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观察日志—— by失效的止疼药
失效的止疼药  发于:2023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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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别告诉我你已经……”
道里安骂骂咧咧地朝那人游近,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三流恐怖片女主角的刺耳尖叫声。
很快道里安来到了男人身边,先是试探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眼见着面前的人像只木筏似的晃动,道里安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一缩,接着他屏住呼吸,费力地将男人翻过身,想让他脸朝上。
就在男人的脸露出水面的刹那,道里安猛地后退两步,他脚下一滑,猝然跌进水里,慌乱间他匆忙抓住不远处的水线,堪堪稳住身形,接着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干呕。
在他身后,那个穿着白T的男人依旧在水面上漂浮,只是这一次是脸朝上。
在蓝色的满是消毒水气味的泳池里,他安静地躺着,大睁着血红的空洞眼睛,皮肤惨白浮肿,任由水面吞吐着他的口鼻……
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名叫“利瓦尔”的尸体。

第43章
正如所有人疑惑的那样,研究所装备有最先进的AI智能系统,尤其是泳池区这种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这里专门配备了智能监测系统,实时关注游泳者的动态,一旦发现有溺水挣扎迹象,立刻会有救援机器人进行施救,在危及情况下,系统甚至可以在半分钟内将泳池的水彻底排空。
但利瓦尔却溺水而死,难道是智能系统出现了故障?
后来的调查令人大跌眼镜。
监控视频显示,在道里安抵达泳池区的一刻钟前,利瓦尔梦游似的缓步来到泳池边,非常仔细地摘掉了自己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安放好,并顺着扶梯一步步下沉进水里,然后举起双臂,俯身冲进水里,接着——不动了。
是的,不动了。
他就像是梦游者再次陷入沉睡一般,静悄悄地在泳池里将自己溺死了。
在利瓦尔的健康追踪报告里,从未有过他曾患有梦游的记录,但调查小组的专家们一致认为他的表现以及终端里记录的心率来看,当时他很可能处于无意识状态。
利瓦尔的死像金属钾遇水似的在整个研究所里爆炸开来,流言如同某种顺着通风管传播的病毒,不出两个小时,所有人在终端里讨论的主题就只有一个——利瓦尔。
而当人们绘声绘色地议论着利瓦尔戏剧性的死亡时,没有人知道这只是恐怖故事里的前几个章节。
道里安是在几天后才从大卫口中得知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调查小组在检查了监控后,很快前往了利瓦尔的休息间,试图找到他奇怪死亡的线索,而在那里,他们收获了一段相当难忘的经历。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难闻的腐败臭气,就连通风系统也没能将这里的味道清理干净,恶心的气味几乎堪比生化武器,仿佛一个臭烘烘的猪圈。
满地都是脏污的衣服,就连床铺上也都是不明的黄褐色痕迹,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否在床上失禁了。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间不到两平米的浴室卫生间,某位年轻的安保进去看了一眼就立刻冲到一旁呕吐了起来。
在那一刻,所有目睹了那间浴室的人都会同意,他们看见了地狱在人间的投影——
排泄物,呕吐物,血,不明内脏,人类的残肢……
所有一切在三流惊悚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元素全部活生生地堆砌在了利瓦尔的浴室里。
当人们仓皇逃离现场,清新的空气疏通了堵塞的理智后,大家终于意识到,那些血淋淋的东西绝不属于利瓦尔,也就是说——
利瓦尔很可能在死前杀死了某人。
经过一段紧急搜查后,调查小组闯入了凯登的休息间,意料之中地发现了被堵着嘴绑在凳子上的凯登,准确的说,是凯登破碎的尸体。
凯登的双腿被锯断了,随意扔在一边。
被一台便携式手持简易电锯。
能随意揣进口袋的那种大小。
利瓦尔用那台电动牙刷似的小电锯锯断了凯登的双腿,在后者清醒着,活着的状态下,直至他失血过多而死。
没人知道利瓦尔为什么这么做。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表示他心地善良,对动物充满爱心,不与人结仇。并且在此之前他和凯登甚至没什么来往,他没有理由也绝不可能是虐杀同事的恐怖分子。
可事实就是利瓦尔的确这么做了,他甚至还拿走了凯登的半个脚掌和一些内脏带回了自己休息间的浴室。
而之后的调查不仅没能解开谜团,反而增加了更多的疑点。
比如,两人终端的后台数据显示,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屈指可数的几条信息也仅限于工作,而他们最近一次的联系还是在一年前。
但是在利瓦尔失常的这个夜晚,他突兀地去了凯登的休息间,按响了门铃。
短暂交谈后,凯登让他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聊了什么人们无从得知,但从凯登同意他进入房间这个举动来看,他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如果说利瓦尔是因为争执激情杀人,手段不会如此残忍;如果利瓦尔积愤已久早有预谋,凯登为什么又毫无防备?
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利瓦尔为什么又在虐杀了凯登之后选择了自杀,还是以那样诡异的方式?
于是所有的线索似乎只能指向一个结论——
利瓦尔疯了。
关于这一点倒是有不少证据,暂且不说道里安和欧文的证词,光是阿刻索夫人那儿存留的诊治记录就足以表明利瓦尔的确出现了极大的精神问题。
不过当时的道里安并不知晓这一切,他被阿刻索夫人强制留在了医务室里观察。
刚躺在病床上那会儿,道里安像只刚刚经历过可怕猎食者追捕的兔子,就连病房门口护士们经过的脚步声都能让他吓得全身一颤。
虽然道里安坚持自己没那么脆弱,不需要占用医疗资源,但阿刻索夫人依然表示发现利瓦尔的尸体对他造成了一定的精神创伤。
“我很好。”
道里安对所有来见他的人这么说,即便他脸色糟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
调查小组找到他询问利瓦尔的事,道里安颠三倒四地说了一些什么,事后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只有利瓦尔的脸。
只有利瓦尔那无法瞑目的死尸面孔久久地定格在他的脑海里,像一块难以清理的污垢顽固地残留在记忆的地毯上。
阿刻索夫人是对的,道里安在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在医务室里躺了两天后终于好转,又过了两天后,道里安回到了自己的研究室。
仿佛一座经历喷发后再次陷入休眠期的火山,研究所里关于这场骇人听闻的虐杀案件的议论声逐渐平息了下去。
毕竟证据确凿,且凶手已经死亡,再可怕的惨祸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泛起一层无害的旧黄色。
但道里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种绵密的异样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仿佛置身于有毒的化学气体中。
这可能是他夜晚频繁地梦见利瓦尔的缘故。
梦境并不恐怖,虽然利瓦尔的死相的确会反复在梦中浮现,但也仅此而已。
让道里安在意的是,在梦中,利瓦尔的尸体会在水面上坐起来,然后直直地盯着道里安,他那双充血的眼睛似乎是想拨开地狱的门缝给道里安一些提示,但道里安就是无法读懂答案。
于是在白天,每当道里安踏进自己那间研究室时,他总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正凝视着他,道里安总觉得那是利瓦尔的鬼魂,可当他回头时,却只看见了不远处的观察水箱,以及水箱里那条忧郁的人鱼。
为了让人鱼恢复到最佳的身体状态,西尔维又被重新移回了观察水箱,这一次他的尾巴上被拴了一条重重的铁锁。
大概是由于先前的虐杀案,西尔维移交给康斯比研究所的事宜暂时被搁置了,大概会被延迟到明年,谁知道呢。
虽然最终人们把利瓦尔的所作所为归结为“因工作压力所导致的精神失常”,但是道里安非常清楚,利瓦尔在这间研究室里所承担的工作根本没有任何压力,如果有,首先疯掉的应该是他的上一任助手萝丝。
冥冥之中,道里安产生了一些怪异的念头,他恍惚地靠近观察水箱,轻声问道:
“是你做的吗?”
人鱼艰难地摇摆着尾巴,他垂下长长的睫毛,一串乳白色光泽的液体从他的泪腺里溢出,凝固成一颗颗圆形的小球沉入水底。
他用尖锐的指甲在玻璃的另一侧拼写——
【Dorian】
【help me】
【please】
【help】
道里安仰头看着西尔维,看着这条与他朝夕相处了半年的人鱼,不愿意思考胸腔里不断翻涌的酸涩感是什么器官出了问题。
道里安在自己的名字上画叉,对西尔维摇头说:
“No。”

第44章
在与康斯比交接前,道里安都没有其他工作了,马格门迪不分派任务,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找事做,他失去了对一切的好奇心。
近一周的时间里,道里安和欧文都无所事事。道里安只会把“人鱼观察日志”里储存的过往视频拿出来回顾,像看一场由自己主演的科幻电影;而欧文的角色则更像个安保,确保这条人鱼别再弄出什么意外。
道里安其实非常欣赏欧文的性格,抛开私生活不谈,欧文真正做到了一个助手应该有的品格——遵从上级指示,及时完成工作,绝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但道里安非常清楚,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他。
在研究室里,欧文是有着鸟窝头,戴黑框眼镜的笨拙工科男;在秘密酒会里,欧文是言语泼辣,穿着性感吊带装的LBGT;在面对萝丝时,欧文是体贴绅士的温柔伴侣;在面对利瓦尔时,欧文是处处针对的刻薄鬼。
你当然可以用“人是多面的”之类的理由解释这一切,但是当道里安发现欧文对于利瓦尔的死相当无动于衷时,他发自内心地产生了巨大的困惑。
一开始道里安还满意于欧文区别于大卫的唠叨和过度神经质,他既不会殷切关心道里安的身体状况,也不对利瓦尔的死发表任何意见。他在道里安下达了指令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监控台后,悄悄用古早游戏机打起街机游戏,到点上下班。
仿佛利瓦尔从未出现在这间研究室。
仿佛他们根本不认识。
然而道里安很快便开始自省——真正的悲伤从来都不是在人前痛哭流涕,道里安不应该恶意揣测他人。
也许他最近真的清闲过了头,才会产生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因此,哪怕嫌弃大卫话多,道里安仍旧同意了每一次大卫邀请一起吃饭的请求。道里安绝不承认自己变得脆弱了,只是有人陪着的感觉总是不错。
餐厅里,大卫又一次邀请道里安与他共同欣赏《奴隶和马》最新季,他兴致勃勃地向道里安保证这一次他一定会喜欢,因为这一季的人物里多了人鱼的角色,并强调那是一条尾巴色彩斑斓的英俊人鱼王子。
“没兴趣。”道里安冷酷地拒绝了他,一边机械吞咽营养膏,一边用终端看新闻。
大卫叹气:“好吧,那我们来聊聊该死的新闻,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确实有一件‘大事’,”道里安皱起眉头,“海神教一年一度的祭典活动开始了。”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大卫的脸上露出并非伪装的同情,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在道里安看向他时解释说,“我的堂姐就死在了祭典里。”
“我很抱歉。”
“没关系,好几年前的事了。”
比起“祭典”这种充满了宗教神圣意味的词汇,道里安更愿意直接称呼那些活动为“疯子的自杀派对”。
就像是对上帝和基督徒们的挑衅,海神教一年一度的盛大祭典就在圣诞节前的半个月,信徒们每天都会前往海边进行跪拜,在“祭司”们的带领下,人们诵背教内经文,手舞足蹈地跳一些奇怪的舞蹈——据说是在模仿鱼类游动的姿态取悦海神。但在道里安看来他们更像是长了脚的蚯蚓在空气里扭动。他不无恶意地想,在目睹了信徒们奇怪的举动后,海神会发怒惩罚人类也在情理之中。
总之在一系列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各项活动后,祭典最重要的部分来临了——献祭。
并非献祭牛羊或美酒,海神教献祭自己的生命。
再直白一点说,就是信徒们会在祭典最后纷纷跳入大海自杀。
根据他们的教义,如果在祭典里死于大海意味着污浊的灵魂被大海接受,你得到了海神的庇佑,来世会转生成海里的一条鱼,不用再遭受人类的痛苦。而如果你“不幸”地存活了下来,意味着你还不够虔诚,你的人生还有因果没有了结,你需要在感谢海神后,返回现实生活,保持善良与平和,为过去的恶念和恶行赎罪,摆脱所有欲望的泥泽之后,再一次返回大海。
这也是海神教众厌恶联盟管理局的缘故,因为后者总会在海神教祭典的这段时间里去海边打捞救人,当然,用海神教徒的说法就是——“阻挠我们的灵魂回归大海”。
在朝不保夕的末世里,道里安不想评价一门宗教的好坏,他只是认为,既然所有人迟早有一天都会回归大海,那就不必执着于时间的早晚。
“圣诞节你打算怎么过?”大卫打断了道里安的神游。
距离圣诞节还有半个多月,但从十一月底开始,圣诞节的气氛就已经开始冒起火星。最近研究所更是进行了大量的采买,按照以往的惯例,在圣诞节那天,所有留下来过节的员工都会获得来自研究所的圣诞礼物。
“我不知道。”道里安回答说,这是他的实话,他既不想回家和父母一起扮演温馨家庭情景剧,也不想留在研究室里无所事事。
大卫已经吃完了自己的套餐,他双手撑在桌子上,认真地盯着道里安的眼睛说:“回去吧道里安,回陆地上去,去见见太阳吹吹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刻索夫人也这样说。
而道里安只感觉到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甚至还考虑起放弃研究所的工作,回到陆地的大学里教书……
又过了两天,在大卫坚持不懈地劝说下,道里安终于同意回陆地上过圣诞节,因为大卫说会邀请他一起在自己家里过平安夜。
“我还有几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堂兄弟姐妹,届时他们都会到我家来过圣诞节。对了,我给他们看过你的照片,他们都表示很想跟你见一面。”大卫故意调侃道。
道里安知道大卫想让他恢复活力,于是也用玩笑的语气回击说:“你知道的,我是‘鱼性恋’,我对你们人类可没兴趣。”
大卫气得想揍他,道里安哈哈大笑。
不管怎么说,道里安的确在一天天振作起来。为了感谢大卫,道里安决定向马格门迪讨要一点特权,比如两张最早一班飞往陆地的机票。
这一天晚上,道里安心情不错,他特意花大价钱买了瓶红酒,打算前往马格门迪的休息间,扮演一位孝顺的儿子好满足一下继父的虚荣心。
所长的休息间自然要比普通员工更豪华一些,因此被安排在生活区最为安静的一处角落。
道里安为了避免被人说三道四,特意选择了晚上八点多,一个大部分人在休息,却又不至于晚到打扰对方睡眠的时间。
他的运气不错,快到马格门迪的休息间时,正看见继父的背影远远在前面走着。马格门迪很快到了门口准备开门,道里安想叫住他,然而下一刻,被打开的房门里突然伸出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臂,那是一双女人的手,指甲上还镶着闪闪发光的水钻——道里安曾在萝丝的指甲上见过类似的装饰。那双手臂水蛇似的勾住了马格门迪的脖颈,将他缠绵地拖进自己的“洞穴”。
道里安的神经被猛地一扯,当即转身离开,他可不想给自己原本就糟糕的生活惹上更多麻烦事。
“你来得可真晚,亲爱的。”
在马格门迪关上门之前,道里安隐约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道熟悉的嗓音,那种小姑娘撒娇似的甜美声音。
道里安的脚步骤然顿住。
他一直都清楚马格门迪不会对母亲保持忠贞,虽然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意,道里安此时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们都喜欢这样说话,但那女人的声音该死的像极了萝丝!
道里安在刹那间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那则新闻,标题他早已记不清,总之就是马格门迪帮助莉莲教授打赢了同她前夫的那个案子。
道里安非常厌恶自己将所有的事情都朝最低俗的方面联想,但是——一直无法入学却在某天突然消失的萝丝,莉莲教授的污蔑案,马格门迪情妇手上闪闪发光的水钻美甲……
半小时后,道里安在陆地的瞭望塔上抽烟。
今夜的大海有些躁动,天气预告说费迪南岛在几个小时后会迎来一场暴雨。
他刚刚才结束了与母亲伊万诺娃的通话。
如道里安所料想的那样,伊万诺娃并没有发现丢失的日记本,至少她是这样表现的,并且也不想理会丈夫在外的私生活。
道里安试探性地问她:“如果当初你知道他的品行,他缺乏信仰,缺乏……忠贞,你还会同他结婚吗?”
伊万诺娃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不存在如果,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必要。”
电话挂断后,道里安双手撑在栏杆上,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即便他一万次警告自己你并非救世主,道里安还是无法自抑地感到悲哀。
他想把母亲拉出过往的泥淖,正如他想冲进马格门迪的休息间带走萝丝——如果那女人真的是萝丝的话。
道里安不知道马格门迪是否胁迫了她们,他只是想告诉她们:
还有机会,前面还有不一样的路,不要把自己困住。
但理智又朝道里安咆哮:
然后呢?
你要为她们接下来的人生负责吗?
开始下雨了,几滴水珠砸在道里安的手背上,当他仰头时,又砸在他的脸上。雨水里也许夹杂了一些细碎的冰粒,砸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
道里安决定离开了。
他收起电子烟,揣进口袋,接着转身,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控制室里站着一个男人。
“艾德?”
“晚上好。”艾德对道里安挥了挥手,动作怪异地像个机器人。
道里安不知道艾德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为什么用那双微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道里安今天太累了,已经不想与任何人产生争执,他低头经过他,打算先行离开,却突然被拉住了手腕。
“有事吗?”道里安不耐烦地问,他用力挣脱艾德的手。
艾德顺从地放开他,在道里安转身前开口问:“你想不想知道西尔维即将在康斯比经历怎样的实验?”

道里安目光锐利地将面前的怪人从头打量到脚:“你知道?”
艾德平静地看着他:“是的,我猜你不关注人事变动,我现在是F区的实验事务主管,兼任所长的次级助理。”
马格门迪的助理?
道里安有一瞬的吃惊,但他很快就想明白,艾德不跟人社交,只会埋头工作,马格门迪一定是看上了他这一点。
然而这样的艾德为什么会找到他无缘无故说起这些?
道里安警惕地问:“想知道又怎么样,你会告诉我吗?”
“会。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人鱼的实验,我也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艾德这样说。
道里安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破绽,事实上你是没办法从一个仿佛带着硅胶面具的人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波动的。
“为什么?你应该也签了保密协议。”道里安想不出他的目的所在,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即便他真对道里安有意思,道里安也曾明确表示过拒绝,他从道里安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
“因为我们是同类。”一个“艾德式”的古怪回答。
“什么意思?”道里安更加疑惑,“因为我们都跟研究所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艾德因为长相和古怪的性格被人孤立,道里安知道这一点,而他自己因为身份和脾气的缘故,也在所里独来独往。
只是因为这个?
艾德没有回答,只告诉他:“我认为你应该会想知道,毕竟西尔维是你的实验品,就像你在乎你的上一个实验品,那条变异天使鱼米加尔。”
道里安只挣扎了极短的几秒钟便妥协了,无论如何,他的确非常关心那条人鱼,哪怕他们现在已经闹翻了。
“好吧,那我需要用什么来交换呢?”
艾德听到这话后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道:“我暂时没有想好,不过以后我也许会需要你的帮助,到时候再答应我的请求吧。”
“成交。”道里安扫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限制,离他必须返回海底还有约二十分钟的时间,这足够他们聊上好一会儿了。
欧文在睡觉前才发觉自己把游戏机落在了研究室里,他犹豫了一番要不要现在去取。他可以干脆就将游戏机留在那儿,反正明天去上班时他也会带上它。可他正在玩的那款游戏还差一个Boss就能通关,那种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的感觉像只猫爪似的反复抓挠理智的线团,欧文把自己变成了一张煎饼在床上烙来烙去,最终,他下定决心要返回研究室。
很快,欧文穿好衣服匆忙出了门。
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两个同僚,他们或许认识他,但欧文故意把头发拨到眼睛前,低着头避开了他们。
最近几天道里安常常不在研究室,更没有没完没了的观察和研究,这让欧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原以为返回研究室取东西也会是无比轻松的过程,因此当研究室的金属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后,一个幽灵般的人影闯进视线时,欧文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在某个瞬间,他甚至以为是利瓦尔的鬼魂回来了。
研究室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人鱼观察水箱里的幽蓝荧光,一条无比庞大的半人半鱼生物静静地伫立在玻璃边,像怪谈小说中人类禁忌实验里诞生的怪物,但他的面容又是那样的美丽,摆动的尾巴蓄满了力量,恐怖之中又透出一股不可撼动的神圣感。
而在玻璃的另一侧,一道挺拔瘦削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一动不动。
欧文终于意识到,那是道里安。
在巨大的体型差距下,他本应该被衬托得渺小卑微,但奇异地,即便是昂首仰视的姿势,他也依旧显得坚定,顽强。
或许是没带眼镜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被黑暗和寂静侵扰了五感,欧文还从这背影里品出了悲悯的意味。
“嘿,呃,博士,晚上好。”欧文开了灯,有些尴尬地向道里安打招呼,解释自己这么晚来研究室的理由,“我有东西落在这儿了,我……我取一下,很快就走。”
道里安背对着他没有回应,这让欧文脊背发冷,他想起了利瓦尔,想起了那恐怖的虐杀案。于是在找到游戏机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向道里安,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下,再一次询问:“道里安博士,您还好吗?”
“不用担心,我只是在睡前过来看看,他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不是吗。”
道里安回头和欧文对视,他虽然脸色苍白,但看起来还算正常,说话也逻辑顺畅,确实不是发疯的前兆。
“是的。”欧文松了一口气,“也许是规律性节食控制体重?我记得之前有段时间他也吃得很少,后来就恢复正常了。”
“或许吧。”道里安重新背过身去,继续盯着观察水箱里的人鱼,不知道在想什么。
欧文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等待了片刻,最后忍不住说:“那我先走了博士,晚安。”
道里安回答说:“晚安。”
欧文绝不会想到,此时此刻道里安能冷静地同他对话,已经是他竭力平复了一个小时的结果。
如果欧文在一个小时前闯进这里,他恐怕会看见一个同利瓦尔一样疯狂的上级。
当时道里安焦躁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不一会儿又绝望地跪倒在观察水箱前,痛苦地将脑袋埋进手臂里,呜咽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破碎词汇以及脏话。
西尔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感受到了道里安的崩溃,在水里不安地徘徊了几圈后,将身形紧紧贴在玻璃上,习惯性地向道里安拼写出那几个单词——
【Dorian help me please】
然而道里安在看见这几个词后,情绪更加糟糕,他甚至企图用脑袋撞击水箱玻璃,西尔维吓了一跳,他手足无措地看着道里安,不敢再动了。
如果此时西尔维可以说话,他一定会问道里安发生了什么;正如同如果道里安会人鱼语,他也一定会在总结出“周一定律”的第一时间问一问西尔维——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他现在知道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
从艾德那儿知道了一切。
他得知了完完整整的真相,那赤裸的,血淋淋的,被剥了皮的真相。
“他们要人鱼的尾巴。”艾德说,“你也许听说过几个世纪前的换头实验。类似地,他们想将人鱼的尾巴移植到人类的脊椎骨上,这是‘人类海洋进化’的第一步。”
“什么?!”道里安花了好几分钟才理解了艾德这短短的两句话。
——换头实验。
海暴灾难前最耸人听闻的活体实验。
1908年,美国芝加哥某医生在狗身上进行了换头实验并取得短暂成功。1956年,从另一位教授手中诞生的“双头狗”存活了一百多小时。2013年,老鼠换头手术成功,术后的老鼠生活如常,脊髓连接也相当成功……
人类开始“头颅移植”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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