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by回南雀
回南雀  发于:2023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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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川盯着那只羊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抱在怀里,我让他别动,保持这个姿势,然后掏出手机连拍数十张照片。
拍完照,摩川抱着羊,与我一同朝大殿走去。
“今天怎么突然就开会了?”我问。
“本来每三个月就是要开一次会的。”摩川摸着怀里的羊道,“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流程——我提议,他们否决,最后把我数落一通。”
一想到这样的非难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我牙根都咬紧了:“那些老头说话也太难听了。”
“他们中最年轻的也要七十了,我应该……是可以把他们全都熬死的。”摩川看着倒是很乐观,“慢慢来吧,有些事也不适合一蹴而就。”
回到大殿,摩川将小羊放到一块蒲团上睡觉,随后便开始了对我的“审问”。
“你什么时候学了层禄语?”
他做着抄经前的准备工作,翻开经书,展开宣纸。我见状忙上前帮忙,替他研磨墨汁。
“就是……大四那会儿学的。”
他执起笔,等着我的墨:“学到什么程度?”
我打量他的神色,不像生气,便道:“愿你远离盖缠,得无碍解脱;愿你永除恶业,得无漏福德。”
他大概没想到我连这么复杂的句式都能听懂,瞬间有些怔愣。
手里还姿势标准地捏着笔,他侧头看着我,一副“你小子可藏得真深啊”的表情。
我被他看得内心忐忑不已,往回找补道:“其实也没有很好,就听得懂,说就没这么好了。”
他眼睫颤了颤,垂下眼,陷入沉思。我虽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会儿应该是在想他到底当着我面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
他长久地没再说话,我磨好墨后,他斜着笔尖舔了舔墨,悬笔于纸,很快落下第一个字,这才启唇轻声吐出一句层禄话:「狡猾的夏人。」
我掏了掏裤子口袋,掏出一小个纸包,殷勤地递到他面前:“我这不也是,没找到能坦白的时机吗?别生气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拆开纸包,里头是一只小小的银色耳钉,做成了牡丹花层层绽放的造型,十分精巧别致。
在摩川耳垂上比了比,我满意道:“我在饰品铺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你戴着会好看。”
摩川看了眼,放下笔,将右耳耳垂上的耳钉取下,换上了我给他买的银色牡丹耳钉。
这耳钉和小拇指的指甲盖差不多大,这样的大小,一般是很难对细节进行把控的,层禄族的老工匠却连每瓣花瓣都雕琢得栩栩如生,可见其功力。
“好看?”摩川戴好了,放下手问。
他容色本就妍丽,艳的配艳的,就是双倍的加成,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好看。”视线扫过门外,见没有人,我飞快往他脸上啄了一口。
“大殿上不可胡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嘴上说着教训的话,脸上却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我“哦”了声,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
他一边抄经,我就一边给他磨墨,不时地聊上两句。
“层禄男子也有蓄发的习俗,我看小楼里前几任言官都是长发,你怎么是短发?”
十一岁见到他时,他好像就是短发了,今天要不是那几个老头点出来,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现在一想,确实,为什么就他是短发?
摩川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想法,很爽快就为我解答了:“我小时候是长发,后来去夏人的学校上学,他们觉得我长发很奇怪,说话也听不懂,就开始排挤我,孤立我。一气之下,我就把自己的头发剪了。”
剪了后,放假回来老言官见了,气得脸色铁青,将他鞭打一顿,关进了小黑屋。那一次,足足关了三天三夜。
老言官的打骂,他从小受着,但从来不会认错。只要他认为没有错的,就会一直奉行,哪怕别人告诉他是不对的,他也绝不会听。
言官必须与俗世亲人断绝关系,他偏不;层禄男子都要蓄发,他就剪短;频伽合该圣洁无欲,他爱上了男人。
桩桩件件,都是于礼制不合,于祖训相悖。
我以前竟然还觉得他是封建糟粕,现在看来,他明明是匹难以驯服的野马。
贺南鸢渣爹的照片,我当晚就发给了沈静。她在海城知名的广告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每年都要承接全国众多艺术展的宣传工作,我想着她那边可能会有有用的信息。
【我是管财务的,客户这方面还真不归我管,我替你问下蒋博书吧。】
当我看到她的回复时,她早就去问了蒋博书,并且蒋博书的消息已经往我这儿来了。
【你找的这个人,是不是姓贺?】
我一看有戏,直接就给他打去电话。
本以为,找到渣男,是替摩川,替贺南鸢解了心头烦忧,是大好事一件。结果出乎意料的,反倒成了我与摩川在一起后,爆发的第一场矛盾。

第56章 不喂饱我吗?
蒋博书说,照片上的人和他认识的一位姓贺的艺术家很像,对方名叫贺明博,是海城人,之前办展他们公司有负责广告宣传的部分,他和对方短暂接触过,但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贺明博就是我要找的人。
一边通话,我一边打开浏览器搜索了贺明博的名字,跳出来的照片如蒋博书所言,确实和吊坠上贺均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
“介意告诉我你找这个人是要做什么吗?”蒋博书在电话那头问道。
我思忖片刻,隐去其他人姓名,只是将贺均当年欺骗少数民族少女,致使对方未婚先孕,而他一去不复返的事告诉了蒋博书。
“……前一两年,他还骗骗女孩儿,说会回去找她,后面就干脆失踪了,再也没有音讯。”
五年前,白珍因病过世,据严初文所说,到死都还在等渣男回来。她一直不愿相信是渣男骗了她,觉得爱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突然失去消息。
蒋博书不胜唏嘘:“这女孩儿真可怜。”
一个陌生人听完我的叙述,都对白珍产生了怜悯之情,贺均到底是个多坏多恶的人,才会忍心伤害这样的姑娘?
“多谢你提供消息,贺均到底是不是这个贺明博,我自己再想办法确认一下,那就……”想着就这样结束通话,蒋博书却在这时打断了我。
“十月我们公司搬迁,到时会开一个乔迁酒会,邀请一些我们合作过的客户参加,贺明博也在邀请之列。”他犹豫中透着一丝慎重道,“如果你想来,我可以给你发邀请函。”
他的言下之意,我又哪里会听不出来。
“麻烦你了。”我马上接茬。
第二天,蒋博书便发来了一张电子邀请函。
酒会时间在十月中旬,我计划十月回海城,正好能赶上。
尽管已经有了八成把握,但我还是准备等接触过对方,彻底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再将此事告诉摩川。
待到九月时,天气转凉,秋高气爽,开学季到了。
黎央与贺南鸢先后回了学校,神庙一下子又只剩摩川一人。虽然总算能与他过无人盯梢的二人世界了,但我其实还挺怀念两个孩子都在时的热闹。
开学大概两周后,鹿王庙迎来了一群小客人——棚葛希望小学的小朋友们。
棚葛希望小学现有两百多名学生,一共五个年级,七个班。每年秋季,开学的第二周,学校都会分三天组织学生前往鹿王庙秋游。
说是秋游,其实更像是一场短距离的徒步。早晨出发,中午到达,下午回家。
每个小朋友都会背着自己的干粮,一个一个给山君磕过头后,来到摩川面前,向他诉说自己的祈愿。
“我想考到一百分!”
“这个礼拜回家想要吃鸡……”
“希望阿爸身体好起来。”
“我要以后赚大钱,带好朋友一起去山南吃好吃的!”
“频伽,去年我也来啦,你还记得我吗?今年和去年一样,我想要一个妹妹,你要记得跟山君说呀!”
这样那样的童言童语,可爱纯粹,全部听完,我这个旁听的脸都快笑僵了,更不要说直面小朋友的摩川。
哪怕是之后让孩子们坐在大殿听他讲山君化作九色鹿到处救人的故事,他脸上都始终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是频伽式的亲切,流于言表的虚假微笑,而是属于他自己的真实情绪。
小朋友们走的时候,还会把大殿打扫干净,排着队跟摩川和我打招呼再见。
第二天,已经升到二年级的黎央以小学生的身份回了趟家。
其他小朋友排队拜山君的时候,他也乖乖排在后面,等轮到他向摩川说出自己的愿望了,只见他双手合十,冲摩川露出一抹腼腆的笑道:“我希望频伽永远健康快乐。”
他一岁时就被送到了摩川手中,可以说完全是摩川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不以父子相称,却胜似亲父子。
他会有这样的心愿,我并不意外,却仍然十分感动,也算摩川没有白养这孩子。
摩川轻笑了一下,揉了揉黎央的脑袋:“好,我会传达给山君的。”
这样愉快地过了三天,摩川的好心情结束在一对来祈愿女儿婚礼顺利的中年夫妇身上。
如今我已不太避着这些信徒,他们跪在那里说他们的,我就坐在一旁静静当我的壁花。
比起对待其他信徒“只是保持微笑就够了”,摩川这次不仅主动开口询问了对方两位新人的出生年月,甚至问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们有血缘关系吗?」摩川问。
女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丈夫,男人没有理她,笑着道:「有一点,但是是远房亲戚,很远很远了。」
摩川唇边的笑淡了一些,看向女人:「你跟我来。」说着,带着女人去到了大殿的角落。
留在原地的男人搓着手,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
听不到摩川和女人的对话,但远远地看着,女人似乎回答了几句话便羞愧地低下了头。摩川蹙了蹙眉,领着她又回到大殿中央。
男人张了张口,还没说一个字,摩川就抬手制止他。
「表妹家的儿子,和你女儿,他们两个血缘关系还没有出五代,是近亲你知道吗?」摩川彻底不笑了,白皙的面容犹如覆了霜雪。
男人抖了抖,还想狡辩:「表哥和表妹,我们以前都是这样婚嫁的嘛,亲上加亲,怎么山君突然就不允许了呢?我阿爸阿妈也是表兄妹,我们兄弟几个就一点事都没有,隔壁村阿福的爸妈不是亲戚,但他生下来就是傻子。」
好家伙,这是练蛊呢?要在家族里练出最强王者是吗?
我在一旁听得甚是无语,脸撇到他们看不到的角度,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把婚礼取消了,让两人另找人家嫁娶,否则我不会赐福他们。」摩川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男人有些急了,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婆拽着袖子扯离了大殿。
摩川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神庙,才转身坐回我对面。
“他还说他们兄弟几个一点事都没有,我看他就病得不轻。”坐下后,他就开始发火,“层禄族是没别的男人了吗?表妹非得嫁给表哥?”
我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消消气消消气,还好你问得仔细,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仔细一想,或许就是因为这种事太多了,他才会留个心眼,问得格外仔细。
他接过茶杯,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愠色已然少了许多。
喝完水,他将茶杯递还给我。
我放好杯子,没有坐回去,而是走到山君像前,跪到蒲团上,学着那些信徒双手合十,装模作样一番,接着去到摩川面前。
“频伽,请听我的祈愿。”我双手手肘撑在矮几上,笑着道。
摩川古怪地上下打量我:“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江雪寒的关系,我虽然深耕佛教典籍,但其实是个无神论者。
我:“你就当我暂信一天吧。”
摩川闻言,理了理自己身前的串珠和并不凌乱的下摆,摆出一副正宗“频伽”的样子,道:“你要向山君求什么?”
这家伙,比我还装模作样。
“我希望……摩川能够永远健康快乐。”我凝视着他的双眸,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想让他知道,他可以做所有人的频伽,可在我这里,他是摩川,仅仅是他自己。
他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压抑本性,想生气就生气,想骂人就骂人,可以尽情释放欲望,不受戒律束缚。
世人皆爱频伽,但我唯爱摩川。
摩川一愣,半晌没有言语。
我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微微仰头望着他。
缓缓抬起胳膊,他的手落在我的发顶,也遮挡了我的视线。
“好,我会传达给山君的。”他摸着我的脑袋道。
透过胳膊,我看到他眼皮半垂着,露出的那一半漆黑眼眸里,是遮不住的璀璨笑意。
足足待了两个多月,一直到十月长假结束,我才准备动身前往海城。
用绿色的水彩笔,在十二月的某天做上记号,我直起身,盖上笔盖道:“到这天我就回来了。”
手上重新有了点钱,我准备趁着圣诞之前去国外矿区进些宝石回来,不然一名珠宝设计师手上什么存货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
摩川摸了摸那个小格子,关上衣柜门道:“回来了别忘了带新一年的挂历。”
“知道了。”我贴过去,勾住他的脖子,道,“你看我明天都要走了,一别两个月,是不是应该……意思意思?”
摩川揽住我的腰,淡淡道:“什么意思?”
我眼尾都跳了跳:“你这时候装听不懂了?”
“你们夏人的话就是很难懂。”
我更近地贴过去,蹭了蹭他,让他感受一下我的“意思”。
“走之前,不喂饱我吗?”我凑过去,试着吻他。
他不避不让,任我吻上他的唇,舌尖探进微张的唇缝。
没有拒绝,看来,他是领会我的意思了。
亲吻越发浓烈,呼吸逐渐粗重,忽然,摩川托着我的大腿,将我抱离地面。
我惊呼着勾紧他的脖子,看了眼身后的木床,沙哑着嗓音问:“不去柴房吗?”
将我放到床上,他撑在我上方,抽掉腰带丢到边上:“不去了,那里太冷,你们海城人吃不消。”说着,便再次吻了上来。
我发现,就像脱敏一样,他的尺度好像越来越大了。
一开始用手都不情愿,后来要去柴房,再后来被我诱惑着大殿里开了荤,现在,卧室也可以了。或许哪一天,等他过了心里那关,便可以不用止语,不用理会山君了吧。

我将去山南领奖那天拍的照片洗出来,随奖牌一起挂到了办公室的墙上。
照片上我与摩川并肩而立,两人共同捧着的奖牌上别着朵大红花,他一身白,我一身黑,乍眼一瞧,很像是在举行某种喜庆的仪式。
林薇安每次进我办公室都会看一眼那张照片,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我的结婚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天下午我便大手一挥,就给全工作室的人定了五星级酒店的下午茶套餐。
蒋博书他们公司是业内龙头级的存在,能受邀参加他们酒会的,一般都是头部客户,各界社会精英。这样的正式酒会,没有一件像样的西装是不行的。
订做已经来不及,我只能直接去店里试。
西装做得还像点样子的,也就那几家意大利品牌。试了一下午,买了两套,一套礼服款,一套休闲款。
刷卡时,突然看到假人身上一套羊毛质地的藏青色西装,SA说这是当季的新款,版型和设计都相当不错,问我要不要再带一套。
我上前摸了摸西装袖子的质感,脑海里浮现出摩川穿着这身衣服的样子,很是心动,便将摩川的尺码告诉SA,让他把这套和另外两套一起包起来。
“好的好的,这几套衣服稍后就会给您送到家里的,柏先生。”SA笑得见眉不见眼。
【给你买了衣服。】我给摩川发去信息。
不像有些年轻人,手机不离手,摩川看手机的频率没有那么高,每次发他消息,往往要过一两个小时才会回我。
不过这次还好,半小时后我就收到了他的信息。
【衣服?】
【西装。】
【哦,我还以为是小裙子呢。】
我笑起来,翻出刚刚拍的模特假人发过去。
【还没看你穿过西装呢,下次穿给我看吧,你穿一定好看。】
【破费了。】
可能是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哪怕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他与我相处的时候总是不够随意。
我早就有些察觉,他从来不会主动过问我的“个人信息”,包括交友情况、工作情况、对父母的看法等等。
他的倾听向来多过提问,好似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太强的好奇心。
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这种性格,但身为恋人,总会希望自己是特殊的那个,想要点特别待遇。
【不贵,就几百吧。】
三套衣服一共十五万,摩川的那套最贵,总价七万多。我毫不怀疑,如果将衣服的真实价格告诉对方,他一定会叫我把衣服退掉。
到了酒会那天,我接了沈静一同前往,手挽手走进由侍应生拉开的厚重大门的那一幕,颇有点娱乐圈走红毯的味道。
酒会采取冷餐制,沈静他们公司包了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台上还有女歌手唱歌。所有人衣冠楚楚,觥筹交错,空气中都散发着高级的冷香。
“是不是那个?”沈静从托盘里拿了两杯橙汁分给我,对着一个方向冲我使了个眼色。
方才在车上,我把白珍母子的遭遇原样又复述了一遍给她听,女性的共情更强一些,她不仅批判了渣男的负心薄幸,对白珍表示了同情,更是狠狠心疼了一把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的贺南鸢。
“渣男不死,世界永无宁日!”最后,她对这整件事进行了总结发言。
我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人,与年轻时的贺均七八分相似,手里举着果汁杯,正与另一个人相谈甚欢。
看来他就是贺明博了。
我正思考着怎样上前搭讪才不显得突兀,身后传来蒋博书的声音:“我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到。”他来到我们身边,朝我方才看的方向抬抬下巴,“那边那个就是贺明博了,我帮你引荐一下吧?”
有他带路,自然再好不过,我颔首道:“麻烦了。”
正好先前跟贺明博说话那人走开了,蒋博书看准机会与我一同上前。
“贺先生,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十分仰慕您、欣赏您的朋友。”蒋博书笑着向贺明博介绍我,“柏胤,一位年轻的珠宝设计师。”
我将手伸向对方:“您好贺老师,久闻大名。”
贺明博很快地打量了我一下,似乎在评估我是否够格与他相交,得出肯定答复后,这才慢悠悠地与我握了握手:“你好。”
也不能一上来就问他白珍的事,之后的聊天,多是蒋博书对贺明博的各种马屁、奉承居多。他不愧是搞商务的,很懂得怎样哄客户开心,几句话就把贺明博哄得心花怒放,连对我的称呼,都成了“柏老弟”。
“柏胤,你最近是不是黑了?”蒋博书突然递了话头给我。
“是,我前两个月都在山南。”我观察着贺明博的表情,“厝岩崧你们知道吗?我有个朋友是做层禄族民俗研究的,我去找他玩。”
贺明博惊讶道:“厝岩崧?”
“贺先生有听说过吗?”蒋博书不动声色问道。
贺明博点点头,脸上笑意不减:“去过,很久以前去过,大概快……二十年了吧。那里的风景很美,人也很美。要不是后来家里人催我回来结婚,我还想再待一段时间的。”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可惜了。”
是他,就是他!
我紧了紧握住杯子的手,忍着喷薄而出的怒火道:“贺老师这么惋惜,是不是在那里遇到了什么艳遇?”
“确实有一段。少数民族的女孩,别有一番风情。”贺明博皮相佳,谈吐得体,瞧着斯斯文文,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人。但说这话时,却也相由心生,变得甚是猥琐。
一瞬间,白珍背着年幼的孩子在破屋里生活,摩川被老言官鞭打,年幼的贺南鸢失去母亲无处安身的画面,与眼前男人得意洋洋的表情夹杂在一起,自脑海里划过。
我紧抿住唇,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将手里的饮料泼到贺明博脸上。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罢,不等贺明博反应,我转身快步离去。
根本没有去什么洗手间,我直接推开露台门,点着烟来到护栏边,深深地吸一口烟,再徐徐吐出。
白色的雾霭蒙在眼前,为远处的霓虹灯景笼上一层朦胧的滤镜。
“畜牲。”我靠在栏杆上,有感而发。
贺明博实在太恶心,恶心得我生理不适,跟吃了条鼻涕虫一样半天缓不过劲儿。
咬着烟,我掏出手机给摩川打去电话,试图寻求心灵的安慰。
手机他不喜欢有声音,只设置了震动。有时候他不在屋里,手机打不通,我就得打座机,但这次还好,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在做什么?”夹着烟,手肘撑在护栏上,我迎着海城的夜风,问远在厝岩崧的他。
“刚给黎央看完作业。”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
我笑了笑:“下次你放着我来,我教他功课。我好歹跟你是一个学校的,就不信教不好他了。”
“这次开学测试,他所有学科都在及格线徘徊,是所有。”只是通过声音,都好像能看到他眉心轻拧,又嫌弃又无奈的表情。
我不敢说出口,但其实我还挺喜欢听他抱怨教不好小孩子的,会让我有种……我们真的是一个家庭的感觉。
是我梦想中,完美的,做梦都想拥有的家庭。
海城的十月气温正好,不冷不热,晚间吹着江边带有泥腥味的风,聊了半小时左右,手机都有些发烫,却仍然不想进去。
“柏胤!”
电话里,摩川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一愣,回头看去,蒋博书已经朝我走过来。
想着对方可能是要跟我说贺明博的事,我只能匆匆对摩川道:“我这里有些事,先挂了。”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才响起回应:“嗯。”
挂了电话,蒋博书也正好走到我面前。
“我看你这么久不回去,就来找你了。”蒋博书道,“贺明博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吧?”
我点点头:“嗯,是他。”
蒋博书并不意外:“你刚刚走开了,我又跟他聊了两句。他下周就出国办展去了,一直到明年初才回来。”
我蹙了蹙眉:“明年初?”
“过完年吧。”
那就是寒假。
时间上倒没有太大的问题。等我十二月回棚葛,与摩川商量了这件事,贺南鸢怎么样也是要到寒假里来海城的。
“这次谢谢你了。”我再次向蒋博书表示感谢。
蒋博书看着我,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我摇了摇头。
他眼里浮现出一抹了然:“果然如此。”果然是什么,如此又是什么,他没有解释,“祝福你们。”说完,不再多留,离开了露台。
想着以后自己会经常山南、海城两头跑,为了更及时地处理海城这边的工作,我就让人事给我招了名助理。
对方跟孙曼曼差不多大,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名叫赵来冬。虽说没有太多工作经验,也不大了解珠宝饰品这个行业,但胜在踏实肯干,性格稳定。
参加完酒会后,我就带着小赵马不停蹄地去了国外好几个矿区收宝石。
一直忙活到十一月才再次回海城,然后就是设计、打样、推翻、再打样,基本将送去明年春拍的作品搞定,时间也来到了十二月。
带着给摩川的礼物,大包小包地爬上山。一边爬,我一边想,去年这时候,我才刚与摩川重逢,离开时还说自己大概率不会再来了,结果,今年这都第几回了?
一早知道我要来,哪怕是晚上,摩川仍然给我留着门。
“他打人了?那你们现在的意思是……开除他?”
右脚跨进大殿,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见摩川冷着脸坐在矮几后,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搁在几上,指尖不耐地点着木头的几面。
开除谁?
我放轻脚步,到他身旁,凑过去,试图听到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
“我知道了……嗯,我马上过来……”摩川分了点专注力到我身上,几上那只手伸过来,拇指按在我下颌角的位置,其它四指勾住后颈,大力捏了捏。
他身上的温度向来很低,我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却不舍得甩开这暌违两个月的亲密接触。
等到摩川挂掉电话,他的手也被我的体温捂暖。
“怎么了?”我隐隐约约听到好像跟贺南鸢有关。
摩川将手机丢到一边:“恰骨带着人在校外和人打架了。”他收回捏着我脖颈的手,揉了揉额角道,“对方伤得挺严重,闹到学校去了,学校现在打算开除带头的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有恰骨。”
我心里一惊:“开除小鸢?他不是会随便打人的孩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明天打算亲自去一次柑县……”
他还没说完,我就立即表示:“我陪你一起,开车送你去。”
他想了想,点头道:“麻烦你了。”

周一一早,我借了严初文的车,载着摩川前往柑县。
棚葛距柑县两百多公里,开车过去要三个多小时。
摩川不知是不是因为贺南鸢的事昨晚没睡好,今天一脸的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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