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那双眼睛变成真正的琥珀。
夙寒声眉头紧皱,拼命扑腾着想要逃走,脚下却越陷越深,不过几步便淹没腰腹。
“崇……崇珏!”
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后,夙寒声当即愣住了。
崇珏……
他为何会唤崇珏的名字?
突然,有个声音在耳畔轻笑一声。
“有意思,夙玄临之子竟然认贼作父?”
夙寒声一怔,迷茫抬头看去。
空无一人的虚空中好似出现蜃景般,涟漪微微荡漾,陡然出现一个男人。
数道繁琐的符纹漂浮虚空,那人犹如将墨汁淋漓的书卷穿在身上,衣袖、裾袍上皆是水墨而写的字,裾袍乌发翻飞,凌乱发间草草用几支还在滴着墨汁的笔挽起。
——不知是不是在梦中缘故,夙寒声歪着脑袋看了半晌,竟然半个字都不识得。
男人身上好像绑缚着雪白的骨链,连面容都戴着十三骨链垂曳而下,挡住半张脸,只隐约可见那双……
琥珀色的眼瞳。
夙寒声和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神对视许久,才道:“你是谁?”
男人举手投足间皆是学不来的尊贵,他似笑非笑缓步而来,身上断裂的骨链叮当作响,好似曲调般清脆悦耳。
男人身形高挑,若隐若现的面容带着邪嵬的阴冷,居高临下掐住夙寒声的下巴,像是打量一样死物似的,眼神带着寒光。
“和夙玄临真像,真是一张令人厌恶的脸。”
夙寒声仰着头被他随意摆弄,听到他提夙玄临,眉头轻轻一蹙。
他下意识想要反抗,却后知后觉脚下的树脂已悄无声息攀上全身,将瘦弱身躯包裹着固定原地,像是挣脱不掉的蝴蝶,用尽全力也无法动一根手指。
蜜色的树脂化为无数双手顺着夙寒声的脖子缓缓往上爬。
男人漠然和他对视,修长的五指缓缓顺着脸颊往上抚,最后悄无声息停留在夙寒声的眼尾。
两双相同的琥珀眼瞳对视,男人冰冷的眼眸沉默许久,像是在透过这双眼睛在看消逝在时光长河的另一个人。
许久后,他突然俯下身,直勾勾盯着琥珀眼瞳,十三骨链下隐约瞧见他勾唇露出个古怪的笑,“我将这双眼睛挖出来做成真正的琥珀,她……就能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就连生死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了。”
夙寒声蹙眉。
这是什么品种的疯子?
她?他?又是谁?
许是知晓这是梦境,夙寒声哪怕要被树脂活吞了也不觉得畏惧,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还不如再无间狱被崇珏各种折腾呢。
男人的手突然一按夙寒声的眼睛,疼得他没忍住痛呼一声。
“嘶……”
那疼痛太真实了,夙寒声愣了好半晌,才隐约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寻常的梦,又联想到睡之前见到的古怪花苞,眉头逐渐皱紧。
伴生树是从秘境中带出来什么脏东西了吗?
“脏东西”似乎真的打算将夙寒声的眼睛挖出来,覆在夙寒声眼尾的五指一点点用力。
夙寒声还未来得及心生恐惧,却听一道梵音犹如从天边而来,将四周包裹的花苞震碎成粉色飘絮,轰然响彻耳畔。
男人的手当即化为齑粉,他的眼眸缓慢睁大,像是被人强行夺取最重要的东西,挣扎着想要朝夙寒声扑来。
“姐……”
话还未说完,整个人遽尔被梵音击碎。
夙寒声猛地睁开眼睛从古怪的梦境中清醒。
四周仍然枯枝遍地的床榻,并未有将他做成琥珀的树脂。
床榻之外的主干上,那朵花苞似乎缩小不少,正安安静静挂在枝头,汲取着皎洁月光,好似有生命似的一呼一吸。
回想起梦境中那个古怪的男人,夙寒声迷迷瞪瞪看了许久,又一头栽到床上。
算了,大难临头,明日再说。
好在睡了个回笼觉并未再梦到那个奇怪男人,又被无间狱的崇珏拉着去厮混到天明。
梦中似乎没有纵欲过度的说法,但夙寒声一觉醒来,总觉得腰腹处也隐约有灼烧之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
这几天凤凰骨八成要发作了。
“算了。”夙寒声心想,“听天由命吧。”
和元潜学一学,信那什么所谓的气运,将一切糟心事儿都交给天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沉了也行。
今日有庆功宴,闻道学宫破例放了一日的假。
徐南衔早早就用弟子印给他传音,让他来四望斋旁边的演武场玩。
夙寒声回了音后,起身洗漱一番。
伴生树殷勤地为他擦脸,不知是不是夙寒声的错觉,总觉得那古怪的花苞好似涨大半圈。
到底是什么东西?
夙寒声围着那枝干转来转去,盘算着要不要找个东西将这花苞剪下来试试看。
这时,门被人轻轻敲了下。
“进。”
有人推门而入,“少君晨安。”
夙寒声回头,眉头一挑。
是乞伏昭。
乞伏昭昨日就听说夙寒声回学宫了,抓耳挠腮想要来瞧一瞧人,但夙寒声连轴跑了半天,乞伏昭愣是没碰上。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天一亮就匆匆而来。
瞧见夙寒声的雪发真的变回乌发,就知晓生机已恢复,乞伏昭终于松了口气,面露欢喜之色:“少君身体已无大碍了吗?”
夙寒声点点头,忙朝他招手:“你来得刚好,来瞧瞧这玩意儿是什么。”
乞伏昭赶紧快步上前。
花苞瞧着像是几片玉兰花紧紧包裹着,漂亮又精致,乞伏昭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正要伸手去碰,却被夙寒声制止了。
“别碰,会疼。”
乞伏昭温柔一笑,心想小少君细皮嫩肉,磕碰一下八成都要叫疼,也没放在心上,伸手去碰。
下一瞬,符纹出现,猛地震他一下。
乞伏昭:“……”
夙寒声看着又想起昨日的疼痛,龇着牙面露痛色地看他。
“不……”乞伏昭强行将痛呼压下去,绷紧面皮,沉声道,“一点都不疼。”
昨天被震得嗷嗷叫的夙寒声登时肃然起敬。
“咳。”乞伏昭道,“瞧着好像是拂戾族的符纹,瞧不太清,要不放在光下仔细瞧瞧?”
夙寒声畏光,迟疑好一会才将主干驱使着落到阳光下。
但诡异的是,花苞乍一接触日光,像是遭受重创似的,猛地在原地炸开。
夙寒声心口紧跟着传来一阵痛苦,疼得他捂着心口差点踉跄着摔倒。
“唔!”
乞伏昭赶紧扶住他:“少君?!”
那疼痛转瞬即逝,夙寒声喉中隐约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要涌出来,他皱着眉揉了揉心口,摇头道:“没事。”
片刻后,那消失的花苞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凉处的伴生树上。
乞伏昭这下不敢再让日光照它了。
夙寒声和乞伏昭蹲在地上绞尽脑汁研究半晌,还是毫无头绪,只好收拾东西去庆功宴玩。
四望斋旁边的演武场已撤去了旁边的兵刃,中央篝火已架上,还未入夜就开始呼呼烧起来。
在闻道祭上燃放“仙君雷劫”的几个弟子又开始扛着法器到处轰雷,惩戒堂的人追着他们到处跑。
也不知是谁的本事,竟然将别年年的几十个摊位全都邀来,热热闹闹卖着琳琅满目的吃食,离老远都能嗅到香味。
夙寒声啧啧称奇,道:“这庆功宴怎么还比闻道祭更热闹呢。”
乞伏昭笑了笑道:“主要是做给十大学宫的人看的。”
夙寒声还在疑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闻道学宫的听照壁早已被人搬到中央。
身着闻道学宫道袍的学子在一旁用留影珠录下热热闹闹的场景,一条条往听照壁上发,还在看着其他学宫的留言传音笑眯眯地回应。
“是的是的,你们怎么知道我们闻道学宫又得了闻道祭魁首?哈哈哈哈感谢道友们的夸奖,我也草你大爷。”
“哟,这不是万年老二简谅学宫的学子印吗?什么,你们竟然没有庆功宴的嘛?好可怜呀,要不要来我们闻道学宫蹭一蹭喜气啊。”
“哈哈哈同喜同喜,祝贺你们荣获第五!”
夙寒声:“……”
这样说话真的不会被打吗?
闻道学宫的师兄很有经验,也不怕挨揍,笑眯眯在那挑事。
这种事儿往往离不开庄灵修,夙寒声本来还想找他问问伴生树异常的事,但是转了好几圈都没见到人。
徐南衔正在和副使、兰虚白在四望斋门口商议历练之事。
庄灵修仍然不在。
夙寒声左看右看,凑上前打招呼:“师兄,副使,兰师兄安好。”
徐南衔见他跑得头发凌乱,随手将夙寒声额前碎发拂到耳后,道:“跑什么,庆功宴好玩吗,甲排那儿有月饼拿,再不吃就得坏了。”
夙寒声不太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摇摇脑袋说不吃。
他暂时不太想将徐南衔掺和进自己的破事儿来,没将花苞的事告知他。
一旁躲在副使身后暗搓搓喝酒的兰虚白探出个脑袋来,见到夙寒声活蹦乱跳的,闷闷咳了几声,虚弱地说:“少君双腿无碍了?”
兰虚白病了几日,昨日又偷偷跑去喝酒,今日能出门还是他说要来找庄灵修要轮椅——六爻斋没人想和庄灵修那厮打交道,只能不情不愿地将兰虚白放出来。
夙寒声蹦了蹦:“没事了呢,前几日多谢兰师兄的轮椅。”
兰虚白点点头:“既然轮椅没用了,我今日就将……”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阵木轮划过小道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
夙寒声刚被徐南衔不由分说塞了口月饼,转头一看差点一口月饼渣子喷出来。
庄灵修坐在轮椅上溜达着催动灵力划过来,那张俊脸上不知被人揍了几拳,眼尾隐约都渗出淤青,唇角也肿了够呛。
“哟。”庄灵修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飘”过来,随意道,“起这么早啊,月饼给我留几个,我补一补。”
众人:“……”
徐南衔诧异不已:“你……怎么伤成这样?”
庄灵修幽幽瞥了在旁边笑的副使一眼:“没事儿,晚上起夜摔了一跤。”
徐南衔伸手在庄灵修青了一块的眼尾一按:“眼都摔到了?”
庄灵修差点“嗷”地蹦起来,微笑着咬牙切齿。
“徐不北,你想死?”
徐南衔难得见庄灵修这副惨状,当即拍着轮椅扶手哈哈大笑:“今日庆功宴,庄狗又遭人群殴,哈哈哈哈百年难逢的好日子啊。”
庄灵修没好气地推开他,朝着兰虚白道:“虚白,轮椅再借我用几天,腿昨天跑崴了。”
兰虚白“啊”了声,为难道:“可是我……”
庄灵修早有准备地从腰后拿出一坛好酒,随手丢过去。
兰虚白一把接过,正色道:“尽管拿去用吧,不还都行。”
徐南衔在旁边咧着嘴笑得不行,伸脚轻轻踢了踢庄灵修的脚踝:“这儿吗?”
庄灵修一闭眼,勉强按捺住想打人的冲动,阴阳怪气道:“别看我现在还伤着,半夜照样能暗杀你。”
徐南衔挑眉:“行啊,我等着你单腿蹦去我斋舍。”
庄灵修:“……”
大爷的。
流年不利。
徐南衔三人没心没肺,都在看庄灵修热闹。
夙寒声心疼得不行,蹲在轮椅旁小心翼翼扒着扶手:“师兄,是谁伤了你?这也太过分了些,我定要告去惩戒堂,为师兄讨个公道。”
庄灵修干咳一声。
惩戒堂副使持着鞭子长身玉立,皮笑肉不笑看着庄灵修:“我就在此,庄灵修,你有何冤屈尽管同我说,我必定为你……主、持、公、道。”
庄灵修:“……”
庄灵修和楚奉寒对视半晌,突然幽幽笑开了。
“副使当真是奉公守正,我今晚瞧见晋夷远,定然要对他宣扬宣扬副使的美名。”
楚奉寒神色倏地沉下去。
这狗东西在威胁他。
夙寒声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迷迷瞪瞪半晌,最后还是在乞伏昭嘴里得知,昨日庄灵修得意洋洋跑去惩戒堂看热闹,被一群人逮着群殴的事。
夙寒声满脸震惊。
罪魁祸首不逃得远远的,竟然还颠颠跑去看热闹?
怪不得被揍成这样。
夙寒声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真情实意道:“师兄,你真是……英勇无畏。”
庄灵修被揍成那样却还在笑眯眯,道:“谬赞谬赞,学宫第一罢了。”
夙寒声:“……”
夙寒声对庄灵修的“狗”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庆功宴说好听是“庆功”,实则是学子炫耀观涛榜魁首的仪式罢了。
夙寒声本就不是乖小孩,乐颠颠跟着玩了大半日,还跑去听照壁上嘲讽几句。
夕阳西下,等到最后一绺阳光落下时,已燃了整整一天的篝火重新烧起,火焰冲天。
偌大的演武场到处都是供学子吃酒喝茶的小案,众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处闲侃喝酒。
庄灵修和徐南衔几人几乎形影不离,夙寒声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花苞之事,只能跪坐在徐南衔身边,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人聊天侃大山。
“后日就去历练,上善学斋的孩子年纪太小,也就元潜和乌百里……唔,还有那个谁有点潜力。”
“蚀骨树太过危险,最好元婴以上修为的人过去才稳妥。”
夙寒声不太懂什么历练,一问徐南衔就让他吃月饼去。
见他听得昏昏欲睡,徐南衔终于大发慈悲,屈指弹了下他的眉心,道:“你们上善学斋的人似乎在那玩‘仙君雷劫’呢,你过去瞧瞧吧。”
夙寒声犹豫了下,见庄灵修在那喝得醉醺醺的,只好点点头。
算了,明日再说吧。
夙寒声起身告退,但他跪坐了太久,刚起来膝盖像是针扎似的,踉跄着走了几步,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去。
突然,一只手斜斜从旁边伸来,轻柔地将他扶住。
夙寒声艰难站稳,乖乖地道:“多谢。”
微一抬头,倏地愣了。
身着白衣的少年站在那,清冷的眉眼被篝火光芒照得半边温暖半边冰冷,带出一股善恶难辨的古怪和诡谲。
……闻镜玉?
夙寒声懵了下。
自己只是被兰虚白哄骗着舔了一筷子的酒,怎么就醉成这样呢?
闻镜玉……
不对,崇珏用“闻镜玉”的身份来这儿做什么?
崇珏并没有像上次那般遮掩气息,淡淡菩提花香萦绕周身。
夙寒声腰腹的灼烧之感顷刻被压了下去。
崇珏气息太过特殊,若在从前,夙寒声定然要千方百计扒着叔父不放,来缓解凤凰骨发作时的难受痛苦。
崇珏见他还在摇摇欲坠,又将手伸过去。
夙寒声却是躲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又恭恭敬敬道了声谢:“多谢世尊。”
崇珏手一顿。
因“夺舍鬼”之事,夙寒声也曾唤过他“世尊”,但他只是怀着翻旧账让人堵心的小算盘,装得乖乖巧巧的皮囊下满肚子坏水,狡黠又灵动。
如今却是规规矩矩,没有半分小心思。
不对,心思倒是有,却是无动于衷的心、想和崇珏彻底划分界限的思。
崇珏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感想,将微抬的手收回,淡淡道:“你可知烂柯谱是何物?”
夙寒声正想着赶紧走,乍一听到崇珏没头没尾突然来了句不明所以的话,眉头轻蹙:“世尊恕罪,我……不太会论道。”
崇珏垂下羽睫,手重重拨动一颗佛珠。
夙寒声满脸迷茫,不懂他到底要说什么。
是没话找话,还是真的有要事?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元潜跑了过来:“少君!少君快来,墨胎斋的师兄答应让我们放一炮‘仙君雷劫’了!——噫,闻师兄竟然也在,我还当你不来了呢。”
夙寒声当即丢下崇珏,欢天喜地道:“啊?真的可以碰吗,郑师兄不是说谁碰就把谁塞炮筒里打天上炸开花吗?”
元潜乐得眉开眼笑:“郑师兄昨天好像被人揍了,还没爬起来呢。现在看管‘仙君雷劫’的师兄好说话得很,快点快点,晚了就被人抢先了。”
夙寒声忙不迭点头,正要跟着元潜跑去玩,后知后觉意识到崇珏还在这儿。
他不太想和崇珏相处,更不想再看到这张脸,元潜刚好给了他个台阶下,他装作为难地看着崇珏:“……闻、闻师兄,若无要事我就先告辞了。”
崇珏还没说话,元潜就大大咧咧道:“告辞干嘛,秘境中多谢闻师兄救了我们少君,刚好一起来看热闹呀。”
夙寒声:“……”
你眼是眯起来了,不是瞎了。
看不懂人脸色的吗?
上善学斋的学子已经在远处叽叽喳喳叫他们,元潜道:“马上来——走啊少君,闻师兄。”
夙寒声臭着脸被元潜拉走了。
“仙君雷劫”的法器壮观得很,机关繁琐,就算不是墨胎斋的学子也喜欢得不行,周围围了密密麻麻一堆人。
夙寒声打眼一瞧那黑压压的人,忙一阵窃喜。
无论前世今生,崇珏从来都嫌弃人多的地方,无间狱也有长街夜市,往往卖些鲜血淋漓的古怪东西。
崇珏曾带着夙寒声去过一回,许是此前有过惨案,那张面覆黑绸的脸一出现,整个坊市长街的人顿时做鸟兽散,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杀怕了。
须弥山世尊虽然不至于杀人,但应该也是不想往人堆里扎的。
夙寒声高高兴兴扎进黑压压人群里,他长得实在漂亮,加上壮举甚多,众多学子都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他拥簇到最中央。
“少君站在这儿,哦对,等会炸开时得捂着点耳朵,有谁……”
“我我我我!”
“我来!”
夙寒声弯着眼睛笑,侧头和元潜说了句什么,视线无意中扫了一圈,拿着旁边师兄给他的法器要点燃。
刚要动,他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猛地一回头,怔然看向方才视线扫过之处。
人群边缘,崇珏站在人堆中仍然恍若遗世独立的仙人,冷淡的眼眸正在注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夙寒声怔在原地。
这人竟然真的往人堆里扎?
元潜正在催促他,夙寒声也懒得多想世尊的心思,转头拿着法器在“仙君雷劫”上忽地一点。
阵法催动着一道天雷轰然落至漆黑天空,噼里啪啦炸了个五彩斑斓。
四周登时一阵欢呼声。
夙寒声被震得脑瓜子嗡嗡的,从法器上跃下让给其他学子玩,走到一旁和元潜乌百里在那叽叽喳喳像是欢快的小雀。
元潜长袖善舞,一堆人相聚胡侃他也能将每个人照顾得一个不落,秘境中闻镜玉救过夙寒声多回,自然不会晾着人在旁边不理会。
他拽着夙寒声出了人堆,眯眼笑得开心:“闻师兄怎么不来一起玩啊?可好玩了。”
世尊修为滔天,抬手便能招来真正天雷,无法理解这群孩子怎么见个法器造出的雷就能高兴成这样。
崇珏拈着袖中佛珠,“嗯”了声。
“萧萧可有时间?我有话同你单独说。”
夙寒声正在旁边拍耳朵,隐约听到崇珏的话,他根本不想和此人面对面,更何况独处,索性装聋作哑。
“闻师兄!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崇珏捏着佛珠的手一顿。
却见元潜气沉丹田,在夙寒声耳畔咆哮道:“闻师兄说他有话单独和你说——!”
崇珏:“……”
夙寒声:“……”
本来能听清,这下彻底聋了。
片刻后,夙寒声不情不愿地跟着崇珏走至演武场边缘的一棵梧桐树下,角落中刚好有个无人的小案,崇珏敛袍坐下,从储物灵芥中拿出茶具。
看样子打算长谈。
夙寒声一声不吭地跪坐在崇珏对面,看着这人熟练地沏茶点香,暗中撇了撇嘴。
在外头喝个茶也要如此有仪式,真麻烦。
崇珏将香点好,推了杯茶给夙寒声。
那茶是烫的,夙寒声凤凰骨即将发作浑身也烫得要命,全然不怕热,接过来道了句谢后直接一饮而尽。
崇珏正在垂眸慢条斯理地撇茶沫,见状手微微顿住,似乎不满夙寒声如驴饮水的喝法。
但沉默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
夙寒声将茶杯放下,想着早死早超生,率先开口。
“世尊想要同我说什么?”
茶氤氲而上,云雾般萦绕崇珏眉眼。
崇珏看向夙寒声眼中的疏离、和恨不得跑出去玩的急切,抿了一口茶,轻悠悠放置小案上,“咔哒”一声清脆声响。
他又开始没头没尾地道:“两千年前,拂戾族曾出过一个叛道的圣物。”
夙寒声不明所以,拂戾族的叛道圣物和自己又没关系,崇珏闲着没事和他说这个做什么。
不过还是顺着崇珏的话想了想。
之前乞伏昭说过,那个圣物叫什么,茫茫谱。
“烂柯谱。”崇珏垂眸看着香炉中的香线漂浮,淡淡道,“因他一人之故,全族皆被天道打下‘拂戾’烙印,畏惧日光、生出魔心,亲族堕落无间狱,永世不得超生。”
夙寒声愣了下神。
这些事对他们小辈而言,往往只在书中见过,但细算下年岁,崇珏应当是亲身经历过当年之事的。
夙寒声来了兴致,双手乖乖扒在小案上,好奇道:“烂柯谱做了什么,才让天道震怒成这样?”
崇珏对上夙寒声那漂亮的琥珀眼睛,顿了下才移开视线,淡声道:“他杀了除他之外的三圣物,凤凰骨、落渊龙、剔银灯。”
夙寒声一惊。
崇珏语气始终平静:“烂柯谱被天道除名圣物之列,本该将他神魂俱散,但狡兔三窟,烂柯谱上禁术可遮掩天听,他逃得无影无踪。”
夙寒声像是听故事似的,诧异地追问道:“用什么法子能逃离天道呀,他好厉害。”
崇珏一怔。
夙寒声的关注点,好似从来和旁人不相同。
“烂柯谱禁术不能轻易去学。”崇珏轻声道,“此番闻道祭秘境便是他生出的事端,如今他从秘境十五层逃离,若是来寻你,无论说什么你都不可轻信于他。”
夙寒声愣了下,迷茫道:“烂柯谱……为何要来寻我?”
难道两千年前还没杀够,凤凰骨换了人还要来取他狗命?
崇珏却并未多说,又叮嘱一句:“切记,无论什么都不要信。”
夙寒声随口“哦”了声,乖乖道:“是。”
他一贯不会演戏,这模样一看就是没听心里去,崇珏又怕多说这孩子又起逆反心理,犹豫了下,只好道:“那串琉璃佛珠可还在?”
上次佛珠上的护身禁制已碎得一干二净,得重新补上新的,省得夙寒声稀里糊涂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取了魂送了命。
“以身相代”之术,伤势可以转移,但若是被取走了魂,却是无能为力了。
经他提醒,夙寒声才赶紧“哦哦”两声,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琉璃佛珠递过去。
一刀两断。
崇珏接过,那珠子上不知是不是被夙寒声凤凰骨晕出滚烫的温度,指腹一碰好似被烫了下,手指微微一蜷缩。
重新补护身禁制得需要点时间,崇珏将手中的青玉佛珠取下。
“先戴着这个。”
夙寒声哪里敢再要,直接摇头:“不敢。”
都将佛珠还回去了,就不该再藕断丝连,要是再接下不又有新的纠葛牵扯了吗?
崇珏却道:“拿着。”
夙寒声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世尊贴身带的佛珠,我哪里敢……”
推脱的话还未说完,崇珏屈指一弹,青玉佛珠瞬间四散而来,漂浮至夙寒声手腕间,咔哒几声脆响,重新凝成佛珠串严丝合缝贴在纤瘦腕骨间。
夙寒声使劲甩了甩,用爪子各种扒拉,但那佛珠却像是长在手上似的,怎么都不能摘下来。
乖巧了一路的夙寒声终于忍不住,胆大包天地瞪了崇珏的眼睛一眼。
“摘下来,我不要你的东西。”
崇珏道:“佛珠能护你平安无事。”
“我本来就平安得很。”夙寒声冷冷道,“世尊不插手三界事,如您之前所说,就算我出了事,也是‘顺天应命,道法自然’,天道注定罢了。”
崇珏不懂他怎么突然又发起脾气来:“萧萧……”
“不许叫我萧萧。”夙寒声怒瞪着他,说完又反应过来这乳名还是人家取的,很有骨气地放狠话,“之后我不要叫萧萧了,谁再喊我这个名字我就……”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徐南衔的声音。
“萧萧,天色已晚,师兄送你回去休息。”
一句话的功夫,徐南衔已走至近处。
夙寒声气焰顿消,腾地爬起来,一头栽到师兄怀里,抱着他的手臂往后缩。
徐南衔一挑眉:“你刚才嚷嚷什么呢?萧什么?”
夙寒声仍然不敢在徐南衔面前发脾气使性子,装得乖乖巧巧,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萧萧不知道。”
说完又懊恼地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徐南衔没理会他,看向一旁的崇珏,疑惑道:“这位……”
在闻道祭似乎见过。
夙寒声抱着徐南衔的手臂,像是小兽似的龇牙瞪着崇珏,不情不愿地道:“……是重云学宫的闻师兄。”
徐南衔瞥了他一眼。
这又在哪儿认的野师兄?
徐南衔皮笑肉不笑:“那你还有其他话和这位野男……不是,和这位师兄说吗?”
夙寒声还想再撒泼让崇珏将佛珠串收回去,但徐南衔在此,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闷闷道:“没事了,多谢闻师兄的珠串。”
谢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他一口。
崇珏淡淡点头:“嗯。”
夙寒声气得和徐南衔走出去老远,还在回头冲崇珏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