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不是不吃东西,也不是不睡觉,可是他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整个人都急速地瘦了下去,像是灵魂破了一个洞,所有的营养成分,那些血肉骨骼,都像是漏气一样漏了出去,等到漏光的那一刻,就是这幅躯壳停止呼吸的那一天——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来临。
江上阳伸手碰了碰裴曦后脑勺上的伤口,辛宓说他的致命伤就在这里,这是动过手术的下丘脑的位置,但是一连受了武力和爆炸的双重冲击,导致裴曦原本就受损还没痊愈的部位遭受重创,加上裴曦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再三叠加之下,昏迷过去的裴曦的灵魂……再也没有醒过来。
江上阳面无表情地想,这一戏剧化的转折真他妈的像是舞台上在演戏,狗血又烂俗……还现实得没有转弯的余地。
他终于,还是要面临按不按下呼吸机的选择题。
按不按下呼吸机的停止键?这是一个选择题。
但是江上阳不打算选,因为裴曦不需要呼吸机来维持性命……以后会的。
由于江上阳的坚持,江氏企业动用了大批大批的人力财力把全球能够请得过来的知名的心理学家都请过来了,江上阳保密了裴曦的一切私人身份资料,而是把他的一部分可以拿得出来的病例资料交给了这个专家小组,让他们通过这些资料来进行会诊——毋庸置疑的,见过裴曦真人或者掌握全部资料之后的会诊结果才能更加真实,但是江上阳不可能把裴曦隐瞒了十几年的秘密公然宣布出去,更不可能让那些心理专家会诊完了之后再把他们全都灭口了,故而只能这么半遮半掩的,无论效果如何,为了这场专家会诊,江上阳也已经是殚精竭虑了,光是看着他的脸色,有时候潘戎都觉得江上阳和裴曦一起在同步虚弱下去,潘戎完全无法想象等到裴曦彻底倒下的那一天,江上阳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状态。
也许他又会慢慢地恢复到原本优雅贵公子的模样,只是少了一个裴曦而已,前面的十一年都这样过来了,后面的几十年难道就很难吗?
其实不难的……早早爬起来在裴曦住所地下层的室内靶场里练习枪法的江上阳如是想,他抬起手里的手枪,瞄准靶心,开枪,子弹穿过靶子,旁边悬空的虚拟屏立刻报靶数,绿色的八环亮闪闪地出现在半空之中,还有“GoodJob!”的字样,虽然没有正中红心,但是比几个月前动不动就脱靶的情况要好太多了,江上阳沉住气,一连又开了五枪,每一枪都在七环和八环之间徘徊,再也没有子弹打不中靶子的情况,江上阳放下枪,回过头去,看到了自己背后空空如也的空旷场地,那个总是坐在那里吐槽他的枪法太烂的人消失了,但是他的枪法并没有因此而退步。
你看,实际上,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
江上阳维持着自己温和平静的面具,练完裴曦以前给他规定的开枪数目之后又去做了一轮体力训练,裴曦的心狠手辣几乎无人不知,但是大概是对江上阳的体力实在很绝望,他指定的训练计划也就比普通健身房的标准稍微高了那么一点,训练方向针对性更精准了而已,江上阳刚开始做的时候有些吃力,后来又忙忙碌碌的,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坚持下来,到了如今,倒是也习惯了这样的步骤,在启动的跑步机上跑了五六公里也还能继续保持匀速的呼吸,没有出现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江上阳低头看了看跑步机上的计步器,眼神很安静,只是偶尔会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想问一句能不能休息了,他才恍然想到他已经可以自己决定自己锻炼到什么程度了,而不是……要听另一个人的指挥。
结束了清晨的锻炼之后,江上阳回到了地面五楼,进门的时候他在换鞋,潘戎便从厨房里把头伸出来,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江少……”
江上阳把脚套进了某个妖孽给他买的猫头拖鞋里,抬起头,看向潘戎,“怎么了?”
潘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不知怎么的最后说出来的只是:“你今天早上想吃炸糕吗?”
江上阳想了想,道:“有点油腻了,我想吃点清淡的。”
潘戎的话题其实也是临时找的,天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做炸糕,闻言便慌慌张张地点头啊点头,“这、这样啊,那我煮点小米粥!”
潘戎说罢,他的脑袋就飞速缩了回去,只留给江上阳一个安静的没有人气的客厅,江上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走进客厅里,推开半掩着的主卧室的房门,床上的被褥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看不到昨晚两个人并肩一起睡的痕迹了,江上阳去晨练,主卧室的另一个人则是被潘戎按照往常的作息搬了起来,运到了落地窗边的轮椅上,坐在那里晒太阳,江上阳推门进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应,江上阳盯着那个男人长发及腰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进了浴室里洗澡,屋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似的,寂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浴室里,江上阳打开水的开关,淋浴头里的温水喷洒出来,溅在他肌理分明的皮肤上,他仰着头任由那些水流打在自己脸上,眉心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皱了起来。
北联盟国还在收拾战场,地下世界的秩序也慢慢从混沌无序渐渐地缓了过来,全球心理大师的专家会诊也结束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对江上阳摇了头,不摇头的人则是表示必须见到真人才能给予确切的诊断,江上阳一个都没有留,客客气气地把他们全都送上了返回的飞行器,他让费雨去搜寻全球除了萨纽尔之外的最有能力的神经科医生,以及除了给裴曦做手术的那三个之外的脑科医生,费雨不明所以但是照做,只有辛宓听到消息之后,沉默着注视着他许久,然后掉头离开了,江上阳的双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洗完澡之后,江上阳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坐在了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抬起头便能看到那张愈发苍白尖锐的脸,裴曦目光虚无地坐在那里,躯壳被排空,好像轻轻一碰就能风化粉碎,江上阳只能坐在和他相隔半米远的地方,怕自己不小心就撞上去了,他甚至偶尔会恶意地想,如果他故意撞上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十几分钟之后,江上阳被早晨的太阳晒得身上都暖融融的,他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的阳光,半晌后,转过头去仰视着裴曦那张下巴削尖的脸,目光抖动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最后还是轻声地对裴曦道:“早安,裴少。”
坐在轮椅上的裴曦一动不动。
江上阳的呼吸一下子就沉重起来,像是喘息不过来了。
这是第十次说早安,我记在账本了,蠢货,你还是不回应。
第二百六十八章 你变了
裴曦脑袋当机的第十八天,Satan偷偷摸摸地在江上阳上班的时候摸进了他的办公室里,开会回来的江上阳还在和费雨说着话,一进门就看到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逗弄那个面瘫着脸的黑客先生,态度自然得好像这个办公室是他的家似的,江上阳惊了一下,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挡在了跟着他背后的费雨的视线,镇定地道:“刚才那件事押后再说吧,你先回去,我有点别的事要忙。”
“好。”费雨没看到总裁办公室里有人,并没有疑心江上阳的话,应了一声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等费雨走远了,江上阳这才不动声色地把门带上,站在门口有些冷淡地看着办公室里的Satan以及黑客先生,这种不带攻击性都已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不像是被称为优雅贵公子的江氏总裁会有的,Satan装不下去,讪讪地从面瘫的黑客先生身上爬下来,干咳一声,道:“那个,嗨,Mr.江,好久不见。”
江上阳淡淡地道:“嗯,好久不见。”
“噢……”Satan摆出了一脸苦相,“Mr.江你好冷淡……”
江上阳就这么站在门边没进来,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二十分钟之后我要见一个客户,Satan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Satan觑着他的脸色,“难道你不应该请我喝一杯吗?上次我们约好了的。”
江上阳语气平静地道:“没有直接叫审判者的人冲进来,我觉得我已经很尊重你了。”
Satan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Mr.江你还在生气么?我保证,我那天跟元伍合作只是让我的黑客黑了审判者的卫星系统,”他强调:“那些炸弹不是我卖给他的,黑市里的交易我也管不来,真的,我没想过要炸死你。”
关于这点,审判者早就已经查出来了,Satan的确没有和元伍交易过炸弹或者相关的货物,应该说全球地下世界和阳光世界的高层都知道,曾经穷凶极恶威震全球的Demon组织在惹恼了裴曦的未婚夫之后就被审判者一路追杀,后来又被一种组织陆续落井下石,到了如今,整个组织都已经名存实亡,Satan自己倒是无所谓,反而又喜欢上了独行侠的日子,裴曦把他的“追杀权”买断后他就更舒服了,就算为了这个,Satan也不会这么快把裴曦弄死,可是……
江上阳定定地注视着他,浅褐色的眼珠子在光线的折射下,在某一瞬间仿佛如同透明,他不信Satan不知道裴曦差点被留在爆炸的中心塔大楼这件事,“也许这句话你应该去对Wuotan说。”
Satan却是莫名地兴奋起来了,“这次我做到了,对吗?”他笑了,眼底闪烁过一片狂意,他压低声音说:“He.is.Broken……”
江上阳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没错,Satan由始至终无论是亲近他还是和裴曦作对,为的都是打败裴曦,但是江上阳没想到他真的有成功的这么一天!
……哪怕再怎么不待见裴曦的乱来,江上阳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当辛宓宣布裴曦败在他的大脑下的时候,江上阳恐怕才是世界上最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的人。
疯狗Satan一兴奋就脑袋充血,结果看到江上阳的表情之后又跟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似的,兴奋瞬间变成了讪讪然,撇着嘴小小声嘟哝道:“……好吧,我也没想到他会失败的,太让人失望了,我还期待着他怎么样反击呢。”
江上阳微微闭了闭眼,其实他也知道Satan和这些事情都只是一个间接的关系,某方面来说他根本没有把裴曦打败,裴曦是被自己打败的,而让他心碎的人……恰恰就是Satan一直看好的江上阳——野兽的直觉总是好到惊人。
黑客先生面无表情地戳了Satan一下,后者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身强体壮的他瞬间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一样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把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江上阳都映衬得十分瘦削了,他挪到江上阳身边,干咳一声清清嗓子,“我刚才是胡说八道的啊……其实我就是来问问,Mr.江,Wuotan的事情,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或许别人不清楚裴曦如今的情况,但是臭名昭著又神通广大的Satan还是多多少少寻摸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江上阳并不意外于他会知道,但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主动跑来帮忙,裴曦这么容易“输”了,他肯定不高兴,但也不会主动帮裴曦恢复才对……江上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Satan脸色一变,张嘴就骂道:“还不是Wuotan那个混账!我不就是在元伍把你劫走的时候黑了几分钟他的卫星么,我那是看得出元伍不会弄死你才帮忙的,Wuotan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地报复我的黑客吗?!他妈的……”
他就这么噼里啪啦大骂了一顿,总体意思就一个——当天江上阳一出事,裴曦第一件事就是把通讯打到了试图看热闹的Satan那边,放出话来要让人轮了他家的黑客,Satan当时没当回事,但是没想到裴曦都出事了,他的下属还那么忠心耿耿地执行着他的指令,也不招惹Satan,整天趁着黑客先生落单的时候骚扰他,裴曦的下属自然不会耍流氓,但是他们让真的流氓去撩拨黑客先生啊!
黑客先生是技术帝,还是一个战五渣的技术帝,别说流氓,随便一个地痞小偷都能让他的钱包空空没商量,Satan还不可能一天到晚守着成天围着电脑转的黑客先生,那些流氓趁着Satan不在就来,Satan回来了他们就跑,在全球地下世界都能呼风唤雨的两个人被骚扰得不胜其烦,昨天晚上黑客先生险些就出事了,Satan终于忍耐不住,要知道黑客先生是他目前自由自在生活的巨大保障之一,这不,一查到江上阳的行程表,Satan就忙不迭随身携带黑客先生跑来找江上阳商量商量,毕竟听说裴曦目前半死不活的,能管事儿的都和Satan不对付,也就一个亲爱的Mr.江能说得上话了,但是江上阳的态度貌似也有点……
骂完一顿之后,Satan才觉得这段时间的郁闷被抒发出来了,结果一看江上阳的表情,立刻又被气个半死,“Mr.江,你变了!”
江上阳眯起了眼,“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Satan都被气笑了,“你那种‘全世界都要害我未婚夫’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觉得我还没事做专门来弄死Wuotan么?”
江上阳不置可否,“Satan先生想多了。”
Satan冷不丁地问:“Wuotan是不是快死了?”
江上阳语气一冷:“这不是一个好笑的玩笑。”
Satan眼神复杂地看着他,“Mr.江,你应该去看看镜子,”他耸了耸肩,“我以为被打败的是Wuotan,但是你看上去才像是要心碎了。”
送走叨叨逼逼要他取消裴曦针对黑客先生的死命令的Satan以及面瘫黑客之后,江上阳进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抬起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似乎……真的有些憔悴。
江上阳伸出手碰了碰冰冷的镜面,沉默半晌后,忽然轻声唤了一声:“裴少……”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山!与!氵!夕!”
下班之后,还是西森和亚诺接送江上阳,这段时间里他都是准时下班然后赶回裴曦的住所,今天也许是被Satan影响了心情,江上阳莫名地不想回去,便让西森和亚诺拐了道,然后约上易绍游和秦飞去了他们经常去的那家KTV城——也是裴曦上次和他们三个人聚会的时候待的同一家。
意外的是江上阳进了包厢之后却看到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其中易绍游和一个穿着打扮很成熟知性的女人坐在一起说话,秦飞一个人脸色很差地在另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有空酒瓶了,江上阳左右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那个女人身上,道:“唐小姐。”
那个女人就是最近和易绍游走得很近、几乎被北9区公认是他的女朋友的唐家大小姐唐含双了,她和江上阳挺熟的,也不尴尬,颔首便道:“不请自来,江总不会见怪吧?”
江上阳笑了笑,“唐小姐说笑了,我肯定是举双手赞成你来的,”他看了一眼易绍游,状似无意地说:“毕竟以后就算是半个一家人了。”
唐含双闻言,居然没反驳,只是也对着他笑,易绍游脸色平静地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江上阳见状,心里一沉。
易绍游和唐含双聊得还挺欢快,心情不好的江上阳难得插不上话,便坐到秦飞那边和他一起喝闷酒,秦飞看了他一眼,小小声问道:“你家那位……怎么样了?”
裴曦的事情没传出去,但是秦飞和易绍游和江上阳关系好,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他的身体出问题了的,而且还是大问题,只是江上阳说过他们帮不上忙,他们就只能干等着结果了,最近一段时间也是一直没见过面,好不容易见到了,秦飞也就问了一句,但是江上阳猛地把一杯酒灌了下去,有些暴躁地道:“别提他……”
这可不太像是平常的江上阳,秦飞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很严重?”
江上阳无甚情绪地扯了扯嘴角,“他们都让我早点准备后事。”
秦飞呆住了,“怎么会……”他知道裴曦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江上阳看着对面状似亲密无间的易绍游和唐含双,忽觉鼻梁像是被什么撞到了,发出来的声音都是闷闷的:“没关系……大不了,又和以前一样而已。”
他这么说的时候,与其说是对秦飞开口,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但是秦飞听到了,垂下眼帘沉默良久,说:“不可能的,有什么事情能够真的回到以前呢?”
他们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像是一对难兄难弟一样缄默着互相碰杯,等到易绍游和唐含双结束了一个话题,就愕然地发现他们已经把桌子上的酒都喝下去一大半了,吓得两人忙不迭过去把江上阳和秦飞的酒杯抢过来,秦飞还好,一贯是喝习惯了的,倒是江上阳平时应酬的时候很有自制力,这会儿喝得太猛了,一停下,他就直接冲去洗手间吐了,易绍游让唐含双帮忙照顾一下喝多了就昏昏欲睡的秦飞,自己赶紧跟去洗手间看顾江上阳了。
江上阳吐完之后,就看到易绍游笨拙地拿着一条热毛巾来帮他擦脸,江上阳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问道:“每次你喝醉了,秦飞都会去照顾你,他喝醉了呢?”
易绍游一愣,然后道:“他经常喝多,但是没喝醉过。”
江上阳把热毛巾盖在了自己脸上,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那以后……就是唐含双照顾你了吗?”
易绍游沉默了很久,才说:“也许吧。”
江上阳把热毛巾拿下来,眼神复杂,“难受吗?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醉了,他的目光有些对不准焦距,显得有些迷茫,“这种好像再也没办法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易绍游从他手里接过已经开始变冷的毛巾,清冷的眉目之间仿佛没有变化,只有嗓音里透出了一份压抑:“难受……”他笃定地重复:“难受得像是快要活不下去了。”
江上阳闻言,目光慢慢地变得有些冷漠,“那你也要好好活着,有多少人想活都活不下去。”
易绍游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变化,心里一咯噔,“上阳,你好像变了……”以前的江上阳从来不会这么富有攻击性,像是随时会拔出刀来刺人一刀。
这是江上阳今天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他转过头去,看到洗手间镜子上自己那张酒醉的脸,似乎比之前还要显得更加暗淡,他闭了闭眼,摇头,又点头,“也许吧……我只是觉得,我身上背着两条命,担子太重了,除了我自己之外,没人帮得了我。”
这种感觉……真孤独。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求你
潘戎是因为西森和亚诺的一个汇报而赶到KTV城来接人的,在他的印象里,裴曦是属于千杯不醉的,而自制力好得出奇的江上阳几乎不怎么喝醉过,上一次订婚宴被灌得晕晕乎乎也是保留了一份清醒,但是西森和亚诺居然说江上阳醉倒在包厢里睡着了,潘戎吓得只好暂时把裴曦交给辛宓照顾,自个儿忙不迭冲过来看看情况。
一进包厢,就看到易绍游和唐含双在那里坐着,而江上阳则是侧着躺在秦飞的大腿上睡着了,包厢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模糊了人的轮廓,让他的侧脸都被映衬得平和起来,潘戎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完了,他家少爷看到江少被人占便宜,绝对要炸了!
但是转念一想,潘戎就心酸了,因为他家少爷根本看不到这一幕,甚至……以后也有可能也看不到了。
潘戎跟易绍游他们打了招呼,然后走到秦飞身边对他点头致意,说:“我来接江少回去,劳烦您照顾了。”说罢,他就蹲下去把江上阳扶起来,秦飞愣了愣,赶紧帮忙把他扶到潘戎的背上,看着潘戎稳稳当当地把江上阳背了起来,理所当然到让本来想带江上阳回他家的秦飞都有些怔然,一声挽留或者阻止都没从嘴里跑出来。
那位裴少身边的人似乎都把江上阳视为他的所有物,哪怕对方已经……秦飞猛地晃了晃头,撇开脑子里不祥的想法。
潘戎背着江上阳离开包厢,出门的时候被冷风吹了一下,江上阳便动了动,潘戎以为他醒了,便侧过头去,正想唤他一声,却听到江上阳冷不丁地喊了一句:“裴少……”
潘戎的眼眶瞬间就酸了一片,轻声说:“江少,裴少在家里等你呢……”
但是江上阳没有回应,似乎又沉沉地睡着了。
回到裴曦的住所的时候才晚上八点多,辛宓正拉着裴曦在客厅里看电视——实际上只有辛宓一个人在看,裴曦整个人都在放空,一动不动的。
潘戎把江上阳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一下班就约了秦飞和易绍游,包厢里点的晚饭还没上就喝多了,潘戎想弄点解酒养胃的食物待会儿叫醒他让他吃一点,给江上阳盖好被子之后,潘戎看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辛宓的注意力早就从电视转移到江上阳身上了,听到潘戎叹气,他意味不明地道:“江总也要放弃了吗?”
潘戎的目光抖了一下,他看向依旧呆呆愣愣的裴曦,估计旁人见到了都会以为这是一尊拙劣的蜡像,“我不知道……”他的眼神很复杂,“江少看起来很痛苦,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我也不知道放弃还是不放弃对他来说更好过一点。”
潘戎也不是没有抱着裴曦会好起来的希望的,但是他天天对着死气沉沉只能靠营养针存活的裴曦,比力图自己恢复正常作息亦或者忙着想办法的江上阳还要更长时间地对着他,但是潘戎连裴曦对于外界的一丝回应都看不出来,除了呼吸还在起伏之外,裴曦就仿佛他连这个人还活着都证明不了,这比长期对着一个植物人还让人绝望,植物人好歹是睡着了,可是一个人睁着眼睛都跟死了没区别,这种感觉更可怕……何况植物人还有苏醒的案例,但是谁试过在大脑重创精神崩溃下的情况重新恢复过来的——在专业的治疗机构里,所有医生都只能对这样的病人说尽人事听天命,甚至还会提供安乐死的选项。
江上阳不愿意放弃,潘戎也不愿意,只是这种不愿意……又能加重几分足以扭转局面的可能性呢?
辛宓也顺着潘戎的视线看向身形愈发消瘦的裴曦,如果没有人帮他改变姿势,他可以就这么坐着一整天不动,眼睛睁着的时候也像是一具尸体,恐怕都会吓坏小孩子,“如果BOSS……人体的机能运转是有限的,他撑不了太久的。”
植物人是在休眠的状态下能够靠着仪器多活几天,但是大脑当机的裴曦还能像是机器人一样睁眼闭眼,正常作息,如果拿玄幻一点的说法来打比方,他就是丢掉了某一部分的魂魄,只剩下一魂一魄留在那里,没有足够的魂魄支持,身体却在运转,某方面来说也是在逐渐透支他的生命力,辛宓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道:“再等两天吧,如果江少坚持不放弃……我会建议他在人体冷冻同意书上签字。”
既然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无法治疗裴曦,那就继续等吧,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谁能说得准呢?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江上阳被潘戎叫起来喝了一碗粥,他看起来比之前要清醒了一些,至少目光能够聚焦了,喝完粥之后他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也没有看裴曦,只是问:“他今天怎么样?”
辛宓不由地多看了江上阳两眼,确定他现在还是在半醉不醉的状态下,平时的江上阳可不会这么问,好像裴曦的一切都很正常似的,回来就和他呆在一起沉默着不说话,都是潘戎主动跟江上阳汇报的,没想到今天晚上他自己主动问了,正在帮裴曦按摩小腿的潘戎都愣了一下,随即才道:“和昨天差不多,就是昨天还吃了一碗汤,今天只喝了半碗……”这意味着裴曦的内脏运转功能也在加速萎靡了。
江上阳没再吭声了,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似乎又睡着了。
十点多的时候,一身酒气的江上阳坚持去洗了个澡,热水洗了一遍之后酒意泛滥,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都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晕晕乎乎走到床边的时候就看到裴曦已经被潘戎扶到床上靠着床头坐着了,被子盖在他的腹部,裴曦直愣愣地睁着眼睛坐在那里跟个僵尸似的,江上阳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觉得有些累了,连床都没有爬上去就直接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握住裴曦搭在被子上的手垫在自己的脑袋下,他就这么靠着裴曦的头闭目休憩,好半晌才道:“刚才阿戎跟我说,你的腿肯定是要留下后遗症了,雨天雪天就得疼,疼得难受的那种……说起来你也还挺行的啊,复健没做好就去爬三十楼……”
当时元伍要求裴曦单独爬上三十楼,事后江上阳才知道裴曦钻了空子,他的确是单独进去的,不过是直接用那种连着绳索的飞爪钉着墙面把自己一路吊上了二十五层,只有最后五层楼也是他自己慢慢爬上去的,还和一群打手以及元伍本人动了手,那会儿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实际上萨纽尔医生表示他的腿在没有复健完全的情况下进行了这么激烈的运动,后面还经历了一次爆炸的冲击,不说脆弱的大脑受到的伤害,光是这双腿就已经把年初做手术的成效耗掉了一半,裴曦这双腿始终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酒意在脑子里转悠的江上阳比平时要话多了一些,好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想说出来,“我就说元伍为什么最后要用这么粗暴的计划,原来他不是想炸死我,也没想弄死你,他知道他过不去这道坎,所以他要给你留点纪念品,他很成功不是么——看你招惹的烂桃花,他留给你的东西,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了。”
——裴曦记不住他,可是裴曦的腿会永远记住他。
江上阳蹭了一下裴曦的手心,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药味,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起裴曦刚回到北9区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身上是一直喷着Eternityforman那款香水的,后来慢慢地就消失了,听潘戎说那是因为裴曦在转移审判者来北9区的过程中动了不少次手,身上的血腥味压都压不住,去见江上阳的时候他就会用别的味道盖住,他有时候显得那么无情,但是时隔十一年,他又依然还记得江上阳不喜欢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