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3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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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愣。
徐南衔乌金枪直直穿透惨叫之人的心口,强行将人死死钉在地上,溅出的血将他的衣摆染红。
身着闻道学宫弟子道袍的人满脸烧痕,挣扎着握住长枪,口中不断涌出狰狞的血,带着滔天怨恨死死瞪着他。
“你!”
徐南衔站在光墙中,熠熠生辉的阳光将他的面容一分为二,眼眸带着冷冽的杀意。
他踩着那人的脸,眼睛眨也不眨地将乌金枪拔出:“西方隈拂戾族并未受邀参加此次闻道祭,经由光墙灼烧之人,皆视为和楼船侵袭者一样图谋不轨的拂戾族叛道者。”
长枪一甩,将枪尖血痕横扫着穿过光墙溅落地面,血滴散落半圈。
徐南衔冷冷看向光墙之外的众人,一字一顿:“……杀无赦。”
所有人皆被这带着杀意的三个字震住了。
地面被阳光灼烧的拂戾族已没了气息,死不瞑目。
闻道祭伴使不动声色,规规矩矩颔首。
“诸位,请。”
众人一惊之后也很快回神。
八月十八,闻道学宫迎接新学子的楼船遇袭之事早已传遍十大学宫,隐约知晓罪魁祸首是拂戾族的叛道者。
有魔心的叛道者混入闻道祭,恐怕图谋不轨。
只是停滞几息,众学子便继续穿过光墙进入秘境。
往后半刻钟,陆陆续续有妄图浑水摸鱼的拂戾族被光墙验出,皆被徐南衔就地格杀。
有几个拂戾族不惧死,被灼伤后妄图用法器直接冲入秘境中。
副使眼眸微微一眯,五指微拢,一道流光溢彩的长弓浮在掌心,被他勾着弓弦,眼睛眨也不眨地一道灵箭射出。
拂戾族一箭毙命。
夙寒声站在那迷茫看着。
前世……
也有这一遭吗?
越多越多的学子进入秘境,不多时空地上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徐南衔将乌金枪收起,快步走回来。
同徐南衔结伴而行的几个学子拍掌赞美。
“这光墙的点子出其不意,定是庄狗想出来的吧?”
徐南衔“嗯”了声,瞧见那八具拂戾族尸身,眉头紧皱:“还好没让他们混入秘境,否则定然出大乱子。”
余光一瞥似乎吓得呆住的夙寒声,徐南衔狠狠瞪了同伴一眼。
“不是让你瞧好萧萧吗,你怎么瞧的?!”
那人中气十足道:“我瞧着呢,没让少君往光墙里冲。”
徐南衔没理他,走到夙寒声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吓着了?”
夙寒声猛地回神,轻轻摇头:“没有。”
崇珏比徐南衔会杀人,他早已习惯。
“小少君没这么脆弱。”被无辜迁怒的男人大笑着拍了拍夙寒声的肩膀,“是不是啊少君,杀几个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我还听灵修说过你在楼船遇袭上挺身而出的英姿呢,不愧是我第一学宫的学子!哈哈哈!”
此人身后背负着重剑,性子大大咧咧,夙寒声记得他好像是上次楼船遇袭时,和庄灵修一起的伴使,名唤……
“胡围。”徐南衔没好气地拂开他的爪子,“收着点你的蛮力,等会还得靠着你的狐狸鼻子嗅入口呢。”
胡围是个狐族妖修,却全无狐狸精的魅惑,面容憨厚,笑着道:“我自当竭尽全力,放心交给我吧。”
徐南衔还要叮嘱夙寒声几句,道:“你先进去,我随后就到。”
胡围点点头,见夙寒声好奇看着他,笑嘻嘻地将大手猛地化为毛茸茸的狐狸肉垫,哄孩子似的:“小少君,之后见咯。”
夙寒声点点脑袋说好。
胡围大笑着迈步走向光墙,身形沐浴在阳光中全无异样,优哉游哉地进入秘境中。
虚空一阵扭曲,独属于秘境的浓郁灵力扑面而来,胡围方才泰然自若的面容猛地如灼烧的宣纸般,轰然烧出灼灼火焰。
他死死咬着牙将痛苦的叫声压回喉中,跪地挣扎着吐出大口大口的血。
只是光墙照了一瞬,便几乎去掉他半条命。
胡围这具躯壳几乎控制不住,时而是人类四肢,时而化为兽型,利爪深陷地面划出一道道狰狞的痕迹,那股痛苦太过强烈,他终于忍不住猛地伸出利爪在脖颈上狠狠划过。
一道血痕溅到地上。
一颗头颅骨碌碌滚到枯草中,隐约可见半边带血的狐狸耳朵。
“胡围”痛苦的挣扎终于停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大的身躯整个变了样,缓步从地面站起身时,已重新换了张脸。
——或者说换了颗头颅。
“胡围”新的皮囊俊美又阴柔,咳出一口血后,深棕眼瞳带着浓烈又冰冷的杀意,语调又轻又柔地对着入口魔怔似的呢喃。
“仙君弟子皆有大气运,徐南衔,徐南衔……”
秘境之外,徐南衔还在叮嘱:“记着,不许去四层以上,小命要紧。”
夙寒声乖乖点头。
徐南衔很不习惯夙寒声这副乖巧样子,正要再嘚啵几句,突然不受控制打了个喷嚏,眉头一皱:“你在心里骂我了?”
夙寒声:“……?”
冤枉啊!
徐南衔抬手抽了夙寒声脑袋一下:“……记得,秘境中见到奇怪的东西别瞎碰,那许是烂柯境中遗留下来的残破符纹。”
夙寒声疑惑道:“符纹?什么效用?”
徐南衔吓唬他:“前年有个学子无意中碰到一枚符纹,竟直接变成女子了,三天才恢复。”
夙寒声瞳孔剧震。
如此可怕!
乞伏昭已被闻道祭伴使特殊放进秘境,闻镜玉不知何时也已不在原地。
徐南衔将夙寒声的浮云遮扯好,保证不会被照到后,牵着他穿过光墙。
徐南衔看着矮他大半头的夙寒声,总觉得他还是个天天嚷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小矮墩。
“去吧。”徐南衔莫名感慨,眼眸难得柔和下来,“乖乖听话。”
夙寒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进入门中。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从扭曲虚空中过去的感觉就像是涉水而过,浑身黏糊糊得难受得要命。
不过这种感觉只有一瞬,很快夙寒声便足尖落地。
视线恢复清明,四周好像是一处深山老林,但奇怪的是周遭却无虫鸣鸟叫,只有风声呼呼传来,哪怕烈日炎炎也有种脚底生寒、堕落地狱的悚然。
夙寒声望了望四方,并未瞧见人影。
他也不清楚自己被传送到了何处,只好摆弄手上的琥珀拾芥,瞧见连接着闻镜玉的那瓣草芥正朝着北方不住飘动。
闻镜玉似乎来找他了。
夙寒声也朝着闻镜玉的方向快步而去,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去寻那所谓的“圣人”,可刚走几步,褡裢中的伴生树猛地窜出,张牙舞爪地将夙寒声团团护住。
下一瞬,“砰——”
一个漆黑狰狞的巨兽狠狠撞在枯枝上,将最当中的夙寒声震得脚下一晃。
“什么东西?”
伴生树似乎说了什么。
夙寒声眉头紧皱:“积分?杀这一只能积多少分?”
从影影绰绰的缝隙中看去,那只几乎将树枝撞碎的恶兽竟然长着人形,只是却四肢着地,乱糟糟的发贴在赤裸身体上,獠牙大张,棕红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夙寒声,流着涎水。
这是……
生了魔心的拂戾族吗?
夙寒声一个愣神,恶兽再次冲来,这次锋利的指甲猛地扑来,竟将几根枯枝直直切开,那锋利的冲势不减,穿过层层枯枝,扑向夙寒声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夙寒声猛地偏头躲过。
凶悍的灵力将浮云遮的薄纱划开四道口子,束起马尾的发带猛地断裂,乌发落花流水似的铺散下来。
伴生树立刻抱着夙寒声扎根地面,根系顷刻布满周遭,化为张牙舞爪的鬼枯藤扑向恶兽。
“吼——!”
恶兽尖啸,狰狞着一口咬住面前枯枝。
夙寒声手腕一疼。
这就是第一层的恶兽?
那十三层该是什么怪物?
恶兽仍旧在扒着枯枝,似乎想要用尽全力将夙寒声扯出来撕碎。
夙寒声眼眸轻轻一动,手指在面前的一根枯枝上轻轻抚了下。
那枝伴生树瞬间化为一道雪白的长弓。
夙寒声长身鹤立,一绺绺墨发凌乱垂在枯枝上,被风一吹微微飘散,素白的手指微微用力勾住弓弦,力道之大连指腹都勒出一道雪白。
他并未带箭,凝出一点筑基期灵力在指尖,眯着一只眼睛瞄准恶兽。
伴生树一根根、一层层筑巢似的将夙寒声包裹其中,夙寒声顺着缝隙看向“巢”外的恶兽,长弓越拉越紧。
倏地,“咻。”
指尖灵力脱弦射出,所过之地伴生树纷纷为其让出一条狭窄缝隙,直冲恶兽腰腹。
他并不取心脏,反而想崇珏教他的那般,先毁去内府。
没了灵力的恶人,只能任人宰割。
崇珏是这样说的:“看着他无法反抗地挣扎、求饶、痛苦,这不必取人心脏一击毙命更好玩?”
轰的一声。
灵力钻入不知防御的恶兽腰腹,随后直直炸开,彻底将内府碾碎。
“啊——!”
恶兽惨叫一声,踉跄着倒地,利爪在地面挣扎出带血的指痕。
夙寒声将长弓重新化为枯枝,遮天蔽日的伴生树像是游蛇似的缓缓收回。
他疑惑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恶兽,澄澈的眸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根本不懂毁人内府是多残忍的一件事。
恶兽挣扎半晌,悄无声息地没了气息。
夙寒声不明所以:“我这算积了分吗?”
伴生树比他更不懂。
一人一灵面面相觑。
夙寒声也没管尸身,继续顺着指戒的方向而去。
这一路畅通无阻,琥珀拾芥上的感应越来越强,闻镜玉应该就在附近。
夙寒声嫌杀恶兽麻烦,想赶紧找到闻镜玉当冤大头……不是,当打手。
秘境中处处都透露着奇怪。
夙寒声正走着,瞥见前方被阳光照耀下,似乎有残破的蛛网垂下来。
他也没多想,直接伸手撩开蛛网正要过去,手臂却猛地传来一阵疼痛。
刹那间,夙寒声一愣。
此处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哪里来的蜘蛛结网?!
那“蛛网”上的残留符纹瞬间光芒大放,猛地缠绕在夙寒声身上裹紧。
夙寒声脸色一变,立刻就要招出伴生树。
可已来不及了。
残破的符纹仍旧有用,耳畔一阵轰鸣,夙寒声只觉得一脚踩空,身体猛地失重,整个人和伴生树一起像是从万丈高空跌落,裾袍都倒飞着糊在脸上。
风声呼啸。
夙寒声:“啊——!”
从幽径中走出的闻镜玉眉头一皱,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但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琥珀,发现同另一半草芥的相连竟然停下了。
夙寒声在此处?
闻镜玉微微蹙眉,正要抬步去寻,却感觉有棵草似乎拦住自己。
他垂下眼一看,倏地愣了下。
秘境中绿草如茵,脚下芥草已及脚踝,却见一条条细微的和头发丝查不了多少的枯枝从草中探出,似乎艰难搭了个梯子。
随后有个“虫子”般大小的小玩意儿挣扎着攀着枯枝爬上来。
闻镜玉:“……”
受那残破符纹影响,夙寒声缩成巴掌大,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呜呜咽咽地奋力朝着“庞然大物”闻镜玉伸出爪子要抱,眼尾上全是吓出来的泪痕。
“闻师兄!闻师兄救我——!闻师兄有蜘蛛要吃我!”
不远处,一只小指大小的蜘蛛满身符纹,直勾勾盯着夙寒声,看起来很想饱餐一顿。
闻师兄:“…………”

两人结伴而行,前去寻找徐南衔等人。
七层遍地皆是灵植灵药,周姑射走一路采一路,遇到守护灵草的恶兽她根本看都不看,甚至连个护身结界都不张开,闷头只顾采药。
宫芙蕖手握灵剑,悍然劈开一只朝周姑射扑来的灵兽。
温婉的少女裙摆已染了层层鲜血,她微微俯下身,眼睛眨也不眨地用灵剑将恶兽尸身中的魔心剜出。
“这就是魔心?”宫芙蕖握着带血的黑色晶石,朝着日光看了看,“我想活捉一只拂戾族恶兽带回学宫研究研究,不知伴使可会通融?”
周姑射一言不发地采药,不知有没有听到。
宫芙蕖也已习惯了,手握长剑为小医仙护法。
周姑射采了半晌,握着一只燃着火焰的灵草,蹙眉道:“不对。”
宫芙蕖飘然落到她身边:“什么不对。”
“这草无法治跗骨。”周姑射道。
宫芙蕖失笑:“之前你不是还不确定夙少君身上的毒到底是不是跗骨吗,如今怎么都要开始解毒了?”
周姑射不吭声。
宫芙蕖一愣过后,愕然道:“你为他偷偷探脉了?!”
周姑射浑身一僵,立刻将草一扔,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一副蘑菇状开始装死。
宫芙蕖见到她这副反应几乎被气笑了,她不吃这一套,强行扯开周姑射掩耳朵的一只手。
“听我……听我说!周姑射!”
周姑射闷闷将手放下了。
宫芙蕖道:“周真人早已叮嘱你不知多少回,修道者要经允许才可为其探脉,私下探脉乃是大忌,更何况夙少君身份尊贵,你怎么能……”
周姑射打断她的话:“我没私下探脉!”
宫芙蕖道:“那你怎知他身中跗骨?”
“我……”周姑射犹豫半晌,“三岁时,师尊带我去过应煦宗,我见过……夙萧萧。”
宫芙蕖诧异看他:“你竟有三岁时的记忆?”
周姑射蹙眉:“你没有吗?”
宫芙蕖:“…………”
果然不能和天纵之才相比。
宫芙蕖微笑揭过这个话题:“然后呢?”
哪怕是十几年前的记忆,周姑射仍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小少君身中剧毒,应煦宗本只叫上苑州周真人过去探脉即可,可周姑射跟着师尊过去时,却瞧见个六七岁的孩子也在那。
后来周姑射才知道,那人名唤戚简意。
“我是水灵根。”周姑射抬手,掌心凝出一团水,“同跗骨之火相克。”
那晚她见夙寒声毫无防备,尝试着想用灵力探脉,可才刚一碰到手腕,便被直接弹了回来。
还把夙寒声给震醒了。
只是那一瞬间的灵力接触,便让周姑射越发笃定。
和水灵根相斥,却能被寒灵根安抚。
——夙寒声身中之毒,必然是跗骨。
宫芙蕖幽幽看她:“所以你还是想不经允许为人私下探脉?”
周姑射:“……”
周姑射不明所以:“我没探成,就不算探。”
宫芙蕖彻底服气,无可奈何地将她拽起来:“还好你是周真人的徒弟,还有元婴修为足够自保。”
……否则就这不通人情世故的臭脾气,迟早有一日会被人套着麻袋揍。
周姑射不懂这话的意思,但一向她不理解的东西也从不主动问,我行我素道:“今年,我要去秘境十三层。”
宫芙蕖一愣,眼眸瞪大。
“多少层?”
“秘境十三层有一棵不烬草。”
徐南衔握着乌金枪将一只恶兽随手斩杀,回头对着楚奉寒道:“我想采来为萧萧压制跗骨毒。”
副使身着黑衣,大概是杀了太多恶兽,脸颊还溅了一道血痕。
他似笑非笑睨着徐南衔:“据我所知,小少君同你说过八百回,不需要你为他再寻灵药了吧。”
“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徐南衔蹙眉道,“上回毒发如此凶险,差点人都烧没了,不寻到不烬草我放不下心来。”
两人借着琥珀世界前去和同伴汇合,走至半途时,一个身着闻道学宫道袍的学子远远瞧见他们,登时欢天喜地地快步冲来。
“徐师兄!副使大人!”
徐南衔眉头轻皱,隐约嗅到一股奇特又刺鼻的味道。
副使猛地将手中长鞭一振:“站住。”
那人茫然停下。
“副使?”
副使眼眸微微一眯,突然道:“你是庄灵修?”
那人满脸疑惑:“不是啊,副使大人认错了吧,我名唤……呃!”
话音未落,副使冷冷一箭射来,正中那人心口。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副使,踉跄着轰然倒下。
徐南衔眉头一挑,慢悠悠走过去将那具尸身踢开,却见披着闻道学宫道袍的学子悄无声息褪下伪装。
——竟是只拂戾族恶兽。
“有点棘手。”徐南衔将尸身中的魔心挖出,道,“第七层的恶兽竟真的如乞伏昭译出的书中所说,可以伪装人形,看来今年的烂柯境比平常要凶险得多。”
副使冷冷将长弓收回,眼睛眨也不眨地抬步就走。
不出片刻,又有闻道学宫的学子踉踉跄跄地冲来,一瞧见他们差点虚脱地坐在地上。
副使又问:“你是庄灵修?”
那学子一愣,眼圈突然红了,茫然看着楚奉寒:“副使大人,你我无冤无仇,为何突然用如此恶毒的话骂我?”
副使将长弓干脆利落地收回。
自己人。
徐南衔:“……”
“你是庄灵修”此话像是只灵光的鉴定法器,只要闻道学宫的学子有一丁点除了“你竟然骂我?”的其他反应,副使当即想也不想当即射杀。
徐南衔陆陆续续和约定好的学子汇合,但左看右看却始终不见胡围。
闻道祭前徐南衔总共约了包括周姑射、宫芙蕖在内的学子有七人,此时却只有五人在此。
徐南衔左右看了看,朝着旁边坐在树荫中的男人问:“商序,瞧见胡围了吗?”
商序长相阴柔,举止言行皆慢吞吞的,他脾气好得不得了,寻常小考时众人全都爱粘着他要他估算题目。
他坐在树影下,眼眸微微弯起,温和道:“没瞧见呢。”
徐南衔蹙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琥珀拾芥。
在他转身的刹那,树荫中的商序眼眸倏地化为棕红色,直勾勾盯着徐南衔的脖颈,好似一条蓄势待发的蛇。
徐南衔刚要去寻副使说胡围之事,却见旁侧的小道中,晋夷远吊儿郎当地走来,瞧见众人后眼眸一弯,笑嘻嘻地走来。
简谅学宫的人,就无法用“庄灵修”这张百试不爽的王牌了。
徐南衔正在思考要如何对暗号对晋夷远验明正身时,却见副使眼睛眨也不眨地猛地拉弓搭弦,狠狠地一箭射了过去。
徐南衔:“???”
几乎没人能拦住副使的箭,这一箭如破竹之势,“咻”的一声正中晋夷远心口。
晋夷远重重后退数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副使,踉跄着倒在地上。
他似是不甘心,双眸直到陨落时也是睁着的。
怎么会有人问也不问,直接一箭射来?
四周一阵死寂。
宫芙蕖提心吊胆地走过来,却见地上的“晋夷远”死后缓缓化为狰狞可怖的拂戾族恶兽。
宫芙蕖松了口气,憧憬地看着副使:“不愧是副使,问也不问便瞧出他的真身!”
想起前几日晋夷远和楚奉寒的爱恨情仇、相爱相杀,宫芙蕖感觉自己似乎隐约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本以为是晋夷远那疯狗求而不得,原来副使竟也情根深种吗?
只是一眼就能瞧出此人并非晋夷远。
宫芙蕖感慨良多。
倒是站在一旁的徐南衔满脸一言难尽,因为他眼尖地瞧见……
在楚奉寒瞧见地上的“晋夷远”变成拂戾族恶兽时,他不着痕迹地“嘁”了声,似是极其失望。
徐南衔:“……”
秘境第一层,夙寒声还在呜嗷喊叫。
闻镜玉屈指一弹,蜘蛛当即被击出数丈远,消失密林中。
那一截跟随这夙寒声的枯枝也跟着夙寒声一起缩小无数倍,攀在夙寒声肩上张牙舞爪,海藻似的。
夙寒声惊魂未定,已飞快跑到闻镜玉脚边,双手攀着裾袍往上爬。
“闻师兄!闻师兄——”
夙寒声很少有怕的东西,小时候成天操控伴生树各种捣蛇窝虫子洞,蜈蚣也敢捧在手里摆弄。
可骤然变成巴掌大,以往瞧都不瞧一眼的蜘蛛陡然变成庞然大物,且不断冲他吐丝要拖着他去吃,饶是不畏惧死亡,夙寒声也不想落得个被蜘蛛吃掉的死法。
太丢人了也。
夙寒声受了惊吓,拽着柔软的衣摆爬了几步双手便脱力,“阿噗”一声直直往下落。
“啊……”
千钧一发之际,闻镜玉俯下身将他小小的身体接住。
夙寒声浑身都挂满黏糊糊的蛛丝,猎装和浮云遮皆被侵蚀成条条破布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堪堪蔽体。
一坐稳,他赶紧抱紧闻镜玉的拇指,死死用力不肯松手。
“闻师兄!闻师兄我要给你生孩子!”
闻镜玉:“……”
闻镜玉蹙眉。
跟谁学的浑话?
还是说如今的年轻人都能将这种“生孩子”的话随口就来?
世尊觉得困惑。
夙寒声正在擦脸上的泪痕,感觉手上蔫哒哒的顿时嫌恶地“噫”了声,盘着短腿将手上脸上的黏液胡乱蹭到闻镜玉的拇指上。
闻镜玉:“……”
闻镜玉强忍着将他扔下去的冲动,抬手一抚。
蛛丝伴随着粘稠的毒液瞬间消失。
夙寒声浑身干爽如初,他吐了口气:“多谢闻师兄。”
闻镜玉垂眸看他许久,墨青眸瞳冰冷中似乎带了些莫名的复杂。
“你碰了什么?”
夙寒声仍在后怕,闷闷不乐地将眼尾吓出来的泪水蹭掉,小声道:“蛛网……师兄、师兄好像说是残破符纹。”
要维持三天。
闻道祭最多只有三日。
夙寒声本壮志凌云,想拳打戚简意脚踢拂戾族圣人,可刚入第一层便惨遭横祸,连只蜘蛛都能呜呜嗷嗷追他八里路。
夙寒声蔫得都要卷叶子了。
他正要仰头问一问闻镜玉有没有法子将他变回来,脑袋突然被突如其来的两指抚摸了下。
夙寒声满脸茫然地抬头。
这位冷若冰霜的闻师兄……
在摸自己的头?
闻镜玉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悬在夙寒声脑袋上,挡住树荫倾洒而下的阳光,眉眼仍是冷冷清清,如皎月般高不可攀。
原来是帮他挡光。
夙寒声后知后觉浮云遮已废了,风一吹那褴褛的衣衫根本挡不住什么,凉飕飕的。
闻镜玉见小小的人在他掌心猛地打了个喷嚏,差点滚下去,手微微动了下。
夙寒声忙不迭抱紧拇指,含糊道:“闻师兄,你尽管历练便是,不用管我……若是顺道遇到闻道学宫的学子,能劳烦让他们给乞伏昭带句话吗?”
闻镜玉脾气好:“嗯,好。”
他说着,一件素白衣袍凭空出现,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素袍缩小无数倍轻飘飘落到夙寒声怀里。
夙寒声诧异抬头。
闻镜玉淡淡道:“穿上吧。”
夙寒声赶紧抱着他的手指,眼巴巴看着他:“师兄能将我恢复原状吗?!”
闻镜玉摇头。
随意将生灵缩小放大是禁术,违背天道法则。
夙寒声也没抱太大希望,干巴巴“哦”了声,将破布似的衣裳扯下来,笨手笨脚地将素袍换上。
闻镜玉已趁他换衣裳的空当把腰间佩戴的香囊解下,将其中的香料倒掉,两指拎着夙寒声的后衣领,拎猫似的将他放到香囊中。
夙寒声缓过那阵差点被蜘蛛吃掉的后怕,又开始没心没肺起来,被揪着腾空还在那扑腾着四肢,欢呼雀跃地“哇哎”个不停。
香囊许是放大了些,能将夙寒声整个身子容进去,为他挡住泼天日光。
将夙寒声安顿好,闻镜玉眸瞳微微一动,似乎寻到了前去上一层的入口,朝着西北方缓步而去。
夙寒声被香囊中残留的艾草香冲得脑袋晕,双手扒着香囊袋沿,只探出个脑袋来,伴随着闻镜玉行走的动作晃来晃去。
“闻师兄。”夙寒声仰着头道,“你已是金丹期,是不是能去第七层?”
闻镜玉:“嗯。”
夙寒声道:“能带我去吗?”
闻镜玉垂眸看他:“筑基期去第七层,太过危险。”
“我就躲在师兄香囊里,哪里都不……啊!”
香囊晃来晃去,夙寒声随着荡了一下,刚好和闻镜玉腰封上挂着的玉佩撞了个正着,捂着脑袋疼得直吸气:“嘶……我没事——我不出来,就想见见世面,绝对不会给师兄添麻烦的。”
夙寒声额头都被玉佩撞红了,正倒吸着凉气,突然感觉一只手缓缓在他脑袋上抚摸了下。
夙寒声一懵。
这人……又摸他头?
很快,一道灵力轻缓安抚夙寒声通红的额头。
疼痛消失后,夙寒声愣了半天,才觉得自己又龌龊了!
都怪崇珏,说什么图谋不轨,连累着他总以为此人对自己有想法。
自作多情的夙寒声尴尬不已,小声道了句谢后,察觉到闻镜玉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怯怯地将脑袋一缩,整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香囊里不吭声了。
死了算了。
闻镜玉墨青眸瞳柔和下来,正要往前走,脚步倏地一顿。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抬手在香囊上打了个圆形的透明结界,蛋壳似的。
下一瞬,无数拂戾族恶兽仿佛凭空出现,狰狞咆哮着朝他扑来,好似早已等候多时。
闻镜玉冷若冰霜注视着前方为首的恶兽。
闻道祭的烂柯境中,所有恶兽皆是生出魔心、只知杀戮且全无神智的人形恶兽,可前方的拂戾族却双足站立,一袭黑袍挡住日光,猩红眼瞳似乎残留着一丝清明。
男人声音嘶哑,直勾勾盯着闻镜玉,似乎说了句拂戾族的话。
闻镜玉淡淡看他:“……我只借道,并不杀生。”
男人又说了句什么,语调明显带着杀意。
闻镜玉素袍被风拂起衣角,眸光落落穆穆,带着悲悯注视众人,好似不可亵渎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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