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长搓着手站着,想给魏则闻和阿成沏茶,又觉得人家是看不上自己这茶叶的,于是只好作罢。
他局促地看着在沙发上坐着打量的魏则闻。
“魏先生,您来这儿是——”
“调监控啊。”
“啊?”
“监控,怎么了程校长?没有?”
“有的有的,但是可能不太好用了。”
程校长摸不清魏则闻的来意,说话颤颤巍巍地不确定。
“昨天晚上放学之后的都调出来。”
学校里监控不多,只有八个好使的,魏则闻坐在椅子上,身边站着的是战战兢兢的保安和程校长。
漫长的十五分钟之后,魏则闻在录像里捕捉到唐桉琢的身影。
小小一个,被一群膀大腰圆的男生围着,一个巴掌之后被拖到旁边的房间。
“啪。”
魏则闻敲了一下鼠标,画面暂停。
空气凝结。
数秒可怕的沉默过后。
“这种情况很多吗?”
“不多……吧……”
“怎么处理的?”
“以前没发现过……”
“现在发现了,怎么处理?”
魏则闻转过身来,目光如炬。
“您看怎么处理!我们一定配合!”
程校长点头哈腰,额头上渗出冷汗。
“都是孩子,当众道歉,保证不再犯,我不会再追究,但是如果还有下次——”魏则闻清清嗓子,后面的话无需多言。
他可是魏家的少东家,捏死贫民区几个小流氓还不易如反掌。
“好好好,这就办。”
程校长用手背擦着汗,佝偻着腰走在前面,先去教室里找那几个小混子。
这几个混子在学校里都出了名的爱惹是生非,不是第一次欺负唐桉琢了,学校就这么大,说他这个做校长的不知道那是胡扯。
只是唐桉琢都从来没告状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谁知道现在魏则闻能找上门来。
程校长把这几个混子凑齐了,一个个跟着老校长还能耀武扬威挺直腰板,一看见后面黑色西装的魏则闻和阿成,就开始欺软怕硬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号人物,但是魏则闻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场压的他们屁也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跟在程校长身后。
一行人一起去到唐桉琢的教室。
程校长敲门,“李老师,等一下再上课,有点事情。”
全班同学都抬起头来,唯独最角落的唐桉琢。
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却偏偏是他被叫了名字。
但是这声音不是校长,不是老师,好熟悉。
唐桉琢抬起头来,意外地看见了魏则闻。
“魏先生!”他惊喜地叫出来,其他人齐刷刷地看过来,他又赶紧压低了声音,“您怎么来了?”
魏则闻勾勾手,“过来。”
唐桉琢穿过整个教室,站在门口的时候也看见了门外前一天刚把他堵在杂物间里的几个人。
“给他道歉。”
魏则闻的手搭在唐桉琢的肩上,掌心的温度如同过了电一般传递到唐桉琢的全身。
酥酥麻麻的。
几个人不情不愿地道歉,一遍过后看见魏则闻瘆人的注视,又认真道了第二遍。
他们总感觉下一秒这黑衣男人就要叫人把他们揍一顿然后扔进臭水沟了。
“你接受吗?”
魏则闻低声询问唐桉琢,似乎是错觉,唐桉琢觉得他很温柔。
为什么会觉得是错觉呢?
因为在他点头之后,魏则闻的声音如同结了冰,更像是吐着信子的蛇,警告道,“没有下次。”
于是那几个昨天还很威风的小混混偃旗息鼓,疯狂点头。
而其他人早就看愣了。
能让校长亲自跑腿的一定是很厉害的角色,而这样厉害的角色来给他们平时认为谁都能欺负一下的唐桉琢撑腰了。
魏则闻挥挥手,几个混混一溜烟儿逃之夭夭。
他对着忐忑的程校长说,“程校长,监控我明天派人给你换新的,以后这种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程校长连声说是,又和唐桉琢说抱歉。
唐桉琢下意识鞠躬说没事,却被魏则闻扶住了腰。
“他道歉是应该的,你又没错,好好上课,晚上我来接你。”
唐桉琢不知道魏则闻要接他做什么,但是他用力点头,在这一刻,魏则闻一身全黑,却好像比外面的太阳还亮。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漂亮小孩儿,不该受伤”
讲台上的老师早就懵了,唐桉琢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老师们很喜欢的那类学生。
成绩优异,性格乖巧,不争不抢。
但是这种小地方,一点八卦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对唐桉琢家里的事情有所耳闻,并且这种事情总是传得比事实还脏,所以对于唐桉琢被欺负这事儿,也没有哪个老师会重视。
却没想到这样不起眼的唐桉琢有这样厉害的靠山。
唐桉琢在大家的注视下回到座位上,这一次投向他的目光里,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满厌恶与蔑视,更多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唐桉琢倒是没有在意,他依旧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只有上课的时候是挺直腰板的。
魏则闻走了之后,班级里安静了足足一分钟,老师才想起来重新讲课。
很快下课铃响,老师一走,学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边小声讨论一边看向在桌子上趴着补觉的唐桉琢。
他又成为了别人嘴里的主角,只是这一次围绕他展开的内容有所不同了。
今天放学过后,唐桉琢没有留到最后才走,因为魏则闻在等他,他想快点见到魏先生,于是快速收拾好书包,挤在人群中走到校门口。
魏则闻的车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唐桉琢一眼就看见了,他一路小跑,阿成下车帮他拉开车门,在他上车的时候把手挡在他的头顶。
“魏先生!”
唐桉琢语气轻快,他很少有像现在这样轻松的时候。
“去哪儿?”魏则闻握着他的手腕,从手臂开始给他的伤口抹药。
“去小卖部,我得去兼职了。”
“等老板找到新的人,就不要去了。”
魏则闻轻描淡写地开口。
“啊?不行,我要赚钱。”唐桉琢纠结着眉毛,一脸为难。
“我给你。”魏则闻脱口而出,又怕伤到他的自尊,改口道:“我借给你,我问了你的老师,他说你成绩很好,等你以后赚了钱,再还给我。”
话说完,魏则闻把一张卡塞进唐桉琢的书包,并且捉住了唐桉琢想要拒绝的手。
“拿着,密码是六个一,你用的时候自己改一下。”
魏则闻力气很大,抓着他,他就真得一点也动弹不得。
于是唐桉琢抿着唇,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多多赚钱,报答魏先生。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唐桉琢眼眶红了,没有人对他这样好,好得他鼻酸。
魏则闻看着他,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漂亮小孩儿,不该受伤。”
唐桉琢知道自己被夸了,但是他不知道魏则闻这句话是不是在回复他的问话。
车停在小卖部门口的时候,魏则闻重新说起让他辞职的事情。
但是唐桉琢最初选择找工作也并不是只有想赚钱一个原因,还因为吕娟在家接客,他没办法回去,在小卖部看店,还能顺便写完作业。
所以虽然现在解决了钱的问题,他仍然没办法不工作,不然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这些事情,他和陈鹰说过了,一想从头到尾,陈鹰对他的帮助也是因为魏则闻的指使,所以他对着魏则闻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魏则闻和陈鹰一样,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其他不好的情绪。
“那去吧,有什么需要和我说。”
魏则闻又塞给他一张卡片,黑金色,写着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好!”唐桉琢小心仔细地握着这张名片,点点头准备下车。
“唐桉琢。”
魏则闻又叫住他,他回头。
“魏先生?”
“那个家你想回吗?”
那个家他想回吗?他不想。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离开那个家,远离早就不把他当儿子的吕娟,远离对他充满恶意的邻居,远离臭烘烘脏兮兮的街道,和每天早上上学路上灌进耳朵里的脏话。
他诚实地摇了摇头,伴随着轻微的叹息。
魏则闻对他笑了一下,“去吧。”
“好,魏先生再见。”
“再见。”
看着唐桉琢的背影,魏则闻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给唐桉琢办转学。
唐桉琢还有大半年的时间高考,现在换个学校还有时间适应环境。
况且魏则闻看了唐桉琢的成绩,在这种小地方是真的有点屈才了。
他应该去更好的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然后奔赴更好的未来,而不是憋在这种小地方里面。
他太想让唐桉琢过好一点的生活了。
唐桉琢清澈干净,看向他的眼睛里像盛着春日的溪水,仿佛只要轻轻晃动就要溢出来了。
让人忍不住想要怜爱疼惜。
魏则闻挑了下眉,这两个词好像有点不合适。
但他一时之间也有点不清楚到底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只知道见过唐桉琢之后,他想对唐桉琢好的原因就不只是因为他和阿德一样惨了。
而是他觉得唐桉琢好像本来就值得更好的生活。
唐桉琢今天进小卖部是笑着的,在吴广荣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心情来上班,他看了一眼玻璃门外还没有离开的豪车,心下了然。
“我们仔仔遇到大好人了呢!”
唐桉琢点头。
“是啊!荣叔,魏先生今天还帮我解决了麻烦。”
以后应该不会有人欺负我了吧。
唐桉琢在心里说。
荣叔见他开心也跟着开心,他儿子不在临淮,看唐桉琢有时候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
想这小孩儿也是苦尽甘来,受了这么多委屈,终于有了个庇护伞。
吴广荣离开之后,唐桉琢一边看店一边写作业。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复习已经到了第二轮,学校进度慢,唐桉琢就自己赶进度。
但是他条件有限,没有太多的资料和真题,只能一遍遍背书,再把书上的例题都吃透。
而回到家的魏则闻,已经在着手准备帮他转学了。
魏家这么多年资助了许多贫困儿童,所以对于魏则闻想给一个小孩儿办转学并且想让这小孩儿住在自己家里的事情,家里没有人觉得意外。
反正魏则闻的别墅大的很。
魏则闻挂了电话,学校已经联系好了,因为有他的关系在,唐桉琢随时可以转过去。
魏则闻想起那天下车前,唐桉琢坚定地摇头,心想自己的决定应该是对的,不知道他想不想,明天去告诉他这个消息吧。
关掉床头灯。
魏则闻恍然发觉,这几天自己经常回忆起唐桉琢的脸和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忙活给他转学的事儿。
他就这么想着入睡,第二天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叫陈鹰开车去三尺巷。
车停在学校门口,魏则闻下了车靠着车门等着,看着唐桉琢从校门口出来。
几日不见,唐桉琢的伤都好差不多了,起码脸上的淤青已经消退了。
养好了伤的小孩儿好像更好看了。
魏则闻招招手,唐桉琢心灵感应一般看过来,看见他的那一刻身体欣喜地向上挺了一下。
“魏先生!”
魏则闻朝着他走了两步,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站定,仰着脸——他比自己矮了十厘米还多,面对面的时候就要抬着头。
可爱劲儿的。
魏则闻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上车,有事情和你说。”
唐桉琢坐上后车座,和前面的陈鹰打招呼。
“鹰叔好!”
“你好啊小唐。”
唐桉琢笑着回应,心想自己又有了新称呼呢,也很好听。
魏则闻随之上车。
“魏先生,您想和我说什么事情?”
“我给你办了转学。”
唐桉琢愣了一下,抓着书包带子的手握紧了。
魏则闻给他看新学校的介绍图册。
图册的第一页,四个大字格外刺眼。
贵族学校。
贵族,这是对于唐桉琢来说好陌生的词。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这样的词语挂钩。
照片上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教学楼和绿化,连食堂都有两层楼,还有偌大的操场和图书馆。
每个学生都穿着规整的校服,走在校园里青春洋溢。
而三尺巷的高中,甚至没有统一的校服,教室是一整排的平方,操场是土地,春秋扬起灰尘,冬夏经常变成泥坑,食堂容纳不下吃饭的学生,大家挤得饭菜总是洒一地。
总之和图册上的学校天壤之别。
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不为过。
他在三尺巷的日子里习惯了低头走路,习惯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习惯了对冷眼视而不见,对谩骂鄙夷装耳聋。
他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他在红榜上第一的位置,两年多无一例外,但是这成绩带给他什么?
老师夸上那么一两句,他就要听到一群人阴阳怪气的讽刺。
甚至是把他堵在卫生间或者杂物间里对他拳脚相向。
他有从事上不去台面的职业的妈和嗜赌成性不知所踪的爸。
他自卑啊,他的自卑,是在骨子里的。
哪怕魏则闻的出现让他的生活有了一些转变,他变得比以前快乐了一点。
但是仍然改变不了他自卑的事实。
他甚至觉得他一辈子都会这样了。
所以当他看见图册里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或许一个正常的高中生就该是那样子,但是他却在想,自己能融入到那个圈子里吗?
那里不会有人嫌弃他厌恶他吗?
他什么都不懂,和有钱人比起来孤陋寡闻,他甚至不会吃西餐,英语成绩很好,但是口语却带着浓重的口音,他没有玩过游戏,没有去电影院看过电影,没有出去旅过游,他的世界就是这小小的三尺巷,他怎么和那些少爷小姐相处?
唐桉琢害怕。
喉结不安地滚动。
魏则闻低头询问他,“怎么了?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
他们离得好近,魏则闻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很好闻,但是具体是什么味道,唐桉琢不清楚。
魏则闻挡住了光,于是唐桉琢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实话实说。
魏则闻对他这么好,他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我怕。”
“怕什么?”
“我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指了指照片上笑作一团的学生,又攥紧了拳头,手心潮湿一片。
魏则闻心疼地看着他,在说话之前,握住了他不安的手。
作者有话说:
马上同居咯
“没关系,有我在呢。”
魏则闻双眸深邃,唐桉琢深深地望了进去,莫名的,一颗泡在水里浮浮沉沉的心上了岸,终于觉得踏实了下来。
绷紧的肩膀松下去,他叹出一口气来。
“可是魏先生,我好像不应该属于那里。”
大手握住小手,魏则闻的手要比他的长出一个指节,很可靠,让人安心。
“你不属于那里,但那里应该属于你,唐桉琢,你想要的,都可以,也都应该属于你。”
从来没有人对唐桉琢说过这样的话,让他觉得他是最好最棒的。
从来没有过,魏则闻是第一个。
魏先生真好。
唐桉琢仔细品味他的话,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愿意吗?”
不想让他有太大压力,魏则闻补充道:“虽然手续都办好了,但是这毕竟是你要上学,还是听你的。”
“如果去了这里,我就不能常回这里了,好远。”
“担心你妈妈吗?”
唐桉琢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担心吕娟,他不在的话吕娟也不会饿死自己。
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去处。
魏则闻好像看懂了他,“住在我家,给你收拾了房间。”
“啊?这……太麻烦了您了,您家里人会不会不同意?”
“我家里只有我和鹰叔,还有那天你看见过的司机,他是鹰叔的侄子阿成,没有人会不同意。”
魏则闻对自己太好了,好到唐桉琢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还不起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这样盛大的好意。
谁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呢?但他穷惯了,没接触过新事物,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犹豫不决。
“没关系,你可以先去试试,这边就先帮你请假,不适应的话再回来,适应就留下,好吗?”
“好。”
魏则闻话说至此,唐桉琢再拉扯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了。
他再次正式地和魏则闻说“谢谢”。
“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了,和老板说一下,等你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就带你过去。”
“好!”除了用力点头唐桉琢不知道怎样表现才更合适。
魏则闻看着他小鸡啄米的样子,逗他,“不担心我是骗你的?”
唐桉琢瞪着眼睛迟疑了几秒,然后确定地说,“不会的,您不会骗我的,只是魏先生,我觉得您给我的这些,我会还不起。”
黑色的眸子里闪着真诚,他比魏则闻小了太多,以至于魏则闻看他的时候总是觉得心生怜爱。
“没关系,慢慢还。”
唐桉琢小声叹了口气,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魏则闻看着他的后脑勺,他哪里需要唐桉琢还他什么呢,安抚小孩顽强的自尊罢了。
魏则闻把唐桉琢送到小卖部,唐桉琢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车开走才进去,吴广荣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收银台里面。
老头衫加上大短裤,每天不变的搭配。
“来啦琢仔!”
“来了荣叔。”
唐桉琢放下书包,吴广荣把收银台里面的位置让给他坐。
隔着一个台子,唐桉琢斟酌着开口,“荣叔,我以后可能不能来看店了。”
荣叔挑着眉笑,他有时候笑起来嘴角是向下的,唐桉琢看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说?”
“魏先生给我办了转学,离这边太远了,我去了就不能经常回来了。”
吴广荣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里闪着慈爱和欣慰的光,他是真替这孩子高兴。
“是好事是好事,去吧琢仔,什么时候回来记得来看看阿叔就好,阿叔这边你不用担心。”
“好!谢谢阿叔!”
吴广荣这边顺利解决,等他走了,唐桉琢撑着下巴想,吕娟那边他应该怎么说。
他不想透露魏则闻的存在,因为他丝毫不怀疑,吕娟会缠着他找魏则闻要钱。
魏则闻给他的卡,他甚至都不准备花,更不可能让吕娟去要钱。
魏则闻说他愿意给,是他好心善良,但是自己不能真的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件事情。
今晚来买东西的人竟然还挺多,到关门的时候唐桉琢才写完作业,他收拾好书包,慢吞吞回家,路上仍然在思索一个面对吕娟时候的说辞。
推开门,扑鼻而来的依旧是粘稠的,难闻的气味。
唐桉琢知道吕娟没睡,拉开窗户,小声道,“下次开个窗户,通个气儿。”
他摸着黑走,踩到了一块软塌塌的布料,拿起来才知道是吕娟的内裤。
唐桉琢差点翻了个白眼,把内裤扔进水盆里。
“我有话和你说,我知道你没睡,妈。”
他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叫过“妈”了,以至于吕娟瘦削的后背绷紧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转了个身子,像是齿轮和链条都生了锈的机器。
“说吧。”吕娟嗓音干哑,说一句话就要吞咽几口口水。
“有人愿意帮我,给我办了转学,过几天我大概就不回来住了。”
他选择了“有人”这样模糊的词语,吕娟果然也抓住了这两个字。
“有人?什么人。”
“好人。”唐桉琢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给出最宽泛的一个解释。
他听见吕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傍上大款了?”
“你别瞎说。”
“呵,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你妈都这幅德行了,你傍个大款又能怎么样呢?像他们说的,婊子的儿子嘛。”
“不过我可劝你,你现在年轻漂亮有本钱,以后年纪大了人家可未必——”
“他不是这种人!我也和你不一样!”
唐桉琢打断吕娟阴阳怪气的话,他可以忍受吕娟侮辱自己,但是不能带上魏则闻。
“呵,好好好,能不能让他给我点钱花。”
唐桉琢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不可能,你想也不要想。”
“小没良心的。”
床板咯吱一声,吕娟转过身背对着他,对于没有讨到钱这件事表现得有些无所谓。
房间里很安静,唐桉琢以为吕娟睡了,但是他不知道吕娟其实在对着墙哭。
没有声音地哭。
她承认,她是不想和儿子闹到现在这种状态的。
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又离得很远。
但是她没有办法,她从事着最见不得光的事业,勉强营生,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躯壳,没有血肉,没有心。
她知道唐桉琢学习很好,早晚会走出这里,所以她说着刻薄刁钻的话,一点点稀释掉母子亲情,让唐桉琢放心离开,不会对她有一丝挂念。
只是后来她发现,她对儿子的冷漠已经从有意为之到形成习惯。
她逐渐麻木,变成行尸走肉,满脑子只有怎么讨好客人,没有关心儿子,照顾儿子,没有亲情。
所以唐桉琢走了也好,离开她,生活或许才会变好。
唐桉琢心里烦,拿出手机对着魏则闻给的名片,输入电话号码给魏则闻发短信。
“魏先生,妈妈和老板那边我都说好了,明天周末,我可以收拾行李。”
发送的时候屏幕会突然变亮一些,于是唐桉琢看见时间,猛得反应过来已经将近一点,他这个时候发消息会不会打扰到魏则闻休息。
可是发出去的消息没办法撤回,他想道歉又怕再次打扰,却没想到,很快收到魏则闻的信息。
“好,明天我去接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抱歉,我是不是吵到您了?”
“没有,刚洗完澡,还没有睡。”
“好,那就好,明天见魏先生。”
“明天见。”
唐桉琢没有再回了,他把手机按在胸口上。
明天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不过会比现在好一点吧,因为有魏先生在他身边。
有魏先生在,他就觉得踏实。
第9章 “你睡这里,我住隔壁”
唐桉琢的行李并不多,他也没有行李箱,就用自己一个旧书包装着,魏则闻告诉他生活用品都不需要带,会给他准备好,所以除了几件衣服以外,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最后只收拾出来一个书包。
可能是因为他马上要走了,所以吕娟破天荒地没有接客,给他留了时间。
唐桉琢拉上书包的拉链,拍了拍上面的灰,又在柜子里扫视了一遍,他的衣服本来就不多。一年四季凑不出十套衣服,一眼就看了个干净。
吕娟的东西更少,毕竟她不出门,白天在家也不常穿得上衣服。
因为提前给魏则闻发了短信,所以唐桉琢收拾好之后,魏则闻的车就停在了楼下,在周末的早上,引起了不小的喧闹。
尤其是在唐桉琢拉开车门的时候。
他回头看上去,吕娟穿着浅棕色的纱料衬衫,敞着胸口,里面是同样颜色的吊带裙。
头发凌乱地用一根筷子别在脑后。
像是古代妓院里的舞女。
唐桉琢很久没见过站着的她了。
临走的时候,吕娟摆了摆手,“去吧,有能耐的话就别回来了。”
吕娟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虚无缥缈,落到耳朵里的时候却又是一个一个扎扎实实砸下来的。
唐桉琢背对着他点点头,从弯弯绕绕的楼梯上下去,对着车旁边站着的魏则闻露出一个笑。
魏则闻今天没有穿西装,驼色的风衣和黑色的内搭还有长裤,脚上是和风衣同色的擦得锃亮的皮鞋。
连走路时会折出来的折痕都没有。
“没有其他东西了?”
魏则闻接过来唐桉琢的书包,挎在自己右侧的肩膀上,像是来接弟弟回家的哥哥。
他的手搭在唐桉琢的背上,阿成眼睁睁看着魏则闻亲手给唐桉琢拉车门,惊诧之余回忆起上一次享受过这样待遇的还是夫人路婴宁。
不是第一次坐魏则闻的车了,唐桉琢也没有那么局促了。
透过窗户他看见有很多人在围观,他知道,以后都不用再面对这样的目光了,像是要把他扒光扔在太阳下烘烤一般的目光。
吕娟已经回去了,空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把头发撩到耳后,在椅子上茫然地坐了几分钟,然后给推掉的第一个客人发了短信。
“我儿子走了,可以过来了。”
她已经四十岁了,她不知道她还能继续多久这样的生活,她只知道她现在收钱的时候都没有了底气,总觉得自己似乎不配。
今天的客人比之前每一天的少,但是还是将近十二点才结束。
以往也是这样的,白天家里人来人往,晚上唐桉琢回来,母子俩也不会有太多交流说话的时候,但是面对着灰白的墙壁,她却突然从心口涌上来一阵浓稠的孤独。
“魏先生,学校那边已经说好了吗?”
“两边都说过了,适应一下环境,带你到处玩一玩,再去学校上课。”
魏则闻说着,从不知道哪里拿出来一部手机,“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天!”唐桉琢小声惊呼,他还没用过智能机,或者说在三尺巷,上大学之前很少有人用得上智能机,而能考上大学的人又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