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视线停留在胸口时,夙寒声眼前猝不及防像是被一圈圈的血腥从四周聚拢而来,缓缓夺去他的视线。
直到眼睛落到脖颈以上时……
突然,“少君。”
夙寒声猛地打了个哆嗦,茫然抬头看去。
烈日炎炎下,招魂幡随风而动。
前世应煦宗的灵堂之上,无数应煦宗弟子穿着白衣,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香线燃烧的气味刺鼻又令人心慌,雪白的蜡烛燃烧一夜,蜡泪顺着桌案往下滴落,像是生长的雪白树根。
长空挡在他面前,脸上全是泪水:“少君,要封棺了,您先……”
夙寒声脚下发飘,好似在做一场再也醒不来的噩梦,茫然地越过长空的肩膀往前方看去。
——那是一口棺。
徐南衔的棺。
夙寒声单薄身躯猛地一晃,手中的伞落地,阳光铺天盖地从背后倾洒而下,将他的后颈照出狰狞的血痕。
旁边弟子忙将伞撑起,为他挡住日光。
“少君……”
夙寒声早已不知道疼,踉跄着抬步往前去。
似乎有人站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夙寒声茫然看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想见师兄却被这么多人拦着。
他听不懂“入土为安”“快些封棺,不要让少君看到”的话,眼看着有人要将棺盖阖上,带动的一绺血腥味飘然落入他鼻尖。
突然,铺天盖地的伴生树猛地从青石板的缝隙中钻出,郁郁葱葱的青叶将面前所有阻拦的人扫来,让出一条直直通往前方的路。
夙寒声浑浑噩噩一步步走过去。
短短几步路,好似走了半生。
两层秘境似乎缓缓重合,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掐着他的下巴逼迫着他往前看。
“夙寒声,听话,我让你看它。”
“心魔不除,你迟早被‘它’害死。”
崇珏逼迫他去看张牙舞爪戾气丛生的无头鬼;
前世灵堂中,夙寒声缓慢地一步又一步地上前去看棺。
彻骨寒意从脚底寸寸爬上心口,蔓延全身。
终于,满是血腥味的棺木映入眼前。
最先看到的是鞋子、衣袍、腰封、胸口……
和崇珏逼他去看无头鬼时一样。
梦境、前世、现实,在同一时间一寸寸地交融,最后视线终于停留在满是血舞的脖颈之上。
棺木中的徐南衔、臆想中的厉鬼、浅滩中不知名的尸身……
全都没有头颅。
刹那间,从前世跟到今生的无头鬼再次萦绕在夙寒声身边,轰地一声散开周身戾气,露出原原本本的模样。
“四师兄死得凄惨,你怎么能心安理得活这么久呢?来,一起死吧。”
“你假惺惺地找什么罪魁祸首,什么拂戾族圣人、什么翁林道,害死师兄的不正是你吗?”
“徐南衔缺失的尸身你可寻到了?”
向来雌雄难辨的无头鬼,随着几句叱骂后语调一点点地褪去那古怪的语调,扭曲着变回令夙寒声熟悉到胆战心惊的声音。
夙寒声瞳孔涣散,迷茫看着无数无头厉鬼。
每一只无头鬼都穿着应煦宗的乌鹊纹道袍,不约而同朝着夙寒声伸出的手腕内侧,露出一道被火灼烧的伤疤。
……那是夙寒声年少时发作凤凰骨,徐南衔为抱住他,而被凤凰骨火灼伤而残留的伤疤。
无头厉鬼明明没有头颅,夙寒声却感觉他们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徐南衔的声音不约而同从他们的“口中”吐出,汇成一句夙寒声极其熟悉的话。
“……师兄不管你了。”
灵箭“咻”地破开火光,擦着古怪狰狞的树枝直入地三寸。
箭羽剧烈颤动一阵,一道灵力凌空而来,将其带着从地面拔出,呼啸一声被一只手重新抓住。
副使张弓搭箭,眼尾泪痣同四散火光相衬,冷冷一箭射去。
灵箭射在树干上。
徐南衔乌金枪横扫而出,见状扬声道:“楚奉寒!别毁了不烬草!”
副使冷笑一声,再次一箭射出。
一根燃着火焰的参天巨树被无数灵线交缠着困在满是碎石的荒原中,树枝挣扎着伸展,几人才能合抱的树干粗壮至极,狰狞树皮扭曲成人脸模样,嘶吼着咆哮。
几个元婴期竟然制不住它。
晋夷远御风而至,周身萦绕无数煞白剑光,受他牵引簌簌袭向不烬草的树根。
“这玩意儿叫‘草’?”
“这是守护树!”宫芙蕖掌心钻出无数灵线,将不烬草守护树震断的灵线一根根补全,“劈开它才能寻到不烬草……副使!树根十寸之上!”
副使拉弓,玉白手指勒出一道白痕,冷冷道:“不要指使我!”
灵箭直直射入宫芙蕖所指的方位,而后那箭宛如游蛇般猛地窜入狭小的洞中。
副使五指一拢,灵力轰然炸开。
巨大的守护树一阵嘶鸣,摇摇晃晃地倾倒在地,砸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晋夷远微微挑眉,正要御风落下去剖不烬草,周身剑光突然发出阵阵嗡鸣,倏地挡在前方化为护盾。
下一瞬,凶戾至极的箭直直射来。
若非这剑光护盾,这一箭能直射入他胸口。
晋夷远抬头看去,就见副使将长弓放下,眼神冷冷看他。
哪怕险些被杀,晋夷远脸上笑容依然不散,挑眉看他。
“想杀我?”
副使懒得看他,随口敷衍:“射歪了。”
晋夷远笑容更深,抬手将面前被护盾当下的灵箭握住:“副使的射艺课不是常年得魁首吗,竟也有射不准的时候?”
徐南衔从空中落下,拍掉袖上沾染的火,不耐烦道:“十层竟能瞧见不烬草,想来烂柯境其他秘境层已融合,其他学子生死未卜,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吵嘴?滚一边儿去。”
副使将长弓化为鞭子,默不作声地垂眸去看琥珀拾芥。
晋夷远差点被杀,也没上去讨嫌。
他正要帮徐南衔去剖不烬草,余光一扫,突然道:“徐不北?”
十四层秘境融合,徐南衔忧心夙寒声,连不烬草都没精力挖,蹙着眉用琥珀拾芥去联系夙寒声,但此处不知是不是有结界,始终没有半分动静。
听到晋夷远叫他,蹙眉道:“什么?”
“你……”晋夷远欲言又止,视线一一扫过旁边正帮着周姑射挖不烬草的宫芙蕖、副使三人,眉头紧皱起来,“你们脖子上似乎有东西。”
徐南衔一怔,抬手去摸。
晋夷远一看众人脖子上那道不太明显的红线便心生不详,瞥见楚奉寒修长脖颈上那道尤其明显的红线,心口更是不住地狂跳。
“我没来之前,你们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众人面面相觑。
晋夷远敏锐极了,大步走到楚奉寒身边,手撩起楚奉寒肩上的长发,沉着脸去看那道横在脖子上的红线。
“其他人呢?商序、胡围何在?”
“一直没瞧见胡围。”徐南衔借着水镜看向脖颈上那道不易察觉的红线——若非晋夷远说,那道只有头发丝十分之一的红线根本无人察觉得到。
“商序……在进入第十层便不再见他。”
晋夷远对危险的感知极其敏锐——可能是被副使常年暗箭给练出来的,他脸色沉重,手指贴着副使的脖颈,冷着脸细细探去。
四人身上皆无中法术的痕迹,甚至没有半分灵力残留。
太古怪了。
副使一脚将晋夷远踹出去,言简意赅:“去寻出秘境的入口,告知伴使强行关闭烂柯境,将学子驱除离开。”
荒原尽头,便是一望无尽的水域。
秘境上空无法御风,灵舟只能漂浮在水面十丈,缓慢地朝着琥珀拾芥所指的方向而去。
乞伏昭盘膝坐在舟上,五指悬在夙寒声头顶,催动灵力去帮其解开残破的符纹。
灵力浮空化为圆圈,随后随着灵力探入夙寒声体内,法阵一寸寸的自动补全。
灵舟不能载太多人,元潜化为拇指粗的小蛇盘在夙寒声身边,用脑袋去顶夙寒声的手,吐着信子想反向蹭一蹭少君。
但夙寒声却闭着眸坐在那一动不动,哪怕见到最爱的蛇也无动于衷。
元潜人形时眼眸眯成一条缝,活像是睁不开,蛇形却是眼眸睁大,竖瞳直勾勾看人带出一种诡异的邪嵬来。
“少君这是怎么了?从方才就不太对劲,难道是被那具无头尸身吓的?”
乌百里语调淡淡:“应煦宗少君如此胆小吗?”
元潜想想也是。
这小少君见到他的蛇形都能欢天喜地要抓他当灵宠,胆子必定大极了。
“你摸一摸他脑袋。”元潜出馊主意,“看他会不会炸毛。”
乌百里无语看他。
这人被咬果然不亏,咬死他得了。
元潜催促:“快啊。”
乌百里不耐地“啧”了声,面无表情地将手探过去,“不情不愿”抚摸了下夙寒声的脑袋一下。
乌百里五指微凉,指腹轻轻摸了下夙寒声的脸颊。
夙寒声倏地睁开眼睛,往常宛如流萤的琥珀眼瞳此时却像是没了光亮,又冷又淡地看了乌百里一眼。
乌百里手一缩,唯恐被咬。
谁知之前被偷偷摸一下也会炸毛骂骂咧咧的夙寒声竟然只是看了一眼,随后又微垂眼眸。
没炸毛。
元潜和乌百里面面相觑。
定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时,一直在试图解开夙寒声身上禁制的乞伏昭手中符纹彻底成型,他睁开眼睛,将巴掌大的符纹放在眼前细看。
元潜问道:“这是解符的?”
“不是。”乞伏昭道,“只是将少君中的符纹复原出来,还要细细再探才可寻出破解之法。”
“你能解开?”
乞伏昭犹豫。
拂戾族对符纹的精通是血脉中传承下来的,血脉越纯便越有天赋,但他血脉有一半是魔族,能将符纹复原出已是极限。
若是拂戾族纯血统的人在此,恐怕看一眼就能破开。
不敢保证一定能解开,乞伏昭道:“我试试吧。”
一直安安静静的夙寒声闻言轻轻睁开眼睛瞥了眼面前的符纹,又皱着眉拂开盘在他膝上的元潜,突然问:“翁林道,可有修为压制?”
乞伏昭一愣,不明白他好端端地突然问起“翁林道”禁术。
“有,元婴期无法通过头颅向同修为、高境界的修士借命,但金丹期之下却是轻而易举。”
夙寒声琥珀眼瞳毫无光亮,淡淡“嗯”了声。
化神境及其以上境界的修士寥寥无几,能修炼禁术更是不受天道庇护,无法渡过元婴期入化神境的九九雷劫。
那位传说中的拂戾族“圣人”只可能是元婴和元婴之下的修为。
可前世元婴期的徐南衔、周姑射、宫芙蕖却仍身死秘境。
“除非……”乞伏昭抿了抿唇,补充了句,“除非他能得到更多的‘命’。”
夙寒声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借命乃是违背天道的禁术,但拂戾族书上记载,只要夺取拥有大气运者的命,便能借由气运躲避天听。”
乞伏昭解释:“若他能夺取比他修为弱、却拥有大气运的修士的命,那便或许能越级,通过翁林道去斩杀比他修为更强的修士头颅。”
夙寒声瞳孔剧缩。
之前他一直不懂,为何前世闻道祭中,不少身份尊贵却修为微弱的新学子也和徐南衔他们一起被杀。
本以为只是“圣人”无差别攻击……
原来是夺了元潜他们的命后,才有足够的气运去杀元婴。
元潜在一旁听得尾巴尖儿都翘起来了,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激奋不已:“你们也信气运之说吗?!”
乞伏昭道:“我们在说以命抵命的禁术。”
“可有气运啊!”
元潜难得见有人和他一起闲侃“气运”,平常他一说起这个就有一堆人嫌弃地说他“迷信”,搅和得元潜烦躁极了,心想你们都修道了,还说个屁的迷信。
“有大气运者,便会得到天道庇护。”元潜吐着信子,“你方才说那什么翁什么道的,不就是借着夺别人的运而躲避天道雷谴吗?”
乞伏昭点头,正要说什么。
灵舟猛然一阵剧烈摇晃,像是撞到个什么东西似的,险些将四人一起甩出去。
元潜反应极快,猛地化为原形用尾巴尖圈住三人,森然蛇瞳垂眸往下看去。
许是马上离开水域,下方已是长满水草的浅滩,远远望去最前方隐约可见荒原。
琥珀拾芥指引的徐南衔所在的方向,便在前方十里。
顷刻便至。
可如今浅滩之中,正有一只只翻涌的狰狞水兽长出四足,獠牙大张地将几个寒山学宫的学子围绕其中。
元潜蛇瞳微微一眯。
水兽许是秘境七层以上的恶兽,各个皆堪比金丹修为,更何况若是蜂拥至上,蚁多咬死象,元婴期也难以招架。
灵舟艰难稳住。
元潜眉头紧皱,道:“下方有人被困。”
乌百里和乞伏昭往下看去:“他们没带灵舟吗……呃……”
话音刚落,他们就知道为何下方的人不坐灵舟逃走了。
——因这处浅滩水域似乎被人下了禁制,身下的灵舟才行过去,就控制不住地往下跌落。
下方全是要人命的水兽,掉下去便是恶兽盘中餐。
乞伏昭猛地将五指按在灵舟底,血从他的五指寸寸往下滴落,顷刻化为繁琐至极的法阵,强行将灵舟托着御风而上。
灵舟摇摇晃晃地挺稳。
元潜这才反应过来,愕然道:“可以啊你,这就是拂戾族……唔!”
乌百里一肘子捣在元潜七寸,差点让他把蛇胆吐出来。
“咳咳咳。”元潜反应过来,干咳一声改了口,“不愧是符阵课的魁首,下回小考我真挚地邀请您为我作弊,我的分尽管拿去。”
乌百里翻了个白眼。
乞伏昭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如纸,艰难道:“……只能再行五里。”
五里已是极限。
元潜忙勾着蛇尾为乞伏昭扇风,让他务必坚持住。
乞伏昭抿了抿唇,余光瞥见下方被水兽围剿的学子,强行撑着:“那下方的学子……”
元潜作为个冷血动物,可没乞伏昭这般的慈悲心肠,脱口而出。
“管他们去死。”
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干咳一声找补道:“我们都已自身难保,还是先别管其他人了。”
乞伏昭犹豫,想了想还是一咬牙,强行催动灵舟在空中饶了个半圈,朝着下方被水兽围剿的学子而去。
元潜看着乞伏昭,心中复杂。
拂戾族在学宫中遭受怎样的待遇他也算耳闻过,闻道学宫的学子并非全都心地善良能接受拂戾族,不少人就算不排斥,打得也是将乞伏昭当成译书好用工具的主意。
前些时日,元潜听说此人似乎还被赵与辞夺去面纱,险些命丧日光下。
可此人遭受如此多的恶意,却好像对着世间仍保持着善意和期盼。
真是赤子之心。
元潜此等冷血妖修也难得因他的举止而软下心来。
灵舟已绕回满是恶兽的浅滩。
乞伏昭正要停下去救人上来,视线微微落在下方的人身上,突然微微一愣。
夙寒声从乞伏昭的衣兜里爬出来,嗅到浓烈血腥味,眸子轻轻一动,似乎又回想起了前世那口盛放着徐南衔尸身的棺。
但他面上仍旧诡异的心平气和,问道:“怎么了?”
乞伏昭突然催动灵舟,在半空中飘了半圈,优哉游哉折返回去,朝着荒原而去。
元潜:“?”
乌百里:“?”
不救人了吗?
元潜探头往下瞧,脸也微微绿了。
下方的人……
正是寒山学宫的戚简意。
“没什么。”乞伏昭温和地对夙寒声道,“少君稍等半刻,我们再行五里便能到荒原,徐师兄就在前方。”
听到“徐师兄”,夙寒声本该欢呼雀跃,但不知为何此时却满脸煞白,眼眸中诡异地闪现一抹猩红。
许久,他才轻轻道:“……嗯。”
见夙寒声听话地钻回衣兜中,乞伏昭这才松了口气。
元潜沉默半天,道:“不救人了?”
乞伏昭温和地道:“我们都已自身难保,还是先别管其他人了。”
乌百里:“……”
元潜:“……”
去他的赤子之心!
元潜乌百里叹为观止。
刚往前没行半里,一只只剩骨头架子的巨鹰尖啸一声,猝不及防一翅膀扇来。
整艘灵舟猛地翻转,重重朝着下方浅滩砸了下去。
三人一阵:“啊——!”
元潜:“快逃!”
乞伏昭艰难稳住灵舟,催动全部灵力几乎贴着浅滩水面疾驶而去。
可那只枯骨巨鹰却展翅,伸出狰狞的爪子朝灵舟而来。
元潜赶紧将两人护住,灵舟底部划过水面,两侧溅起的水扑了他满身,在一片水花中他咆哮道。
“为何要追着我们不放?!”
乌百里腰身卡在船沿,浑身是水,眼眸眨也不眨地射出一箭,忍无可忍骂道:“因为你他大爷的是蛇!——赶紧变回人形!”
元潜:“……”
元潜转瞬化为人形,积攒起的灵力猛地一挥。
伴随着乌百里的一只灵箭呼啸射出去,两道灵力直直砸在巨鹰上。
巨大的枯骨鹰当即惨叫一声,整个身体被击碎,无数骨头簌簌掉落水底。
伴随着头骨坠落浅滩,溅起滔天水花,整个灵舟也彻底落到水面上,滑行数丈后终于悄无声息地停下。
乞伏昭竭力地收回手,艰难喘息道:“法阵灵力耗尽了。”
连五里都没撑到。
浅滩清澈见底,灵舟漂浮水面却无法行半寸,像是被水固定住原地。
元潜墨发全是水,伸爪子拼命拨了下水,灵舟纹丝不动。
“完了。”
乌百里站在灵舟上,勾着弓弦四处警戒,闻言心中一紧:“如何?”
掉落恶兽老巢了吗?
元潜眼睛都不眯了,如丧考妣:“完了完了,这灵舟是借的,如今没法子收回去……前几日徐师兄丢失灵舟被扣了几分来着?”
乌百里:“……”
乞伏昭覆面的黑纱不住往下滴水,他脸色煞白如纸,有气无力地提醒:“我们要快些离开此处,据我所知,那些水兽是拂戾族……啊!”
灵舟猛地剧烈摇晃,像是底部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乞伏昭当机立断:“快逃!”
元潜速度极快,猛地化为原形,尾巴尖卷住乞伏昭的腰身,猛地跃下水中。
乌百里还留有余力,御风而行转瞬飞离灵舟,轻飘飘落在元潜的巨大蛇头上。
下一瞬,一个庞然大物从水中一跃而上,獠牙大张一口将灵舟咬成两段。
若三人反应再慢些,怕是已成为恶兽口中餐。
元潜将尾巴尖的乞伏昭甩到脑袋上,见状蛇形口吐人言,悲愤咆哮。
“我、的、八、分——!”
乌百里、乞伏昭:“……”
那恶兽几乎像是小山似的,头顶长着尖利的四只角,四足踏水,一声尖利鸣叫宛如婴泣。
元潜估摸了下此兽修为,冷然一笑,蛇尾狂摆立刻逃走,蛇头破开水面,溅起的水扑了乌百里和乞伏昭满身。
打不过,赶紧跑。
夙寒声被外界的动静惊动,蹙眉从乞伏昭的袖口爬出。
还未站稳,水珠从天而降,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夙寒声:“……”
元潜判断得的确没错,这只水中恶兽他的确打不过,只是半刻不到,刚刚生长出来的蛇鳞已是遍体鳞伤。
荒原岸边明明近在眼前,可望山跑死马,每一瞬的逃亡都被拉长数年似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一头牛为何长着鱼的鳞片?!”元潜被追得呜嗷喊叫,“等我修为大成,肯定要重回秘境把它大卸八块啊啊啊!”
夙寒声抬眸看去。
庞然大物赫然是无间狱死生海中的恶兽诸怀。
前世他曾见过崇珏杀诸怀,那山丘似的恶兽在崇珏眼中宛如蝼蚁般,一眼便能将其碾碎成一滩碎肉。
……可如今元潜、乌百里两个金丹却被一只恶兽追得狼狈逃窜。
身下一阵摇晃,夙寒声猛地拽住乞伏昭的袖口稳住身形,被乞伏昭两指戳进袖中。
不知是不是跑出了限制之地,一艘灵舟飞快从天边而过。
乞伏昭仰头一看,立刻道:“元潜!追上那艘灵舟!”
元潜被恶兽诸怀重重撞在七寸上,差点把蛇胆呕出来,他艰难用尽灵力御风而上,獠牙大张:“前方的道友!载我们一程!”
灵舟根本停都不停,反而嗖的一声行得更快。
元潜鳞片都炸起来了,怒骂道:“见死不救的混账,我得追上去把他们拽下来!”
……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乞伏昭吐出一口血,艰难安抚他:“这是人之常情,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不要拖累旁人。”
元潜咽不下这口气。
但再次被乞伏昭的“赤子之心”给说服了。
恰在这时,灵舟上探出个脑袋来,朝他们呸了声:“是谁先见死不救的?这是你们闻道学宫该有的福报!”
三人抬头愕然看去。
竟是戚远山?!
刚才那么多水兽围剿,那几个瘪三竟然没死吗?
苍天无眼!
见戚远山还在得意洋洋地朝他们唾骂,方才还温温和和的乞伏昭突然一笑,道:“元潜,把他们拽下来。”
乌百里:“……”
这还用得着他说。
元潜狞笑一声,猛地腾空而起,獠牙大张朝灵舟扑去。
戚远山见状脸也绿了,立刻张开灵舟结界,薅着船桨就要将人打下去。
但元潜不按常理出牌,根本没想上灵舟,反而用尖尖的蛇牙一口叼住灵舟边缘。
尖牙陷入灵舟之上,元潜巨大的身形直直吊在船尾,随风摇摆,重量将平稳行驶的船直接拖得重心不稳,瞬间倾斜。
戚远山:“…………!!”
元潜挂在灵舟上,龇着牙冷笑道:“我今日如果要死,也要把所有人拖下水!”
戚远山:“……”
在同一艘灵舟上的其他寒山学宫的学子全都震惊了,攀着船沿不可置信道:“你们闻道学宫的温良俭让呢?!”
元潜几人异口同声:“我们学宫可不认识这四个字!”
所有人:“???”
倾泻的灵舟跌跌撞撞往前飞,戚远山恨不得将这条蛇直接踹下去。
戚简意从灵舟一侧走过来,他捂着胸口神色煞白,沉声道:“让他们上来。”
“方才他们明明瞧见我们遇到危险,却不来施救!”戚远山急了,“若不是少主身上有禁制,我们早就葬身恶兽腹中了!这等小人救他们做什么?!”
戚简意冷冷看他。
戚远山瞬间蔫了,不情不愿地将灵舟结界张开一瞬。
元潜瞬间化为人形,拽着蛇尾上挂着的乞伏昭和乌百里钻到灵舟上。
偌大灵舟终于摇摇晃晃停稳。
众人惊魂未定。
戚简意脸上被划出一道血痕来,他冷声质问道:“寒声何在?”
“你们方才不是被水兽围攻吗?”元潜盘膝坐稳,浑身水痕湿哒哒往下落,他就当没听到戚简意的问题,啧啧称奇道,“到底是怎么从那么多恶兽口中活下来的?嗯嗯嗯?难道你们寒山学宫有什么保命的底牌不成?”
戚简意脸色难看:“我问你,夙寒声呢?!”
元潜嘻嘻一笑:“还是说你们中有谁有大气运呀?嘶,难道是戚少爷?但你若真的有大气运,为何……”
话音未落,戚简意手中长剑直直抵在元潜脖颈上,寒光一闪,带着森寒冰冷的杀意。
乌百里瞬间张弓搭箭,眼神冷厉,灵箭直指戚简意心口。
寒山学宫众人也紧跟着纷纷拔出兵刃。
灵舟之上,剑拔弩张。
一直在旁边病怏怏的乞伏昭五指溢出鲜血,轻轻呈塔状抵在灵舟底,咳了几声,温声细语道:“你们若敢动手,我便摧毁灵舟浮空阵法,所有人一起掉落浅滩、葬身恶兽腹中吧。”
寒山学宫:“……”
闻道学宫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疯?
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元潜,根本没在意脖子上冰冷的灵箭,他眯着眼睛看着戚简意,似笑非笑道:“懂了,你是因鸿案契才有的大气运。”
鸿案契虽然无法共享气运,但夙寒声多多少少会影响到戚简意。
看这人就觉得烦。
元潜将脖子上的剑随意拂开,懒洋洋道:“……我们没瞧见少君,十四秘境已融合,我等金丹期也频频遇险境,少君也才筑基期,八成已经死无全尸了吧。”
戚简意脸色瞬间惨白,猛地一剑挥来。
“胡言乱语!”
“咻——”
乌百里一箭射来,堪堪将戚简意斩向元潜的剑意震碎,他冷冷道:“戚简意,将你的剑收回去。”
戚简意被灵箭震得往后退了数步,脸色更加难看。
突然,灵舟一阵摇晃,险些将所有人甩下去。
等艰难稳住身形后,众人循声望去。
乞伏昭仍然五指点地,方才那一下便是他催动灵舟符纹的动静。
脸色苍白的少年温和一笑:“我从不说玩笑。”
众人:“……”
大概意识到此人真的会将灵舟符纹一起摧毁,寒山学宫的学子往后退了几步,将船桨作为中线分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懒得理这几个疯子。
夙寒声掀开乞伏昭袖口,面无表情看向戚简意。
只是扫了一眼后,巴掌大的小人突然僵住。
戚简意身侧正有一个寒山学宫的学子偏着头和少主低声私语,因他侧头的动作,脖颈处倏地闪过一道红痕。
夙寒声愣了愣。
不光是那名学子,环顾四周后,夙寒声惊恐地发现除了戚简意、乞伏昭之外,在场所有学子的脖颈之上竟然全都有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