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鱼刺耳的叫声似乎让他丧失了神智,他正惊恐地盯着实验室里虚空的一角,道里安叫他时他也只是发出了“嗬嗬”的怪声。
“见鬼!”
道里安只好自己跌跌撞撞冲到控制台,用力拉下电源拉杆。
随着一声轻微的嗡鸣,整间实验室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好在下一瞬应急灯自发亮了起来。
道里安在昏暗中摸索着一路回到水箱边,他听见电网的震颤弱了下去,这说明人鱼的攻势缓和了许多。几秒钟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浓稠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道里安的心脏上,他听见那个脆弱的器官正在疯狂地跳动。
“西尔维?”
封闭的实验室里回荡着道里安的呼唤,他紧张地低头张望,想找到那只人鱼,可水箱里的灯光也全部断电,水里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幸而一个眨眼的瞬间,道里安在自己身下不远处看见了两颗珍珠一般的荧色光点,那是西尔维睁开瞬膜的眼睛。
“感谢上帝!你没事。”道里安松了一口气,他简直要在这一刻哭出来。
仿佛鲸鱼一般的悠长哀鸣后,是电网上窸窸窣窣的颤动声,道里安猜测是西尔维在电网上摸索,他也许想要出来。
“我很抱歉,亲爱的,我非常抱歉……”
我不能打开电网。
道里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他只能不停地说着抱歉。
“道里安……道里安……”
人鱼在电网下一遍又一遍呢喃着道里安的名字,他在水中徘徊,伸手隔着冰冷的铁网摸索道里安。
可道里安只能就这么颓然地看着他。
“我在这儿,西尔维,我在这儿。”
道里安在犹豫之后,仍是打开了一小块电网,将自己的左手伸了进去。
在这么做之前,道里安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保住这只手,因为西尔维刚才的样子太可怕了,如果人鱼逃出观察水箱,说不定真的会吞掉自己的脑袋,但是此刻,他只是想要给这只可怜的小东西一点安慰。
“没事了宝贝,没事了,我在这儿呢。”道里安趴伏在水箱边缘的地板上,让左手臂直直下垂,他感到自己的指尖触到了冰凉的水面。
在紧张地等待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道里安突然触到了一片带有纹路的坚硬物体,他吓得浑身一抖,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应该是人鱼尾巴上的鳞片。
接着很快,他的掌心贴住了一块冰凉光滑的皮肤,湿漉漉的。
道里安低头看过去,那两颗泛着荧光的眼睛就靠在自己的掌心附近,像即将被道里安捕获的萤火虫。
“嗯……”人鱼又发出了那种年幼海豚的稚嫩鸣叫,他将脸颊贴在道里安的掌心,用手蹼捧着,亲昵地磨蹭。
道里安紧绷僵直的肌肉在一瞬间放松下来,他任由这头深海猛兽在自己的手心里撒娇,并像逗弄小狗似的抚摸他的下巴。
他不得不再次承认,人鱼的皮肤摸上去的确触感极佳。
然而人鱼的耳鳍太过锋利,西尔维在某个不谨慎的扭头的瞬间,将锋利的耳鳍边缘划破了道里安的掌心。
“嘶——”道里安因为疼痛猛地缩回了手。
“嗯?”人鱼嗅到了血腥味,来自道里安掌心的伤口,正是由他造成的。
“呜……”人鱼发出痛苦的悲鸣,他惊慌地在水面上翻滚,呜咽着沉入了水箱底部,钻进了珊瑚巢穴里,无论道里安怎么叫他都不肯出来。
“该死的。”道里安用衣角摁着掌心的伤口缓缓站起身,他打算重新给实验室通电,一转身,只见利瓦尔正目光幽深地盯着自己,不知道是否恢复了清醒。
道里安以一次相当狼狈的经历获得了这个答案。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西尔维这次突然的暴走,他只能是因为看见了利瓦尔和自己过于亲密的姿势而产生了愤怒和嫉妒。
其实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首先是那首疑似求偶的人鱼之歌,然后是西尔维对于“写”这个词汇含义的误解。
压力沉甸甸地攀附在道里安肩头,他在困扰之中又品尝到了一丝甜蜜。
当然,不要误会。
道里安对这种诡异的心情有合理的解释,就好比不会有人乐意自己的宠物小狗冲别人摇尾巴,谁不喜欢自己精心饲养的小生命只爱自己呢?
道里安敢打赌,没人能抵抗这种被偏爱的愉悦感,哪怕这种偏爱并不来源于同类。
不过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接下来道里安恢复了实验室的电力,先联系后勤部过来维修水箱,再把自己和利瓦尔送去了医务室。
同其他人鱼研究室动辄发疯死人相比,道里安掌心的小伤口和利瓦尔的头疼后遗症简直轻微到仿佛只是打了个喷嚏。
“我们还在议论你和你的助手们什么时候会出现呢。”给道里安包扎伤口的护士对他说道,“你们能撑到现在才受了这么点儿小伤可真是个奇迹。好了,三天不能见水。”
道里安敏感地抓住了点什么,他试图向护士套话:“他们依旧常常受伤吗?”
“呃……最近好多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接下来的问题护士便不怎么愿意回答了。
无论如何,这次的事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这让道里安由衷地松了口气,因为接下来他计划做些更加出格的事。
“我打算从明天开始,在水箱电网口继续教人鱼学习人类语言,考虑到高压电网的潜在风险,我会事先关闭电网的电源。”
道里安宣布这条通知时已经是11月2号星期三,距离西尔维暴走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他们中止了一切实验,只密切观察人鱼的动态,为此道里安甚至错过了万圣节的狂欢晚会。
好在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道里安一直警惕的“周一定律”这次也没有在人鱼身上出现,也许是他多虑了。
那天晚上的电网和金属颈环似乎让西尔维伤得不轻,他一连在自己的巢穴里睡了两天,第三天才恹恹地从珊瑚里钻出来,摆动着那条伤痕累累的焦黑尾巴。他有意避开道里安的视线,却会在无人注意时偷看道里安手上的绷带。
他大概在为自己弄伤了道里安而感到愧疚,道里安想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一个小意外,我没有生气,也没有重伤到你需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的地步,这他妈只是一个破了点皮的小伤口,甚至还没有豹猫用爪子挠他时疼。
但每当道里安试图靠近观察水箱时,西尔维就会如同一只受惊的寄居蟹似的逃窜回自己的壳里。
谁能把这只胆小的人鱼同那晚砸裂水箱玻璃的海怪联系在一起呢?
于是道里安产生了一些想法。
当我们像抹掉窗户上的水汽一般抹掉人鱼暴走所带来的恐惧心理时,就能窥到某些细节里蕴藏的真相。
比如,即便那晚西尔维在愤怒中试图摧毁一切,他也并没有在道里安朝水里伸手时伤害他,甚至会因为不小心割破道里安的手心而感到愧疚。
此外,那天晚上道里安切断了整个实验室的电源,只要西尔维愿意,他可以当场冲出电网,吃掉他和利瓦尔,逃出研究室。
可事实却是,西尔维安稳地回到了水箱里的巢穴,乖乖地让人转移了位置,在玻璃换好后,又乖乖地返回了水箱,整个过程甚至没有使用麻醉。
这绝不可能归因于人鱼是温顺无害的物种,事实上无论是他同伴们的“丰功伟绩”还是他自己,都在某些时刻显示出了极大的危险性。
因此道里安只能得出结论:他和西尔维之间已经培养出了较为坚实的友谊。
这从某种程度上验证了道里安的猜想——
人类迟早有一天能与人鱼和平相处,友好沟通。
道里安因为想通了这一点而兴奋地几乎整夜没睡。
那么既然已经得知西尔维不会伤害自己,道里安便打算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他要关闭电网,和西尔维进行肢体接触。
这当然存在风险,但是“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是举世公认的真理,道里安陷入动词教学瓶颈已经快一个月,他没有理由停下。
不过道里安同样很清楚,这个决定太过惊世骇俗,他不想遭遇太多外界的议论和阻碍,因此道里安决定让这个计划秘密地保留在这间研究室里,他甚至免去了实验室的改装,只打算自行利用有水箱电网的那个实验室房间。
“好的博士。”
欧文没有对这个疯狂的决定有任何异议,事实上他几乎从未对道里安提出过反对意见,这几个月来的共事让他完全摸透了自己上级的做事风格,因此他很清楚只要道里安下定决心,就没人能够动摇。
道里安相当满意欧文的回应,他又转头看向利瓦尔,后者果然一副即将发表高谈阔论的样子,道里安适时用眼神制止了他,直到对方被迫重复了欧文的台词:“好的博士。”
那晚离开医务室后,无论是道里安还是利瓦尔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他们默契地对所有人保密,包括欧文,外界问起来只说人鱼突然发疯——谁都知道人鱼暴虐狂躁,攻击水箱和电网试图逃出去的人鱼也不止西尔维一条,这听起来也算合理。
但在研究室里,道里安总能感到利瓦尔时不时朝他投过来的目光,这多少让道里安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可没忘记那天晚上这混球想对他做什么。
要不是考虑到体格的差距,道里安真想把利瓦尔带到某个没人的实验室里狠狠揍上一顿,叫他为自己的轻浮付出点代价。
不过想到利瓦尔保守了那晚的真相,同时多半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恐怕不会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道里安大度地没再追究了。
“很好。”
道里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转身离开。
要在那间电网实验室里教学,还缺少一些必要的设备,比如一块小电子屏。
然而没过几秒,道里安便听见了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接着是利瓦尔压低的嗓音:“博士,我们可以谈谈吗?”
道里安背对着他操作光脑:“怎么了?”
“我想为我之前的无礼举动道歉。”利瓦尔站在他身后。
“你确实应该道歉。”
这还是那晚之后利瓦尔第一次主动找道里安说话,道里安以为他永远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那晚我喝了酒,醉晕了头,所以……抱歉。”
“短时间内我还没有要开除你的意思,回去工作吧。”道里安没空听他找借口。
“好的,我的意思是,谢谢。但是除此之外,我必须要说——关闭电网是非常错误的决定,我以为在那晚之后,您对人鱼的危险性应该有了更加充分的了解。”
利瓦尔的语气非常严肃,这让道里安不得不转过身来正视他,确定欧文在实验室另一端记录数据,他同样压低声音对利瓦尔道:“我与你得出的结论恰恰相反,人鱼虽然具有一定的攻击性,但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我要想继续进一步的教学,光靠在玻璃板上写写画画根本无法取得任何成效。”
“老天啊,为什么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利瓦尔用力挠了挠自己的卷发,道里安此时才观察到,利瓦尔的脸色不太好,他眼底出现了明显的乌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仿佛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道里安有些不耐烦他的吞吞吐吐,“如果是担心安全问题,那大可不必,届时和人鱼待在同一个房间的只有我,你和欧文都可以在隔壁的监控室里,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我负责。”
“不,不是这个!”利瓦尔强硬地打断了道里安,他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必须得提醒你博士,你恐怕已经被那只怪物迷惑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但我可以肯定,你在一步步掉进它的陷阱里!”
“够了,如果你是想说这些疯话……”
“等等,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先是同意放它出水箱,纵容它乱发脾气,现在又打算关闭电网,接下来你就会想要打开禁锢项圈,最后放它离开实验室,你以为这是你在理智下做出的决定,其实不过是受到了它的蛊惑……”
“利瓦尔!”
“嘿,抱歉打扰两位,或许我能说句话吗?”
在两人激烈又隐秘的争吵声里,突然插入了另一道声音,是欧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欧文来到了两人身旁,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厚重镜片下的视线仿佛带着烙铁般的热度,先是滋滋地烤过突然噤声的利瓦尔,再熨过脸色难看的道里安。
“西尔维的骨骼数据出来了,结果显示,他的骨骼长度没有任何变化,身长的增加只是单纯肌肉和脂肪的增长。”
“你确定?”道里安立刻被转移走了注意力,他接过那份文件翻看,并和欧文讨论起来。
只有利瓦尔一个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那个充满了各种色彩诡异的海洋生物的观察水箱里,一只半人半鱼的巨大海兽正面朝着他们的方向,面朝着利瓦尔,缓缓地咧开了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
第38章
为了方便人鱼浮上水面,道里安用某些违规手段,分批次弄来了几十块碎礁石,它们堆叠在一起形成了适当的高度,刚好能够让人鱼用尾巴支撑着身体时,将脑袋露出水面。
而道里安的姿势就没那么舒适了,为了同人鱼交流,他必须采用蹲姿或坐姿,并一直保持低着头看向水箱的姿势,后来道里安甚至选择趴伏在地上——个人形象并不在这位研究员的考虑范围内。
刚开始依旧是警惕的试探,在耳机里叮嘱了欧文和利瓦尔后,道里安打开了一小块电网,将没有受伤的右手伸入了水中。
“宝贝儿,西尔维,过来。”
几秒钟后,西尔维缓缓摆动尾巴靠了过来,他隔着约一米的距离盯着道里安的手,没有再靠近了。
“过来,快点。”道里安用指尖撩起一些水泼向西尔维的脸。
“嗯!”西尔维猝不及防遭遇“袭击”,猛地沉入水中,道里安低头看去,试图寻找西尔维的踪迹,不想下一秒这坏东西突然从道里安脚下出现,仰头朝道里安喷出一股水柱。
电网帮忙形成了一道阻隔,但网孔无疑还是让一部分水柱射在了道里安身上,道里安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噗——哈哈哈你这个该死的小混蛋!”
气氛活跃起来,西尔维终于愿意亲昵地贴近道里安的手,嗯嗯啊啊地用一些破碎的单词回应道里安的问话。
是时候开始教学了。
道里安将指尖贴在西尔维的脸上再快速撤离:“‘触摸’,这叫‘触摸’。”同时电网外的电子屏上立刻出现了词汇“触摸”的写法。
但是西尔维并不是很愿意配合,他只想跟道里安玩耍,他在道里安的手撤离后立刻追上去,用脸颊蹭,用舌头舔,乐此不疲。
道里安看出了他的心思,冷酷地收回手,并用谴责的目光审视他。
西尔维只将半张脸露出水面,睁开了眼睛上的瞬膜,用泛着荧光的银色眼睛仰视着道里安。透过仿佛监狱一般的电网栅栏,这眼神很有几分无辜可怜的意味,道里安没办法不心软。
“好吧,只要跟我说‘触摸’,我就奖励你一条沙丁鱼怎么样?”道里安从身旁的食物箱里拎起一条沙丁鱼的尾巴在电网外晃动,“我知道你可以做到,西尔维,说‘触摸’。”
“触……摸……”
“棒极了。”道里安将那条沙丁鱼从电网孔里扔进水箱。
西尔维的动作很快,就在沙丁鱼的全身越过电网的瞬间,在人类视线无法捕捉的0.1秒内,人鱼已经张嘴吞掉了那条小点心,道里安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动作。
这无疑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头,接下来的几天道里安和人鱼的互动都顺利到不可思议,西尔维进步飞快,他甚至学会了主动提要求,在想吃沙丁鱼时对道里安说“请”。
近距离接触果然是必要的,这再一次印证了道里安的猜想——哪怕是对于人鱼这种危险的海洋生物而言,肢体上的触碰都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从而增进个体感情,瞧瞧他在道里安手心里的那股黏糊劲儿吧。
道里安再一次陷入了对人鱼的狂热之中,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和人鱼待在一起。
他根本没空去纠结隔壁的同僚们在进行什么可怕实验,考虑马格门迪在会议上的某句话在暗示什么阴谋,又或者应付两位助手的小打小闹,以及利瓦尔神经质般的喋喋不休……
道里安感到自己仿佛无期限地进入了一种心流状态,高度的兴奋及充实感让他的世界坍缩成了观察水箱的大小,他的眼睛里只能装得下那条快4米长的人鱼。
道里安的情绪感染了西尔维,只要他们四目相对,西尔维就会开始“跳舞”,将腰身和尾巴摆动出曼妙的弧度,手尾相接绕出高难度的圆圈图形。
这个时候西尔维的鳞片会在某个角度下反射出类似珍珠贝母的粉色虹光,道里安猜测人鱼尾巴会在不同情绪下产生不同的颜色变换,他最近在观看过去的监控视频收集数据印证这个猜想。
一周结束后,西尔维几乎已经掌握了近百个动词。虽然这么说会显得非常不专业,但道里安不得不承认,他多少运用了一些训小狗的技巧,比如西尔维会在看见那些单词指令的时候转圈跳跃或保持静止不动。
顺便一提,西尔维终于弄清楚了“嘴唇”和“吃”的区别,这完全要得益于道里安亲自动手教学。
然而亢奋的人鱼对于水箱里的其它居民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他迅速摆动的尾巴总会误伤一些倒霉蛋,当然,西尔维最钟意的那只海龟总是会吃到最多的苦头。
通过某种方式的商议,西尔维已经同意将那只海龟叫做“派特”,今天的派特同样在遭受“折磨”。
因为得到了道里安摸脑袋和“Good boy”的夸奖,西尔维兴奋地将派特用尾巴在水箱里抛来抛去,最后一个不小心,将它从电网缝隙里抛了出去,落在道里安脚边。
道里安帮那四脚朝天的可怜小东西翻了个身,确认它还好好活着,低头训斥西尔维:“这是不对的西尔维,你这样会弄伤它的。”
西尔维装作听不懂,他把手从电网缝隙里伸出去,朝着道里安,并清晰地说出了一个单词:“请。”他想要回自己的宠物。
“不。”道里安摇头,有些时候不能太过于顺着这条人鱼的意,他需要清楚道里安不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Plea——se……”西尔维把元音拖得很长,加上他说话时特有的鼻音,听上去就像是委屈的呜咽。
一只长得漂亮,声音又性感的雄性人鱼隔着铁网冲道里安撒娇。
这场面可真他妈让人难以抵抗。
道里安揉了揉额角,勉强挣扎了几秒钟:“好吧,如果你说‘帮我’,我就把派特还给你。”
“帮,我。”
然而此时出了一点小意外,在西尔维试图把手缩回去的时候,电网栅栏探出的铁刺扎进了他的手腕,他越是挣扎那铁刺就扎得越深,他痛苦地叫起来,声音像极了受伤的年幼海豚。
“站好别动。”道里安立刻靠了过去,他握住了西尔维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弄伤自己。
西尔维依旧在小声重复着“help me(帮我/救我)”,竟然误打误撞地用对了语境,道里安无奈笑起来:“好的我会救你,乖一点,别再扭来扭去了。”
道里安检查他的伤口,发现那根铁刺以斜向上的角度扎进了西尔维的手腕,好在出血不多。其实人鱼的皮肤比看起来厚实得多,要不是刚才西尔维胡乱挣扎,这根铁刺根本不会扎得这样深。
关押人鱼的电网自然采用了相当坚硬的材质,道里安尝试了许久都没能找到方法在不加重伤口的情况下将西尔维的手解脱出来。
“嘿,你们在吗?我需要一些能弄断电网的工具,简易电锯什么的。”道里安对耳机里的两位助手说道。
“好的博士。”回话的是欧文,但最终进入实验室的却是利瓦尔。
在实验室大门开启的瞬间,人鱼便焦躁起来,他朝着门口的方向不停哈气,在利瓦尔靠近时更是开始尖叫。
“看在上帝的份上。”道里安忍着西尔维的叫声带来的精神攻击,一手扶着他的手腕,一手接过电锯,对利瓦尔道,“他不喜欢你,快点出去。”
利瓦尔短暂地停留后,丢下一句“小心点”的嘱咐,离开了实验室。
道里安没在意,他用电锯谨慎地切断了那一小块栅栏,最终取出了那根铁刺。
第39章
那一小块被道里安切断的电网被他用细铁丝潦草地绑在了原位,除非凑近仔细看,否则不会有人能看出差别。
利瓦尔在道里安走出实验室后就立刻追了上去,询问他什么时候让后勤人员过来更换新的电网,道里安拒绝了他,理由自然是不想被人发现他们在跟人鱼违规接近。
当时利瓦尔看上去被说服了,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再一次找到道里安,要求他立刻加固电网。
“只要那玩意儿能导电,再加上这间实验室的门,短时间内人鱼是逃不出来的,而如果他真的逃出来,警报系统也会立刻提醒我们。”道里安心不在焉地回复利瓦尔,他正在考虑今天的教学计划。
“难道你就不把我们的安全考虑在其中吗?”利瓦尔反问他,他的语气非常急切,“那可是人鱼!能把人吃到连渣都不剩的人鱼!该死的,看看他!看看他的牙齿和爪子!”
“我以为这段时间你已经足够了解西尔维的性格了?”
道里安疑惑地扭头打量他,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神经憔悴的男人,他凹陷进去的青灰色脸颊和布满血丝的双目都像是深夜里的交通指示灯一般,显眼地昭示着他糟糕的精神状态。
在某个瞬间,道里安甚至以为自己对利瓦尔做出了某些非人道的折磨后又失忆了,否则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每天简单的观察记录和分类整理工作会给利瓦尔带来这么大的精神负担。
想想利瓦尔第一天来到这间研究室的样子吧——实验服下是凸显出完美身材的衬衣和西裤,昂贵锃亮的皮鞋,精心打理的卷发,永远挂着那种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再看看现在的他,凌乱的头发,皱巴巴的T恤,明显不是一对的袜子,就连他那颇有特色的苹果下巴也完全被茂密糟乱的胡须覆盖住了,比起“不修边幅”,道里安更想用“疯子”来形容此刻的他。
不过想想之前发生的意外,道里安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于是他一边查看文件,一边无比随意地告诉利瓦尔,如果他实在无法适应这份工作,随时可以离开。
然而不知道是道里安的态度还是这番话的内容刺激到了利瓦尔,他更加歇斯底里,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助手身份,对着道里安大声咆哮起来。
“该死的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在害死你自己,你在害死我们所有人!谁他妈在乎一条鱼会不会说话,他是怪物,是魔鬼,你现在完全爱上他了是不是?我告诉你,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你他妈在放什么狗屁?”道里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紧跟着震惊而来的是被冒犯的愤怒。
发现局面不对,一直默默工作的欧文也走了过来:“利瓦尔,我劝你最好闭嘴。”
“你排在第二,婊子。”利瓦尔的嘴角勾起神经质一般的诡异弧度,“每天看着上司和怪物调情一定满足了你的偷窥欲吧,哈,放心吧你是第二个死的,就在你亲爱的博士之后。”
欧文试图反驳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涨红了脸,惊恐地瞪着他。
道里安咬紧了后槽牙,他真的有点生气了:“够了,如果你再敢说这些鬼话……”
但利瓦尔并没有停下来,他加快了语速,盯着道里安吐出了恶毒的诅咒:“你会被他拖进水里,他先咬断你那根纤细的小脖子,再吃掉你的内脏,整个水箱里都是你的血,你大张着嘴巴想要呼救,眼睛死死盯着玻璃外,但其实你的身体已经被撕裂成了两半,肠子飘在水里很快就被鱼群分吃……”
“闭嘴!”他过于详细的描述让道里安的胃翻腾起来。
“你亲爱的狗腿小助理当然想帮你,是的他按下了警报按钮和所有攻击指令键,但是没有用,哈,那条人鱼轻易地躲了过去,他逃出了水箱,敲碎了监控室的玻璃,在你打算逃跑时,用爪子从你身后切断了脖子,是的,非常轻易,你的血喷得老高,看到那块天花板了吗?就在那里,你把那儿整个染红了……”
利瓦尔完全陷入了癫狂状态,说着恐怖的疯话。他那瞪大突出的眼球上布满血丝像是蒙着一层红翳,他挥舞着双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手脚会散落在哪儿,最后再指着观察水箱大声咒骂起来。
而此时被利瓦尔控诉是“魔鬼”的人鱼,正安静地浮在玻璃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茫然又无辜。
谁才更像是“魔鬼”简直一目了然。
最终道里安强行将利瓦尔拉出了研究室,这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你需要休息,利瓦尔。”道里安轻轻扇了几下利瓦尔的脸颊,想让他从癫狂状态里恢复清醒,“我给你批一个无限制的假条,去心理疏导室找阿刻索夫人看看,休息够了再回来上班,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利瓦尔满头冷汗,大口喘着气,他正直视着道里安,眼神却又空洞无比,仿佛已经丢失了自我,对道里安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
然而当道里安转身要回到研究室里去时,利瓦尔猛地用力抓住道里安的手臂,认真又绝望地看着他:“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
利瓦尔掌心的冰冷潮气透过单薄的实验服钻进道里安的皮肤里,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即便知道利瓦尔在说疯话,道里安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好吧,所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