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马格门迪自身唯一的成就,同时也是让他在全世界声名大噪的,就是发现了人鱼——据说当时正是他、约翰和伊万诺娃三人一起发现了人鱼,不过约翰不幸去世,那无限的光环和荣耀便全部由马格门迪和伊万诺娃继承了。
道里安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并不是马格门迪的亲生儿子,大人们没有对他隐瞒这一点,事实上也无法隐瞒,因为当年他们发现人鱼的事迹连同之后的一些采访,早就像病毒般在全球扩散开。
在那些视频里,马格门迪和伊万诺娃毫无隐瞒地说出了一切实情——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宣称的。他们为约翰的死感到深切悲痛,同时为了延续约翰的血脉,他们夫妻两人打算留下这个遗腹子,也就是道里安。
没有人怀疑约翰的死,因为据称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是那样要好,之后这对夫妻也在公众面前表现得无比真诚,在道里安的成长中,也并未受到任何过分的虐待,他们甚至都没有再生下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如果一定要恶意揣测,很多事情都能从另一面显出端倪。
可就算真相并不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光鲜,就算约翰是被故意杀害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三十年,残留的证据早就随着罗宾镇一同被海水吞没。
如果道里安连自己科研成果的署名权都保不住,他同样也无法为自己冤死的父亲复仇。
道里安对着窗户打了个哈欠,他们还要花上半小时才能到家。
近年来家用飞行器几乎普及到了每一个家庭,于是宽广的天空变成了曾经的高速公路——高速,但拥挤。
AI并没有完全接管空中交通,一切都处在试运行中,没错,“试运行”,就是那个混乱与无序的代名词。
一路上飞行器经过了许多风景,这些风景在三百年前是无法想象的。
比如半沉浸在海水中的城市。
所有的建筑物都如同海洋研究所那般死死封闭以抵御海水。人们住在收纳盒一般的小隔间房子里,再不必考虑采光和通风。而如果你的房间仍旧保留了窗户的话,在早晨拉开窗帘时,你也许会有幸目睹飞掠而过的小型鱼群。
这是解决土地锐减的最好方法——所有人进入海底生活,毕竟海平面还在不停上涨,与其在陆地苦苦挣扎,还不如尽早习惯水下生活。
当然,总有人不那么幸运,他们贫困潦倒,没有生活来源。他们聚集起来,组成了新时代的“贫民窟”。
也许“贫民窟”这三个字会令你在顷刻间联想起垃圾堆,腐臭破败的街道,简陋的屋棚……可只要你意识到土地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你就会立刻明白,“贫民”们的双脚绝不可能踩在寸土寸金的陆地上,他们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到了半空中,没错,就是那些即将被海水淹没的钢铁建筑物的天台上。
他们用铁皮搭起了简易的屋子,在天台上生活和乞讨,靠当地管理局的救济和过路飞行器的施舍度日。
顺便一提,由于这批“海灾难民”直接将生活垃圾和排泄物从天台倾倒下去的行为,整座城市都弥漫着一股可以想见的臭气,混合着海水及其表面微生物特有的腥味,让这座半浸泡在水里的钢铁森林变成了一座大型公厕。
道里安尽量让自己不去思考那些建筑物表面上的悬挂物是什么东西,只将注意力放在即将淹死的夕阳上。
好在马格门迪的飞行器里有空气净化设备,道里安有些讽刺地想。
当然,如果足够有钱的话就是另一副光景了。
半小时后,飞行器在远离城市的一处高山上的小庄园外停下了,司机把道里安放下后就带着马格门迪离开了。
道里安下了飞行器,享受着头顶难得的烈日和微风,拿着自己的行李箱穿过苹果树园,又路过一片郁金香花圃,在靠近自家的别墅前,先被一只蓝湾牧羊犬和孟加拉豹猫挡住了脚步。
“嘿宝贝儿们,好久不见。”道里安把豹猫抱进怀里,揉了揉蓝湾的脑袋,继续朝前方那栋复古别墅走去。
如果光看这附近茂盛的植被,恐怕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寒冷的高山地,常年被冰雪所覆盖。而最近由于海水上升,气候巨变,这片贫瘠的土地开始繁盛起来。接着它们被有钱人看中,变成了完美的住所,毕竟以这里的海拔,等到海水没过脚踝恐怕还需要好几百年。
“妈妈,我回来了。”道里安推开家里的大门,朝里面高声喊道。
他静静地等待了数秒,无人回应,于是他像每一次回家那样,独自一人拖着行李,带着猫狗回到了卧室。
伊万诺娃大概在顶层阁楼的祷告室。
她是虔诚的基督徒,每天都要花上许多时间待在祷告室里,对着墙上那巨大的耶稣受难十字架做祷告。
自从道里安出生后,伊万诺娃就放弃了海洋研究员的工作,专心在家照顾道里安,而等道里安上了大学离开家后,她就每天都跟上帝在一起了。
道里安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她信仰的只是基督教而不是海神教。
道里安的房间在别墅的最北面,这里的上下三层全是他的生活区,通常马格门迪和伊万诺娃不会过来打扰,清洁一般也有机器人解决。
因此,当道里安踏入三层的卧室时,他在炎热的夏日里感受到了一阵刺痛皮肤的寒冷,这当然要归结于温度过低的气温调节系统,但某种更深层面的情绪上的冷寂刺痛了道里安。
他推开卧室的窗户,任由夏夜的热风将他浇个透彻,他看向院子里亮起的点点地灯,并不能体会到“回家”的惬怀,他预感自己接下来的七天恐怕都要独自面对这相同的景色。
豹猫和蓝湾都不见了,道里安一个人坐在床边,在通风口呼呼的冷气声中咀嚼着习以为常的孤独,无事可做。
也许他不应该回来。
脱离了研究所的局域网,道里安甚至不能用个人终端查看人鱼的实时监控。
他抬起手腕,轻轻触碰着那枚泛着虹光的粉色珍珠,心里涌出一股淡淡的情绪。
“好吧,确实有点儿想你了。”道里安在遥远的高山地自言自语。
他并不知道,同一时间,在他研究室的观察水箱里,一条躺在珊瑚巢穴里的银尾人鱼突然朝某个方向昂起了脑袋。
在整整一周的假期中,马格门迪只回家了三次,有一次甚至都没有在家里过夜。
鬼知道他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道里安对此并不感兴趣。
在他的假期中,除了在社交网络上和为数不多的好友进行了一番无效社交外,道里安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
伊万诺娃沉浸于对上帝祷告,道里安埋头于整理父亲的旧物——在道里安八岁时展现出了对亲生父亲的好奇后,伊万诺娃就把约翰所有剩余的遗物一股脑地丢给了道里安。
事实上所谓的遗物,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提箱,与曾经的手提电脑差不多大小,因为约翰大部分与人鱼有关的私人物品都上交给了联盟,有些连同人鱼一起送去了新纪元海洋生物展览馆,有些珍贵的研究数据则被马格门迪占为了己有。
因此当道里安得到手提箱时,里面只放着一本没写完的日志(由于里头记录了大量无用的生活琐事和与伊万诺娃的恋爱经过而被幸运地留下),一只用光的墨水笔,一只坏掉的老式电子烟,以及被裁剪了一半的旧照片。
在这张残存的照片里,约翰正冲镜头展露出笑容,他长着一张女士们最喜欢的脸——英俊,阳光,温柔,绅士……
正如所有人认为的那样,道里安的脸几乎是父亲的翻版,比如发色和眸色。并且也许在增加了一些母亲的优良基因后,道里安的长相不仅深受女士们的喜爱,还对一大群男士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道里安从未在打发追求者上有任何困扰,因为如果冷漠和无视还不能扑灭他们的爱火,道里安还有坚硬的拳头。
总之出于某种习惯,道里安又把约翰的手提箱拿出来摆弄,他总自信地认为自己能把那只老电子烟修好。
在假期还剩下两天时,也就是周五的晚上,马格门迪少见的回家了。根据先前在飞行器上的通讯,道里安猜测马格门迪是回来与伊万诺娃商讨周末的直播访谈的。
尽管道里安十分不屑一顾,但《时隔28年马格门迪教授再次捕捉到人鱼》这个新闻标题确实噱头十足。
外界对于人鱼的狂热几乎与外溢的海平面一样高,无论是私人社交圈,还是公共讨论平台,所有人都充满了对人鱼的好奇与期待,特别是海神教,最直观的证据就是信徒跳海的频率增加了。
道里安不知道是哪家媒体买到了马格门迪的直播访谈机会,他们一定花费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巨款和代价。
道里安暂且把这些阴暗的想法抛诸脑后,开始考虑今晚马格门迪回家吃饭的缘由。其实这也不需要太多精力思考,因为凡是涉及到“第一条人鱼的发现史”,马格门迪总会把伊万诺娃带在身边。
没错,这可是个向公众展示良好家庭形象的绝佳机会。
如果道里安没猜错,除了展现出夫妻间多年的恩爱与相互扶持外,他们大概又会在人前对死去的约翰进行一番假模假样的悼念。
马格门迪还曾经提议要让道里安也上镜头,但道里安一直持拒绝态度。
然而马格门迪回家多少还是有些好处的,因为这时候伊万诺娃就会从祷告室走出来,愿意陪他吃上一顿饭,让家里的饭桌上呈现出一家三口难得的团圆景象,尽管只是表面上的。
在烹饪机器人的精准把控下,所有食物都如同菜谱描述得那般美味。
牛肉布吉尼翁,尼斯沙拉,法式焗蜗牛和奶油洋葱汤……
道里安被研究所可怕的人造食物折磨了许久的味蕾终于得到了无上的慰藉。这几天家里的伙食自然不错,但绝没有今晚丰盛,因为伊万诺娃常年茹素,家里的食谱总是比较单调,如果马格门迪不回家吃饭,为避免麻烦,道里安会跟伊万诺娃一起吃素沙拉。
整个晚餐过程中,道里安始终专心吃饭,他像个大型漏斗似的,把继父与母亲的对话从左耳朵运输到右耳朵,并不会让信息在中间的大脑做任何停留,毕竟都是一些关于访谈流程的无聊问题。
在晚餐结束前,马格门迪同往常一样,询问道里安是否愿意跟他们一起上节目,依旧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你知道,我最近在写一些关于人鱼的文章,我需要收集许多资料……”道里安用了这样的借口。
马格门迪微笑道:“好吧,祝你在最后的两天假期里过得愉快。”
老实说,要不是飞机时间是固定的,道里安在三天前就想回研究所了,欣赏人鱼跳舞可比困在家里整日无所事事强。
说起来这一周道里安也在尝试修复他和伊万诺娃的母子关系,但是在面对母亲时,他该死的就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马格门迪那把人骗得团团转的口才道里安一点儿也没学会。
伊万诺娃通常都在自己的祈祷室里,偶尔出门也是去参加教堂的活动,她和道里安的相处时间只有共同用餐的那么短短十几分钟里。鉴于伊万诺娃曾经的海洋生物研究员身份,道里安想同她聊一聊人鱼什么的,但伊万诺娃很罕见地对道里安展现出了激烈的抗拒神色,仿佛道里安提起的话题不是人鱼,而是她某段严重的童年创伤。
这样一来他们母子间的对话自然就进行不下去了,道里安像只冒险去厨房偷奶酪的胆小老鼠一般,在第一次不小心摔下桌子后就彻底放弃了。
但是西尔维,道里安的那条银尾人鱼,他们已经有五天没有见面了,道里安在一个人发呆时总会想西尔维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身上的伤口有没有痊愈,他有没有像捉弄道里安似的捉弄欧文,希望可怜的欧文不会太过心惊胆战。
这一切都要怪海洋研究所严格的管控制度,出于对研究数据的保密,研究员在踏入研究所的那一刻,就会被切断所有与外界人员的联系,除了提前报备过的亲属或伴侣。同样地,研究员离开研究所的局域网后,不能再进入内部系统,除特殊情况外,也无法同内部成员取得联系。
换个角度考虑的话,欧文没有联系道里安是好事,这表明直到此刻为止西尔维都安然地待在水箱里。
可即便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道里安想要见到人鱼的渴望也没有减少半分。
晚上临睡觉前,道里安有些狡猾地想,他既然是马格门迪法律上的儿子,那他为什么不能多一点特权呢?比如让自己亲爱的继父给予一点上级管理权限,让他在家里也能看见研究室的监控?
想通了这一点后,道里安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马格门迪和伊万诺娃也许不会那么早睡觉。
道里安绕过在楼梯口嬉戏打闹的猫狗,确认了书房没人后,他绕了几个弯来到父母的卧室前。
“为什么现在还要提这个?!”
道里安正想要抬手敲门,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的激烈争吵声。
马格门迪似乎终于撕掉了伪善的面具,他真正残忍凶狠的本性随同怒火一起爆发了出来。
“因为我受够了自从人鱼再次出现后每天无止境的噩梦!你什么也不懂,马格,你根本不在乎!”
女人疯狂的嘶吼声从门缝里溢出来,道里安很难把这个声音安在母亲平静冷淡的脸上。
“这一切早就过去了,他也已经……”马格门迪突然在此时压低了声音,道里安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单词,“我们不能……明天只要……坚持……好起来……否则我们……”
一阵古怪的异样感冲上头顶,仿佛一块巨大的胶囊卡在了食道中央,道里安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消了原先的计划,重新隐没进来路的黑暗里。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道里安醒来。
家里空无一人,道里安知道他们去参加访谈了。他随意在厨房找了点吃的,接着打开了个人终端,找到了目前最火的直播访谈页面——《时隔28年马格门迪教授再次捕捉到人鱼》,在半空中的虚拟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将画面投放到客厅的显示屏上。
访谈似乎才刚刚开始,打扮得非常得体的夫妇坐在了访谈室里,对面是一名眼熟的知名主持人。
目前采访双方看起来都比较拘谨,道里安点开实时评论,发现马格门迪在大众心中的形象竟然十分不错,这着实让道里安有点反胃了。
至于伊万诺娃,能让马格门迪这个伪君子将其留在身边三十年,曾一起经历人鱼事件自然是一大因素,不过最重要的是,伊万诺娃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撇开修饰容貌的妆容——白金色的头发,浅褐色的眼睛,姣好的五官,将近六十年的岁月也无法抹去她皮囊上的风情。
说真的,道里安此刻非常庆幸自己的父亲是约翰,如果他的父亲是母亲身边这个矮小圆润、又有些秃顶的老男人,他恐怕会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恐慌,要知道马格门迪的个头甚至还没有伊万诺娃高!
访谈刚开始时,话题围绕的是新捕获的那支人鱼小队,马格门迪只透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接着便疯狂畅想人鱼即将在医药学甚至人类基因进化上的作用,道里安拼命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看了下去。
在道里安看来,目前人鱼的研究进度只停留在过家家的阶段,但马格门迪的一番豪言壮语无疑让许多看直播的观众激动了起来,大家的评论刷得很快,甚至有人幻想起长出尾巴变成人鱼的那天……
当访谈进入到结尾时,经典的煽情环节来了——主持人开始提起三十年前的事。
道里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想再复习父母拙劣的演技,就在他打算关掉访谈回房间继续修那根该死的电子烟时,道里安突然注意到了伊万诺娃的脸色,那是一个很空洞的表情,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只留下一具空壳。
按照惯例,这时候伊万诺娃最好表现得怀念、悲伤一些,最好掉几滴眼泪,再说些想念约翰之类的话——她在二十多年前的访谈录像里就是这么做的。
但今天伊万诺娃的表现有些僵硬,在主持人提到约翰时,她甚至说:“让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吧。”
这明显是一个想要结束话题的句子,好在马格门迪立刻把话头接了过去,把伊万诺娃整日在祈祷室祷告的事说了出来,人们于是开始赞美这位迟暮美人的虔诚……
道里安又想起了昨晚他们的激烈争吵。
“为什么现在还要提这个?!”
“我受够了自从人鱼再次出现后每天无止境的噩梦!”
“这一切早就过去了……”
隐约地,道里安觉得他们在说约翰和三十年前的事。
哽在食道里的异物感瞬间被放大了许多倍,沉甸甸地坠在胃里,道里安沉浸在一些不祥的预感里,突然一阵凄惨的猫叫声从头顶传来。
“贝斯蒂?”道里安关掉个人终端,匆匆朝楼上走去。
第21章
任何养了猫的人都会赞同,它们是有着天使外貌的恶魔小混球,它们会故意打碎桌边的玻璃杯,把高档窗帘挠成流苏状,在你睡着的时候坐在你的脸上。它们会缩在床底下,躲进柜子里,蜷进纸箱里,唯独不会在你为它们精心准备的可爱猫窝里。
因此当道里安冲上二楼专门为贝斯蒂准备的小房间时,意料之中地没有找到它的踪迹。
豹猫的凄惨叫声依旧在持续,道里安抬头看向天花板,那声音似乎还在楼上。
道里安又迅速跑上三楼,此时猫咪的声音停止了,周围一片寂静,道里安不安地站在原地:“贝斯蒂?”
没有任何回应,道里安打算进入每个房间看一看。
这里是别墅采光最充足的南面,也是马格门迪和伊万诺娃的生活区,而碰巧的是,道里安此刻就站在马格门迪的书房门前。
在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后,道里安的心脏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仿佛即将蹿出嗓子眼,他感到一阵无形却强大的诱惑力,仿佛自己面前的是银行金库的密码门。
道里安知道自己最好别碰那铜制的门把手,如果马格门迪知道自己擅自进了他的书房,道里安恐怕又将迎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而且这么重要的地方马格门迪一定上了锁,或者设置了其他的保护措施……
然而,无数古怪的念头在道里安的脑子里搅拌,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最终混合成无法反射任何光的黑色。
人鱼……
约翰……
道里安突然想起了约翰那根坏掉的老式电子烟。
也许,他固执地想要修好的,从来都不是那只电子烟。
“贝斯蒂,你在这里吗?”
道里安猛地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
出乎意料地,房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掺杂着巨大失落的复杂情绪填满了道里安的胸腔。
常识告诉我们,能被轻易打开的保险箱里不会放有贵重物品,道里安企图在书房里发现什么秘密的心思落空了。
这间书房里的摆设和道里安小时候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赞美家政机器人,里头的家具也一尘不染。
道里安对屋子里的开放式书柜没有任何想法,他叫了几声贝斯蒂的名字后就随手关上了门。
而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时,一只长毛大狗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到了他的脚边,同一时间豹猫又开始哀嚎,不过声音近了许多。
幸好家里还有只狗。
道里安问蓝湾牧羊犬:“嘿小蓝莓,你知道贝斯蒂在哪儿吗?”
蓝湾呜呜叫了几声,转身朝另一侧的狭窄楼梯奔去,示意道里安跟上它。
“在阁楼?”
道里安皱起眉头,阁楼是伊万诺娃的祷告室,贝斯蒂为什么会在那儿?
在每个家庭的房子里,总有那么一个房间是小孩子最害怕的,有的是地下室,有的是储物间,而对于道里安而言则是祷告室。
在道里安的记忆里,自己进入祷告室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因为对于小时候的他而言,这个房间太过隐秘,且总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音,墙壁上那巨大的耶稣受难十字架也十分令人恐惧。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只要他踏上阁楼,就一定会遭到母亲的训斥。
“你不能进入这里,这是对上帝的不尊重,他会惩罚坏孩子的!”
伊万诺娃总是这样吓唬他。
长大以后的道里安大概能理解她的顾虑,她恐怕是担心自己会把她放在矮桌上的珍藏版《圣经》撕掉叠纸飞机。
总之道里安对阁楼没什么好印象,也不想在这个充满了神秘宗教意味的房间里停留太久。可问题是,豹猫不知道怎么的钻进了阁楼,而房间的门被锁死了。
“喵呜——”
豹猫惊恐的叫声从门缝里传来,道里安蹲下身打量了一下房门与地板之间的那条缝隙。
众所周知,猫是“液体”生物,它们总能找到办法从看起来无比狭窄的缝隙里钻来钻去。
贝斯蒂恐怕也是如此。
道里安大概猜到了事情发展的始末,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亲爱的贝斯蒂小姐,你既然能从门缝里钻进房间,却没办法钻出来是吗?”
贝斯蒂的叫声终于从撕心裂肺的吼叫变成蜂蜜奶油一般甜蜜的呼噜声。
“好吧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说完这话道里安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阁楼的钥匙。
一丝淡淡的疑惑在心头一闪而过——道里安早就成长到了绝不可能擅自搞破坏的年纪,伊万诺娃为什么还要在出门时锁上祷告室?
也许是个人习惯吧。
道里安现在没空管这个。
伊万诺娃正在访谈之中,道里安自然无法联系她问备用钥匙的事,而要是等冗长的访谈结束,道里安担心贝斯蒂会得上应激症。
道里安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转头对蓝莓说:“你在这儿陪着它,我去拿点东西,马上回来。”
此时的道里安无比庆幸他们住在一间相当复古的房子里,这意味着所有的门锁都是那种旧式铜锁,可以被一根铁丝轻易捅开的那种。
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到道里安在儿时为了修好约翰的电子烟,疯狂学习机械的事——这其中就包含了旧世纪那种开门小技巧。要知道在如今智能锁普及的时代,这种带有犯罪意味的小手艺对于一个叛逆期的青少年而言,简直比大麻还要让人上瘾。
两分钟后,道里安回到了原地,贝斯蒂的尖叫又开始撕扯耳膜。
于是道里安只好一边安慰它,一边快速动起手,将一根细铁丝插进了锁眼里。
道里安几番动作之后,祷告室向他敞开了大门。
豹猫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出了门外消失了,道里安甚至没机会好好安抚它,而蓝湾满眼都是自己心爱的小姐妹,它扫了一眼道里安后,也跟着豹猫跑下了楼。
道里安叹气,正打算关上门离开,门缝内的地板上一道闪着银光的金属物截获了道里安的余光。
道里安将门开得更大一些,看清了躺在地上的是伊万诺娃用于祷告的小十字架,也许是贝斯蒂在房间里乱窜的时候弄掉的。
如果伊万诺娃知道了这个恐怕要发疯。
想到这点,道里安只好踏入阁楼,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将滚落在地的十字架捡起来放在矮桌上,和那本精心保存的《圣经》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后,道里安环视了一下四周,确保贝斯蒂没有在里面破坏什么陈设。他的视线几乎没有在正前方墙壁上那座耶稣受难十字架上停留——那东西做得太过逼真了,无论是耶稣手脚上的钉子,还是他脸上的表情。
在这样的十字架面前,很难让人不产生敬畏、羞愧和自责。
在某个瞬间道里安甚至相信了基督教的原罪论。
道里安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这间屋子里神秘氛围的影响,假装去检查耶稣脚下的那张桌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有了新的发现。
“这其实不是个矮桌,而是个矮柜吗?”
道里安情不自禁问出声。
第22章
在道里安的印象里,母亲的祷告室里一直放着这张“矮桌”,用于摆放她神圣的《圣经》和十字架。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这张桌子似的家具其实是个矮柜,只不过它的柜门紧靠有耶稣的那一面墙壁,直到贝斯蒂挤进去,强行拉开了它与墙壁的距离,才碰巧被道里安发现。
在耶稣的注视下,道里安翻转柜子,把锁住的柜门对准了自己,在将细铁丝插进锁眼之前,道里安抬头望了一眼耶稣。
“愿上帝原谅我。”
又是一声“咔哒”。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手脚的镣铐,从柜子里逃了出去。
什么样的东西会被母亲如此谨慎地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道里安的手脚有点发冷,但汗水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至脸侧。
他一边抱怨着见鬼的气温调节系统,一边敞开了柜门。
里面是一份文件档案袋,还有一本日记。
道里安犹豫了一瞬,选择先打开了档案袋,草草翻看了一下里面的文件——全是伊万诺娃的体检报告和试管婴儿失败告知单。
这同道里安曾料想过的差不多。
马格门迪和伊万诺娃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是他们不乐意要,只能是他们根本要不了孩子,并且问题不在伊万诺娃身上,是马格门迪自己没用。
确实如此。
体检报告单非常明确地显示了伊万诺娃的健康,他们之后又尝试了许多次试管,都以失败告终。
道里安带着点恶意地揣测,说不定马格门迪私下又找了不少女人,希望她们能给自己生下后代,结果大家都看见了,道里安没有任何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