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男看着陆槿,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弟弟的脸颊,然后拿起手机,离开了病房。
“在背后为你做好一切”……这样的话,陆槿从来没有听过。
他看着陆男的身影从病房门口消失,有些发愣。
直到顾熙阳把一只拳头伸到自己面前,陆槿收回视线,看他展开拳头,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彩色糖纸折成的千纸鹤。
“……”陆槿觉得幼稚,但看着顾熙阳炫耀的神情,又把话吞了回去,只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总感觉你把我当狗。”顾熙阳坐着椅子,趴在他床边上,顺从他的力道让他更方便摸自己的脑袋。
“你不走吗?”陆槿不习惯和人一直这么亲近,但他手刚离开顾熙阳的脑袋,顾熙阳就又把他的手拿了回去,他只好继续拍。
“去哪?你说瑞盛集团等我的事?没关系的,”顾熙阳两只手抓着陆槿的手,“那是杨明瑞家的产业啊,杨叔叔不会怪我的,杨叔叔最喜欢我了。”
“你还能招长辈喜欢?”
“那当然!你不喜欢我?”顾熙阳坐起来,拉近椅子靠近陆槿,“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说啊。”
陆槿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
“……别胡闹了,你找错人了。”
“找错?你想让我找谁?伊燃吗?”顾熙阳贴上来,“我是不讨厌他,如果要得到顾震山的信任,我和他结婚也没关系,但是……我现在不想那样做了。”
“你……你高兴就好。”陆槿无奈。
原本他听到顾熙阳说这话可能会很失望,因为他想要顾熙阳尽快和伊燃在一起这样他就可以回去,但现在,陆槿改变主意了。
他想留在这个世界,找出这个实验的源代码和原始数据,彻底破坏掉他们……也给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做好准备。
看着顾熙阳垂下的睫毛,陆槿想,这个世界原本是不是这样呢。原本的剧本里,顾熙阳各种强迫伊燃和他在一起,好像这辈子就盯上他一个了,各种手段,不惜犯法也要把伊燃关起来,让他和自己在一起,最终伊燃真的爱上他了,离不开他,甚至跪在他门前求他,可他却又冷漠以对,甚至说什么“真正爱上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滚吧”……
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好像是顾熙阳和伊燃终于举行了婚礼,伊燃如愿以偿走进了教堂,顾熙阳的态度也不再对他那样凶恶,他带着闪闪发亮的戒指,对伊燃说,从今往后,我会保护你。故事就结束了。
从整篇大篇幅的不可描述中,陆槿唯一能判断的,就是“顾熙阳”这个人,就是个傻叉。
——可是这个故事除了那些不可描述外,却并没有说顾熙阳为什么这样执着于伊燃,直到婚礼,故事就结束了。
然而如果背后真的有原因,就像顾熙阳说的那样,他是为了拿到顾震山“言灵计划”的正式“继承权”,才匆匆赶回国选中一个人结婚的,那么从伊燃和顾熙阳正式踏进婚姻殿堂的那一刻,背后的故事也许才真正开始,伊燃这个主角一生真正的结局,也无人知晓了。
至于“陆槿”……前期很快就死了,而陆男因为持刀杀死了那个娶了陆槿并且折磨死他的四十岁老头,被判了无期。
这可能也正是原主为什么选择离开的原因。他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是改变不了这个结局的,尤其是他深爱的姐姐,他心里很清楚,陆男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可他还有选择逃避的资格,陆槿的人生却永远都在被迫向前。
因为他担着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命运那样简单,他的出生,就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这一生都会永远套着枷锁。直到他烟消云散,变成宇宙中的一粒无意义且无规则运动的尘埃。
“我好奇一件事。”顾熙阳枕着陆槿的手趴在床边,看着陆槿垂下的眼睛,“你怎么知道顾震山的事情?”
“……”陆槿一怔。
这个问题问到了他,他总不能和顾熙阳说,自己其实不是陆槿吧。
“该不会,你也被他送去过?”顾熙阳直起身子,看着陆槿的表情,紧张起来。
“我……”陆槿只好含糊其词,“我不记得了。有可能。”
“顾震山确实可能把你送去过。”顾熙阳露出讽刺的神色,“他是个疯子,为了验证你的‘体质’,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发现你并不适合继承以后,就把你扔了。”
陆槿不能理解会有这样冷血的人。在陆槿所处的时代,除非是真心相爱,且通过联盟的基因筛查许可,才可以生育后代。否则所有到法定年龄且有资格的人都会去“未来之眼”领养婴儿,为人类的未来培养更多的精英。
“那这个计划的名字你怎么知道?”顾熙阳刨根问底。虽然他从心底并不相信陆槿和顾震山的计划有关。
——因为陆槿在那匹狼被杀死的时候,露出的表情;因为他抓起一只母蟹而又放生的举动。顾熙阳不相信他是一个如同顾震山一般冷血的人。
陆槿答不上来,又从来不会撒谎,干脆敷衍:“……做梦梦到。”
“……”顾熙阳沉默着。
就在陆槿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顾熙阳又贴住他的手心,“那就对了,肯定是那些药导致的。失忆,多年以后睡梦时又重复出现当时的记忆,有这样的例子的。”
看他这么傻,陆槿莫名松了一口气。
……还是不要让他生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好骗的程度和走在大街上被坏人用糖诱拐差不多。
“怎么办呢,你流着顾震山的血,我帮你把血吸干,怎么样?”顾熙阳说着疯话,直勾勾看着陆槿散开的领口,爪子蠢蠢欲动。
陆槿伸手,正经地将病号服的扣子也扣到最后一颗。
顾熙阳幽怨的眼神再次出现。
“睡觉吧,我困了。”陆槿不再管他,径自躺下,顾熙阳给他帮忙拉上被子。
“那我睡在你旁——嗷!你手劲怎么那么大!”顾熙阳捂着手背。
“这里不是深山,也没有节目表演,不需要挤在一起。”
“……”顾熙阳幽怨地看向病房里的另一张家属陪床,第一次恨这个节目结束的太快。
还是在深山里,陆槿才看起来像陆槿!
顾熙阳刚洗漱完,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关上窗户,拉上窗帘,仰头喝了几口冷水,把玻璃杯放在一边。
陆槿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他失眠的毛病好了没?顾熙阳走近陆槿,低头端详着他的脸。
“……”顾熙阳感觉自己像个色鬼,只盯着陆槿柔软的唇瓣看。
亲一口?他要是醒了揍我,就是失眠装睡,要是没揍,就是真睡了。
顾熙阳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英勇就义”一般凑近陆槿的脸。
陆槿的呼吸浅浅地打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平稳的。
喜欢他这样闭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是可以随时睁开眼来拯救他的神明。
顾熙阳脸颊绯红发烫,偷偷亲别人的事情,他是绝对没做过的,可能想都没想过。但陆槿这个人,像是身上带着吸引猎物的剧毒一般,让他无法自拔地想要接近,想要更多……
陆槿感觉有人碰了自己一下,惊醒了,等他意识到似乎是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嘴唇的时候,只看到了顾熙阳慌不择路跑出病房的背影。
陆槿伸出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真是小孩。”
下次睡着了还得提防他“偷袭”,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没想到今天竟然睡着的这么快,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陆槿再次躺下,趁着还没有开始头痛,闭上了双眼。
“喂,爸,什么事。”顾熙阳接起来电,站在医院门口的廊下,这里人来人往,几乎都穿着朴素,甚至邋遢,只有顾熙阳一个人年轻俊朗,身高腿长,穿着精致背靠在柱子上,惹来过往的人频频注目。
外面是大雨,所有来的人都在廊上停留,狼狈地擦身上的雨水,把伞在阶梯上甩干,只有顾熙阳站在那儿看,当然引人注目。
“……”顾熙阳听了一阵,冷笑了一下,回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养的狗可真会咬人。”他顺口骂道。
“……你要是还想要你那个亲生儿子的命,就最好把那个姓何的当疯狗先弄死,不然,迟早咬你自己的手。”
“……不是你说的,找个人结婚,就把那些交给我,难道,我找陆槿就不行了?”
顾熙阳的话很低沉,甚至像是带着笑意。
他说完这话后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电话另一侧的回应,笑意依然不减,“……怎么,世界上还有你觉得不妥的事情?爸,我觉得你应该很高兴,我继承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嗯,亲生儿子?”
“……”两人对峙着,隔着一段电波沉默着。
直到对面最后传来那道已经听得出略带苍老,但仍然算得上优雅低沉的男人声音:“好吧,对我来说,明明,你才是我想要的儿子。如果你真的能驯服他,我就把顾家正式交给你。”
顾熙阳挂断电话。
大雨中,廊前驶近一辆黑色商务豪车,司机推门下车,撑起一把大黑伞。
而豪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商务面包车,也同样下来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神色警惕,看起来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是保镖之类的人。
司机把伞举到顾熙阳面前,没敢走上阶梯。
“少爷,瑞盛酒业集团的莫妮卡董事,正在会客室等您,她说除非见到您,否则不会签任何的赔偿协议,您看要不要去一趟。”
顾熙阳抬起头,看向住院部楼上灯火通明的窗户,其中那扇被他亲手拉上窗帘的病房里陆槿正睡在里面。
“走吧。你们几个,今晚不用跟着我,上楼守着病房,绝对不要让病房里的人出门,暂时也不能让别人见他,直到我回来。”
顾熙阳把病房号告诉了保镖,钻进黑伞下,上了商务车。
捏着挂断电话的手机, 顾熙阳嘲讽地看着车窗外的大雨,暗暗骂了一句“畜生”。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像是随便对待什么猪狗牛羊一样,把自己的发妻虐待致自杀身亡, 眼里除了权力与欲|望什么都没有,这就是顾震山。
顾熙阳还小的时候, 有时会被他叫去,甚至亲昵地抱在怀里,看着对面那些人被高高绑起来,折磨得颠三倒四地求饶,他们中的有些人, 甚至是屏幕前光鲜亮丽受人崇拜的明星。顾震山享受这样的感觉,控制着对方的全部,从灵魂, 到身体,但他甚至不会有感觉。
顾熙阳再大一点,他就会教他,什么样的“羊羔”是有价值的,怎么样驯养一个人, 完全从里到外掌控对方。
等他从回忆里睁开眼时,车已经停在中兴影业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里了。
“少爷, 到了。”
顾熙阳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把袖扣扣上,往电梯里走。
他身后很快跟上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手里捧着文件夹翻动着上面的纸页, 亦步亦趋地跟着顾熙阳进电梯:
“顾总, 这三天的文件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处理一下,财务部的预算批文催着让尽快签发, 还有——”他迅速给顾熙阳按了楼层,然后把文件夹上的一页递给他,“您看这个,这是依照您的要求,给您已经整理好了。”
顾熙阳低头一看,是一份生平简介。
上面的照片是一张证件照,长相帅气却偏了点阴柔感的大学男生,看着镜头略腼腆地笑。
……和陆槿长得一样,但这不是陆槿。
顾熙阳莫名这样想。
他拿着这份“迟到”的资料,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对方赶紧低头道歉:“顾总,真的不是我们不尽力去办,是顾先生、顾先生他不让我们把这些交给您……”
电梯就在此时到了,顾熙阳没再看他,冷着一张脸匆匆往前走,“行了,做你该做的事去吧。”
“是。”男人赶紧离开,仿佛在顾熙阳身边再呆一会儿就要原地钻洞躲起来。
……这个如此年轻的小总裁,刚上任的时候就在董事会上笑着解下领带,差点当场勒死一个老头,最后推动了他的项目落成,给下半年公司的股价拉了个猛上坡。这是个疯子,还很有手段,没人敢惹。
而且他是顾先生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顾先生非常器重他,经常带在身边,顾先生是阴狠的人,这位是明着来的,他要是当场跟你发火,说明你也许是时候要提前准备一下身后事了……
顾震山,顾氏集团的顶头人,他有绝对的权势掌握这一切,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城市,而他自己早已身陷泥沼,在阴暗中浮沉。
顾熙阳推开会客室的门,正对面的沙发上,坐在一位穿着黑色裙装的女士,年龄约在五十岁上下,浅金色长发挽起,颈上戴着一根绿宝石项链,相貌看起来并非本国人,碧色的眼睛动人非常。
“阿姨!”顾熙阳笑,走到女人面前,“您就别生明瑞的气了,他是被我叫去的。”
女人嗔怪地看了一眼顾熙阳,但显然是很宠溺的一种神色:“你啊,就知道替他打掩护。”
“怎么我不来不愿意签赔款协议吗,是觉得我给的少了?”顾熙阳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过旁边法务部的人递过来的合同,翻开看着。
“并不是。”女人抬起手,拿过pad,递给顾熙阳看。
“自从陆槿离开这个节目,这个数据下滑的比例太大,我和你杨叔叔商议了一下,还是希望他能回去继续这个节目,况且我看,明瑞还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嗯……”顾熙阳作出思考状,“可是他受伤了,阿姨,而且您怎么看出来明瑞喜欢他的?”
“明瑞喜欢男孩,这个我们都知道,我和你杨叔叔,私下也偷偷看了节目直播,看到他好几次都在偷看这个叫陆槿的孩子,我们想着,他应该是比较心仪这个孩子的。”
“啊。”顾熙阳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表面不显,心里却已经在揍人了。
“其实,”顾熙阳一边说,一边把赔款协议的合同递到对方面前,“陆槿是我男朋友。”
“——地下的。”顾熙阳做了一个“保密”的表情,看着对面的女人脸色变了几变,在震惊中接过他递过去的签字笔,终于还是颤抖着在赔偿协议上签了名字。
“那网上传的那些……”女人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啊,跟我爸没关系,也跟交易没关系,正经关系。”顾熙阳笑着,扶着对方的胳膊,“来,慢点。以后您见到他,就当他也是顾家的儿子,就行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女人无奈,被他扶着出了会客室的门,摆摆手示意他不用送了,回过身盯着他看了几秒,叹了口气:“明明,你不小了,又是独子,也是时候该考虑安定下来了,不能这么瞎玩下去。娱乐圈这些孩子,都不适合你的身家背景,你该明白的。”
“嗯……”顾熙阳点点头,但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姑娘,是林氏集团的千金,她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你们可以见一见。”
“我不用……”
“哎,明明,这可是经过你爸爸同意的。”
对方这话一出,顾熙阳便沉默了。他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浅粉色名片,上面印着林月,某某公司CFO,下面标着联系方式,是飘逸的手写体。
“是她啊……”顾熙阳想起之前在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啊不,她这样的可能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女孩了,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业内知名的首席财务师,数学系的天才,出身豪门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项微不足道的背景。
与她的光芒对比起来,她那个学钢琴的龙凤胎哥哥就完全相形见绌了。
数学系……顾熙阳又想起了陆槿。陆槿大学也是数学系,说不定和这个林月聊得来。
他胡思乱想着,送杨家的夫人进了电梯,“喂您好,我是莫妮卡。”她接起电话,“哦,真的吗?他不是不愿意回来吗?”
“……好吧,你告诉他,先别回去,不然老杨指不定怎么揍他。”莫妮卡挂断电话,无奈地笑,“明明,你看这个明瑞,也不想继续拍节目了,说想回来看你,算了,这什么赔偿协议,我看也不用了,瑞盛酒业就是一个小公司,给你赞助的钱就当是给你们零花了,等明瑞回来以后,你可得多带着他,上你那新上市的,那个建筑公司去看看啊!”
顾熙阳笑:“莫阿姨,你消息真灵通,那公司刚在国外上市还没一个月,你就知道了。”
“说实话,融资融的怎么样?不够跟阿姨和叔叔说,建筑方面,我们也很有兴趣的。”
“还可以,现在新项目已经在施工了,嗯,就是城北,江城大学旁边的那块地,准备建一片单人公寓。”
“哇,我好像听谁说过,原来那个项目是你?明明,你现在让阿姨刮目相看了……听他们说,现在地标可不好拿,那块地当时竞标的非常多,你怎么拿到的?”
“靠……长得帅。”顾熙阳笑,莫妮卡知道他说不正经的,宠溺地瞪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看着他,感慨:“那你确实要抓紧联系林家那姑娘,她是财务方面的专家,你公司新上市,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她。”
“我知道了。”顾熙阳点头,把莫妮卡送进了B2层停车场。
“……少爷,您还回医院吗?”
漆黑一片的停车场里,顾熙阳被身后冷不丁冒出来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一拳打到对方脸上,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司机。
“你干什么呢!”顾熙阳抚了抚胸脯,“回,我得照看着,别真让‘狼’给叼走了。”
说着,他打电话给了杨明瑞。
“喂,你到哪了?”
“……喝酒少叫我,我不去。我跟你说件事儿,你把你江城大学之前的学生卡借我几天。”
“别管我干什么,我约会,泡男大学生,不行?”
“哎,笑声给我收进去,你那学生卡现在还能进学校不?”
“那行了,你托人给我送过来就行,我还住原来那地方……再笑?”
顾熙阳干脆挂了电话,气鼓鼓地上车。
司机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重新进入雨幕,准备回医院。
顾熙阳从口袋里掏出刚刚那份“陆槿”的“生平简介”。
大学就读那一栏,赫然写着“江城大学”,年纪标注着“大四”。
现在是七月,他应该……还要回学校取行李吧?
顾熙阳想着,又掏出手机,打出电话。
“是我。给项目部打招呼,明天,或者后天,我要去现场视察一下项目进度,嗯……不用吃饭,就只是视察,我会带一个人去,让现场的人都撤,留几个嘴风紧的……少问,照办就行。”
安排好一切,顾熙阳心满意足地回到医院,打开病房门,看到倒了满地的保镖,以及正坐在床上“中场休息”的陆槿。
第40章
“少、少爷……”一个保镖爬到顾熙阳脚边, 抓了一下他的裤脚,顾熙阳低头看到他眼圈肿青的模样,闭上眼。
陆槿坐在床边, 用手指腹擦着指关节上的一点血迹,那是刚刚赤手空拳打人的结果, 那血迹蹭了几下还是蹭不掉,陆槿用眼神示意顾熙阳把桌上的消毒湿巾递给自己。
顾熙阳挑了挑眉,抽了两张湿巾捏在手心里,走到陆槿面前:“……你打了我的人,还要我给你擦手?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你的人?”陆槿似乎有些意外, 但没有把手收回来,任由顾熙阳把他的手指攥在手里,细细地用湿巾擦每一个细节, 把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一一擦拭干净。
顾熙阳伸出手要讨好地摸摸陆槿的脸,陆槿一侧头避开了他的亲昵动作,顾熙阳只好保持微笑,转过头对着满地哀嚎的保镖道:“……还不快滚起来?装什么装,全都滚出去。”
这话一出, 众人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鱼贯而出, 最后一位关上病房门的时候还夹了手,好像这病房就是森罗殿,一秒也不敢再留。
“你叫他们看着我?不许我出房门半步?”陆槿挑起眼尾, 看着顾熙阳缓缓在自己面前半蹲下来, 视线逐渐向下。
顾熙阳仰视着他, 撒娇似的耷拉着耳朵:“我没说,是他们自己领会错了……”
说着他便伸手捏住了陆槿的膝盖, 用轻柔的力道按摩着关节的轮廓,陆槿不适应他总喜欢像这样跟人肢体接触,抬起腿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脸颊,示意他看着自己。
顾熙阳期待地抬起眼,像是眼里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浓黄色烈酒。
“……没撒谎?”陆槿淡淡地问。
“嗯嗯。”顾熙阳点头,说着又往前坐了一点,“要看着你,也得是我亲自来,他们怎么能看得住……”
“胡说。”陆槿抬起腿,踩在他胸口,阻止他继续往前。
“不要看不该看的地方,不然你也想和他们一样?”陆槿说。
“我和他们能一样吗,”顾熙阳丝毫不在意,甚至双眼放光,“你欠我的,要对我好,舍不得打我。”
“……”陆槿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确实对顾熙阳有所亏欠,毕竟如果自己不来这个世界,他的人生或许会顺利很多。但眼下又觉得这孩子肯定有什么毛病,还是打得少了。
“你说嘛,你是不是欠我的?”顾熙阳看他翻身上床不理自己了,反倒追上去,掀开陆槿的被子自己也要往里钻,动作非常丝滑,顺手还抹了一把床头的开关,病房里的灯顿时熄了。
“……你对我好,我保护你,有坏人我都帮你咬死——啊是赶走,赶走他们……”顾熙阳一大只热乎乎地挤过来,把陆槿逼得只好改变自己万年不变的“入殓式”睡姿,翻了个身朝向墙的方向。
顾熙阳看他不理自己,好像变本加厉地兴奋起来,在陆槿耳边持续“骚扰”他:“你把我的保镖打伤了,我明天没有保镖了,你怎么赔我?你又欠了我好多……要不你来替他们?”
陆槿不想理会,闭上眼装睡。
“…… 陆槿,跟我说话啊……”顾熙阳在一片黑暗中,看着陆槿耳垂上的那颗痣,心里如同火烧,这颗痣在黑暗中就像是燃起的引线,顾熙阳才多大,这年纪的男孩,蹭被子也能起火,何况怀里有个活人。
况且,顾熙阳从前是从来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
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可能是商业对家派来害他的,也都可能是顾震山派来绑住他的,也可能是冲着他显赫的家世背景,也可能压根就是要他的命;他身边的所有人,全都本着各种肮脏的欲|念接近他,想要拖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泥沼,想要让他陷死在这里……
顾熙阳是靠着仇恨才活到今天的,杨明瑞的话没说错。
一把仇恨的火,烧得他形神俱灭,快要从那双极其漂亮的灰黄色眼睛里烧出来,在面前白皙的脖颈上烙下一个印记,占有他的全部——占有这个流着一半仇人的血,却看起来如此洁白干净的人的全部。
顾熙阳不知道自己是爱还是恨,他好像一看到陆槿,就陷入混乱,一边恨不得杀死他,一边又想要拥有他。
想要咬住他的脖颈,把那些脏污的血都吸到自己肚子里,替他把这一切承担下来,这样他就永远都是干净的了,什么顾震山,什么地狱,就让这些都给自己一个人好了,“陆槿”永远都应该是“陆槿”,和这样肮脏的顾家,永远都不应该沾上一点点边缘……
他就应该,永远穿着洁白的衣服,坐在高处看着自己,摸着自己的头发,神情隐藏在温和的光里,说:“神会原谅你”。
不……他也不能永远这样,他要被自己压在黑暗里,耳垂的痣红得发艳,洁白的衣襟只为自己一个人敞开,对自己说……
“……再这么做就滚下去!”陆槿忍无可忍,翻过身把他狠狠按在床边,对于这个在自己耳朵边又亲又咬的家伙,他很想动手揍得他以后再也不敢“以下犯上”,但是看他这副委屈的小眼神,举起的手又不忍再落下。
“我错了……”顾熙阳赶紧承认错误,生怕被丢下去,“你打我好了,我不敢了,别把我丢下去好不——嘶疼啊我疼!哥!疼呜呜……”
“……”一听这个称呼,陆槿的手顿时松了几分。
虽然陆槿对很多人类的感情都是没有体验的,但是,他至少明白,亲人对每个人类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软肋。
他的出生是罕见的父母因爱情而结合,原本应该是幸福的家庭长大,可他的父母都是高阶研究所的高层,从事秘密军事研究,自陆槿出生,就在研究所长大,他甚至没有见过几次父母的面,父亲严肃,母亲温柔,是他唯一模糊的印象。童年唯一被允许外出的地方,就是在研究所后面的一片人造花园,那里面是被保存下来的地球上的各种珍稀植物。
在那儿他偶尔可以隔着玻璃见到前来参观研究所的“未来之眼”里的同龄孩子,他们偶尔会有两个人手拉手的,一大一小,陆槿偷偷问过在那里的研究员这是为什么,被告知那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是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孩子,是兄妹。
因为那一次私下询问,陆槿还被罚整整半年不能踏足那座花园。
陆槿没有过所谓的“兄弟姐妹”,可能在他只存在杀戮和鲜血的人生里,这些都是太过奢侈的想法。就像几千年前的人们看着星空一样,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伸出手就可以触摸那些星星是什么感觉。
顾熙阳突然的称呼,把他的记忆像是闪回一般拉回了模糊却尚且干净的幼年。他还记得,隔着玻璃,他躲在一株高大的植物后面偷看那些孩子,大一些的男孩拉着小他一个头的小女孩,陆槿听到女孩问道:“哥哥,那边的小弟弟也是一种植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