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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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摆摆手。
“不喝。”他又看一眼方宸,高了语调,说道,“我不怕疼,但他怕疼。等他回来,估计很久都会起不来床吧。”
小个子完全不明白‘他’是谁,但方宸却听懂了。
那个疯子在用温凉的身体作为要挟。
偏偏,这招十分有效,方宸无法拒绝。
...温凉那个老渣男绝对是精神分裂,一半是疯子,另一半是神经病。
没一个正常的。
方宸内心咬牙切齿。他从不高的二层楼一跃而下,连个眼神都懒得丢下,冷淡地坐在温凉身边两步远,搭着手臂扭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小个子松了口气,以为这次终于能把手里的营养液送出去了,可温凉只是接过来嗅了嗅,便指了指方宸。
“他更需要。”
小个子疑惑地看去,见方宸侧脸发白,哨兵能量不稳,看上去像是晋级后的虚弱期。
他蹲下,双手递给了方宸,眼神真挚。
“喝吧。喝完休息。虚弱期很难受的。”
大概是方宸没有军衔,小个子没有面对温凉时的战战兢兢,甚至殷勤地拧松了瓶盖,递了过去。
感情真诚,更显得憨厚了。
方宸瞥了一眼温凉,接过,朝小个子淡淡道了一声谢,完全不想搭理温凉,张嘴就喝。
“慢点喝。”
温凉轻拍方宸后背,却被方宸躲开,玻璃瓶反手一掷,砸在二人中间,尖锐地抵制着温凉的靠近。
“滚远点。”
见两人内讧,小个子小心翼翼地凑近温凉,小声地问道:“您,您没事吧?”
温凉笑:“他不舍得伤我。倒是你,别凑我那么近,他会生气。”
小个子:“?”
又是一个石头准确砸在温凉脚踝处半米,差点蹦到小个子。
他心有余悸地蹲下,望着不远处的电磁发生器,又看了看方宸,忽得想到了什么似的,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问道:“温少尉,这位哨兵...是不是因为吸收了能量才...”
温凉随便点了点头。
小个子望着方宸的背影,悄悄朝温凉比了两个数字。
‘7’,‘5’。
“是,是这个?”
一块高密度铁磁体,应该勉强能让哨兵从G级升到F级。
温凉摇头。
小个子难掩激动地又比了两个数字。
‘5’,‘5’
难道是F级升到E级?!
温凉视线上移,正好对上小个子满脸激动。他颇有兴致地回看,看得小个子心里发虚。
“我...我不问了。”小个子想要溜走,可手臂却被温凉拽住。
指腹的凉意像是寒冰,顺着小个子的手肘内侧往上爬,他抖了一下,像是被一只不怀好意的庞然大物盯上。 那种感觉很诡异,自己像是即将被做成标本的小昆虫,有人还在下面煽风点火,希望留住最美的振翅瞬间。小个子汗‘唰’地掉了下来,仿佛鼻尖都能闻到腐朽的福尔马林味道。
他疑惑又畏缩地抬起头,却只看见温凉漂亮的眼睛漾着鼓励的笑,刚才的一切像是幻觉。温凉慢慢地抬起了手,极缓慢地比了一个‘4’,手腕微摇,似落下一枚极诱人的饵食,薄唇轻启,笑着吐出两个字。
“D级。”
小个子差点叫出声。
E级,升到D级?!
一次性??
这块铁磁体,能量密度太大了,质量太好了。
或许百十块铁磁体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块强。
小个子吞了口唾沫。
而他身后竖起的几只耳朵,也准确地听见了这两个字。
温凉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又状似不经意地感慨道:“这么好的东西,技术部底层的人应该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了吧。”
身后几人互相回望,眼神意味难明,却很难掩盖住算计的精光。
“哎,别着急动手。”温凉压低声音,指了指靠坐在墙根、皱眉垂眼的方宸,小声说道,“镇定剂的效用还没有完全发作,那个哨兵是个狠人,能撑,估计再有一会儿才能晕。”
小个子大骇。
他望着温凉,心知自己的算盘已经被温凉看穿,正不知所措时,温凉体贴地说道:“我知道,技术部底层流水线上的工程师有多苦。接触不到核心技术,根本学不到知识,晋升空间也狭窄。你们想要力量当做资本,我是不会拦你们的。”
小个子惊疑交错,望着温凉的视线既戒备,却又有些动容。
“真的?”
温凉愉悦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只重新坐回了方宸身边。
哨兵的手紧紧地抠着膝盖,手臂紧绷,额头上全是虚汗。
方宸从没想过温凉会帮着其他人算计自己。他完全没防备,便一脚踩进了陷阱里。
晋升带来的虚弱,加上那群人在营养剂里不怀好意地加上的镇定剂,双管齐下,效用明显。
方宸兀自强撑,意识模糊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紧蹙的眉头终于慢慢松开,低低地喊了一声‘温凉’。
“嗯,在呢。”温凉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安抚着。
“我是谁?你,叫我的名字。”
方宸捏着那人的衣袖,艰难地挣扎。就算再难受,也还是想确认,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他不愿意倒在别人的怀里。
那人笑了,跟温凉笑起来一样舒服和沐。
“方宸,狐狸。”
方宸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一样,紧绷的肌肉缓慢松弛,而后,身体微晃,便任由自己倒在了温凉的怀里。
“我不在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就是你。我说过了,就算你完全换了一张脸,我也能认出你来,何况,你只是长大了而已。”温凉替他仔细地擦了擦汗,脱下外衣,盖在方宸身上,在他耳边低语,“方宸也好,方昭也好,随你喜欢,我喊你什么都可以。”
方宸没有听见疯子难得的深情告白,他安静地卧在温凉怀里,神情放松,毫无防备。
“你安心睡,睡觉醒来,我给你看一场好戏。”
温凉贴着方宸的耳朵低语,眼光扫着周围一圈各有算计的人,连戏的名字都起好了。
比如,‘话可以乱说,药水不要乱喝’。
他想把好戏的名字跟方宸提前剧透,可他忽得捂着头,痛苦地低喘了一声。
很明显,是温凉的主导意识在争夺所有权。
一旦涉及到了方宸,无论哪个温凉,都变得极其富有攻击性。
“...我的时间不多了啊。”
温凉轻抚着方宸略发白的侧脸,轻声说道。
“没关系,我带你多看看。你自然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值不值得你留下,这些人又值不值得你来救。如果你哪天灰心了,想逃走,那就告诉我。我会不顾一切地带你一起死,不管谁拦,都没有用。”
他是唯一拥有过去记忆的人了。
他真的怕方宸忘了,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可怕,人心到底能有多丑恶。
也忘了他,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怪物。
这样抱着方宸,温凉似乎又想起了年轻哨兵在怀里死去的那瞬间。
死去的记忆重新攻击,温凉的脸色看上去比方宸还要苍白,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毫无杀伤力,可笑容却愈加笃定。
他真诚地将双手递了给了小个子,说道:“现在,可以把我们俩绑到一起了。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
小个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谢谢少尉成全。”
他小心翼翼地把温凉和方宸背着捆在了一处,正要奔向那枚宝贝,却被身旁的同伴拦了。
同伴从地面上捡起方宸的刀,一步一步地走向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凉和方宸。
小个子又慌了。
他拦了同伴,失声道:“你干什么?”
“灭口。”
违反工会规章罪责太重了。
私自吸收铁磁体的能量,更是罪加一等。
如果不能做到万无一失,那冒这个险就毫无意义。
“不,徐工程师已经去找刘少将来了,如果被他发现...”
“就说电磁发生器炸了。”那人狠狠道。
“这...”
小个子还在犹豫,那人却已经拎着刀上前,用刀抵着温凉薄薄一层的雪白皮肤。
温凉一点都不慌张,唇角微微上翘,甚至有些可惜,方宸没有醒着看到这过于精彩的一幕。
小个子跺了跺脚,推开那尖锐的刀锋,从兜里掏出另一只加了镇定剂的营养液,捏着温凉的侧脸,直接从喉咙里灌了进去。
“咳...咳咳...”
无色液体沿着温凉下颌滚落,一滴滴在白衬衫上晕开,看得人眼睛也晕眩。
“先迷晕,先...别杀。要不然耽误时间。要不,等大家都晋升了,再处理这些?”
小个子畏缩地摆手,似乎想要留一条生路给无辜的人。
同伙咬了咬牙,回望铁磁体,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于是暂时同意了。
温凉舔掉唇边药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眼睫沉重地垂了垂,与方宸背靠背地昏迷在一处。
小个子抹了把汗,赶紧丢了手中的玻璃药瓶,默默地站在队伍最后,降低存在感。
夜风沙沙,无边寂静。
戒律底线与唾手可得的晋升前途,在黑夜的遮掩下,前者脆弱得不堪一击。
呼吸重得嘈杂,心跳也扰人思绪。
几人队伍里,终于有人率先开口,干巴巴地发问。
“上吗?”
没人回答。
过了几秒,有人按捺不住,问了同样的问题。
“上吗?”
即使冒着能量在体内爆炸的极大风险,即使顶着工会条律犯错,但在诱人的利益面前,犹豫就是最大的不敬。几人低哑地应了一声,腰齐刷刷地弯下,伸出双手,埋头于能量堆里,再无犹豫。
人性本来就抵不过第二遍拷问。

方宸轻轻咳嗽,眉头微蹙。
“犬科动物鼻子都这么灵?”温凉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闻到什么了?”
“...腐烂的东西。”
方宸略带嘶哑地开口,意识慢慢回笼,发现手脚竟然都被牢牢地捆了起来。
他斜靠在温凉怀里,像是被拴住的猎犬,在主人怀里安憩。
“...温、凉。”
方宸的怒气值快要达到顶峰。
“嘘,别说话。”
温凉食指轻轻搁在方宸的唇畔,却反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指腹上一圈鲜红的牙印,整整齐齐,温凉看着那咬痕,甚至笑了一笑,像极了面对家宠的溺爱,满是俯视的上位者姿态。
他轻轻摸了摸方宸气得隐隐发抖的唇角,压低笑音,说:“咬伤了他,心疼的,不还是你吗?”
“不,你想多了。等他回来,最懊悔的,应当是他,而不是我。”
方宸的反驳很理智,没有预料中的暴跳如雷,温凉颇有些意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方宸微微挑了唇,攻击性强烈地眯了眯眼睛:“你最好主动放开我。在我恢复体力自己挣脱以前,你还有机会纠正错误。”
方宸的话十分平静,但温凉并不怀疑,一旦那只小狼被解开束缚,第一个就会冲过来咬断他的喉咙。
“你不杀我,也不跟我一起死。现在,连让我抱一下都不肯?你以前,从不这么冷漠。”
温凉从身后抱着方宸,双手环着哨兵劲瘦有力的腰,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用熟悉的声线说着方宸并不知晓的从前。
方宸缓缓闭了眼,宛若磐石,不动也不说话。
饶是如此,温凉还是能从方宸压抑的喘息中读出那人的愤怒、羞耻、杀意和委屈。
温凉叹口气,说。
“...你为什么不信我?你就是他。”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他。我和你,两个替身,没什么交流的必要。”
主宾交错,时空记忆紊乱,误解与隔阂让两人之间诞育不了任何信任。
温凉却完全了解他的哨兵的倔强与决绝。
他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温凉又将方宸抱得紧了些,像是紧紧缠着木架的柔软青藤,让人有种缠绵的窒息。
大抵是这个怀抱太过患得患失,方宸眼光斜瞥,竟真的望见了温凉泛红的眼角。
...他是,在哭?
方宸喉结微微颤了颤,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复杂难言。
温凉一系列疯子行径都没能让他服半分软,这近乎凄冷的一抱,倒让方宸生出点不忍来。
他失去了哥哥,每每心痛难忍;温凉失去灵魂共鸣的哨兵,想必只会比他更痛苦。
他遇见的温凉,没有过去的记忆,性格洒脱自由,像束不住的风,没有牵绊,故而招摇而温和;而现在觉醒的这个温凉,满是过去的痛苦,性格扭曲,怕是被哥哥的死一直困在了从前。
方宸半是自嘲、半是认命地笑了一声。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抖着手,勉强勾了一下温凉冰冷的手掌心。
仅仅是这一个妥协的动作,就仿佛抽干了方宸全身的力气。
温凉将他抱得更紧,耳语缠绵,丝毫没有哭过的嘶哑,反而带着热乎气的挑逗。
“这么简单,就放下了对我的戒心?”
“……”
方宸动作一顿,被玩弄的恼怒和耻辱卷走了所有的同情。
而温凉明显没有停下的意图,还在方宸耳边兀自笑语。
“之前还在怀疑,是我杀了你‘哥哥’;现在,只是因为我稍微露出了点脆弱,就把怀疑抛到九霄云外了?经历了那么多,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心软?”
“……”
“你不是向导,无法真正与他人共情。你读不懂别人真正的想法,你的善良,都是基于自己的想象。你觉得我脆弱,是因为你也不够坚强。你看着我,其实就是在看自己,看着,你在我身上的自我映射。”
见方宸没有回应,温凉便捂着方宸的手,两人体温很接近,一样的冰冷。
温凉另一只纤白的手挑开方宸的衬衫,捉着方宸的手指,慢慢深入,轻轻按揉着他腹部被李尧善打出的淤青。
“你的善良太脆弱,不堪一击。当你被打这一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
“让我听听你的心。”
温凉贴近,用温热的唇贴着方宸的耳廓。热流涌入耳道,像是吹散了细细密密的蒲公英,带着笃信的话搔着方宸的意识,轻敲着方宸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
“嗯,不解,失望,疑惑,委屈。是啊,你其实也知道,人与人的信任比纸还脆弱。”
方宸呼吸压抑急促,而温凉爱怜地用手指摩挲那人的唇角,极具同情地叹了口气。
“自欺欺人的善良。”
挑以愤怒,浇以同情,戳以痛处。
温凉为方宸独家定制的精神牢笼,十分契合,几乎是贴着方宸的弱点而建,无言的倒刺,一根根扎进方宸的心底,毫不留情。
温凉微笑,夜风拂过他的眉眼,像是花瓣尖轻颤,美得朦胧,可方宸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寒。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温凉俯身吻住。
冰凉柔软的唇瓣堵住了方宸的呼吸,而独属于温凉的味道像涨潮的海水淹没方宸的喉舌。
他像是溺水,越挣扎,越沉溺。
他的五感被温凉蛮横地塞住,仿佛被按在了泥沼里,口鼻被封住,耳畔只剩下急促的心跳声。
而温凉带笑,仿佛向满身泥泞的他伸出了一根呼吸管,那是一片沼泽里唯一的生还希望。
方宸拒绝承接温凉施舍而渡来的氧气,直至缺氧到晕眩,可蓦地,一道极具压迫的精神指令自穹顶而下,伴着一声极闲适而愉悦的笑,劈开了方宸严防死守的堡垒。
“张嘴。”
方宸红着眼眶,冲冠怒意化为唇舌间血腥味极重的喘息,而他不得不像个旁观者,看着双唇不受控制地为温凉而开。
他猛地闭了闭眼,近乎于同归于尽地,将牙齿重重落下。
“嘶...”
温凉轻触着被咬伤的嘴角,唇间一点朱砂红,像极了爱情的灼烈。
方宸却冷冷笑了一声。
吻技不错。
没有尊重的吻,只该是鲜血淋漓的。
“不要抵抗。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盼望你平安幸福,那,只能是我。”
“呵。”
招牌冷笑适时上线,方宸几乎按捺不住后面接踵而至的嘲讽。
而温凉却用指腹按住了方宸的唇。
“我没有刻意抹黑人性,也不会像你一样试图美化罪恶。我来,是要教你,认清这个世界的颜色。”
“...呼...呼...”
方宸紧紧抿着唇,唇角发颤,愤怒和茫然交织,他只能闭上眼,拒绝再被温凉洗脑。
可高级向导最能调动哨兵的情绪,方宸手心后脑发麻,手脚沉重,像是温凉手里的玩偶。
他最痛恨这样失去自我控制的不堪。
而温凉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却根本就不在乎。
“睁开眼。”
温凉轻轻敲了敲方宸的太阳穴,后者像是听从指控的机器人,不受控制地张开了眼。
他近乎厌恶地别开了眼,躲开温凉,余光正瞥见一道道极微弱的火苗窜上天幕,炸出了一朵朵几乎不可见的黑红色烟花。
而烟花碎屑是血肉做的雨,刺鼻的味道随风飘散,一阵阵地冲击着方宸的视嗅觉。
而温凉在他面前笑,右手绅士胸前一礼,眼底滚着黑色的火。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方宸看他。
此刻的温凉仿佛跟这肮脏的世界融为一体,浓烈的血红、极致的深黑。
耳畔的人肉烟火还在继续,血、骨头、肉块,‘砰’地炸开,而温凉踩着节奏鼓掌,像是见证最美的欢庆盛典。
“...要么放开我,要么杀了我。”
方宸给温凉下了最后通牒。
“在你没有能力挣脱前,你没有资格给我选择。”
温凉扶起方宸,将他抱在怀里,一个动作就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
他靠在方宸肩上咳,星点的血迹落在掌心,被毫不在意地拭去。
“ 放开你,然后呢?你想救他们?为什么?是因为他们给你药,帮过你?”
“……”
“你以为他们给你药是为什么?怕你难受?恕我直言,你和我,跟他们平日面对的仪器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机器。因为,机器坏了,耽误他们的工作进程;你我病了伤了,他们只会鼓掌大笑,搞特殊的关系户又少两个。”
温凉的话里带了评头论足的戏谑,毫不留情打击着方宸的天真。
那一枚转瞬即逝的焰火倒映在温凉毫无笑意的眼底,应和着那丝丝缕缕的暗红。
他的精神触手缓缓延展,伸向夜色尽头。
那些饱满、鲜活的贪欲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痛意和对生的渴求。
温凉闲闲拨弄着情感波动,轻轻握住方宸的手,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一股脑地塞进方宸的脑海中,像是一群活蹦乱跳带刺的沙丁鱼,拍搅着方宸的心房。
不同人叠加的痛苦如同难不可攀的高山、无数阴谋与算计像是深不见底的沟壑、绝望的悲鸣如同乌鸦齐鸣嘲哳难听,方宸双耳嗡鸣,心跳急速,几欲作呕。
他回望,温凉的脸上却毫无变化,甚至习以为常地带了笑意。
“矮瘦的那个,疼得最厉害,应该是断了两只胳膊。眼睛少了一只,连眼眶都被爆炸的能量弹出来了。”
“戴眼镜的那个,一直在哭,可能是断了一只右手。可惜,这辈子晋升无望了。”
温凉说着可惜,表情却颇有些兴味索然的淡漠。
“嗯,最高的那个,倒是不错。脚没了,膝盖骨裂了,没哭没喊。只是一直在默念在医院里的儿子,怕不是交不起住院费,今晚就要被赶出去了。”
见方宸的手腕剧烈地抖了一下,温凉轻抚他手臂绷起的青筋,温和地哄道:“为了儿子,就想要杀你和我?任何人都可以有苦衷,但这不是犯罪的理由,是不是?”
方宸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温凉,眼神有些陌生。
温凉吻他的额头。
“还有很多。但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你别这么看着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大概已经被他们杀了。再说,我只是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说到底,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作恶,然后死去。这不正是你喜欢的,善恶有报吗?”
方宸的目光毫无动摇。他的目光像是澄澈的月光,毫无阻碍地照向温凉,带着拷问,直逼心间。而后者终于敛起脸上几分漫不经心的笑,轻轻地叹口气。
“我只是推了一把,让戏快点开演。在你眼里,这也有罪?”
“……”
方宸明明没说话,可紧绷的嘴角已经写明了他的推拒。
温凉失笑。
不愧是他的哨兵。
深陷精神泥潭的哨兵,竟然可以无视他灌注的负面信息,只死死地抱住一条他认为对的信念,以身化为利剑,径直劈开了温凉创造的黑暗逻辑。
温凉孜孜不倦地教诲着方宸这个世界的黑暗法则,可明显,方宸再也听不下去,仿佛遭遇海难后的船员,只决绝地抱着船身碎片,像是抱着一整个宇宙的希望似的。
温凉扶着额头,脸色苍白地笑了。
他微微阖眼,强撑着的精神压迫一瞬溃散,方宸仿佛从蛛网中破壁而出,获得了自由。
方宸反手就是一拳,破风声骇人,‘嗖嗖’地带着杀意,可最后,却还是停在温凉鼻梁处几厘米。
拳身颤得厉害。
在他出拳的一刻,温凉眼瞳间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欣慰和激动的光亮,却在方宸停手时,换上了失望。
“你还是不明白...”
“不。我很明白,是你不懂。”方宸不耐烦地打断他,“上来就要自杀,自杀不成就怂恿别人去死。你把死亡看成什么了?垃圾的收容站?”
温凉怔了怔,被方宸逗得偏过头憋着笑,又闷咳两声。
“原来,我也被归类成垃圾了。”
方宸冷冷看他,脸上没有半分笑颜色。
“对。活着的人需要勇气,只想要去死的垃圾不用。”
“……”
“温凉说过,他会努力找回记忆,去面对真实。不管结果多么残酷,都不会再逃避。他看着避世,可比你勇敢。”
“……”
“你说我是自欺欺人的善良,可我看来,你是自以为是的清醒。”
温凉看着他笑,眼底滚着黑与红。
“只要是为了你,自以为是又如何?”
方宸轻嗤一声。
“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了我,说什么,要教我看清楚这个世界。我用你教?”方宸冷冷淡淡地扯开了肩头的伤,“无视我的意愿精神控制我的人是你,被迫让我受伤的还是你。我告诉你,你根本没办法跟温凉相比。”
“如果是他,也会...”
“他不会!”
方宸蓦地起身,压着话里的颤意,忍耐了许久,对温凉的爱意最终还是冲破了喉舌的桎梏,赤裸裸地展于人前。
“虽然他看上去淡漠离群,甚至有些讨打惹人嫌,但他从来不会贬低天真善意,只会于暗处守护希望。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行将岔路,更不会怂恿洗脑别人去死。如果是他,一定会选择跟我站在一起。即使天黑,即使遍地是血,他也会帮我点灯,陪我渡河。所以我信任他,所以,我愿意成为他的哨兵。”
温凉脸上悠然自得的表情略散了些,像是没有想到会激出方宸这一番近似于表白的话来。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方宸干净的琥珀金瞳,还想最后挣扎一番。
“就算没有我怂恿,他们最后怕也会走上相同的道路。这些人,不值得救。死了干净。”
方宸觉得自己一番话都喂了狗。
他怒极反笑,轻嗤一声。
“有人要杀我,我一定杀回去。但他如果不小心掉下悬崖,那我会选择把他拉上来。有什么恩怨,面对面了结,而不是像你一样,在悬崖边缘盖了陷阱,伪装太平。你,不该替温凉作恶。”
方宸上前两步,抓着温凉的肩,手指用力,声音笃信,眼瞳金影灼灼。
“...记住,我救他们,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我是为了温凉、为了我自己。”
温凉近距离看方宸侧脸,他的哨兵下颌线和睫毛被月光浸得好看干净。他终于笑了笑,有些气馁,又有些无奈,最终松开了手。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放心。”
他喃喃,方宸没有听见,而此刻,明显方宸也并不想再接受有关那人任何的三观洗刷。
“在他回来之前,你最好别靠近我。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方宸走得毫无留恋,温凉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眼底的血影慢慢散去,像是执念慢慢离去,有拨雾见月的明朗。
蓦地,一道声音自方宸身后传来。
“如果说,我想让你远离总塔、远离柴万堰、远离恒星计划,你是会听我的,还是不会?”
方宸回头,唇角微挑。
“总塔、柴万堰、恒星计划?谢谢提示。”

第一百零二章 推测
温凉抚着眉眼,低低地笑了两声,随即,身体晃了晃,靠着墙,一点点地滑坐在了地上。
压了太久的淤血堵着喉咙。
终于,温凉抑制不住地呕出两口暗色的血,眼底的血影仿佛跟着一同散了似的。
瞳孔重回乌黑如墨,温凉的意识猛地撞进了这快要破碎的壳子里。痛觉如海水倒灌,温凉习以为常地用掌根撑眉心,只有颤动的睫毛昭示着他此刻的痛苦。
旺财也跟飘飘摇摇的蒸汽似的,散着就飘了出来,伏在温凉肩上,有气无力地‘呵呵’一笑:‘这次醒来,居然没浑身血,那疯子是不是转性了?还有,老温,又没死成,你什么心情,采访一下。’
“...嘶,疼。”
两个字,简洁、高度概括。
旺财同情地摸了摸温凉的后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珍爱生命,远离方宸。你的核心能量随着方宸的晋升越来越强,你再想自我抑制,就没那么简单了。话说,我以为你这次真的要死了,我是又高兴又悲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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