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伏昭心无旁骛,趴在那还在聚精会神地画符。
伴使还在那骂:“狗东西!你死定了我告诉你!老老实实站出来我或许还能放你一马!”
竟然还是个闻道学宫的师兄?
夙寒声没有修为,根本没看出那鸟雀竟是人变的,心虚地安慰乌百里。
“没事,他不会知道是我们的。”
话音刚落,伴使将脑袋上的灵箭拔出来,沉着脸看了看,冷笑一声:“乌?呵,等我回去查到你是谁,把你的分扣到死!”
乌百里:“……”
夙寒声:“……”
伴使大概还有急事要忙,骂骂咧咧地走了。
密林中一阵死寂。
夙寒声讷讷道:“百里,你……你想要孩子吗?”
乌百里:“……”
乌百里冷冷道:“生孩子能加分吗?”
夙寒声噎了下。
元潜大概头回见到乌百里气成这样,都阴阳怪气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乌百里瞪他一眼。
“哦哦哦!”夙寒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我认得那个伴使!好像叫什么……什么来着,不记得了,反正我在入学第一日的时候见过他,好像他得罪过副使,听照壁上副使的艳舞也是那人使的绊子。”
乌百里:“呵。”
“真的。”夙寒声拍胸脯保证,“只有惩戒堂才能扣分,若是此时闹到惩戒堂去,副使知道你射了……好好好,我我我我,我射了那人一箭为他出气,给你加分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倒扣分?”
乌百里漠然道:“最好是。”
见把乌百里安抚好了,夙寒声道:“那弓还是可以借我的,是吧?”
乌百里:“……”
从未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大概是“感激”夙寒声带他见了“脸皮之厚,堪比城墙拐角”的大世面,乌百里白了他一眼,也没让他再还弓了。
只是片刻后,乌百里改变了想法。
四人终于寻到前往第三层的入口,十几个拂戾族恶兽倾巢而出,嘶吼着朝他们扑来。
乞伏昭抬手将手上刻着的符纹抽出,面如沉水,低声道:“元潜牵制左方,乌百里……注意天空会飞的拂戾族,少君……”
夙寒声已经将长弓握着,冷着小脸装模作样道:“我在呢。”
他还期待着乞伏昭给他分配几个恶兽呢,却听乞伏昭沉声道:“找棵树乖乖藏好,护好自己。”
夙寒声:“……”
元潜、乌百里:“……”
双重标准未免太过分了。
拂戾族恶兽已近在眼前,元潜两人也没闲情骂乞伏昭这狗东西,赶紧手持兵刃开始击杀拂戾族。
夙寒声不情不愿地蹲在一棵树上,见三人在下面大杀四方,也想帮忙。
他张弓搭弦,眯着眼睛对着下方正要从背后攻击乞伏昭的一只恶兽,倏地一放弦。
“咻。”
一箭差点射中乞伏昭。
乞伏昭反应极快,腰身猛地一折,堪堪躲过那支箭。
夙寒声:“……”
夙寒声猛地将弓收起:“对不住。”
好在乞伏昭好说话,温和一笑也不怪他,继续和恶兽厮缠。
乌百里幽幽看着夙寒声,无法理解为何那把弓放在这位少君手中,就诡异地达成“只射自己人”这一成就。
夙寒声乖乖蹲在树上不乱动了。
一刻钟后,通往第三层的入口终于出现眼前,石门缓缓打开。
乞伏昭将手从恶兽尸身中掏出,满是鲜血地捏住一颗漆黑琉璃似的拂戾族魔心。
他脸颊溅出一道血痕,因杀戮眸中戾气未散,看着那颗魔心的眼神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漠和嫌憎。
拂戾族的血脉注定会会有几率生出魔心,变成肆意屠戮生灵的恶兽——这也是三界忌惮和排斥拂戾族的原因之一。
乞伏昭冷冷看着满是血舞的魔心,漠然地心想:“我也会变成这种怪物吗?”
只知杀戮、毫无神智的魔种。
不,他才不要变成这种自己都厌恶的东西。
夙寒声从树上下来,蹲在乞伏昭面前,“啊”了声:“这便是魔心吗?”
乞伏昭眼底的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轻轻笑了下,有些羞赧地蹭掉脸上的血痕,像是不敢让夙寒声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嗯,闻道祭计分便是根据魔心多少来算的。”
夙寒声点点头。
他对分数没什么概念,看着打开的门,想了想又拿起几支箭朝着元潜道:“你的尖牙有毒吗?”
元潜笑眯眯地龇牙:“少君想试试吗?”
夙寒声点头,将手往前一伸:“行啊。”
元潜噎了下。
每回他用这法子逗旁人时都能满意地看到“你有病吧?”“你想杀我?”的嫌恶眼神,但夙寒声却和其他人全然不同。
那些恶趣味的作弄好像从来对他都不起作用。
元潜吃了瘪,干巴巴一笑,就当无事发生,道:“有毒,见血封喉,少君问这个做什么?”
夙寒声将几支箭递给他:“可以把这几支箭尖上都涂上你的毒吗?”
元潜还记着夙寒声“只射自己人”的壮举,唯恐这毒伤到同学宫的人,为难道:“少君,这……”
夙寒声道:“我想射戚简意。”
元潜肃然接过箭,斩钉截铁道:“……举手之劳,我义不容辞!”
说罢,龇着毒牙将箭尖全都涂上乌紫色的毒液,涂了一层不够还又来来回回啃了三回。
箭尖寒光一闪,渗人得很。
夙寒声满意地将箭收回褡裢中。
四人抬步走进石门中,乞伏昭还在叮嘱:“少君若是和我们失散,就留在原地不要乱动,等我们去寻你。”
夙寒声点头。
乞伏昭:“若是遇到恶兽,就先躲起来,不要硬碰硬……”
夙寒声还未说话,一旁的元潜感慨地道:“乞伏昭,你让我想起一句流传千古的诗。”
“什么诗?”
“慈母手中线。”
乞伏昭:“……”
夙寒声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夙寒声心中盘算,杀戚简意之事要不露痕迹,最好别把这三人牵扯进来。
进入第三层后,得先用琥珀拾芥找到戚简意所在的位置,然后相隔一段距离躲在暗处偷偷放暗箭。
哦对,还得把灵箭上“乌”的印记抹去,省得连累乌百里。
乞伏昭最后将已经画好的鸿案契交给夙寒声,道:“这是茫茫谱上的最初一版鸿案契,少君看看。”
夙寒声接过,视线随意一瞥,只是一眼就将那繁琐得似乎有一百零八根线的符纹印刻在脑海中。
“好的,多谢你。”
几句话的功夫,四人已全然没入石门中,陡然化为流光消失虚空中。
四层灵力比三层要浓郁的多。
夙寒声乍一落地,无数灵力争先恐后朝他漏成筛子的灵脉中钻进去,疼得他微微蹙眉,嘶了一声。
他吸了几口气缓过疼痛,正要举目瞧瞧这是何处,却听到一句。
“寒声?你怎么在这儿?”
夙寒声一抬头。
就见五步之内,手持长剑的戚简意正蹙眉站在那,半身全是和恶兽厮斗时的血痕,唇角带血,平日里循规蹈矩的端庄冷然已消散得一干二净,面容平添几分落拓的俊美。
夙寒声噎了下。
这个距离……
不太好放冷箭吧。
夙寒声偷偷往后退了半步。
戚简意见他一头雪发眉头轻皱,刚要说些什么却脸色一变,猛地挥出一道灵力,腾空卷住夙寒声将他轻缓扔到一旁的巨树枝上。
下一瞬,一只拂戾族恶兽凌空而来,重重击在方才夙寒声所在的位置。
夙寒声腰卡在树枝上挂着,背上的弓往下一垂,撞得他“阿噗”一声,后脑阵阵生疼。
他宛如被元潜附身似的,一手抓住弓一手捂着后脑勺“嘶嘶”个不停,低头往下看去,这才发现此处竟然是第四层拂戾族的老巢。
到处都是浑身杀意的恶兽,下方也不止只有戚简意一人,还有不少其他学宫的学子正在手持兵刃奋力对抗凶兽。
夙寒声借着浓密枝叶的遮挡,得了个天时地利人和,揉着脑袋翻身而起,单膝跪着,姿态利落地搭箭上弦。
戚简意对他并不设防,手握灵剑挥出森寒剑意,轰然一声将四周冻成道道白霜。
“莫要恋战,将第四层的入口打开。”
戚远山险些被恶兽利爪劈成两半,堪堪躲开,神色忌惮地看向树上的夙寒声。
夙寒声正在瞄准戚简意,余光扫到戚远山,微微一挑眉。
伴生树的主根在第二层,无法操控戚远山脖子中的“种子”,但他有恃无恐,甚至还挑衅地翘了翘唇角冲他一笑。
戚远山脸色更难看,但无暇顾及太多,只能勉强绷起精神对抗恶兽。
夙寒声也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戚简意身上,涂着剧毒的箭尖寒光一闪,倏地手指松弦。
箭呼啸一声破空而去。
血光四溅。
……箭尖正中和戚简意厮斗的恶兽眉心。
夙寒声:“……”
大爷的!
这只恶兽有什么毛病吗,为何撞上来?!
夙寒声脸都绿了,面如沉水抽出一支箭来。
三箭陆续射出去,皆射在拂戾族恶兽身上。
箭无虚发。
夙寒声:“……”
戚简意将脸上血痕擦拭去,微微抬头看来,淡声道:“箭术不错。”
夙寒声假笑:“我箭术平平,戚师兄谬赞了。”
若真不错,那四支箭就该射在你脑门上才对。
堵住第四层的恶兽数不胜数,十几个学子奋力厮杀却始终不见少,戚简意当机立断,强行握剑劈向满是苔藓的石门。
强行打开石门的动静将所有还在嗜血的恶兽震得脑袋一懵。
夙寒声也差点从树上摔下去,千钧一发之际来个倒挂金钩,双腿勾着树干,编成麻花辫的雪发倒挂,晃荡个不停。
戚简意沉声道:“撤。”
下方学子虽然不喜被寒山学宫的人命令,但还是骂骂咧咧地御风而起跃至树上。
下一瞬,被石门动静震得终于回神的恶兽像是受到某种牵引似的,如脱缰的野马,双眸失神地撞向石门,妄图保护住即将开启一条缝隙的门。
砰砰砰!
石门即将打开,已无法阻止,为首的恶兽直直撞上去,当即被扭曲的虚空吸纳着瞬间消失在门中。
戚简意跃至夙寒声身旁,见他倒挂在那,裾袍都倒垂着挡住脸,微微蹙眉将人拽回来。
夙寒声坐稳后,低头看着下方无数恶兽接连往门中冲的壮景,只觉得莫名不适。
他刚一侧头,一只手从旁侧伸来,轻轻勾住垂在肩上的麻花辫。
戚简意修长手指勾着夙寒声的雪发,拧眉道:“头发为何会变白?你受伤了?”
夙寒声随意道:“丢了大半生机,暂时死不了。”
戚简意一怔,下意识斥道:“胡闹,生机怎可随意消耗?!”
夙寒声被他凶得微微一愣,黯然垂下眸,像是被伤了心。
“我……对不住。”
戚简意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说重了。
他还未想出要如何哄人,另一树枝上身着闻道学宫道袍的少年就不满地蹬了下树枝。
“戚少爷什么意思?之前在浅潭遇险,若不是少君的伴生树救下我们,数十个学子都得被那些诸怀恶兽活吞!少君救人性命功德无量,你凶他做什么?!”
戚简意一愣。
夙寒声更加难过地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搅着垂下的雪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旁边听到的学子见状心都化了,赶紧呲儿戚简意。
“寒山学宫的灵舟飞上去时都没说救我们一把,少君为了救人头发都变白了,如此大恩,怎么能被你骂‘随意消耗’呢?”
“少君来我这儿,无论您去多少层,我等必定拼尽全力护你。”
“……”
夙寒声噎了下,也不好再装可怜了,干咳道:“没事,举手之劳。”
众人纷纷感动垂泪。
“闻道学宫那些孙子各个都说少君爱闯祸,我看简直就是太监上青楼无稽之谈!少君如此大义,怎能被他们这般污蔑?!等出去我就去听照壁上痛骂闻道学宫那群疯狗!”
“正是如此!——哦对,少君,能给我你的一根雪发吗,我收藏。”
戚简意脸色隐隐发青:“寒声……”
他想说自己并非斥责,但斟酌许久却仍说不出口。
恰在此时,下方的恶兽已悉数被石门“吞噬”。
众多学子纷纷落地,忙不迭跃进门中,前去第四层。
越往上,门打开的时间便越短。
见门已经开始缓缓关上,旁边的人纷纷邀请夙寒声。
“少君,要同我们一起吗?我们简谅学宫还是蛮有能耐的,必然让你好好端坐树上,连箭都不用射——不像某些人,打架还得让少君在树上射箭支援。”
“论修为,我学宫也不遑多让!”
夙寒声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如此受欢迎,诧异地眨了眨眼。
刚要回答,戚简意已经沉着脸握住夙寒声的手腕,强行带着他御风落地,朝着前方的门走去。
夙寒声踉踉跄跄被拽着走:“戚师兄慢、慢些。”
戚简意猛地反应过来,压下心中那因鸿案契而生起的嫉妒,摸了炭火似的立刻将夙寒声的手腕松开,不自觉地蹭了下指腹,手指似乎还残留着那滚烫的触感。
“我会护好你。”戚简意不自在地低声道,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护身符递过去,“这里有护身法阵,你……收着防身。”
他似乎别扭又生涩地用这种法子来补偿方才的失言。
夙寒声感受心中通过鸿案契传来的酸涩又温暖的情绪,只觉得匪夷所思。
戚简意……竟真的喜欢他吗?
前世今生,夙寒声一直觉得此人就是块无法被暖热的坚冰,在一切利益之下,所有人都能成为他可随意换出去的筹码。
就算再爱,前世他为了圣物,仍然眼睛眨都不眨地将自己打下无间狱。
夙寒声只讶然一瞬便回过神来,并没有去接护身符。
戚简意眉头皱起,许是这些年夙寒声对他千依百顺,从不反驳,乍一拒绝自己难得给出去的“好意”,让他不自觉产生出一股烦躁,和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失落和焦急。
“拿着。你生机消耗,灵力最好不要妄动,这个护身符能……”
“我有护身符。”夙寒声见他罕见得喋喋不休,掩下心中不耐,伸手在褡裢中掏了半天,勾出一串琉璃佛珠。
这是崇珏送他的生辰礼。
见戚简意还在看着,夙寒声愣了下,二话不说将佛珠戴到手腕上,信口胡诌:“这是我叔父送我的,能挡住大乘期之下一切攻击,世间绝无仅有。”
戚简意捏着护身符的手一紧。
须弥山世尊相赠,必定比他亲手刻出来的护身符要有用的多。
戚简意将手收回,低低“嗯”了声,听不出情绪,他将四颗拂戾族恶兽的魔心交给夙寒声:“这是你猎得的魔心。”
夙寒声不太在意地随手丢到褡裢中。
之前两人在一块时,都是夙寒声喋喋不休个不停,戚简意为了礼数时不时应几声,极尽敷衍。
此时夙寒声垂着眸看琥珀拾芥,似乎在等元潜他们过来,沉默好一会都没吭声,戚简意竟觉得不太适应。
“石门即将关上,若想打开便要再击杀一波恶兽。”戚简意难得主动开口,道,“我们先去第四层吧。”
夙寒声想了想,也是,省得再拖累元潜乞伏昭他们了,便点头说好。
戚简意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两人抬步进去石门中的虚空。
四层之上,灵力更为浓郁,恶兽也更加强悍。
一阵天旋地转,夙寒声强行稳住身形,足尖微微一动下意识察觉到不对。
从石门到第四层的落地之处,竟然不再是平地,竟是一处深不可见底的水泽?
凤凰骨属火,加上之前险些被溺死之事,夙寒声下意识排斥水,“噗通”一声不受控制坠落水泽中,下意识挣扎着往上游。
可浑浑噩噩间,虚空中恍惚有一只手从水面探来,直直按着他的额头往下按。
……似乎想将他按着溺死在这水中。
夙寒声拼命挣扎。
天地猛地颠倒,掌心一阵古怪的触感,竟然转瞬和方才按着他的人位置互换,变成他跪在岸边按着一人的头想将他溺死。
夙寒声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呆呆看着自己没入水中的手。
突然,一只手破开水面,抓着他的手腕猛地一用力,强行将他拖入水中。
噗通一声。
戚简意用力握着夙寒声的手将他拖到半毁的灵舟上,按着他的肩膀飞快道。
“寒声?寒声!”
夙寒声浑身湿透躺着,惨白的小脸比雪发还要白,一动不动似乎没了声息。
戚简意心脏狂跳,凌乱的发不住往下滴着水,他双手发抖地去探夙寒声的鼻底。
可不知是他下意识闭气还是真的没了呼吸,竟然丝毫察觉不到声息。
“寒声?”
戚简意身为寒山宗宗主之子,又在年少时被仙君看上和夙寒声结了鸿案契,更是被寒山宗的掌教长老寄予厚望,自幼严加教导。
他性子墨守成规,行事举止皆是慎始慎终,唯恐行差踏错给寒山宗丢了脸蒙了羞。
沉闷的人往往招人厌烦不喜,惟独应煦宗不谙世事的小少君从不会畏惧他的冷脸,一见到他就欢天喜地,如鸟雀儿般叽叽喳喳。
虽然烦,可戚简意并不排斥。
因鸿案契戚简意曾想过和夙寒声解除这劳什子的契约,可就算再恨再厌恶……
他也从未想过那畏光却像光的少年去死。
戚简意调动内府灵力灌入夙寒声内府中。
“寒声,寒声醒过来。”
夙寒声的灵根像是个筛子,无论多少灵力灌进去都石沉大海,没有半分反应,脸上死气越来越重。
戚简意手指无意识发着抖,怔然看着夙寒声,突然像是记起什么似的,猛地握住夙寒声的手腕,催动了鸿案契。
一向被他厌恶、排斥的鸿案契。
鸿案契契纹在两人手腕上倏而一闪,灵力终于灌入夙寒声内府。
“咳!”
夙寒声忽然有了反应,猛烈地咳出一口水来。
他似乎只是在噩梦中下意识闭了气,并未喝能将自己溺毙的水,吐出来几口水便恹恹偏过头去,张开唇缝微微喘息着。
戚简意彻底松了一口气。
夙寒声被呛得够呛,吐出水后便昏昏沉沉陷入深眠。
戚简意将他抱去灵舟的软塌上,催动灵力将两人身上的水蒸干,行驶着灵舟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岸边而去。
夙寒声在睡梦中也极其没有安全感,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口中嘟囔着什么。
戚简意俯身去听。
夙寒声:“……崇、崇珏。”
戚简意眉头轻皱。
竟是在唤一个男人的名字?
这名字禅意十足,戚简意却莫名觉得不适,眉心隐隐发疼,似乎有种并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短暂地在识海一闪而逝。
他还未多想,余光突然扫到两人手腕上正在缓缓消退的鸿案契。
戚简意微微一怔。
寻常若非两人准允,鸿案契很难催动,这回夙寒声在生死存亡间并没有意识,加上戚简意救人心切,才误打误撞强行将契催动。
看着夙寒声苍白至极的脸,戚简意眸中闪现一抹挣扎。
但很快,那抹难以抉择的痛苦彻底消失,化为排斥和冰冷。
戚简意轻轻握住夙寒声的手腕,指腹划过雪肤上那繁琐的符纹。
“夙寒声。”
他轻声道。
倏地,夙寒声缓慢睁开眼,那双琥珀眸瞳中却是涣散一片,像是精致玉雕似的傀儡。
“在。”
戚简意注视着他的眼睛,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闭上眼。
“你可知……”
夙寒声眼眸失神,怔然看他。
戚简意道:“天道圣物,在何处?”
鸿案契那铺天盖地的符纹,争先恐后地侵占夺夙寒声的意识,像是无形的傀儡线,一根根扎遍偌大识海。
雪发少年如同冰玉雕琢而成,浑身上下巧夺天工。
他眼眸眨也不眨,轻轻启唇。
“圣物凤凰骨,就在我灵骨中。”
戚简意瞳孔剧烈涣散一瞬。
凤凰骨?
似乎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地便得到答案,他愣怔许久,直到肺腑传来阵阵生疼才记起要呼吸。
戚简意知晓其他两件圣物的名字,还见过其中一位圣物,却从未想过夙寒声竟是第三件……
第三位圣物。
回想起其他两位圣物的处境,戚简意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人人都道圣物是天道恩赐,可只有极少数之人知晓。
圣物之名,并非尊贵,而是终生无法摆脱的痛苦枷锁。
戚简意脑海纷乱不堪,还未理清思绪便感觉一股疼痛倏地从内府袭来,伴随着一股酸涩而古怪的奇特味道。
似乎是毒?
戚简意浑身一僵,怔然低头看去。
却见刚才还蜷缩在软塌上任其为所欲为的夙寒声已然醒来,他弯着眼睛半跪在地上,笑眯眯地贴着戚简意,乖巧地唤道。
“戚师兄。”
夙寒声头上的发带已不知所踪,雪发披散而下,宛如雪筑的精怪,漂亮绝艳又勾人魂魄。
他修长的五指握着一根涂了蛇毒的箭,准确无误地刺入戚简意的腰腹内府处,一边笑一边单手扣着戚简意的后颈,微微将锋利的箭尖一寸寸推进去。
蛇毒见血便瞬间遍布全身。
戚简意连灵力都未催动便浑身僵硬着无法动弹,眼眸倏而睁大,被剧毒逐渐侵袭的识海陡然出现破碎的似乎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流萤漫天而舞,穿过一具又一具狰狞的尸身。
“天道昭昭,不周山陷落……”
“我为何不能?”
几个片段飞快闪过,又像是被一把火轰然烧去,不留半分残余。
视线逐渐凝聚,戚简意眼神怔然看去,细想之下却记不得刚才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只觉浑身好似被烈火灼烧过。
夙寒声怪异的眼瞳带着流萤似的光芒,言笑晏晏温顺不已。
“圣物凤凰骨就在我身上,想要便来取。”
徐南衔几人盘膝而坐,不知何种缘故全都沉默不语。
副使扫视一圈,终于开口打破死寂:“拂戾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似乎是为了圣物而来,此次闻道祭中难道有圣物进入秘境?”
晋夷远支着下颌懒洋洋看他,上赶着回答道:“天道四圣物我只知其二,按照那两位的身份就算再纡尊降贵也不会……”
副使没等他说完就看向周姑射:“小医仙,你可有头绪?”
晋夷远:“……”
周姑射没什么眼力劲儿,有问必答:“我和圣物不熟。”
宫芙蕖气质温婉,正在垂眸擦着带血的剑,漂亮眸瞳间浮现几抹还未散去的戾气——似乎是杀恶兽杀上头了。
“我也不太清楚。”
副使回头看徐南衔:“不北?不北!”
失魂落魄的徐南衔猛地回神:“嗯,行,都行,我没什么意见。”
众人幽幽看他。
徐南衔下意识敷衍完才察觉到不对,他揉了揉眉心,满脑子都是夙寒声坠入深渊的模样,头疼道:“对不住,你们在说什么?”
“圣物。”副使言简意赅道,“若不是有圣物,拂戾族不会冒如此大的危险闹出这一出,落渊龙常年沉睡,剔银灯……”
他停顿了下:“我从未见过。”
徐南衔皱起眉来:“楼船遇袭的那些拂戾族是为了弟子印而来,灵修曾推测他们是想混入闻道祭……”
若按照庄灵修猜想的那样,也就表示在闻道祭半个月前,拂戾族似乎就得到“圣物会来闻道祭”之事的消息了。
徐南衔进入秘境后一直在寻胡围和商序,可这两人像是凭空蒸发了般,琥珀拾芥也无任何消息。
此时乍一捋顺前因后果后,徐南衔心中咯噔一声,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两人……
或许在半个月前楼船遇袭那日便已出了事。
楼船的拂戾族并非为了弟子印,而是为了方便取代学子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秘境。
徐南衔脸色难看至极,垂在袖中的手狠狠一握紧。
周姑射来闻道祭的目的便是不烬草,得到后已看破红尘,几乎要立地成佛。
她一心只想回学宫用不烬草把解跗骨之毒的解药炼出来,全然不去管什么圣物、闻道祭,直接起身道:“你们忙,我先走了。”
宫芙蕖一向和周姑射形影不离,此次却像是没杀够,抱着剑不舍得离开。
“姑射,学宫见。”
周姑射点头,御风翩然而去。
见徐南衔神情凝重,晋夷远一挑眉,道:“如果闻道祭真有有圣物且被我们遇上,那就直接闭眼等死吧。”
宫芙蕖疑惑道:“为何?圣物不是天道恩赐吗?”
晋夷远不笑了,语调带着点冷淡和厌恶:“不是所有圣物都像庄氏那条瞌睡龙一样温和无害——若见圣物剔银灯,尽量在她注意到你之前逃跑,越远越好,这是忠告。”
宫芙蕖问:“若是没逃掉呢?”
晋夷远那双多情眸和宫芙蕖对视许久,讳莫如深道:“芙蕖,你以为剔银灯的灯油是何物?”
宫芙蕖一愣。
副使冷冷道:“不要危言耸听——圣物无缘无故为何会来闻道祭秘境。”
方才面无表情的晋夷远顿时就笑开了,眯着眼睛冲宫芙蕖温和道:“芙蕖别怕,我和你闹着玩呢,圣物是天道恩赐之物,当然不会随意残害正道修士的性命。”
宫芙蕖却已不是能被随意哄骗的孩子了,垂着眸若有所思。
晋夷远好不容易逮到个和副使搭话的机会,当即贴上去笑着道:“那咱们是继续历练杀恶兽,还是直接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