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和穷奇出现的越来越少，一开始几年能见到一次，后来是几十年，几百年才出现一次。他们的身姿挺拔，眉宇之间有邪气萦绕，出手时总是很诡异。谈不上帮谁，或许心情好了，便救下一两个人族。心情差了，便帮着魔族霍乱。
在战场上碰到梼杌时，血染残霞，分不清是地上的血，还是天上的血。白虎恍然间有种错觉，那年昆仑上，阳止抱着饕餮坐在山坡上，朱雀青龙靠在阳止身边，他蜷在颜至怀里，两只凶兽满山坡的打滚肉搏，是一场梦。
大梦得醒，又陷入厮杀。
自从战争席卷整片大地之后，阳止便再也没出过昆仑半步。
终于，在战乱的第一千年，昆仑山入境之门大开，天地震动，兵刃静止。
恰逢梼杌和穷奇与青龙朱雀打的不可开交，阳止和封洵出现时，他们却默契了收了手。
“怎么出来了。”青龙化作人形，青色长袍，腰间佩玉，墨发高束，玉冠戴顶，剑眉星眸，已然是帝王般威严之貌。
阳止的脚边是人族的尸体，他自远方走来，衣不沾尘，血污也未曾沾染上半点。
千年未出世，仍旧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
“时间到了。”阳止说道。
梼杌和穷奇远远地看了阳止一会，已无战意，欲要离去。
“等等。”阳止叫住他们：“昆仑山上没有什么好东西，我记得你们喜欢这个。”
宽大的袖中有两束小野花，阳止出昆仑前特地摘取的。
看到那两束野花，梼杌和穷奇心情有些复杂，没有去接：“凶兽哪儿有喜欢的东西，记错了吧。”
当年昆仑山上，他们以兽型玩耍之时，第一次注意到孱弱的野花，用鼻子嗅了嗅，觉得香的过头，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几天总是忍不住去闻，梼杌还摘下一朵花悄悄插在穷奇发间，被穷奇发觉后追着好一顿打。
不过说是打，却不像如今这样真刀真枪，不过是拳脚打闹。
“那便是我自作主张赠予你们。”阳止长袖轻拂，那两束小野花不偏不倚的落在梼杌和穷奇怀里。
穷奇手持野花，熟悉又陌生的香味蹿入鼻间，却没有再打喷嚏。他看了看野花，又抬头看向阳止：“你总是这样，你究竟怎么想的？”
战争持续了一千多年，若是有心只止战，何不一早就站出来。现在出昆仑，送他们一束花算什么意思？
魔族和凶兽的关系越发紧密，那些小凶兽和魔族几乎快捆绑在一起，穷奇和梼杌不能坐视不理让混沌把那些小凶兽都拿去送死，这才出现在战场之上。
阳止敛眸浅笑：“原本的秩序打破，才能创造新的秩序。”
现如今多方混战，正是旧秩序破败之时，是建立新秩序的最好时机。
“可你不是说秩序从未建成吗？”朱雀疑惑。
“原本并非没有秩序，只是原本的秩序不适用罢了。”阳止答道。
梼杌皱眉：“那千年前你把那些圣人弄上天是什么意思？不是新秩序吗？还是说魔族的诞生本就是你算计之内的事情？”
阳止摇摇头，依旧温润，却让人不觉这份温润中有多少温暖，反而有些刺骨的寒意。
“那只是新秩序中的一环罢了，魔族的诞生，有些预料，却没曾想真的会诞生出新的种族。”阳止说道。
当年他让圣人们去天上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所有人都被阳止给骗了。
青龙瞳孔中全是不可置信：“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圣人，神兽，凶兽，人族，鬼族，还有魔族，你都在算计？”
将圣人送上天外天，不许圣人插手人族事。可魔族基于凶兽混沌诞生，魔族和凶兽关系紧密。当魔族混进人族大战，神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玄武大水
渐渐地，就演变成为人族一分为二，神兽帮其中一部分的人族战争，凶兽和魔族帮另一部人的人族战争。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归于最后，都是因阳止而起。
可分明是阳止教会神兽仁爱，教会圣人须有担当责任，教会凶兽为何而恶，叫鬼族有一个前所未有强大且知分寸的王。
青龙也好，朱雀也罢，梼杌和穷奇，匆匆赶到此地的白虎，看向阳止的眼神各异，或失望，或迷茫，或难以置信。
唯独封洵没有反应，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一人。
这个世界怎么样，新秩序如何，他都不在意。他所在意的，不过只是阳止一人。
玄武在封洵的肩头，他睁开眼看了看这血流成河的土地，小小的龟眼中有一丝悲悯。
“神爱世人，一向如此。”阳止道。
“什么狗屁神爱世人？”青龙怒骂，若是真的爱这世人，还会让这场无休止的战争发起吗？
玄武默默地抬起小爪子，一爪子按在青龙的嘴上：“不懂别乱说话。”
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玄武就要被打。
青龙拍飞玄武：“你日日跟着阳止，自然朝着阳止说话！”
玄武被拍飞到地上，就地躺下，一动不动，将咸鱼二字发挥到极致。
阳止笑笑，对青龙的话毫不在意，他低头看向玄武：“准备好了？”
玄武还是一动不动。
“走吧。”阳止对封洵说：“去不周山。”
“你们去不周山干什么？”颜闻东问，却没有拦阳止。
阳止仍旧是那个微笑：“一起吗？”
三神兽面面相觑，最后都点了点头。梼杌和穷奇看向阳止，发现阳止也在看他们。
合着是来叫他们去不周山的。
距离上次去不周山，已经过去一千多年。
再次踏足不周山，不周山的景色没有丝毫变化，唯独变化的就是不周山之上的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天。
圣人们在天上安居，听说阳止前来，纷纷迎接。
“颜启，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阳止问颜启。
现在的颜启站在一众圣人最前边的位置，在颜启身旁，就是闻虚圣人。如今的圣人分为两脉，一脉是以闻虚为首的旧圣，一脉是以颜启为首的新圣。
新圣和旧圣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但又有共同的利益。新圣这头更与阳止亲近，旧圣对阳止更多的是恭敬。
“准备好了。”颜启说道。
准备什么？神兽和凶兽都不解。
一道少年人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我到了。”
回首望去，竟然是祁年。
“他怎么从破败之地出来了？”朱雀问道，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就连颜启看到祁年都是一愣，阳止从未说过小鬼王会来这里。
看到祁年，封洵眼里闪过一丝暗色，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到了便好，现在就等玄武。”阳止说完，让颜启带他去天外天。
现在的天外天已经不是当初缥缈的模样，而是有一个巨大的祭坛。这个祭坛的大小，足足有三分之一个不周山这么大，格外恢弘。
说到玄武，神兽都是一愣，他们这才想起来，玄武好像还在地上当咸鱼，一动不动。
阳止看完祭坛，让颜启再修改几个地方。
闻虚圣人带阳止等人去一处宫殿休息，这一休息就是一天一夜。
不明觉厉的朱雀找到阳止：“你突然中断战争，又带我们到天上来，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从这里往下看，觉得眼熟吗？”阳止问朱雀。
朱雀从白云层层中往下看，是一座大山。
怎么能不眼熟，这就是阳止所居住的昆仑山。
阳止笑道：“不周山可以通天，除却不周山，距离天最近的就是昆仑山。”
“你说这个干什么？”朱雀不明白。
“我将昆仑赠予了圣人们。”阳止说着骇人的话，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吞。
一旁的青龙蹭的站起来：“你在昆仑住了两千年，说送人就送人？”
“有条件的。”阳止说道。
颜闻东挑眉，银发如瀑，单手勾着一缕银发把玩：“你现在跟我们说的话，你觉得我们还会信吗？”
阳止颔首，拥有前所未有的自信：“会。”
青龙很想一巴掌扇过去，但还是下不了手。
“祁年，过来。”阳止对一旁的祁年招手。
本是靠在柱子上闭眼的祁年走过来，小鬼王身姿挺拔，一身黑衣，面对神兽凶兽丝毫不露怯，锋芒平分。
“你想让我干什么？”祁年问。
阳止不答反问：“你想看看这世间风景吗？”
祁年没说话，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自打诞生起就在破败之地，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破败之地，沿途的风景大多血腥，却有着别样的美好。
神兽们不知道阳止想要干什么，怎么突然跟小鬼王说起这些没用的话题来。
阳止站在云端，对祁年指道：“这是昆仑，那是仓山，更远的地方看到了吗？是海。”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祁年不悦的打断阳止的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不日前被阳止用女娲石通知来不周山，阳止却不告诉他原因。他现在到了不周山，阳止也不说缘由。
阳止说道：“都赠予你可好？”
“你说什么？”祁年愣住。
青龙十分失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阳止说道：“将会有一场大水，洗涤这大地上的污秽尘埃。待这场大水过去，新的秩序就会诞生。那个祭坛都看到了吧，我需要借助你们的力量，让新秩序在大水后成立。”
什么大水？阳止究竟在说什么？
等等？水？
朱雀冲到阳止面前，握紧了拳头：“你把玄武留在地上究竟想要干什么？”
“玄武自从诞生起，便一直处于静止，说话很少，动作也很少，他所有的力量，都将用于这一次。”阳止看向朱雀，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
由玄武制造的一场大水，即将覆盖整片大地。
待到玄武完成之后，便会来不周山与他们会合。届时，祭坛开启。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爱众生
“他是神兽，他疯了吗！”朱雀惊慌失措，玄武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干什么，一场大水会让地上的生灵全都洗涤，玄武要造无尽的杀孽！
阳止摇摇头：“他没疯。”
从他和玄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玄武甘愿留在他身边，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玄武很聪明，聪明的和其它神兽完全不一样。
对于三神兽而言，玄武或许又懒又蠢，但对于阳止而言，玄武大智若愚。
阳止仍旧看着祁年：“你要不要？”
“你有过给我说不要的机会吗？”祁年反问。
就是笃定了他会答应，才会直接把他叫到不周山来不是吗？
只是他有一个疑问，他是鬼王没错，但想要统领一方世界，必然是成圣的大能才能有此资格，他没有这个资格，阳止想要怎么做？
“只是以后会辛苦你，那个位置，并不好坐。”阳止说道。
如果真的觉得辛苦，又怎么会把他留在那个位置上？说到底，他也没有那么重要。
祁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或许说不是没有那么重要，而是这芸芸众生在阳止眼里都一样重要，他不过是众生之一。因为阳止爱众生，他恰好是众生之一，才会爱他罢了。
那是神无差别的爱，但他不想要，他想要的是和饕餮一样的偏爱。
他明白阳止和玄武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么做的原因，无非也是因为阳止无差别的爱众生。为了让众生能够生生不息的生存繁衍下去，牺牲一部分是必然的选择。
阳止不是不爱那些牺牲的人，他一样爱。
只是这种爱，是无疆的大爱，也是最为薄凉的爱。
祁年敛眸，藏住眼中对于饕餮的嫉妒和憎恨：“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们呢？”阳止问梼杌和穷奇。
穷奇偏头，不想看阳止：“你好陌生啊，阳止。”
“我从未变过。”阳止道。
梼杌冷笑一声，对，的确是从未变过。从始至终，他们都觉得阳止是这时间最温柔的人，到了现在阳止也仍旧是最温柔的人。
可是这种温柔，却给他一种比凶兽的恶意还要恶的感觉。
阳止说道：“或许你们会疑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做。这天地之间，诞生了神兽和凶兽。神兽代表正义，善良，爱。凶兽代表邪恶，恐惧，恨。”
“其实我才是最后诞生的。”
众人都看向阳止，他们都忘了，阳止比他们的诞生晚了一千年。
或许是因为阳止从诞生起就无比的成熟，或许是阳止在诞生前就在这世间存在游荡，他们从未觉得阳止比他们年幼。
阳止缓缓道：“我是平衡。”
他和凶兽、神兽，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意义。
接受诞生，也就是接受盘古意志，他必须这么做，只能这么做。只是因为在这世间走一遭，很多事情不受控制，比如感情，他才有了偏颇。
按照原本的轨迹，饕餮不该如此。站在魔族和凶兽最顶端位置的人，本该是饕餮。但他私心改变这一切，饕餮永远不会知道，其实一开始，就是他先起了私心。
那个小小的少年，或许是孩童，在他见到的第一眼，就挥之不去。淡然的外表之下，公平被打破，有了私心。
“无所谓你是什么了，到底该做什么。”梼杌想对阳止发火，但每次看到阳止那张脸，就没地儿发泄。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是这样。
阳止说道：“借助你们的力量，上禀天道，改变生灵的生存法则。”
他说了很久，听完这一切的众兽，面色凝重。
阳止要做的事情，不亚于女娲大神当年创造生灵。
玄武不知何时到了不周山，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去某个地方。没人知道他是飞上来的还是爬上来的，总之在看到玄武被饕餮抗在肩头的时候，他们再往下去看，发现大地已然一片洪水。
他们仿佛能够听到无数生灵痛苦的悲鸣。
但他们无动于衷，那些圣人也无动于衷。因为阳止要做的事情，他们乐于见得，他们求之不得。
“你疯了吗阳止！”
混沌杀上天外天，看到阳止和神兽凶兽都静静地看着大地上的洪水，恼怒不已。
“这场洪水杀的不仅是魔族，你们要保护的人族，神兽，妖怪，全都被你们杀了！”混沌精心策划的一场大屠杀被阳止破坏，他愤怒不已。
好不容易能够给自己找点乐子，看那些人族自相残杀，看魔族欺瞒人族，看神兽愤怒。
可如今全都被阳止一场大水给冲的干干净净！
阳止看着混沌，浅笑道：“你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混沌顿觉不妙。
阳止等到了玄武，却还没有去祭坛，就是在等混沌。
四神兽和四凶兽，还有他，以及这上千个圣人，小鬼王，缺一不可。
玄武和饕餮对视一眼，两千年来的趴肩头，让他们诞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默契。
几乎是同时出手，没有给混沌一丝反应的机会。
阳止指间轻点，一同压制住混沌。
“现在可以去祭坛了。”阳止用了一根绳索将混沌捆绑，那根绳索沾染着他的圣人之力，混沌挣脱不开。
混沌怒吼：“有本事放开我！阳止你不是圣人吗，怎么这么卑鄙无耻！”
阳止说道：“放开你，你也打不过我。”
只是之后就不好说了。
封洵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破布，毫不留情的塞进混沌的嘴里，堵住混沌的污言秽语。
现在的情况，根本由不得混沌。
只要把混沌逼急了，混沌就一定会找上门。坦白说，凶兽也好，神兽也好，智商都不高。打架他们可以，勾心斗角真比不过人，不管是圣人还是人族。
阳止他们一同到了祭坛，圣人们早已等待在那里，他们等待今天等待了很久。
“颜启，你做好准备了吗？”阳止看着圣人最前端的颜启和闻虚，只对颜启说话。
颜启朝阳止叩首，行了个前所未有的大礼：“多谢圣人成全。”
今日之后，他就有无上的权利。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界初定
权利这种东西，他一开始是不爱的。可当这么多能力出众的圣人都为他所用之后，心里的那一丝阴暗就被勾了起来。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阳止会成全他的阴暗，就像当初阳止让他当圣人一样。
“起来吧。”阳止转头看向闻虚：“如今你可满意？”
闻虚圣人抱拳，他不解：“既如此，当初又为何要除名那些圣人？”
既然阳止知道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又为什么要把那些圣人给除名？难道阳止是想一手促成魔族的诞生吗？
阳止说道：“实话便是，他们太弱了，不堪为圣。”
这个大实话让闻虚汗颜，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阳止。他想过无数种缘由，偏偏没想到阳止是这样的阳止。
但好像，阳止就是这样的阳止，不过是他们想错了阳止。
祭坛开启，祭祀正式开始。
四神兽与四凶兽分别站在祭坛四方的柱子上，祭坛中央，阳止站在最高处的位置，其余圣人分散在阳止的周围。
祁年站在祭坛之外，他看着这一切。
当火焰燃起的那一瞬，祁年能够感受到这片土地在震动。
不周山在颤抖。
“今日起，人族寿命不过百年，或修行得以延年益寿。鬼族沉入地底，构建轮回之境，名曰幽冥。人死后灵魂入幽冥，享以轮回，转世可再为人，或为兽。圣人聚于天上，镇守天外天，不问人间事，寿与天齐，非犯天道不得死。”
“以此，定位三界。圣人为神，人族为人，鬼族为鬼。三界互不干扰，各司其职。我以上禀天道，神族以二圣为首，其一为颜启圣人，其二为闻虚圣人。幽冥以祁年鬼王为尊，司掌鬼族轮回。人族秩序大成，自当生生不息。”
阳止一字一句，身上的神力开始衰退。
神兽与凶兽，以及座下那些圣人，身上出现点点星光，朝着阳止汇去。又通过阳止，往天外天更遥远的地方飘散，往地面最深处沉淀。
从今日后，大地灵气上飘于天上，浊气下沉于地底。圣人独享天地灵力，鬼族尊享浑浊之气。
“轰！”
震耳欲聋的紫金闪电从遥远的天外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劈在阳止身上。
他仍旧一席青衫，容颜未改，继续说道：“天道容禀！秩序已定，若天道不允，阳止愿将圣格赠予鬼王，鬼王自此之后为鬼神，不受圣人之礼，享有圣人之法，为一界之尊！”
“阳止！”
祁年瞪大双眼，他终于知道阳止想要干什么了。
为什么？饕餮那家伙为什么会同意？
阳止将圣格赠予他，便决计活不成了！今日之后，阳止会死！
但阳止身处之内，听不见祁年的声音。祁年想要冲进去，却一缕金光圣格从阳止身上分离，落入他的体内。
他的掌心中，出现了一把白玉权杖，通体雪白，就像是第一次见阳止那样的感觉。
阳春三月。
混沌不知何时吐掉嘴里的破布，他体内的修为能量，不受控制的脱离，阳止这家伙脑子就是有病！
“狗屁三界！我不同意！阳止你给我停下来！”混沌怒吼。
三界是有了，人鬼神都有了去处，他们呢？利用完他们神兽凶兽就要跑吗？
阳止置若罔闻。
天地初开时，就没有神兽和凶兽。他们该和自己一同消亡在这天地之中的……
但两千年的岁月的点点滴滴，在圣格脱离身体的那一瞬间，如同碎片一样，一片一片的涌进他的脑海里。
他睁眼看到了封洵。
封洵也在看他。
神兽都在看着他，他们知道他们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就算阳止容他们，但现如三界已定，秩序落成，天道大成，天道也不会容他们在留在这个世间。
阳止看到了梼杌和穷奇，他们似乎没有恨，只是面无表情。
只有混沌在叫嚣，他在叫嚣阳止的不公。
是啊，他不公。
阳止敛眸，敛去眸中神色。他本是平衡，如今却是不公。
仪式已到尾声，只需阳止叩首天道，便可完成仪式。所有圣人都在等阳止叩首，但阳止却笔直的站在那里，如同松柏。
“天道，我愿以肉身化为一方小屋，血脉充以屋内灵力，灵魂为屋之意志，换以三界之外生灵的安歇之处。”
阳止抬头，高傲的看着苍穹之外。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和天道对视。
他的脑海中轰然响起一个成熟的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你本该死，凭什么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那是天道的声音。
阳止句句铿锵：“若我甘愿，毁了这秩序，你便还得等百万年，才能真的成为天道。”
天道被威胁了。
但他只能接受这个威胁，祭祀还没有完成，他动不得阳止。
阳止的话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闻虚是最先变脸的：“这不是你同我们说的那般！阳止，你说自此之后便没有神兽更没有凶兽，这天底下除了天道便是我们为尊！”
“你不是平衡吗？你不是公允吗？为何出尔反尔！”闻虚怕极了，他怕神兽，更怕凶兽，他怕那无上的力量压制他，他的地位不保。
封洵红了双眼：“阳止，不行！”
是阳止说同他一起死，他才甘愿的！阳止骗他！
阳止对封洵弯唇笑了笑：“乖乖的。”
旋即，阳止看向闻虚：“我早已不再公正，有一己私欲。我成全了你们的私欲，你们也该成全我的私欲。”
颜启神色复杂的看着阳止，最终还是伸出手按住闻虚：“不会威胁到你，阳止死后，没人能威胁到圣人。”
这场祭祀消耗的是阳止和四神兽凶兽的神魂，就算之后神兽凶兽还能活着，除非千万年后，否则根本不足为惧。
阳止对颜启微微颔首。
天道允诺，介于三界之中，有一方小世界，名为万物生，三界之外的生灵皆可以居住于内。
阳止叩首天道，不周山大地震动，苍穹之外雷电暴起，悉数劈在那衣袂飘飘的圣人身上。
银光四散，神魂消弭。

“阳止！”
封洵声嘶力竭，跌跌撞撞的扑上前，企图留住点点银光。那些银光却在他的指尖飞散湮灭，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留不住。
一切都结束了。
薛鸣的心脏突突的疼，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是那种悲痛萦绕在他的心间。
他想要抱住封洵，指尖却一次又一次的穿透封洵的身体。
他无法拥抱封洵，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远古时期发生过的事情，他没有能力改变，更没有办法给予这时候的封洵一丝安慰。
他看到祁年的眼角流出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祁年鬼身成圣，自此以后悲欢都由自己掌控，悲痛时可以流泪，而不是流出自己的心血。
他看到神兽凶兽们力竭，化为原型，一方小屋的大门敞开，他们被吸纳入小屋之内，数不清的神兽凶兽从洪水遍布的大地被吸引到不周山上，又被吸入那个小屋。
在那个小屋的门口墙壁上，有一块小木板，上面只有三个字：万物生。
祁年愤怒的指天发问，为何要这么做。
封洵化作原型饕餮，多年以来第一次化形，身比不周山，锐利的角散发出阵阵黑气，压抑的恶在瞬间爆发，比混沌之恶浓郁了数倍。
没了阳止，独留他活着，这世界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饕餮可吞噬万物，天道施压，他岿然不动，他愿以死作为代价，毁掉这刚成立的秩序。圣人们色变，仓皇而逃，
然而饕餮一人之力不足以撼天，素来与他不睦的祁年站了出来。
天道暴怒，却对二人无可奈何，最终将一缕残魂落入轮回。
这一切都在薛鸣的眼中，他看的清楚，那是阳止的残魂，也就是他的魂魄。
祁年回到幽冥，饕餮去到万物生，当饕餮进入万物生大门后，万物生的门缓缓合上，凭空消失在天边，无人知道它去了何处。
地面的大水持续了很久，黄龙离开不周山以身葬地，将大水填埋。
百年后，饕餮再次现身，设计圣人共工驾龙怒触不周山，将天界与人界的联系撞断，自此后圣人无法下界，人族在一次次生老病死中家国更新，王朝建立又覆灭。
薛鸣近乎麻木的看着岁月一天一天的流逝，他看到一开始进入万物生的神兽凶兽心有不甘，试图离开，却无法离开半步。到后来，他们都静默的在架子上休憩。
颜至本该成圣，却甘心投入轮回，一次又一次的与白虎再会，但每一次都是白虎看着他死亡，再次步入轮回。
他看到他的无数个前世，将一个又一个的货物收入万物生，万物生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驻足过，又在某一个无人注意的时刻，悄然离开，去往下一个驻足的地方。
他甚至看到了1982年发生了什么，挚友为他而死，他也惨死蜈蚣精手中。但幸好后来，挚友还是挚友，不过换了面貌与名字，成为沈庆宇再次与他相遇。
天地昔归，旧时光戛然而止。
薛鸣再次睁开眼睛，对上鸭鸭已然浑浊的双眼。
“你看到了什么？”鸭鸭面容苍白，他的指尖已经接近透明，笑起来像是要消散在风里一样。
薛鸣说道：“看到了一切。”
明明时间只过去了一个小时，但薛鸣却实打实的经过了一万多年的岁月，看过他的每一世。他没有想起来前世的丝毫，却能够感受到每一个前世的悲欢。
岁月沉淀下来的东西，让薛鸣在这一刻，无比的接近阳止。
他是阳止，但阳止不是他。阳止是圣人，他只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