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怡琴当时就“哇”地吐了出来。
她悲伤地嚎啕,愤怒地质问,但在大人眼里只不过是小孩撒泼。他们笑得更欢畅了,一屋子都回荡着那刺耳的笑声。
从泰伯嘴巴里喷出来的肉味和酒气,令康怡琴这辈子都难忘。
康怡琴是个倔脾气,和家里大吵大闹了一场,还绝食抗议。可她不过一个小女孩,没人会把一个小女孩的痛苦当回事。
她爸爸还批评她,说泰伯是长辈,家里亲戚都在的场合,她这样是不给父母面子,还说她气量小,不就吃她一只狗,怎么能这么斤斤计较。
康怡琴不懂,那是一条生命,为什么在他们嘴里那么轻描淡写?
后来,她父母被她拗得没办法,说不就一只土狗吗,再给她弄一只不就得了。
他们把她带去了泰伯的摊子。
入眼所及,尽是血淋淋的画面。
一条剥了皮的狗挂在吊钩上,还有挂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排咸狗肉,纸箱里堆积着数条狗链以及剥下来的毛皮,还有各式杀狗工具和脱毛机器。
泰伯的手上还沾着血,他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粗暴地从肮脏狭小的铁笼里抓出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大概嗅到了同类鲜血的气味,不停挣扎尖叫,凄厉无比。
康怡琴永远不会忘记泰伯用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抓着小狗朝自己伸过来时的情形。
在她眼中,那已经不是人,而是冷血残酷的恶鬼。
童年刻下的阴影,直到现在都无法消除。康怡琴努力救助动物,但她绝不会再养一只宠物。
她曾经没能保护一个弱小的生命,她一直满怀愧疚与悔恨。这是她的心结,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释怀。
这时,搁在被子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康怡琴接通电话,“喂,妈?”
另一头,她母亲的情绪显然不是很好。
“小琴,你还记得泰伯吗?就以前每年过来都会来我们家总爱逗你乐的那个。”
康怡琴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怎么了?”
“他死了。”
还有这种好事?
康怡琴惊呆了。
她之前听母亲提过一嘴,说泰伯靠做狗肉生意攒下的钱去城里开了一家土菜馆子,生意好,挣钱多,日子过得舒心得不得了,没想到说死就死了。
“那他怎么死的?”康怡琴问道。
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她妈妈支支吾吾,似乎难以启齿。
“你说的那个泰伯是不是有开一家餐馆啊?”赵艺成划拉着手机,“阿泰土菜馆……是不是他开的?”
康怡琴点点头,“对,没错。”
“我好像搜到新闻了,说本市一家名叫‘阿泰野味馆’的店主被人发现死在自家后院,死状异常惨烈……”
众人把脑袋伸过去,康怡琴才看了没两行,捂住嘴又想吐了。
一起怪死案件。
凶手剃掉了死者全身毛发,剥皮、放血、肢解、切割,一块块整齐悬挂在晾衣架的铁钩上。
因为处理得宜,又在通风干燥处风干了好些天,尸体中水分慢慢蒸发,外面那层油脂变成了金黄色,看上去十分晶莹透明,就像上等的腊肉一样。
“叮叮。”
赵艺成手机顶端弹出了横幅消息提醒,他潜伏在里面的那个虐猫群有了新分享。
他戳进去一看,原来是群里那个“大神”上传了一个视频。
摇摇晃晃的画面里,一家餐馆露出了招牌一角,上面赫然写着“阿泰土菜馆”几个大字。
“卧槽,这个变态不会就是泰伯吧……”
“可他不是死了好些天了吗?”
“有没有可能是同名的土菜馆?”
“我觉得不大可能。”赵艺成吞了口唾沫,“视频和新闻里的一样,显然是同一家土菜馆。”
群里又上传了一个视频,还是那个“大神”发的。
“这是我有史以来最牛逼的作品。”
这句话把潜水的人都炸了出来,那些虐猫者们顿时都兴奋得不行。
“卧槽牛逼啊。”
“大神就是大神。”
“比拔掉布偶猫脚指甲那次还带劲吗?”
“这个群里好东西就是多,爽!”
“吹爆大神,那些猫粉狗粉看到不得气死。”
“嘻嘻,就爱看猫粉跳脚。支持大神,天天活杀最过瘾!”
赵艺成强忍着剧烈的不适感打开视频,文件有点大,过了一会儿才加载出来。
他的眼睛慢慢瞪圆了。
确实够血腥,够残忍,够恐怖。
但杀的不是猫。
只见泰伯面无表情地举起一把专门用来杀猪放血的尖.刀,对准自己的颈部大动脉,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鲜血喷涌,飞溅上镜头,又缓缓淌下。
泰伯刺完颈总动脉,又去刺手腕上的桡动脉、大腿附近的股动脉。他熟练地一处一处戳刺着,有条不紊地给自己放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那张猪肝色的面皮随着失血逐渐变白。等到血全部放完,他整个人已经变得如死尸般苍白。
这时,泰伯才慢吞吞地走向院子里的大铁桶,把自己泡进了咕嘟冒泡的沸水里。
真·铁锅炖自己。
画面一黑,视频戛然而止。
文件已损坏。
“卧槽……卧槽啊……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赵艺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冲到厕所一阵排山倒海的猛吐,扶着墙虚弱地走了出来。
温衍问:“你知道什么了?”
“腊肉是怎么做出来的呗。”赵艺成说完,又一阵打恶心。
温衍点点头,“那你最近别吃肉了。”
“……”
“阿漓,我们先走吧。”
“好。”
“等一下。”赵艺成叫住他们,“可以聊一下吗?我请你们喝咖啡。”
天下没有白喝的咖啡。
赵艺成的胃口虽然败光了,但刨根究底的热情却在熊熊燃烧。他想跟上次天寿堂事件时那样,邀请温衍和江暮漓一同调查这次的怪死事件。
温衍沉默了一下,“警察会处理这起案件,跟我们没有关系。”
赵艺成不解,“可你上次明明那么拼命,怎么这次就一点都不在乎了?”
温衍哑然失笑,“之前是为了阿漓。况且私心里,我认为泰伯是罪有应得。”
“话是没错……”赵艺成道,“泰伯残害动物是坏,但他毕竟是人,就算要接受惩罚,是不是也太惨烈了点……”
“你认为人类和动物有区别吗?”江暮漓淡淡开了口。
“那当然……有啊?”
“我认为没有。”江暮漓露出一点讥讽的神情,“充其量不过是投生畜生道的它们比你们人类更愚痴,得到的善业更少、恶业更重罢了。”
赵艺成眨巴着眼睛,他没听懂,也放弃了理解。
“我明白。”温衍看向江暮漓,“我们人类观察畜生道的众生,认为它们无知无识,天神道诸神观照我们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
江暮漓无比赞同地颔首。
赵艺成端起咖啡,跟想要灌醉自己一样一饮而尽。
你俩真不愧是一对。
“反正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背后绝对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在作怪。”
赵艺成既兴奋又害怕,“根据我自己的猜测,钱进和泰伯很可能都是因为伤害动物遭了报应。”
温衍“嗯”了一声,心道该。
“我还是打算去提醒钱进一句,让他别再干那种没人性的缺德事儿了。”
江暮漓淡漠道:“随你。”
赵艺成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思,主动去找了钱进。
恶心糟乱的房间里,钱进正在虐待新买的仓鼠。
赵艺成怒了,“你有病吧你,你真是个变态.啊!”
钱进把带血的刀片往他脚边一砸,“滚,关你屁事。”
“我告诉你,你们那个群里的大神已经死了,你再干这种事当心下一个就轮到……”
“去你妈的少管老子!”
赵艺成话还没说完,就被钱进连拉带扯地推搡了出去。
“砰!”
门重重合上。
钱进恶狠狠地把那只仓鼠的尸体扔进垃圾桶,抬脚重重踹了上去。
他一无所有了,爹妈要和他断绝关系,身边朋友也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他彻底从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子沦为臭名远扬的虐猫凶手,烂了,臭了,完蛋了!
钱进从冰箱里捞出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猛灌一气。
现在他彻底依赖上了酒精,整天靠酗酒度日,喝得懵懵忡忡,神智混沌。
往床上一躺,他翻来覆去,整个人异常空虚烦躁。
手痒,心痒,身上的伤口痒。
好像有无数只虫子爬满了他正在结痂和长肉芽的伤口,不停地挠啊挠。
他痛苦地大叫一声,明知不能用手抓,还是撕掉纱布,抠啊抓啊挠啊,把自己抓成一个血人,指甲缝里都嵌满了血渍和碎肉。
但远远不够。
他又想发泄了。
那种凌虐远比自己弱小的生物,掌控它们生死,看着它们痛苦不堪却只能任自己折磨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唯有这一刻,他才是人上人!
不,是神!
神想做什么都可以!践踏一切!把那些讨厌的人、讨厌的畜生全都杀光!
剥他们的皮!割他们的肉!挖出他们的眼睛,拔掉他们的舌头!一片一片撬掉指甲!把铁钎从左边耳孔伸进去,从右边耳孔抽出来!
今夜,月亮怎么格外的大,大得快贴上窗户了。
钱进盯着那轮月亮看,臃肿又苍白的一坨死肉般的月亮。
“废物!孬种!蠢玩意儿!”
月亮在骂他。
我操你妈敢骂老子?钱进火气顿时就窜上来了。
他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对着月亮就一顿猛刺。
奇怪,怎么没见血啊?
月亮讥讽地笑了。
“老子的血早就被放干了,傻.逼。”
钱进尴尬地抓抓头发,“噢,怪不得。”
“我没法儿看你再这么混下去了,我要来帮你。”
“帮我?你怎么帮?”
“拿去。”
月亮给了他一张名片。
他接过一看,上面写“阿泰土菜馆”。
钱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阿泰土菜馆的。
大概是有那轮贱得要死的傻.逼月亮帮他指路。
一路上,月光照在他身上,湿答答,黏糊糊,还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恶心死了。”他怒道,“你把什么东西弄在我身上啊?”
“不好意思啊。”月亮冲他打了个哈哈,“我的尸油都流下来了。”
钱进恨恨道:“注意点行吧?”
月亮呵呵乐道:“等你也淌尸油了就不嫌弃了。”
钱进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你说的。”
前面就是“阿泰土菜馆。”
钱进眯起眼睛,他怎么觉得这家店的门脸忽大忽小,一会儿是红的一会儿又变黑的了?
总之,奇形怪状的。
迎接他的店主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笑容满面,油光都挤出来了。
“钱进,我认识你。”
“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们是同好,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的作品吗?”
钱进露出惊喜的笑容,“你是群里那个大神?”
泰伯呵呵笑了起来,一截腐烂的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他赶紧塞回去,继续道:“我想邀请你欣赏一下我的收藏。”
钱进兴奋地答应了。
走进后院,满耳朵都是各种动物的尖锐叫声。
其实,钱进若此时清醒,一定能发觉这叫声并非他最熟悉的动物惨叫,而是另一种亢奋又痛苦的古怪叫声。
也不知道是什么生物。
只可惜钱进并没有听出来,他全身心沉浸在又可以欺凌弱小的快乐里。
“喂,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我都等不及了。”
泰伯转过身,说:“现在就开始。”
钱进亢奋道:“那还等什么呀!”
泰伯手起刀落,放血刀瞬间扎透了他的颈脖。
倒下的时候,钱进看见自己的血一飙三尺高,染红了那轮巨大的、发胀有如巨人观死尸般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死了……
等一下,为什么自己的意识还这么清醒?
钱进大睁着眼睛,想说但说不出来,想挣扎也动不了。
他只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泰伯哼着歌儿,动作麻利地给自己剃了毛发,把自己放进水烧开的铁桶里,用刚毛刷洗洗刷刷,还用喷火器把自己全身皮肤都烫了一遍。
然后,泰伯把他挂到了架子上,给他开膛破肚。
钱进全程意识清醒,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做不出任何反应。
视界猛然间天旋地转。
泰伯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他最后看见的,是一双畸形的手撑开了泰伯的嘴巴。
一只只不可形容的怪物从里面尖叫着窜了出来,奔向他那堆切好码齐的肉块,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月亮又在大笑。
泰伯和月亮一起大笑。
他们对着他大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被感染,也想哈哈大笑。
但他都被吃光了,只剩一颗孤零零的头颅,笑不出声。
泰伯笑着笑着,转过了身。
他终于看见了泰伯的后背。
怪不得这人走路时总跟跳舞似地坐摇右晃,因为他跟气球一样,都变成空心的了——
五脏六腑被掏得一干二净,里面只剩一具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架,支撑着一层薄薄的肉壳。
钱进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他们都不是人啊……!
他们是肥猪,是鸡鸭牛羊,是盘子里尾巴撅在外面的鱼,是扒了皮后还在抽搐的牛蛙。
他们是黄色的脂肪,红色的血浆,五彩斑斓的内脏。
他们是肉。
吃吧,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精神状态非常稳定健康
江暮漓立刻把头凑过去,“什么什么?”
温衍指着屏幕上矜贵优雅的黑猫,“你看这只猫是不是特别漂亮,感觉它跟你有点像哎。”
江暮漓体内汹涌咆哮的业力瞬间平息下来。
衍衍夸祂了。
衍衍还是很爱祂。
开心开心。
温衍刷到的这只猫是很有名的网红猫,坐拥上百万粉丝。
虽然有网友指出主人为了给猫拍可爱视频,不惜拼命折腾这只猫,又是摆弄手势舞,又是每天喂大量猫薄荷,还让它穿各种滑稽小衣服,但还是架不住主人乐此不疲地拍个不停。
有爆料称它的主人靠它接广告赚的钱,已经够买一套房了。
现在,它主人又开了直播。
温衍点进去,看见那只猫竟然在阳台护栏边沿行走。阳台没有封窗,楼层又高,饶是猫咪敏捷矫健,也很容易有掉下去摔死的危险。
可那主人并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只是不停地用责怪小孩儿般的语气,说着一些既宠溺又埋怨的话,什么“臭小宝又不听话了”、“没收它的小鱼干,不给它开罐罐”等等。
网友们都在骂,说她故意用这种方式吸引眼球。可骂归骂,直播间的流量还是水涨船高,很快就升到了热播榜。
宠物全身心地信赖着它们的主人,可在有的主人眼里,它们只是流量制造机器、行走的印钞机。
那只猫福大命大,很快就跳回了房间。
温衍松了口气,刚想退出直播间,却见那个主人弯下腰,四肢并用地往阳台方向爬去。
然后,学着猫的动作,笨拙而滑稽地往阳台栏杆上蹦,沿着边沿慢慢地踱行。
但她到底不是猫。
才走了两步,她就身子一歪,“咕咚”翻落了下去。
温衍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
大数据推给他的还是萌宠视频。
最近很火的宠物吃生骨肉的吃播。
一只萨摩耶对着一大盘食物笑得很甜,盘子里都是一些不常见的带血生食:
鹧鸪、牛眼珠、鸭脑壳、绵羊心、兔脊骨和兔肺。
在训犬的方法里,有一种方法叫食物动力。
动物天生就对级别更高的食物感兴趣,即使吃饱了,再给它一块肉还是会继续吃。
有些人为了让宠物吃得更多,会喂诱食剂,盐就是最简单的诱食剂。
这条萨摩耶的主人就曾深陷为让宠物吃得更多而故意用诱食剂增大食量的传闻。
但今天,在镜头前大快朵颐的不是那条萨摩耶,而是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主人。
他不断用手捞起那些血淋淋的肉块,撕下筋膜,嚼碎骨头,拼命往嘴里塞。
鲜红的血液混合着内脏浑浊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嘴唇一张一合间,还能看清黑黄的齿缝里塞满了丝丝缕缕的碎肉。
那一盘生骨肉的量实在太多了,他不像狗,狗被他强行训练过食量,他根本塞不下这么多肉。吃得堵到喉咙口了,一低头就能吐出来。
他捞起那堆吐出来的烂肉块,又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如此循环往复下去,直到把那盘生骨肉彻底咽进肚子里去。
温衍惊呆了,强忍着恶心又往后刷了几个视频,那些萌宠博主竟然无一不反常。
他们全都在镜头前,痛苦地做着曾经让宠物做过的事。
但是,不会有人夸他们可爱、萌。
在人类眼中动物们那些无比可爱的行为,一旦换到人类身上,只剩怪异、恶心、可笑。
评论区里骂声一片。
“傻.逼一样。”
“???这是在做什么???”
“这种人还能当网红你我都有责任。”
“教坏我家小孩,举报了。”
“哗众取宠,为了流量没下限,建议封杀。”
温衍按下锁屏键。
短时间内他再也不想刷短视频了。
江暮漓问:“那些人都是怎么了?”
温衍摇头,“不知道,不关心。”
他感觉这些怪异事件的发生,一定又受了另一维度的某种存在的影响。但现在看来,这些人无非是在承受自己造下的业所结出的果而已。
人物对动物做下残酷的事情,动物蒙昧,无法辨清,但不意味着那些更高维度的存在也看不清。
虽然很冷酷,但温衍还是觉得,无论那些人将面临什么可怕的遭遇,都是理所应当。
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手机屏幕亮了,是救助小组的信息。
康怡琴发了一连串小狗的照片。
一只棕色的小狗,胸口有一撮很像口水巾的白毛。
“我逛商场的时候在宠物商店的橱窗里看到了它。”
“来回折返了几次,还是把它带回了家。”
温衍看着这只小狗,总觉得跟康怡琴描述中的童年好伙伴长得很像。
“她决定了。”江暮漓道。
温衍抬起头,“什么?”
江暮漓道:“再一次,和曾经失去的最重要的存在缔结缘分。”
温衍说:“我觉得挺好的,康怡琴一直对没能保护那只小狗耿耿于怀,重新养一只说不定能让她开心起来。”
江暮漓缓缓摇头,“人类是脆弱的生物。无论过去多久,他们总会对失去的爱无法忘怀,总会感到孤独。”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只有一件事对全体人类都是平等的。”
他声线淡了下来。
“那就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即使它们看起来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一天、两天、三天……康怡琴不断在群里咨询家里养宠物的同学,问他们关于狗狗生病的一些症状。
她说她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这只小狗变得古怪、躁狂、暴食,仿佛生了一种极其严重的病症。
有同学建议她带狗去医院看看,谁知她一口拒绝:
“不行啊。”
“被人看见的话,又会被吃掉。”
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康怡琴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看着它那么痛苦,我也很痛苦。”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它。”
“我真没用。”
“为什么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小时候就没能救它,现在还是救不了它。”
“我真嫌弃我自己,嘴上说着想要救助动物,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它们。”
“我只是想要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我怎么会觉得多救几个动物,就能弥补曾经害死小旺的错。”
“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小旺也不会原谅我的。”
“小旺是被吃掉的,是因为我才被吃掉的!”
“我为什么要养它?如果我不养它,说不定它就不会死。”
“我好后悔。”
“我好恨我自己。”
“这几天我一直在对小旺道歉。”
“小旺听得懂,它以前就是一条通人性的狗。”
“你们说,小旺会原谅我吗?”
“小旺对我说话了,它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小旺果然在恨我。”
“我该怎么赎罪才好?”
“我该怎么求它原谅才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
“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旺今天病得更严重了。”
“刚才,它把吃下去的一整只猪头都吐出来了。”
“它说它不想吃猪了,想吃比猪更好的东西。”
“我问它想吃什么?”
“它只是看着我。”
至此,群里再没弹出过康怡琴的信息。
温衍和江暮漓去了一趟康怡琴住的地方。
虽然康怡琴的辅导员说,康怡琴微信上有联系过她,最近家里有事需要请事假。但看到她最后在群里发的那些信息,温衍实在无法放心。
(鬼知道跟辅导员请假的是什么东西,你说是吧?)
康怡琴家里条件一般,为了养那只狗,还搬出了学校宿舍,特意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房东领着两人开门进去,康怡琴果然不在。
那只狗倒是还在。
普普通通一只狗,安安静静地趴在狗窝里,蔫头耷脑的,像是真生着病。
“果然有问题。”温衍低声道,“你看,食盆和水盆都是空的,如果康怡琴真的有事请假回家,不可能忽略她养的小狗。”
江暮漓忽然抱住了他。
温衍一怔,“怎么了嘛?”
江暮漓颤抖的睫毛下是难抑的泪水。
衍衍……祂的衍衍……果然是可观测宇宙中最聪明、最温柔、最善良的存在,竟然连人对狗的感情,都能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衍衍,你真的太了不起了……!”
温衍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
“什么啦,是个人都能想到的好不好……”
江暮漓遗憾地想自己不是人真是抱歉了。
温衍道:“阿漓,我想把这只狗带回去。”
江暮漓慢慢收敛了笑容。
“我能听听衍衍是怎么想的吗?”
“如果康怡琴真出了什么意外,很可能是跟这只狗有关。”温衍道,“她是个好人,我不能坐视不理。”
江暮漓道:“你就不怕自己遇到危险吗?”
温衍有点欲言又止。
江暮漓道:“衍衍,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接受并且相信。”
温衍犹豫了一会儿,纠结道:“其实,我还真不怕有什么事……”
江暮漓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温衍尴尬一笑,“我好像有个背后灵……”
江暮漓:“?”
“哦不对,”温衍纠正,“守护神……”
江暮漓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
温衍含糊其辞,“其实,你老家那位长翅膀的土地公,救过我们好几次……”
“衍衍。”江暮漓打断他。
“嗯?”
温衍以为他要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江暮漓的关注点也是蛮奇怪的。
只见他正色道:“祂不是土地公。”
“哦……”
“也不是扑棱蛾子。”江暮漓加重语气。
祂就根本不是蛾子!
温衍挥了挥手,像是要把关于“祂到底是不是扑棱蛾子”的争论挥散在空气里。
江暮漓委屈。
蛾子有毛毛,膀大腰圆,丑得要命,祂怎么会是蛾子呢!
祂要生衍衍的气了!
“我相信,如果有危险的话,祂一定会帮我们。”温衍道,“见识过了福临镇那些自私又怯懦的神,我甚至觉得……祂还不错。”
顿时,江暮漓漆黑的眼睛荡漾开一抹异常明亮的光。
“你就这么相信祂吗?”
温衍微怔。
是啊,自己为什么就那么信任祂呢?
是因为祂对自己有着偏执又疯狂的爱意,还是因为祂对自己的召唤有求必应?
好像……不全是因为这些,
祂是强大到极点的存在,令鬼怪与神明畏惧。
信任只存在于同类之间,而祂和身为人类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建立信任的关系。
或者说,自己根本就没有信任祂的资格。
但自己还是不受控制地想相信祂。
温衍很难用人类的语言说出具体的原因。
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跟祂之间,好像存在着某种微弱稀薄却又根深蒂固的联系。
江暮漓看着他,“衍衍?”
温衍回过神,他的头脑还在因稍微深入思考了一下那亘古之遥的隐秘往事,而有些隐隐刺痛。
“我们可以相信祂。”
江暮漓微笑点头,“我相信你。”
温衍看着这张清隽动人的笑脸,内心像流淌过一汪暖暖的温泉,抚平所有不安的褶皱。
再荒谬的胡言,再离谱的谵语,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阿漓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果然,只有他和阿漓之间,才会存在真正完美、牢固、永恒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