀,亲切道:“小伙子人真不赖!长得真精神啊!”
顾熙阳:“……”算了。
他干脆走到陆槿跟前,给司机递了个眼色,司机竟心领神会,把伞顺势递给了顾熙阳,顾熙阳给陆槿撑着伞,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老板,这边走。”
陆槿有些奇怪这孩子怎么突然又扮演什么起来,可没来得及疑惑,就已经被顾熙阳拉进了建筑工地的大门。
“……到这儿是中心遛宠花园,那边的楼整幢都是八零的复式,再往南的三号和四号楼,是六零的两室——洪工,图纸给老板拿来。”
旁边跟着的工程师便从公文包里取出图纸,王总“嘿嘿”笑着,递给陆槿。
陆槿也没客气,展开图纸看了起来,他大致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测绘数值模型。
“这里,消防通道的门是不是窄于标准了。”他冷淡开口。
顾熙阳挑了挑眉,没想到陆槿还真开口啊,他赶紧继续演:“老板,这个符合标宽的,要不……我带你上去看看?”
顾熙阳给旁边跟着的王总使眼色,王总那是工头,这点儿道行是绝对有的,赶紧递上头盔:“老板这边请!洪工,你那什么,叫小刘提两壶凉茶上来,别放那老多冰块儿!丢两颗酸梅,给老板解解热乏!”
他擦着汗,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槿和顾熙阳,楼梯已经施工完毕,但电梯井还是空洞的,整个楼体都还是水泥灰的状态,在里面说句话都是四下回音。
顾熙阳演得起劲儿,本来他就是喜欢这些的性子,讲起来头头是道,惹得王总在一旁连连赞赏他青年才俊,快跟他一唱一和打起了双人快板儿,而顾熙阳指着线路水管一通炫耀跟陆槿狂“摇尾巴”,甚至在陆槿身后越挨越紧,直到上到稍微平整的一层,陆槿停下,顾熙阳都已经黏到他身上去了。
“……怎么满头汗。”陆槿感觉到身后的胸膛热腾腾潮乎乎的,回头看到顾熙阳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这里没有空调,像顾熙阳这种年纪的男孩别说爬楼,就算是呆一会儿都得湿透衬衫后心,陆槿看着他一副亮着眼睛等待自己夸他的小模样,无奈地从西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块白色丝巾——是原本外面的西装配的,陆槿没穿外套,便给顺手装了起来。
王总赶紧跑到二外前面,给搬来两个简易凳子,再熟练地把红桶倒扣过去,往上面放了一块大瓷砖充当简易的“茶几”,然后从角落里又“哼哧哼哧”搬来半人高的大型风扇。
“哎呀,咱工地条件简陋,这什么,风扇!老板你们——”
王总一转身,就看见老板那小助理,眯着那双精亮的眼睛拉着老板的手,给自己擦汗……
“老板”没有生气,只是擦完他脸上的汗,拧了一下那小助理的脸,拧得他“嗷”了一嗓子,委屈地继续跟着“老板”后面转,嘴里还小声讨好:“帮我擦下汗,又能怎么样嘛……假正经……”。
“……”王总顿时肃然起敬。
陆槿把沾了顾熙阳汗的丝巾塞进他自己胸口的衬衫兜里,然后在简易凳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