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强大起来,做他的前锋。哨兵的电子云,就是向导最好的药。”
“这简单。”方宸笑着朝叶既明挥挥手,“对了,十分钟,好像还没到,留到下次,我再来找你聊。你要好好的,等着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们见过吗(三)
叶既明也笑着挥挥手,安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夜幕尽头,仿佛在望着过去的某个时空。
关听雨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薄毯,轻轻给他披到膝盖上。
然后半蹲在他的膝旁,伸手,单眨了眨眼。
“答应给我的秘密呢?”
叶既明抵唇沉吟,而后笑得像个锱铢必较的资本家。
“十分钟还没到,所以,交易不成立。”
她食指团起,在叶既明额头间弹了一下。
“行啊,叶少将,你的心真黑啊。”
叶既明怔愣,眼尾微垂,似乎要笑开,可蓦地捂住唇,重重地咳嗽两声。
他别过脸,压抑着咳嗽,半身重量全都压在单侧扶手上,在他能够做到的极限里,尽量远离关听雨,不让她闻到血腥气味。
“...你别看。”
声音含混,带着血的粘稠。
他的左手紧紧地抓住轮椅扶手,捂唇的右手渗出殷殷血迹,一滴滴落在地上,积了一小滩,像是屋檐下的雨。
关听雨眼神一凛,她想跑出去叫人,可刘眠就在此时极快地拉开门,带着楚肖云一同出现。
楚肖云二话没说,单膝跪在地上,打开随身的医药箱,捏了一支淡金色针剂,快速地推进叶既明手肘间的细血管里。
“现在的军医资格证,真是越来越好考了。什么文盲会诊要开几个小时?!”楚肖云简单检查了一下叶既明的伤处,脸色越发铁青,“人类在进化,医德在退化。没救了。”
刘眠单手抱起叶既明,把他轻轻放在病床上。
叶既明向内侧了脸,不想被关听雨看见此刻的狼狈,而刘眠心领神会地站在二人之间。
“抱歉,既明的老毛病又犯了,需要暂时休息一会儿。”
关听雨看了一眼楚肖云,没计较刘眠带人进来破坏规矩的事,只是对叶既明轻轻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慢慢地退了出去。
直到听见病房门关合的声音,叶既明侧转的脸才放松下来,疲惫地陷进床铺间,对着楚肖云说道。
“你也走吧,别让柴万堰看见你擅离岗位。 你不是不喜欢搅进这些事情里吗?”
楚肖云替他挂上点滴,脸色不虞。
“你为什么还主动不衰退?你的身体不好,根本就是因为你强行维持在S级的水平。你的核心资质比温凉差得远多了。他都乖乖地衰退,你怎么敢...”
“楚大校!”
刘眠喝止楚肖云的责问,将叶既明护在身后。
A级哨兵的压迫力全开,楚肖云仿佛被扼住喉咙,脸色涨得微紫。
“...刘眠,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楚医生骂我,我该受着。”
叶既明拽着他的衣袖,淡淡弯了弯唇。
刘眠回看他一眼,而后,慢慢地向侧边迈了一小步,留出了半个身位,却还是警惕地斜看着楚肖云,手中电子云浓郁,蓄势待发。
楚肖云才不惯着叶既明,有什么事说得很直白、丝毫不留情面。
“你以为,就这一件事吗?”楚肖云从兜里取出几个针筒,没好气地扔在叶既明的床上。
一个,是来之前,唐芯给方宸打的营养剂;
一个,是方宸为了温凉,而作死抽出的高密度液态电子云;
一个,是叶既明核心崩溃,濒临退化,楚肖云给叶既明打的核心稳定剂。
三支都是淡金色液体,浓度各有不同,可经验丰富的楚肖云一眼就看出,这三支的原材料根本都是一致的:都是从方宸身上提取的液态电子云。
“叶既明,你明明告诉过我,你给我配药的原材料,是刘眠的液态电子云。可,我打听了,刘眠的电子云是青黑色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淡金色!你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哨兵不用,去剥削那个孩子的电子云?!你明明知道,液态电子云对哨兵有多重要,你...”
叶既明看了刘眠,而后者立刻会意,抬手,门随即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咚’声。
楚肖云眉头快要夹死一只苍蝇。
而叶既明脸上浮起一层倦意,大概是说了太多的话,连抬眼都觉得疲累。
“我和刘眠,是假结婚。我们根本没有绑定。他的电子云,我吸收不了。”
“……”
接连三个振聋发聩的消息,楚肖云严肃又不近人情的脸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纹,像是被雷劈了。
怎么可能?
刘眠当年不顾廉耻地跪了三天,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笑柄。
不就是为了跟白塔里最后一个S级向导结婚、绑定,找到一棵大树好乘凉?
现在,叶既明跟他说,两人的婚姻是假的?
那,那刘眠图什么?
楚肖云还没厘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叶既明的话又淡淡地响起。
“方宸的体质特殊,他的电子云携带的能量十分充沛,对我来说,比刘眠电子云的效果要好得多。所以,我只能选择用他的电子云,稳定我的向导核心。楚医生,我这么做,不对吗?”
“这当然不对。”
楚肖云差点就被叶既明的强盗理论唬过去了。
就算那狂傲嘴臭的小哨兵很让人讨厌,但叶既明这做法,也完全违反了医疗守则的规定!
“方宸只是个刚刚摸到C级门槛的新兵,他的体质再特殊,电子云还能有刘眠一个A级向导强?还有,你私自存了那么多哨兵的液态电子云,没让方宸知道,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叶既明按着太阳穴,苍白的嘴唇轻轻抿起。
楚肖云以为自己说中了叶既明的心虚,又愤怒又不解,还待继续劝诫,刘眠的声音自二人身后淡淡响起。
“既明手里的电子云,是方老师留下来的。”
“什么?!”
刘眠抱臂靠门,随意抬眼,眼神冷淡如冰。
“刚才我带你听了那么久,前因后果你都清楚了吧。可事实,不仅仅只是这样。还有很多,既明没来得及告诉方宸的东西。比如,柴万堰表面敬重方老师,背地里却利用上级职权,压榨方老师。慕师母被迫成为‘恒星计划’初级阶段实验品,可她当时,已经怀孕了。”
“……”
精通医疗理论的楚部长差点被气晕过去。
人伦呢?!
道德呢?!
怎么可以让孕妇参与某个副反应未知的实验?!
叶既明似乎调整好了心情,抬手阻了刘眠的话,轻声接着说道:“方老师说,相较方昭来说,方宸其实是个‘失败品’。出生时,他的血液里的电子云过于浓稠,以当时的技术水平,根本没有办法被修复。方老师没有办法,只好谎称方宸死了,暗地里把他藏起来,每天抽一管血,冷冻起来,就是怕方宸承受不了体内的蛮横能量而猝死。你也知道,因为意外,我断了双腿。当时奄奄一息,是刘眠带着方老师的遗产,赶来救了我。因为怕方宸的身份曝光,给他带来危险,我就一直瞒了下去。”
“怪不得。”
楚肖云喃喃。
他就觉得方宸身上的电子云与叶既明身上的向导素有什么相似之处。
原来,是方宸救了核心失衡的叶既明。
一救救了这么多年。
“没告诉你真相,很抱歉。”叶既明轻声道,“可我,也是不得已。”
“我明白。经历过那种事情,你大概很难再相信别人了吧。”楚肖云拍了拍叶既明削瘦的肩膀,“既明,你别操心太多事情了。你的身体受不了。”
叶既明微微笑了笑。
“这是我的命,你快走吧。”
“我走了,你...”
“你怕我落在柴万堰手里,轻易出不来?”叶既明宽慰地说道,“总塔指挥部里权力制衡,还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这件事,还有转机,你别担心我。另外,我刚刚看方宸的身体状态不好,你多帮帮他,行吗?”
“...你都这么说了。”
楚肖云牛鼻子翻上天,不乐意地点了点头。
叶既明失笑。
刘眠抬手拉开病房的门,冷声道:“走吧。”
楚肖云跨过门槛,瞥了一眼刘眠那张万年结冰的冷脸。
“确实,你跟既明不太配。你这冰山,恐怕只有脑子不太精明的蠢人才会看上你。”
刘眠唇角动了动,似乎憋了笑,却又压了下去。
楚肖云抬手按上刘眠腹部的纱布,见那人吃痛地皱了眉,他恨铁不成钢地又骂了一句。
“你也是,别太拼命。死者为大,但生者更大。过去的恩怨,真没这么重要。”
“...一会儿,就要跟柴万堰撞上了。你不嫌烦了?”
刘眠闲闲觑他一眼。
楚肖云视线扫过这一对假伴侣,只道无话可说,甩袖而走。
刘眠目送着楚肖云离开,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两人的婚戒,直到叶既明的咳嗽声又响起。他回神,重新坐到床边。
“还有五分钟,闭眼歇一会儿,养足精神。接下来几天,才是最艰难的。”
刘眠拧了毛巾,给叶既明擦了擦脸。
病床上的人轻轻应了,却没闭眼。
“很疼吧。”刘眠又翻出一支稳定剂,给叶既明轻轻地推了进去,“你辛苦了。”
“嗯,有点累了。”
“快结束了。我看,方宸已经完全相信你的话了。他会努力晋升,所以,温凉重回S级,只是时间问题。”
“……”
“既明?”
“没什么。”
叶既明摇了摇头,望着刘眠关切的眼神,安慰地笑了笑。
“说谎说得多了,已经忘了究竟哪一个版本才是当年的真相了。”
刘眠叠着手中的湿毛巾,随手一丢,‘啪’地砸起了水花。
“只要能让方宸记恨上柴万堰,不管用哪个版本都无所谓。”
“……”
“柴万堰确实有罪,你没有骗人。只是,稍加修饰了一下而已。你说,如果他知道,他的父亲真的是个醉心科研的狂人,为了得出实验结论,日复一日地折磨方宸,那小子,还会有报仇的动力吗?怕不是要一脚把方老师踹出他的记忆。”
叶既明轻笑。
当年的真相,远远不止于此。在那些年的斗争里,没有完全无辜的人,所有人都有私心。
包括他和刘眠。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
“真相,哪有故事动听?”
工会二号大楼一层,门口。
微弱的光从厚重青铜色大门边缘渗了出来,矩形的光圈将两位军官的身影圈在其中。
黑夜像是挂了一层油,腻腻地糊在柴万堰的胡须上,他抹了抹下巴,像是要蹭掉烦腻的感觉似的。
他从裤腰带里抠出一支皱皱巴巴的烟条,手指一搓,引火点烟,动作熟练。
烟雾缭绕,将他的豹眼精光掩去,气势被削弱不少。
“于首长不许您抽烟。”
身旁的人低声出言。
是赵景栩。
此刻,赵少校双手贴紧裤缝,薄唇抿紧,头微微垂下,毕恭毕敬地站在柴万堰半步身后。
他肩上的半颗银星军章低调地闪着光,可胸口那枚缀着金色恒星的勋章,此刻被柴万堰呼出的烟雾蒙上了一层灰。
“老婆的话,得听。景栩啊,你还没成家,你不懂,惹了老婆,比打了一场败仗还可怕。”
“是。”
“你没成家,是想先立业?”
“是。”
柴万堰用手捏灭了火星,随手丢了烟头,又用手掌抹了抹赵景栩胸口的金色恒星勋章。
“我一直很看好你,否则,也不会想要让你取代小叶,成为‘恒星计划’的第三代指挥官。你听话,又有野心。很多事情我不用一件一件布置下去,你自己就能摸索清楚了。”
“谢谢首长。”
“谢早了。”
赵景栩眉头微皱,不解其意。
忽得,胸口的军装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拽起,紧紧别在胸口的金色勋章蓦地被扯掉,线头断裂,声音清脆。
赵景栩腰背一紧,蓦地抬眼,只对上了柴万堰压着怒火的豹形圆眼。他背后一凉,嘴唇抿着,低低开口说道。
“首长...”
“等会儿。”
柴万堰斜眼一瞟,身后几十人小队无声地避开几米远,恭敬地转了身,背对着两人。他们黑压压地站在夜幕里,像是一茬一茬笔直枯萎的庄稼杆。
柴万堰方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他攥着勋章的右手凌空飞落,‘啪’地一声,带着尖角的金属狠狠划过赵景栩的侧脸。
那一巴掌力道极重,赵景栩双耳嗡嗡作响,左脸立刻肿起,青紫的指印一根根分明。
“老子一般不愿意在下属面前削你的面子,否则,没了威严,你将来怎么做这个恒星计划的指挥官?”
赵景栩一动不动,只慢慢地抹掉嘴角的血。
柴万堰吼他。
“现在可以谢了。”
赵景栩硬声道。
“谢首长。”
柴万堰又吼,吼得唾沫横飞。
“谢个屁!面子得自己挣,靠老子给,能给多少?这点,你得跟小叶学学。那小崽子,又精明又圆滑,演技好得很,你看看,他才做了几年的进化部部长,那威信甚至都要超过老子了。”
赵景栩即刻立正,垂眸低眉地恭敬道:“属下不敢。”
“不敢?我看你很敢!”
柴万堰的声音洪亮,吼人的时候宛若钟鸣嗡嗡,赵景栩表情依旧不变,只低低地垂着眼,说道:“首长,是因为今晚的事情生气?属下是按照您的指示,毁掉叶既明的威信,从他手里尽早接过‘恒星计划’和进化部,然后取而代之。属下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是一声响亮的‘啪’,赵景栩肿起的脸挨了第二个巴掌。
“毁掉叶既明,没让你毁掉进化部。进化部是老子一手建起来的,你这一波操作,实际上打了谁的脸,你自己没点数吗?!”
大部分军民都以为,进化部的幕后老大是风光无限、呼风唤雨的叶部长。可在白塔高层内部,大家几乎都知道,这实际利益归属和资源分配权,都牢牢掌握在柴万堰手里。
叶既明,充其量就是个漂亮的人形傀儡。
而今晚,叶既明的讲座被毁,甚至,五台电磁发生器同时失灵,明显是进化部一把手二把手的内斗。
柴万堰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赵景栩干的。赵景栩操之过急,迫不及待地想要弄垮叶既明,为此不惜将简单的上访控告升级成大规模骚乱事件。
可赵景栩怕是忘了。
叶既明固然被骂,可柴万堰只会被骂得更凶!
自上一任总指挥官因病卸任,柴万堰因军功卓著,而暂代白塔总指挥官一职。
问题是,已经代了好几年,这屁股一直都没坐稳。
白塔内部旧势力错综交织,以前遗留下来的问题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瓦解,反而,山派和海派,也就是从前的西境和东陆遗民,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越来越厉害,时不时的就给柴万堰找点麻烦。
柴万堰本来就一个头两个大,现在今晚进化部这好戏,怕是给那些看戏的老妖精又添了可以用来攻击他的把柄。
越想越生气,风风虎虎的柴中将生生忍着一口怒气,憋得他脸色铁青。
每当这时,他都格外想念他家那只不成器的儿子---柴绍轩。
若是儿子在兜里揣着,能随时拿出来揍一揍就好了。
赵景栩像是读懂了上司的未尽之意,忽得抬起手臂,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的动作有力,丝毫没留情面。
血肿浮起,足有小半个指甲那么高。
赵景栩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才慢慢说道:“属下的确想得不够周到。溪统矿的两个矿工是我放出去的,目的是为了毁掉叶既明的讲座,让他疲于处理此间事宜,方便我在进化部寻找一些东西。可我的确,没有想过把这件事闹得这么大。首长,那五台电磁发生器,不是我放的。”
柴万堰愣了一下。
“不是你?”
赵景栩慎重点头。
“溪统矿是个灰色进项,闹大了,对您对我甚至对进化部都不妙,这些,我还是有所考量的。”
“那会是谁?”
“……”
赵景栩仰头,看向工会大楼的最高层,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除了叶既明,还有谁有这种反将一军的心计和魄力?
以自身为饵,诱敌人入陷阱,看似走入绝境,实则绝地反击,以自伤五千的损失,伤敌八千。
毕竟,私圈矿井、偷贪铁磁体一事,收益最大的,是进化部;而进化部,背后最大的势力,是柴万堰。
他叶既明最擅长的就是搅浑水装无辜,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说不定,还能凭借总塔指挥部那些反对柴中将的势力,东山再起。
好谋算。
好深的城府。
赵景栩的眼睛不善地眯了眯,而柴万堰则怒不可遏地砸了门框。
“果然,叶既明对我早有二心,要不是为着他那个聪明的脑子,老子早把他踹下去了。这崽子,今晚要搞什么讲座,我就觉得不对劲。他跟我说,只是简单讲讲基础知识,随便稳定一下军心,可谁知道,他竟敢直接把‘人造太阳’这种机密公之于众。最恶心的是,今晚这讲座刚结束,老子的通讯都要被打爆了,全都是那些老崽子质问老子铁磁体流向和买卖的,这群他爷爷的崽...”
柴中将的粗话连着轴的转,赵景栩抹了一把脸,等到火山暂时熄灭时,才淡淡地接了话。
“请您把叶既明交给我,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我会帮您,打断他的脊梁骨,撬开他的嘴,让他跪在您面前忏悔。”
赵景栩没有掩饰自己可怕的野心与掌控欲。
似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露骨的要求,连虎里虎气的柴中将都被噎了一下。随即,他的大胡子上下抬了抬,大笑着拍了拍赵景栩的肩。
“小崽子,带劲,你这样的才合我的胃口!”
赵景栩低头,姿态谦恭,眼神偏执。
柴万堰重新拿出一支烟,看向赵景栩,后者默默地燃起指尖火星,替他点了火。
柴中将满足地抽了一口,眉眼惬意。
“地下工厂最近运转怎么样了?”
“……”
“怎么,刚夸你能干,现在就告诉我,你没留意?”
“...是属下失职。”
“你没必要把注意力全放在叶既明身上,他只是个小角色,对大局有影响,但不大。你要做的,是把握好手里有的东西,知道吗?”
“是。”
赵景栩表面应答,却对柴万堰的轻敌很不以为然。
柴万堰掸了掸烟灰,‘啧啧’两声,痛骂赵景栩。
“小崽子,要站上高处,你就不能把目标放在某个人、某件事上。你这样,很容易走入死胡同。”
“...是。”
“是什么是?你根本没懂。”柴万堰捋捋胡子,叹息道,“叶既明看得比你透彻,所以,他才比你站得高。”
赵景栩终于动了动眉毛。
他抬起头,说:“请首长指教。”
“磕碜谁呢?老子读书不多,还能教得了你?”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哼。不过,打仗和指挥这种东西,有时候不需要多有文化。想赢?很简单。你只要知道,别人想要什么,在他们拿到之前,抢过来,就可以了。”
“您是指...”
“工业时代为啥比农耕时代优秀?核武器为啥比冷兵器更有杀伤力?进化人类为啥比未进化人类强?”
“技术进步。”
“浅了。”柴万堰戳他脑门,“你拿着核武图纸回几千年前,能造出核武?”
“...能源,材料。”赵景栩喃喃,“铁磁体。”
“对喽。”柴万堰呼了一口气,白烟轻散,似是悠悠感叹,“没有炼钢,发展不了好工业;没有纳米材料,造不出好飞机;没有铁磁体,人类就要没了。”
“...可是事实上,铁磁体真的快要没了。”
赵景栩很清楚,铁磁矿的繁荣开采只是假象,其实很多矿井都开不出高品质铁磁体了。
越来越贵的价格,越来越低的品质,日薄西山,和当年化石能源枯竭是一个套路。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在抢铁磁体!只有你,还在盯着人斗!!”
柴万堰振聋发聩的几句话,让赵景栩身体一震。
柴首长痛心疾首地摇摇头。
“原来,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小叶为什么不喜欢你。”
“……”
“几年前,我没把地下工厂给他,却给了你,这小崽子怕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生气了。”
“地下工厂...”
“在你还没有意识到地下工厂价值的时候,小叶已经看透了本质。”柴万堰感慨,“这人,做科研的本事没有,眼光和手段倒是毒辣。这人呐,我降不住,得赶紧毁了。”
赵景栩眼睛眯了眯。
“首长。您说,叶既明没有做科研的本事?”
“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二代‘恒星计划’进度太慢,慢到我都快失去耐心了。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老子早把他踹了。”
“首长,二代‘恒星计划’进度缓慢,是叶既明刻意为之。”
“什么?!”
柴中将胡子一竖,怒意爬上眉梢,像是炸开了的黑棉花。
赵景栩低声道:“借着今晚的骚乱,我还真的在进化部里找到点东西。”
“你找到什么?快说!”
赵景栩唇角一抬,拿出一张平板,调出密密麻麻的仪器使用记录。
“请首长过目。”
柴万堰看着那堆乱码头疼,恶声恶气地说:“过不了目,看不懂,你直接说结果吧。”
“您知道,新4年9月4日,叶既明的腿断了。据说,是进化部实验室爆炸导致的。”
“对。”
说起这个,柴万堰还是对叶既明有点愧疚。
要不是他催叶既明开始二代‘恒星计划’的研究,那小崽子也不会因为着急,而炸断了腿吧。
“并不是这样。进化部实验室的爆炸,根本就是叶既明刻意为之。换言之,他根本就不想为您工作,甚至,想要毁掉您的心血。”
“什么!?”
“仪器反向脉冲,是为了毁掉正在规划中的实验塔。可惜,他没能如愿毁掉塔,反而炸断了自己的双腿。”赵景栩冷冷一笑,“或许,他对首长您早有二心。”
柴万堰心里最大的愧疚就这样被赵景栩一点点地抹掉。
他丢了手里的烟,望向十五层的玻璃窗,一双豹眼慢慢爬上了夜幕的幽深。
“老方啊,你真是,带了个好学生。”
方宸告别叶既明后,便片刻不停地跑回了东南角的矮楼。
一路上,方宸脚步散乱,神情焦灼,直到整个人扑在门上,看见安安稳稳躺在病床上的温凉时,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整个病房里只有温凉一个人,床边架着那些骇人的大型检测仪,那人漂亮的五指几乎挂满了检测器的黑夹子,手腕骨沉甸甸地向下坠,看着像是不堪重负似的。而手背那根青色纤细的血管此刻正插着粗大的针头,连接处略微肿起,看着就疼。
方宸不悦地皱了眉,打了水,拧了毛巾,小心地折叠好,轻轻按在他的手背处,期望凉水的温度能让血肿消下去一点。
温凉脸色苍白,毫无所察,方宸动作却放得更轻,将毛巾展开,托在掌心,用拇指一点点地拭去温凉侧颈渗出的碎汗。
那人的皮肤白而透,被方宸那样一擦,漂亮的皮肤被擦出淡淡的红痕,像是蒙尘的镜子重返光泽。
方宸轻轻揉着被擦出的一道浅浅的红痕,他飞扬锐利的眼睛此刻沉浸着心疼,显得格外沉静。
他在想,温凉这么怕疼、又这么容易受伤的人,偏偏替他挡了这一刀。
真是有点傻。
方宸动作放得更轻,沾水的布慢慢滑过温凉的额头、鼻尖,擦到下颌,锁骨,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又极近温和。
越擦越热,越擦越近。
方宸单手扶着温凉的细腰,几乎把他按在了怀里。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可以闻到独属于温凉身上的味道;近到能够看清温凉那一弯银杏叶形的睫毛,纤黑浓密,还在随着呼吸微微地颤动。
方宸呼吸一滞,移开视线,逃避似的,去解温凉的病号服纽扣。
一颗,两颗,三颗。
隔着布贴着温凉滑如凝脂的皮肤,方宸连指腹都在战栗。
温凉这个混蛋。
连昏迷都不忘勾人心弦。
方宸呼吸不稳,心间藏了一座居高不下的水坝,下一秒,满盛着的洪水便要冲破屏障,冲垮理智。
“嗯...”
温凉喉间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梦呓,想要翻个身。
方宸哪儿敢让他背后的伤口直接压在床上,眼疾手快地攫住了温凉的手腕,甩了鞋,冲上床,下意识将他抱进了怀里。
温凉半趴在方宸身上,而方宸一动不敢动,就眼睁睁地看着温凉那张漂亮的脸靠在自己胸口,还舒服地动了动。
方宸口干舌燥,热得想要脱衣服。
他喉结缓缓下滑,右手拢着温凉的后颈,极缓慢地靠近。
“你醒了?”
温凉没说话,方宸单手撑起身体,两人靠得更近。
“...你再不醒,我就亲你了。”
被‘威胁’的温凉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呼吸缓缓。
方宸说到做到。
他抬腰,滚烫的手握着温凉的后颈,将自己的唇自下而上地压了过去。
呼吸、鼻尖、细密眼睫、柔软嘴唇,温凉的一层层触感如浪袭来,方宸忍住想要撕咬吮吸的冲动,只是用唇舌慢慢地磨,直至两人再也没有温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