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站在巷角的黑暗处,用黑色手套包裹着的纤长手指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珠。
地上的男人已经没有生息,只剩下电子义眼还在闪烁着最后的光。
叛徒就是叛徒,就算逃到最混乱堕落的十二区也会被抓起来杀死。
罗兰向来是共和国情报处的一柄利剑,这种程度的任务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毕竟,作为第一批仿生人中最优秀的一位,无论任何事情,他的大脑都能计算出精确的最优解。
往回走时,罗兰注意到了旁边小巷子里传来了殴打声。这没什么奇怪的,十二区是罪犯,小偷与强盗聚居的贫民窟,这种程度的斗殴一天能发生上百起,他选择目不侧视的路过。
但灵敏的听力让他捕捉到几句少年音色的谩骂。
是人类小孩?
罗兰停下脚步,侧身看过去。
果然,被殴打的是个估计十二三岁的男孩儿,脸上布满了泥土与血污,唯有那双眼睛还亮晶晶的。
仿生人的基因序列里被植入了保护人类后代的意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必须对儿童施以援手。
“哦,好吧。”
罗兰耸耸肩,掏出枪支,干脆利落的结束了几个施暴者的性命。
意料中的拳头没有落到身上,施暴者僵硬倒地,浑身紧绷的纪澄则从地上抬起头,舌尖探了探左腮,一股子血腥味。
他先是看了眼自己护在胸口的左手,掌心里是他母亲生前给他留下的项链,也是那些人殴打他的原因,他们想拿这东西去卖钱,纪澄则不同意。
别人都说他妈是个妓女,这项链说不定是哪个恩客一夜风流后扔下的物件。
但纪澄则还是想留着,这是他最后一点和妈妈有关系的东西。
母亲去世的太早,他只能想起来,在那个破落的小屋,妈妈抱着他,说:“小则,妈妈爱你,你知道的,我们不是仿生人,爱对于人类是很重要的东西。”
腐烂的阴暗的肮脏的十二区,妈妈的爱是他见过的唯一一点和美好有关的东西。
不对,现在不能说是“唯一”了。
他看向站在巷口的罗兰,这人轻轻压了压帽檐,但仍然遮不住让人惊叹的容貌。
纪澄则想,这个人救了我,第一次,有人救了我。
罗兰看了这小孩两眼,确定死不了,转身就准备离开。
但长长的风衣下摆却一下子被人扯住。
他蹙眉回头,看着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纪澄则。
“我要跟你走。”
怕罗兰没听清,纪澄则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跟你走。”
他怕自己的手弄脏罗兰的风衣,使劲在自己衣服上蹭蹭,觉得干净了,又顽固不化的重新拽住罗兰。
两人对视了几秒,仿生人面无表情的“啧”了一声。
保护幼年人类,好吧。
他转过身,“跟上。”
科技极速发展下,十八年前,人们创造出了第一批仿生人。
他们生命最初就被改造了基因序列,科学家将他们称为没有缺陷的完美人类。
那时研究所外不知何时长出来一株紫罗兰的幼苗,这种耐寒的植物,在气温零下的户外绽放出了一朵艳丽的花。
而罗兰这个名字,就被科学家们赋予最得意的作品——仿生人一号。
从被创造起,到后来学习,训练,去情报处任职。罗兰的人生就像是一具精密的仪器,循规蹈矩,严丝合缝。
纪澄则是唯一的意外。
人类和仿生人果然不一样,罗兰想,他们代表了混乱。
纪澄则从来就不听话,闹着和他一起睡,闹着要拥抱,要做很多没意义的事情。
罗兰不知道桌上摆几支鲜花到底是为什么,大脑的计算结果告诉他,这毫无用处。
他无比信任自己的计算结果。
但每每和纪澄则亮晶晶的眼睛对视,他又会默默的改变主意,帮忙去浇园子里的紫罗兰花。
今年是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第六年,纪澄则已经十九岁,是最高军校的高材生,年轻的军官。
别的男孩儿在这个年纪天天费尽心思出去玩,但纪澄则似乎格外恋家。
每次周末放假一刻都不舍得耽误,军装还没换,就急匆匆的推开家门。
“罗兰——”
这个时间应该下班了吧。
他往厨房看,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在见到这人的那一刻,纪澄则觉得他的心不由自主的轻盈起来,像是浮在云端,梦幻甜蜜。
走过去抱住罗兰的后腰,他低头蹭蹭这人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能闻到罗兰花的香气。
“抱什么?”罗兰推开他,继续煮汤。
纪澄则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一点点和自己一样的相见喜悦,但无果而终。
包裹着心脏的云朵四散,他的心往下坠,但很快又勉强安慰好自己。
罗兰是仿生人,只追寻绝对的冷静与理智,他一向这样,慢慢来,不能急。
不能抱的话,站在身边看着也好。
纪澄则发现自己似乎又长高了点,原先罗兰到他眉毛,现在只到鼻尖了。
这个时代,医疗科技发达,器官可以实现完美的机械代换,人们的平均寿命被无限拉长,仿生人更是衰老缓慢。
罗兰和六年前几乎没变化,但纪澄则明显的长大了。
他垂眸看这人,心想,以前管罗兰喊哥哥,现在看来,他才像是哥哥。
罗兰一个人吃饭时,家里的餐桌上就会很安静,他干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很专心,效率很高。
但纪澄则回来后就变了,晚饭时,这个年轻的男孩要迫不及待的和罗兰分享军校的见闻,就连野外遇到了什么花都想告诉罗兰。
哦,无聊,效率低下,又浪费时间的人类。
仿生人这样想,但还是停下了筷子,听纪澄则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上周执行任务,去了一个巨型废弃工厂,晚上就睡在空旷的机床上。”
纪澄则没说的是,那一晚,他透过锈蚀的屋顶看向夜空,带着化工气味的风吹过额发。
他睡不着,小声的自言自语:
“仿生人会做梦吗?”
应该是不会的,他们的身体被精确计算控制,休眠状态下,没必要再进行梦境这种无意义的活动。
但纪澄则还是忍不住幻想,
“……他会梦到我吗?”
这次回家后没多久就放了暑假,纪澄则能天天和罗兰黏在一起,心情不错,还自觉承担了接送罗兰上下班的任务,每天到点了就早早等在情报处楼下。
“我不理解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罗兰拉开车门时说,“不来接我也能自己回去。”
纪澄则早听惯了他这种言论,不满的哼了一声,没多争辩。
提前见你十几分钟,当然有意义。
过了几天就是纪澄则二十岁生日,当天,他被朋友同学灌了不少酒,虽然没醉,但多少也有点上头。
罗兰把他带回家时,他像只大型犬一样,牵着罗兰的手,时不时还要抱一下。
麻烦的人类。
罗兰有点费力的把他抱到了床上,想起身,却猝不及防的被环住腰身。
“罗兰。”
纪澄则的脸因为喝了酒而泛红,一双眼睛水亮亮的,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
“干什么?”
罗兰皱了皱眉,其实他完全能挣脱这个醉鬼,但却莫名其妙的没有退开。
纪澄则没说话,就这样看着他,用很认真很依恋的目光一寸寸描摹仿生人精致的眉眼。呼吸间喷洒出的气息带着酒精的味道,距离极近的罗兰似乎也有些醉了,他的心率在加快。
罗兰感觉自己被抱紧,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喜欢你,好喜欢。”
含混不清的表白下是颗发烫的真心,就那么明晃晃的捧出来,递到了罗兰面前。
仿生人几乎都不会有感情经历,他们不需要,也看不起。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要被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支配。
但是,毕竟是我养大的呢。
罗兰这样想着,并没有打算冷硬的回绝,而是尝试的给出解决方案。
他注视着纪澄则,“你是想和我上床?”
这话刚说出去,罗兰就感觉揽着自己腰的手骤然用力了一下。
纪澄则的脸色沉下来,一下子醉意褪去,清醒了不少。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点发抖,语气带着不可置信与嘲弄,“你觉得我只是为了这个?”
他想吗?他当然想。
但那一切应该发生在彼此相爱的时候,而不只是罗兰用来敷衍他的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不想吗?不然你是为了什么?”
仿生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尝试着去计算和分析此刻纪澄则生气的原因。
这话无异于往纪澄则心上再插一刀,纪澄则被气笑了,“行啊。”
他咬牙切齿道,“我想,我怎么不想。”
二十岁的年轻军官把仿生人用力按在床上,以很凶的姿态,扯开身上的衣服。
罗兰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就那样淡淡的看着纪澄则。
他明明没有阻止,甚至在默认鼓励,但纪澄则的指尖在发抖,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甚至没力气拉开一枚纽扣。
所有的动作还是都停了下来,房间里陷入沉默,他把头深深埋进仿生人的颈窝,许久,抽噎了一声。
罗兰能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滴在皮肤上,又滑下去。
“你怎么不继续了?”
罗兰把他的脸从自己颈窝处抬起来,下意识的抬手,抹去那颗计算结果里,三秒后就会自然垂落不必干涉的泪珠。
但纪澄则只会呜咽着叫他的名字,“罗兰,罗兰……”
仿生人叹了口气,他从心底不希望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难过。
“你是有什么困惑吗?我可以帮你。”
他本是好意想帮忙,但这句话却像是引燃纪澄则的引线。
几乎是话音刚落,纪澄则整个人就好像是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宣泄。
“你能帮我?”
“你懂什么是爱吗!你知道吗!”
他嘶吼着,眼眶发红,那样决绝的盯着眼前的仿生人。
每次看见罗兰这种不含任何感情的淡漠表情,纪澄则都会从心底深处觉得无力与恐惧,他怕自己没办法应对,只能一个人在爱欲的深谭里越挣扎越深,最后彻底溺毙,而罗兰就这样冷漠的站在岸上看他。
他恨不得咬死眼前这人,啃噬他每一块骨头,占有每一块血肉。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罗兰一起下地狱。
像是野兽发出的绝望悲鸣,又像是信教徒在神前的卑微祈祷
他说,“你到底能不能看看我!”
纪澄则向军部申请去执行深渊任务。
那晚和罗兰表白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个人在附近废弃的篮球场坐到天亮。
满脑子都是罗兰,他快要撑不下去,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申报了危险等级很高的深渊任务,因为只有这种需要完全集中精力的工作才能让他稍稍喘口气。
深渊位于大荒漠南端,是曾经开垦失败的废弃矿场,放射性物质导致里面出现了很多怪物,需要每隔一段时间绞杀一次。
他走的那天谁也没告诉,只偷偷回了趟家,折了一枝院前的罗兰花。
这栋房子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冷清,简洁,符合秩序。
这是罗兰计算出的最优设计,能够提高生活效率。
但他此刻却莫名开始怀念起那些没什么用处,还拉低效率的东西。
他会像纪澄则那样往桌子上放几株紫罗兰,会在烤饼干时用上小熊形状的模具,会坐在桌前等纪澄则回来吃饭。
但没有,没有人回来。
电子日历跳了好几个数字,罗兰看向通讯器,纪澄则三天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家。
他想,他不应该在意的,纪澄则已经成年了,或走或留,都不必干涉。
看罗兰还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心情,心很沉,很焦虑,很想见到纪澄则。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担心。
深渊里的怪物厮杀融合,这些年诞生出了一只可怕的新型巨兽。
大家没有准备,被巨兽杀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想尽办法逃命。
不少人甚至砍断了自己被巨兽触手缠绕的肢体,反正现在机械义肢多的是,只要不死就可以。
纪澄则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他心里有分寸,暗自注意着怪物的弱点,故意露了个破绽,大家眼睁睁看着他被拽入深渊。
包括,刚刚赶来的罗兰。
罗兰做了他身为仿生人的二十几年里最不理智的一件事。
他利用情报处的信息网,查出了纪澄则的所在地,然后又匆匆赶过来。
可刚到这里,只见了一眼,纪澄则就被吞入深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滞了。
能救吗?
大脑计算分析得出的结果是,不能。
不要过去,救不回来了,过去只会连自己也搭上。
罗兰点点头,他认同并且信任计算结果,一如往常。
然后他拿上纪澄则落在地上的枪,义无反顾的走入了深渊。
巨兽的触手扭曲缠绕,面目可怖。
两人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空隙叙旧,只对视了一眼,就默契的互相配合攻击。
纪澄则在下落的一瞬就观察到了巨兽藏在主触手下的致命弱点,找准了机会一击必杀。
庞大的怪兽躯体轰然倒塌。
他几乎是立刻抱住了罗兰,上下摸索检查好几遍,确定没受伤才狠狠松了口气。
“你来干什么?!”
没等人回答,又赶紧找出来了自己身上带的防辐射药物,喂进了罗兰嘴里。
他们坐在深渊矿洞的巨大铁质横梁上,等救援队下来。纪澄则不小心蹭了一身铁锈,怕罗兰嫌弃,离远了点,但下一秒却被猝不及防的抱住。
在这大荒漠的中心,废弃的深坑矿场,危险辐射源的附近,漫天的月光洒进来,有种工业式的浪漫。
罗兰给了纪澄则一个吻。
纪澄则动也不敢动,战斗中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个吻的安抚下松懈了下来。
那些来不及细想的事都重新展现在眼前。
是的,他喜欢的那个冷漠理智的仿生人,为了他,主动进入了深渊。
纪澄则想,他救了我第二次。
心火死灰复燃,盼望与期待被勾起,纪澄则想问,又怕自取其辱。
只是,这次先开口的是罗兰。
仿生人看着纪澄则的眼睛,开口陈述自己这些天来的想法。
“你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的确。”
“但如果感情就是愿意为了你违背绝对理性,在可以预料的世界中选择未知……”
“那么,纪澄则,我爱你。”
荒漠的星空灿烂,长久的吹过干燥的夜风,空旷矿洞里巨大的钢铁横梁上,等待了七年两个月的纪澄则,收获了他此行至高无上的荣耀功勋——属于仿生人一号,罗兰的真心。
也许从当初那个雨夜开始,罗兰被计算好的精密人生就已经偏离航道。
纪澄则是他永远的理智之外 。
永远真心灼热,永远没有意义的相爱。
周京恪晚上下班回家时,刚走到入户花园就被忽然跳出来的钟意一把抱住。
淡淡的蛋糕香气萦绕鼻尖,钟意搂着他脖子的手没松,软滑的脸颊蹭了蹭他,笑着说:“我这部戏提前杀青了,早回来了两天,想我了没有?”
周京恪的手下意识的托住钟意,抱着他继续往里面走,但没接话。
钟意有点不满意他的沉默,按着他的脸“吧唧”就是一口,“可是我好想你啊。”
周京恪的身形明显的僵硬了一下,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不过真的会有这么亲昵的包养关系吗?
是不是有点越线了?
前几年大学毕业后,周京恪就接手了家里的娱乐产业,这个圈子明里暗里乱七八糟的人很多,总有人怀着各种目的往周京恪床上塞人。
他看不上,也嫌烦,想着干脆自己包养个看着顺眼的当挡箭牌算了。
那会儿钟意是刚进签进他们公司的艺人,看着又乖又纯,虽然在娱乐圈里算不上皮相最优越的,可每次看见周京恪,眼睛都亮晶晶的。
鬼使神差的,周京恪总会想起那双眼睛,想着如果让这个人待在身边,似乎也没有那么抵触。
所以后来的一切发生的都很顺利,钟意被问到愿不愿意跟着他时,那双漂亮的眼睛更亮了,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藏,一连点头说好啊好啊。
周京恪原本只想给钟意一套附近的房子,但钟意看向他时,就像只藏了颗大坚果的小松鼠,讨人喜欢的不得了。莫名其妙的,他又改了主意,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钟意是上升期艺人,平时要拍戏还要接综艺和访谈,空余时间不多。
周京恪大总裁更不用说了,仿佛生活除了工作以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俩虽然住一起,可能碰面的时间实在算不上多。
因此钟意格外黏人,只要见了周京恪就一点也不愿意分开,恨不得吃饭洗澡睡觉都在一起。
就像现在,他搂着人不撒手,周京恪只好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到了客厅。
那股香甜的蛋糕味越来越浓,走近才发现桌上摆了个漂亮的冰淇淋蛋糕。
钟意一脸求夸奖:“是我自己做的!”
今天是他们一个月纪念日,要庆祝一下!
周京恪把他放在桌边的椅子上,瞥了眼那个蛋糕,“你能吃吗?”
艺人身材管理很严格,这种高热量食物基本上都是避而远之。
说的这个,钟意立刻沮丧了下来,语气里藏不住的失望
“……不能。”
他分出来一大块递给周京恪,又恢复了点笑意,“没关系,本来就是特意做给你吃的,快尝尝!”
是海盐芝士口味,入口带着浓郁的香气,细腻滑软。周京恪吃了一口,想说好吃,却看见了钟意羡慕巴巴的眼神。
心脏霎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把,他叹了口气,“……要不然吃几口吧,没事的。”
周大总裁也没想到,他二十多年来把自律当成人生信条,居然有一天劝自己的员工不守规矩。
“还是不了。”这可是身为艺人的职业素养。
钟意弯了弯眼睛,“我尝尝味道就好了。”
说完,凑到周京恪唇边,留下了一个吻。
刚刚吃完冰淇淋蛋糕,衬得钟意贴过来的嘴唇格外温暖柔软,海盐芝士的香气交融在彼此的唇齿之间,分不清刚刚吃蛋糕的到底是谁。
周京恪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整个人愣住,他从来没有和别人亲吻过。
包养钟意以后,出于生理需求,两人倒是也做过那些亲密的事,这在周京恪看来是合理的。
但接吻明显是情感需求,没必要也不可以,这太越线了。
他理智上想要拒绝,想要推开钟意,但抬起手,最后却诚实的把人往自己怀里按的更深。
好吧,也许是他不懂行情,可能这也是包养服务的一部分?
上一部戏结束后,经纪人给了钟意两个多月的假期,期间只有几个杂志封面要排,算得上是长假了。
钟意高兴的不得了,搂着周京恪的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圈,终于能天天和男朋友在一起了!
从床头柜里拿出来个厚厚的手账本,他咬开笔盖,“恋爱日记——第三十四天……今天我种的那盆小草莓结果了,又大又漂亮,红润润的,只有一颗,留给周京恪。”
手账本最前面的透明卡兜里塞了张老照片,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钟意抽出来,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画面上是某个破落的校舍旁,站着二十岁的周京恪和几个高中生。
最左边那个矮小瘦弱的就是钟意。
那时周京恪对贫困学生有补助计划,捐了钱以后被校领导拉着拍了个照片。
他留下钱拍完照就走了,剩下钟意念念不忘惦记了那么多年。
天长日久,说不清是感激还是仰慕,钟意潜意识里把周京恪当成了自己人生的路标,朝着他的方向前进。
原本幸运地进了周京恪公司以后,他觉得这样的距离已经够近了。
可偶尔的擦肩而过与对视,又一次次的让钟意更贪心一点。
他想站在周京恪身边。
所以当周京恪问钟意,要不要跟着他时,钟意只觉得被天上的馅饼砸晕了。
他刚入行,不了解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根本没往包养那个方向想。
他只觉得,他们是正常谈恋爱罢了。
钟意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谈恋爱,他没经验,只有一颗赤诚的心。
即使知道对方什么也不缺,他还是想把自己的所有都捧到周京恪面前,哪怕只是一颗草莓。
公司里的职员发现,最近他们的工作狂周总不加班了,每天按时按点下班走人。
若是原本的周京恪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可现在,他总能想到,家里有人在等他。
每晚会去,家里都亮着灯,有晚餐,鲜花,还能得到一个香甜的吻。
工作文件变得枯燥,周京恪只想回家陪钟意。
刚开门,钟意就跑过来抱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周京恪一把抱起来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想着安排人把家里都铺上地毯。
“周京恪。”
钟意又用那样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两只手里藏着什么东西,伸到他面前。
打开,是个长的很好的大草莓。
“是我种的那一盆,给你吃。”
周京恪垂眸,低头从他手里咬过草莓,又按着钟意后脑勺吻过去。
清甜的汁水在两人口中蔓延,钟意的长睫毛颤动,被亲的喘不过气,脸颊红彤彤的。
他眨了眨眼,看着周京恪,小声说了句什么。
周京恪揉了揉他头发,“说的什么?没听清。”
“我说……”
钟意脸更红了,喊了声“老公。”
嘴里的草莓味还没散尽,周京恪整个人愣住,心脏砰砰跳动。
他们只是利益关系下的金主与情人。
钟意却用法定伴侣间的称呼叫他。
这样不可以,太越线了!
他这样想着,然后微微垂眸,捏了捏钟意的脸颊,“再叫一声。”
假期总是过的飞快,在家无所事事了三个月,钟意还是被经纪人叫到了公司,挑选下一部戏的剧本。
等确定下来,也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周京恪的办公室在最顶层,钟意决定偷偷过去给男朋友个惊喜。
办公室里,周京恪和某个熟悉的合作伙伴在聊天,两人年纪相仿,算得上是朋友。
对方打趣:“你和你包养的那小情人儿怎么样了?都三四个月了,不打算换一个?”
周京恪不喜欢听到这种话,眉头皱的很深,“钟意挺合适的,我没其他的包养目标。”
他还继续说着什么,但门外的钟意已经没有去听了。
刚刚听到的每一个字都那么荒谬,钟意把他们分拆又结合,艰难的理解每一层意识。但每一种释义都像是明晃晃的嘲笑。
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在单方面的爱情中不可自拔。
怪不得最开始周京恪都不愿意吻他。
怪不得周京恪总是给他打那么多钱。
原来从来只有他一个人认为这是恋爱,而实际上,他根本算不上什么男朋友,他只是个被包养的小情人。
今晚周京恪回家后,在入户花园等了几秒,但钟意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跑过来抱他。
有点担心的走进去,却看见钟意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吊椅上,盯着那盆小草莓。
他眼眶很红,睫毛还湿润,一看就是哭过。
周京恪心口像是被人重重的捶了一拳,几乎是立刻走过去,捧着钟意的脸看了看,蹙眉问:“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钟意更想哭,大颗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周京恪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心疼是什么感觉。
他俯身,想要吻去那些泪水,但却被钟意躲开。
金主情人之间,亲什么亲。
商量好的那个剧本很快就准备开拍了,钟意早早的进了剧组。
他拿的是男二的角色,戏份很重,一天从早忙到晚,即使拍摄地就在本市,也从来没有回过家。
那栋小别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一如周京恪的心,他又恢复了原本的工作狂人设,每天加班到很晚,然后回去有点可怜的抱着钟意的枕头入睡。
他让人拿了那个剧组的拍摄进度表,挑了天钟意不忙的时候,发消息去问
“今晚要不要回家住?”
对面回消息回的很快,“好。”
周京恪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弯了弯唇,没再加班,早早地回了家。
好几个星期没见,他觉得钟意会像以前一样,跳过来抱住他说好想好想他。
那他也可以顺便说一句,也好想好想钟意。
可事实上,钟意看到他后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有些冷淡。
脱下外套后就拉着他往楼上卧室走。
周京恪疑惑:“……要干什么?”
“睡觉啊。”
钟意很坦然地看着他,“你找我回来,不是想这样吗?”
被包养人的工作内容不就是解决金主的生理需求?
周京恪皱了皱眉,沉声否认:“不是。”
但他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钟意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问他。
周京恪最后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钟意睡着后轻轻把人抱在了怀里。
他有点说不清楚的委屈,想着也许是他们这几个星期没见,有些生疏了。
第二天等钟意回剧组后,立刻给他们那部戏投了笔钱,要求放慢拍摄过程,最好能让演员多点休息时间。
钟意的戏份被稀释,一下子轻松了下来,每天都能回家住。
但他没想再越线,严格遵守着金主情人的界限,不再主动亲吻拥抱,也不再黏糊糊的跟着周京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