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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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去溪统矿调查过矿井暴/乱和铁磁体走私的案子,可那里被进化部的人守得严严实实,她根本无法随意调动人手扣留或者盘问,只能一次一次下矿收集线索。
所以,那些矿工到底是如何突破严密的守卫,毫无阻碍地冲到叶既明面前,引爆铁磁体的?
关听雨的视线落在那些焦黑的报废电磁发生器上,秀眉稍蹙。
还有这五台可怕的电磁发生器。
专属于进化部的仪器,为何会在叶既明讲座的重要时刻,被悄无声息地安装、引燃、甚至于爆炸?
这三方乱象,到底是谁主使,谁在后面推了一手,又是谁获利了?
关听雨将视线从焦黑的金属上收了回来,落在叶既明脸上。
那人姿态端正,表情温和,只是眼底有些红血丝,唇色很淡,看着略显疲惫。
关听雨本来怀疑,这起事件根本就是叶既明的自导自演。可很明显,叶既明不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方。
他的人品被矿工诋毁、还受了不轻的伤,甚至,连进化部部长的职位都被暂时剥夺。
他或许本来有什么打算,但恐怕今夜这件事超过了他的掌控范围,所以他才必须要撑着病体调查这件事的始末。
她呼了口气,扶额晃了晃头,余光却瞥见了窗帘后露了小半根枝的绿意。
“嗯?”
关听雨来了兴致,转身掀开了厚重的窗帘。
月色倾泻而落,窗台上一盆忍冬静静生长。
柔软纤长的花瓣,皎洁地半开半掩。
关听雨攥着窗帘的手蓦地一紧,回望叶既明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探究。
“叶少将也喜欢这花?”
叶既明错开了视线,只淡淡地望向那盆花,过了片刻,微微弯了唇,轻声道:“唐芯养的,她一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这倒也不假。
关听雨记得,唐芯亲口承认过,自己最喜欢忍冬。
但一种莫名的直觉搔着痒,关听雨觉得坐立不安,浑身不适。
这种情况,只在她审问有所隐瞒的犯人的时候出现过。
叶既明望向关听雨蹙起的眉,温声一笑,打破了尴尬:“看来关巡察不信任我,觉得我每句话都在说谎,是吗?”
“……”
关听雨想,拥有叶既明这样可怕的洞察人心的能力,想不被人怀疑,都很难吧。
“好吧。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才让唐芯特意把这盆花带来,故意让你看见,投其所好,让你放我一马。”叶既明轻轻咳了一声,眉眼下垂,无奈地说,“这样说,关巡察满意了吗?”
“……”
关听雨被堵得无话可说。
她觉得这是事实,可叶既明用这种无辜的语气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被逼出来的供词。
关魔头驯犯人的手段在叶既明面前毫无用处,甚至有种处处被人拿捏的憋屈。
她牵了唇角,干脆抱臂坐上了刘眠刚才的位置。
离病床很近,近到只用半个手肘的距离就能触碰到叶既明的眼和唇。
叶既明终于被关听雨的突然袭击惊了几分,打着吊针的手抓了抓薄被,而后若无其事的松开。
仿佛无措只是一瞬的错觉。
关听雨单手撑着病床,月色顺着她的长发滑下,柔软地晕开一抹清凉茭白。
她微微歪了头,半只眸子落在月色里,极清亮。
“我们贴得这么近,叶少将也不避开,怎么不怕我刘大哥吃醋吗?”
叶既明低低地笑了笑。
“他不会,你也不会。”
关听雨彻底没了招数。
面对叶既明这种油盐不进的人精,今夜这简简单单的扣留,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她百无聊赖地靠着椅背,视线随意下移。
忽得,她发现床底露了一张纸的一角,她俯身抽了出来,那皱皱巴巴的纸上赫然印了半只脚掌。
鞋印花纹独特,是进化部的特有鞋痕。
关听雨观察半晌,终于痛快地呼了口气。
“脚大,个子高。很有力道,一脚就能踩碎大半张纸。我看着,很像进化部特制的防静电的绝缘靴子。在场的四个人都没穿着这样的鞋子,只能是从外面来的进化部部员,是吗?”关听雨轻笑,“叶少将,进化部的规矩这么严,倒显得我巡察队规矩是个摆设了。”
她随意抬手,手中的电子急速撞向病房的门,‘轰隆’一下,惊心动魄地摇了摇。
门口的守卫一激灵,赶紧拉开门,焦灼地问道:“关巡察长,怎么了?”
关听雨手中的电蛇慢慢地缠上守卫的脖颈。
“叶少将重伤,需要‘安静养伤’,你们怎么敢放人进来打扰叶少将修养?”
“这...这...”
守卫欲哭无泪,心中惴惴。
“说不说?”
关听雨的电蛇咬着守卫的侧颈,目光却一直悍然盯着病床上的人,极有自信地发起一场对峙。
在关听雨的敏锐观察和强硬手腕齐头猛攻下,终于,叶既明缓缓抬手,强大的正电场慢慢将关听雨的电子抽离,极近温和地拢着那飞旋的电子。
他用一种宣告力量的方式主动认输了。
“好了,别为难他们了。”
关听雨利索地收了攻势,唇角扬起,心情颇好。
“那叶少将愿意跟我说说,是谁敢这样胆大包天地突破巡察队的封锁,枉顾军令纪律?”
叶既明温声笑笑:“我不用说,关巡察应该猜得到才对。”
“在你之下,能力强大;胆大包天,人际关系又强到渗透进工会保卫处里的...”关听雨唇角一抬,“莫非,是赵少校?”

关听雨终于从叶既明身上榨出了点有用的信息。
她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在那几台焦黑的电磁发生器身上。
“莫非,是这些?”
“嗯。他为了拉我下台,不择手段。不仅放矿工散播传言,还趁机安置电磁发生器,扩大场面混乱程度,把事情闹大。就算我派手下保护那些无辜当作枪使的矿工,也无法阻止这件事发酵扩散。这就是他的目的。”
“进化部内斗啊。”关听雨没有全信,试探地看向叶既明,“赵少校就这么来了,然后毫无所得地走了?据我所知,赵少校的侵略性很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叶既明温和笑了一笑。
“他还好。”
“一点都不好!部长的伤口都快让赵少校戳烂了,就为了检查部长是不是装的,幸好指挥官赶到,要不...唔...丁一你别...”
隔壁隐隐约约地传来唐芯的怒吼声,最后半截话被捂得严严实实,一声‘轰隆’,重回安静。
关听雨视线下移,慢慢落在叶既明整齐的病号服上,还没开口,叶既明已经抬手,用单手慢慢地解开了两颗扣子。
“关巡察其实也在好奇吧。你想知道,我的伤是不是真的重到无法转移,为什么非要在工会逗留一晚,是吗?”他压着衣领,露出伤口包裹着的厚厚纱布,坦荡微笑,“如果你想,我愿意给你看。”
“……”
关听雨无语了。
按道理来说,她的哨兵等级不算低,就算是S级向导,也未必能轻松突破她的精神屏障,读取她的心理活动和情绪波动。
可那人还是能一点不差地品出她的想法。
关听雨闲散地支着下颌,不再挣扎,顺从地点点头,耸肩笑道:“是啊,我想知道。叶少将会告诉我吗?”
“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两个人。”
“等谁?”
叶既明微微笑了一下。
“其中一个,是你。”
关听雨慢条斯理地挑了一小撮垂肩黑发,在指尖闲闲地绕着。
“那真是抬爱了,不过,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撒谎的人。”
“被人喜爱固然值得高兴,被人厌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双手沾满鲜血的不一定十恶不赦,仁慈宽厚的也不一定是道德标杆。有句老话说,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可我想,就算眼见,也未必为实,不是吗?”
叶既明看向关听雨,眼眸间的情绪平和宽广,却又像是被淬火千万次的铁,光滑、深邃、坚不可摧。
这话像是暗示着什么。
关巡察随意抬手,让门口守卫的士兵出去守着。
她扯着椅子坐近,给他倒了杯热水,塞进了叶既明冰凉的手心里:“好。那你说说,为什么等我?”
叶既明浅浅抿了口温水,也化开了眼底那点微弱的情愫,换上了一贯的冷静温和。
“我想请关巡察帮我。”
“我从不偏帮任何人。我只遵循法理条律,只做认为对的事情。叶少将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你会帮的。”
关听雨这次真的对叶既明产生了兴趣。
这人洞察力强得危险,自信心强得近乎自傲,可谦和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又矛盾,又有趣。
她抱臂,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双肩下沉,右脚搭左膝,姿态舒展,像是卸下了审问犯人的防备,只是在跟朋友聊天。
“行了,别卖关子了。你再不说我可走了,叶大哥~”
叶既明微微笑了笑。
“你也知道,矿工说的,都是事实。所以你才会怀疑我别有用心,不肯信任我,是吗?”
“是啊。”关听雨承认地也很痛快,她食指轻敲床头柜,表情相当嫌弃,“‘叶少将披着一层人皮,里面还是个会吸人血的魔鬼吧’,我之前一直是这么想的。”
“嗯,确实,进化部的所有高端实验,花费都相当昂贵。每年光靠各个分塔的微薄贡献额并不足以支持这样昂贵的实验费用,因此,必须要有一些其他的手段增加财项收入。如果你有幸参与总塔组织部的会议,看到了每年下放到每个分塔的配额,你就会知道,那些微薄数目,与每年总塔拨给进化部的分量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其他手段是指...”
“私圈矿井。”
简简单单四个字,关听雨的表情立刻变了。
“难道,隶属于进化部的溪统矿,实际上...”
“是。曾经属于一号白塔的溪统矿,曾因为治安问题,被总塔派人直接镇压过。后来,直接派进化部接管。从此,溪统矿产出的铁磁体直接进入总塔,总塔‘初处理’后再分拨给进化部。”
关听雨差点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叶既明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她听懂了。
总塔光明正大地剥夺了一号白塔的所有物,把它变作额外的‘灰色’进项,增加总塔的财项收入。
最重要的是...
她的手指尖绕着电流,噼噼啪啪地,不受控制地愤怒和惊恐在心底蔓延,脸色青白交加。
“治安问题,总塔派人镇压。派的....”
关听雨喉咙干涩,‘巡察队’三个字卡在其中,像是要憋到窒息。
她...竟无意中成了推动恶行的帮凶?
叶既明望着关听雨脸上的震惊,似乎想要安抚她不安的情绪,可最后,也只是轻轻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缓缓在关听雨的手背处克制地叩了叩。
“这件事,不怪你。”
关听雨昂头灌了一口水,紧紧攥拳,压住了掌间沸腾奔走的电蛇。
“你呢?眼睁睁看着恶行发生,你袖手旁观?”
“...我无能为力。”
“你怎么会无能为力?”关听雨轻嗤,“进化部的影响力无可匹敌,而你,是进化部的灵魂。只要你张一张嘴,就会有无数人愿意前赴后继为你牺牲。”
叶既明垂眸,试图用睫毛的阴影藏起他的失态。
可却又没完全藏好愤怒与无力,让关听雨看出了端倪。
她蹙眉。
难道,叶既明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既明淡淡笑了笑,抬手从床头取下一根白线。
他十指随意抽穿,便在掌中织出一个交错叠加、相互掣肘的网。
他的中指微微晃动,所有丝线同时收紧,那松垮的线此刻无声地变作沉重地锁链,将居高临下的中指牢牢地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关听雨看懂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
摧木不倒,故意的。

第一百零九章 会面(五)
“我作为进化部部长,实际权力并不大。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手中现在真的能调动的兵力,还不如巡察队两三个小队。我在这个位置上,象征性的意义大过实际的权力。硬要说的话,像是一个吉祥物吧。”
叶既明开了个玩笑,稍稍熨平了关听雨眉间的褶皱。
“这么完美的吉祥物,柴中将倒是会选。”关听雨笑意顿在唇边,猛地回望,“慢着,你不会是在告诉我,铁磁体走私...”
叶既明看着她,无声地承认了关听雨的推测。
“等等等。”
关听雨被爆炸的信息挤得头疼,双手摆了摆,拒绝叶既明的继续洗脑。
如果真如叶既明所说,这些肮脏的事情,都是柴中将授意的,那么...今夜叶既明选择将铁磁体的效用公开,又强调进化部和总塔对矿产的加强开采,进一步提高进化部对矿物的垄断,是为了什么?
难道,叶既明这么做,是为了推波助澜,将本就存在的矛盾激化,想要挑起对立和矛盾,迫使柴万堰的走私计划被一点点公之于众?
“如果我说是,关巡察会帮我吗?”
叶既明眉目间的阴云散开,露出了清澈的笑意,毫无掩饰地朝着关听雨弯了弯眼睛。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关听雨终于松口,叶既明才浅浅地舒了口气。
“这些年,我和刘眠并不受柴万堰信任,所以走私铁磁体这些脏事,他一般都是交给景栩去做。景栩做事确实利落,再加上总塔指挥部对我和刘眠的控制和监视,我和他能做的事情太少了,甚至连证据都留不下来。我希望,后续的调查由巡察队接手。你们出入任何地方都不会惹人注意,我想这样,搜集证据会更简单一些。”
“...我以为,你至少还是方教授的学生,应该饱受优待才是。”
“柴万堰和老师之间的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人走茶凉,人死情灭,唯利而已。”叶既明轻抚着膝盖,“...我不愿意替柴万堰做事,‘恒星计划’进度缓慢,再加上这副没什么用的身子,被换下来,是迟早的事。”
“……”
“我知道,当年老师极为看重‘恒星计划’。这种超前于时代的概念,要么沦为笑柄,要么开创新纪元。当年老师被人诬告通敌东陆...”
说起东陆,关听雨脸色稍微变了变。
因为她便是从东陆来的。
当年,两军交战,东陆几乎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了绝对上风。
可听爸爸说,西境绝地反击,组了一支毁天灭地的暗杀小队。不过几十人而已,却将整个战局扭转。
东陆全面溃败。
西境即将完胜。
叶既明不想提及那段敏感的历史,无端地惹了二人之间的隔阂。
他缓了缓语气,轻声继续说道:“...之后,‘恒星计划’就落在了柴万堰手里。他,才是最后的利益获得者。甚至我在怀疑,当年的事,根本就是柴万堰为了抢夺军功成果,才诬陷老师‘通敌’。”
“但现在,实际掌控‘恒星计划’的,还是你,不是吗?”关听雨反驳道。
叶既明轻轻戳了戳太阳穴,笑得难得狡黠。
关听雨严肃的表情一秒破防。
原来叶少将也是个讽刺学大师。
这是在说柴万堰和他手下的人没脑子,掌控不了‘恒星计划’的精髓,运不转这巨大的学术机器吗?
“...信息量太大了,我得好好想想。”
“好,那关巡察坐在一旁慢慢想。”叶既明指了指窗边的一座沙发,“距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不急。”
关听雨站在原地,微微歪了头。
她唇角一勾,反手抓住了叶既明的手腕,另一只手以迅雷之势捏上了他的侧颈。
电子云流转,宛若千钧雷云压下,她柔软的指腹抵按着大动脉,拿捏着叶既明最脆弱的部位。
“我来测测谎。”
“……”
“这心跳很乱,你慌了。”
“……”
“不是说谎,你慌什么?”
“……”
叶既明微微别开了眼,躲过关听雨近在咫尺的呼吸,耳根染出一层浅红。
关听雨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叶既明的小辫子,更加得寸进尺地贴近。
“叶大哥,我可差一点就相信你了。”关听雨轻笑,“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可明明你也参与了利益分配,甚至,主动做了帮凶。你敢说,你在这其中完全无辜?”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无辜。”
叶既明慢慢地向后靠在枕头上,敛了眼睫,脸上难得显露了些疲惫和苍白,“有些恶行,我无力阻止。说到底,无能,才是最大的恶。”
叶既明的逻辑总是很能说服人,但仔细想来,却又带着霸道的偏执。
关听雨不喜欢‘无能有罪’理论,但搁在他的情境下,却也无可厚非。
“...你想救人吗?”
“我想。”
指腹下的动脉跳得疲惫紊乱,像是在暗处独行数年的寻路人,走着走着,自己就变成了风中残灯。
这次的两个字,似乎没有骗人。关听雨也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演技精湛到毫无瑕疵,连心跳和呼吸都可以伪装得滴水不漏。
关听雨没来由地心软了。
这样的心软很危险,她明明知道,却控制不住。
她慢慢松开抵着叶既明侧颈的二指,剩下三指缓缓张开,用手掌托住他的后颈,另一手,扶着他的背,将他放倒在枕头上。
叶既明眼神难得地僵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关听雨的一头黑发滑了下来,如一树紫藤瀑布,铺在胸口。
“你很能编故事啊,叶大哥。”
“……”
“唉,谁让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呢?你也算是,处处拿捏住我的死穴了。”
关听雨掌心柔柔地搁在叶既明的脖颈,掌心贴合着那人急促而紊乱的脉搏,像是乱了套的钟摆。
终于扳回一城,关巡察心情很好,明眸弯弯,凑得更近。
“我之前老是觉得你脸上挂着的这笑又假又丑。但凑近了一看,你这双眼睛还真的...”关听雨流氓似的,二指捏了捏叶既明的脸颊,“挺真诚的。”
她指缝间亮闪闪地绕着电子,阴恻恻地恐吓道。
“一码归一码。你说的这些事,我自然会去查证。叶少将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
刻意的留白,叶既明听得连眼睛都忘了眨,关听雨心情大好,细细地憋了个笑出来。
“嗯,现在这表情不错,总算看上去像个活人了。”
叶既明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偏过头,极轻地咳嗽了一声,作为掩饰。
关听雨缓缓起身,坐在沙发上,忽得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等的另一个人,是谁?”
叶既明细长手指慢慢地系着纽扣,理好了仪容,才轻声道:“...我答应了一个人,今晚要见他。”
“谁?”
“如果告诉你,你会...”
“少利用我的好奇心。”关听雨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叶既明的打算,“规矩就是规矩,我不可能放人进来。”
叶既明沉吟片刻,从被窝里伸出两根手指。
他弯了眼,笑得无害,但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腹黑的殷殷算计。
“安排十分钟会面,我再给你一个秘密。你,跟不跟我交易?”

方宸一路奔回了工会宿舍楼。
这次,门口没有放哨的守卫,也没有严密的封锁线,人群稀稀拉拉的,像是灾后避难所。
方宸无暇顾及守备的兵力分配,只一路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医务室,心急之下,‘咣’地一脚踹开了虚掩着的急诊室。
呻吟声不绝于耳,映入眼帘的全是身着白色病号服、在床上打滚的伤患。
而本该驻守在这里的值班医师,全都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踪影。
‘滴滴滴’的仪器报警声、此起彼伏的呼痛呼救声如同暴风灌入耳膜,方宸干咳的喉咙艰难地向下咽了咽,背后托住温凉的手又紧了些。
“温凉。”
身后的人已经没了回应。
温凉滚烫的额头轻轻贴着方宸的侧脸,随着晃动而无意识地沉了沉。
方宸用力咬了下唇,忽得,想起上次被龚霁送到的那个偏远医务室。
虽然设备老旧、人手不足,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那里已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方宸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年轻的哨兵像一支拼命燃烧的火炬,迎风疾奔。这股带火的飓风,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刮到了工会东南角不起眼的矮楼门口。
灰漆漆的门是锁死了的,靠近门底部已经印上了几个歪歪斜斜的泥脚印,看样子是有人踹了,没踹开。
方宸一贯是能动手绝不吵吵。
他右手用力压在金属门锁处,试图暴力拆门。此刻,掌心忽得擦过几丝气流,很轻很细,像是人的鼻息。
方宸差点就要奔涌而出的电子被他硬生生地收了回去,然而能量潮已经如同投石入水,涟漪涌现,灼人的热空气自门缝间挤了进去,发出金属‘刷拉拉’的噪声。
紧接着,门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呻吟声。
“疼死了...我的屁股...”
方宸吊在半空的那颗晃晃悠悠的心,终于暂时落了地。
“萧医生,开门。”
萧易磨磨蹭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酸疼的尾巴骨,老大不情愿地开了门。
他做贼似的扒着门,偷偷摸摸地环视四周,见确实只有方宸一个人,才放心地伸出一只手,揪住方宸的小臂,直接将两人拉进了门,刚回头,见到温凉肩胛骨侧高耸的血红刀柄,差点咬到舌头。
“...喂,你...不是吧,怎么又是温大佬...”
萧易看见昏迷的温凉已经想哭了。
上次被折腾了两天的噩梦还历历在目,如今,这又是刀伤、又是高烧昏迷,看上去就不是好治的伤!!
难道,他逃过了点名集合,却陷入了‘逃兵一定会倒大霉’的魔咒吗?!
萧易脸色雪白,方宸却毫不在意萧医生的心理活动,单手反折在背后,牢牢地托住温凉,腾了一只右手,拖拽着萧易的手臂,把那个丢了魂儿的医生拖进了急诊室。
里面统共也就三四张床位,现在更是空空如也,看样子病人都早早出院走了。刚才,只顾着泡妹子的萧医生就是躲在了核心检测仪的金属壳子下面龟缩,才能躲过了医疗处小领导的点名集合。
地面上衣物撕扯得一片狼藉,这里一条那里一片,方宸嫌弃地左右闪避,用脚尖腾跃。
萧医生明骚不说暗话,骄傲地指了指自己的物件儿,本是萎靡的神色略有和缓。
方宸视线向下随意掠过,然后,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眼。
面对萧医生青春期男生似的攀比心理,见过众多大场面且自身条件优越的方帅哥嫌弃地皱了皱眉。
萧医生的优美心情立刻断崖式下跌,他转身去找游标卡尺,誓要一较高下。
“无聊。”
方宸没空理那人,他站在处置床前,双膝微曲,小心翼翼地将温凉从自己背上卸了下来。
他单手握着温凉的细腰,极快地转身,另一手掌心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脑,扶着他侧身而躺。
昏迷的温凉脸色潮红,唇色浅淡,本是粲然温浪的容颜褪色不少,不过,脸上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只是反倒是方宸在一旁心疼难耐,只能抵着胸口,靠着墙沉默。
“喂,你抖什么?你也伤了?”
“没有。但...”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前,方宸完全体会不到温凉的情感波动,哪怕一分一毫。可现在,他竟好像能从温凉那交杂厚重的情绪茧中抽出一根极细的丝来。
但就是这样一缕极淡的情绪流,已经足够让方宸欣慰。
他牢牢地握住那根飘摇柔软的丝,慢慢地缠在心上,不放过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
温凉的疲惫裹着疼痛,像是一只又湿又冷的泥团狠狠地砸了下来;而其中又藏着无可抑制的杀意和烦闷,像是一根根刺戳穿了泥土表面,向下颤抖着掉着尘屑;悼念酸楚和无措茫然混于其中,飘飘忽忽地,看似很轻,可一碰,就像是临界状态的气体液化,簌簌地落成了一片浩然大雨。
方宸低低地垂着头,按着胸口沉默。
原来温凉一直压了这么多的情绪在心里。
老渣男真该开创一个新的情感流派。
深情渣。
方宸压了压眼尾的淡红,转头,瞥见站在一旁恹恹不理事的萧医生。方狐狸环视一圈,缓缓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取了挂在墙上的白大褂,披在他的肩头,半是强迫地推他上前。
“你再不治,他就要痛死了。”
“我要是治了,他会把我打死的。”萧医生捂着头蹲下,有型有款的发型被他揉乱成了鸟窝,痛苦地控诉道,“你不知道,上一次,我上了核心稳定仪,想要替他稳定核心能量,结果,他根本不让我进,反而把我弹出去了。我给你个比喻,就是像那什么...那弹弓,温向导是皮筋儿,我就是挂在皮筋儿上的石头,一弹,给我弹走老远...”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受了伤,向导自我保护能力激发,核心一直处于高能量态,本身不稳定,没办法自我控制。一般向导吧,都是去找自己的哨兵,两相结合一下,就完事儿了。但温大佬跟别人不一样。他不但不依靠哨兵,还敢直接睡过去,在此期间生吞下所有暴走的能量,直到那些能量被身体吸收,在新的状态下形成平衡。”
“两相结合?”
方宸瞅了萧易一眼。
这真不是萧医生风流骚气的借口吗?
萧易慢了半拍才看出方宸的怀疑和鄙夷,生气的同时不忘记抹一把发型:“我泡妹子不需要借口!不对,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这个表面性冷淡、实则满脑子黄色肥料的年轻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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