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问:“那无量圣水到底是什么?一种新型药物吗?成分说明总该有吧?”
朱永德说:“无量圣水是仙人们的恩赐,从古代流传至今。”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证明他的话似的,本来还在播放无聊综艺的电视突然花屏,紧接着播放起了一则诡异的广告。
广告画面很像那种几十年前的国产剪纸动画,模糊晦暗,发暗泛黄,噪点很重。
两个古人来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他们一个是瞎子,一个是瘸子。瞎子看不见,瘸子不会走。瘸子让瞎子把自己背起来,自己辨别方向。
一路上,他们被猛虎撕咬得血肉模糊,被荆棘扎刺得遍体鳞伤,不停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终于,他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处泉眼,泉水喷涌,像水晶一样散发光芒。
瞎子喝了泉水,眼睛能看见了。瘸子喝了泉水,双腿能走路了。两个人返老还童,羽化登仙,腾云驾雾地上了天。
云层上有一座琼楼玉宇,一群仙人出来迎接了他们。大家举办瑶池盛宴,狂歌痛饮,翩翩起舞,纵情享乐,再不用管今夕是何年。
温衍看向赵艺成,对方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显然从未见过天寿堂的广告。
朱永德又早就成为了天寿堂的忠实客户。
所以,这则广告,是精准投放给谁看的?
门铃响了。
朱永德看了眼墙上的钟,很激动地起身过去开门。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在外面,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满面灿烂的笑容。
两边嘴角一直拉扯到耳根的那种。
他一进门,就和朱永德热烈寒暄,又是关心身体状况,又是问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把老人哄得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房间里一下子洋溢起温馨的氛围,其乐融融,十分美好。
如果忽略那些堆成山的无量圣水的话。
业务员看见坐在那儿的温衍和赵艺成,“请问这两位是……”
朱永德喜气洋洋道:“人家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的。这次专门来采访我,到时候要写新闻帮我们宣传。”
“这样啊。”业务员从手提包里拿出两瓶无量圣水,笑盈盈地递给温衍和赵艺成。
“送给两位一人一瓶试用装,感谢你们让更多受苦受难的人知道天寿堂,天寿堂愿意普济众生,帮助他们脱离苦海。”
温衍垂眸,看见瓶身上印的那句产品介绍:
起沉疴,疗绝症,生死人,肉白骨。
“就特么离谱。”
他听见赵艺成吐槽。
“敢这样夸大功效,就不怕涉嫌违反广告法吗?”
他想笑。
但他笑不出来。
回到家,温衍想把这瓶东西先藏起来。
“衍衍?”
身后冷不丁响起江暮漓的声音,温衍吓了一跳,赶紧把那瓶无量圣水推到碗柜最深处,“啪”地关上柜门。
江暮漓问他:“你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
温衍摇摇头,“好久没去学校,要忙的事有点多,还挺累的。”
江暮漓从后面抱住他,蹭蹭他后脑勺柔软的头发,“我一天都在想你,看着那扇门,希望它会在下一秒打开。”
温衍哼哼:“你是小狗吗。”
江暮漓亲了亲他的耳朵,玉白的耳壳一下子泛起粉红。
清馥的香气包围过来,温衍有点腿软。
他轻挣了一下,小声说:“你别闹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每闻到江暮漓身上的香气,都很容易情动。
江暮漓把他抱到沙发上,弯腰俯身,小心地将他困在怀中,温柔细致地吻他。
温衍趁自己理智还没沦陷,两只手撑住他胸膛,微微喘着气说:“还不行……”
江暮漓嗓音沙哑,“什么不行。”
温衍恳切道:“你不行。”
江暮漓:“……”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衍连忙解释,“你现在身体不行。”
江暮漓:“……”
温衍脸红红道:“我怕你伤着自己……”
“好了。”江暮漓食指抵在他的唇上,“衍衍你不要说了。”
如果可以,祂真的很想用翅膀把自己包成一个羽毛球!
简而言之,自闭了。
祂不行?
祂怎么可能不行!
要知道,祂这具身体可绝不仅仅是在外观上符合衍衍的喜好。其它所有构造,也都是出类拔萃,令人叹为观止的好吗!
清晨,温衍窝在江暮漓怀里睡得正香,就被夺命连环call吵醒。
“喂?谁啊……”他困意浓重,连眼睛都睁不开。
昨天晚上,温衍还是不争气地妥协了。
虽然江暮漓是在“保证不伤害自己身体”的前提下,还只用了漂亮得宛如艺术品的手,但他依然能像技术精湛的钢琴家,轻而易举就让自己发出听了都害羞的泣音。
两次之后,温衍就呜咽着自己真的不行了,别再欺负自己了。
江暮漓亲亲他颤抖不已的密绣睫绒,“谁不行?”
温衍咬着枕角,抽噎着想:
他的阿漓,还挺记仇的。
电话那头,赵艺成急道:“你快来学校,马上!”
温衍打了个哈欠,“啊?”
“我去找人化验了,对方跟我说那瓶无量圣水果然有问题!”
温衍一下子就清醒了,也顾不上哄抱着他不肯放的江暮漓,衣服一套就赶去了学校。
原来,昨天赵艺成前脚拿到无量圣水,后脚就去生物系找到一个他认识的同学叶嘉做了化验。
叶嘉是生物科学专业的学霸,有资格自由出入学校的一所国家重点实验室,里面不仅设备先进,基础材料也很齐全。
一见到他们,叶嘉就迫不及待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兴奋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赵艺成把这瓶东西给我的时候,我以为就是那种假冒伪劣的保健品。骗子用它来忽悠中老年人,里面不可能含有真实有效的成分。”
“要知道,真正的保健食品必须经过监督管理部门审查批准,带标的好吗!可你们看这玩意儿,一眼假的三无产品。估计骗子都不舍得往里面灌农夫山泉,没准就是自来水,量大管饱。”
叶嘉还举了个很有名的新闻做例子,据说这桩案子还上过央视。
当时,有个骗子公司也是推出一种神奇的水,声称连续喝七天,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治疗各种疑难杂症。
这样离谱的宣传,让一小瓶水卖到了一千多块。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全国有超过六万多人受骗。可实际上,这种水就是矿泉水加盐,毫无特殊功效。
“我呢本来是抱着给赵艺成一个交代的心理,给这瓶水取样做了化验。”
“没想到啊没想到,里面真有点东西,而且是一种无法被检测出来的东西。”
作为一个高材生,叶嘉反复用了“东西”这样一个极其不专业的词。
他把温衍和赵艺成拖到显微镜前,“你们自己看。”
温衍把眼睛贴上目镜,载玻片上不过透明的一滴水,可透过光学显微镜的镜头,展现出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滴水里仿佛寄宿着一群外星生物,有的像蟑螂,有的像毒蝎,还有的没有脚也没有鳍,凭靠身上的绒毛移动。
它们都是水中常见的微生物,细菌、真菌、噬菌体、病毒、原生动物、藻类等等。
但是,有几团样子奇特的漆黑生物,即使混在一群难以名状的丑陋微生物里,也是异乎寻常的狰狞。
它们敏捷地游动着,疯狂捕食其它微生物,凶狠残忍,耳中似乎都能听见足肢断裂的喀嚓声,还有惨烈绵延的哀嚎嘶鸣。
“卧槽……”赵艺成瞠目结舌,“什么鬼,异形大战哥斯拉啊?”
“基于显微镜里观测到的,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为证明我的猜想,我又做了一项尝试。”
“那就是胞株移植瘤模型,将体外传代培养的肿瘤细胞,接种至免疫缺陷的小鼠。”
叶嘉打开培养箱,从里面捉出三团肉嘟嘟、粉嫩嫩的东西
“这是刚生出来的小老鼠?”赵艺成打了个哆嗦,“怎么这么大啊?”
“不对,这是裸鼠。”叶嘉道,“裸鼠全身没有毛发,光秃秃、肉乎乎的,是不是很可爱啊?”
“……”
“基因突变导致它们无毛,同时也削弱了它们的免疫系统,让它们成为最好的肿瘤移植对象。”
“你们仔细看,它们身上的这几个部位,是不是都有鼓起一团类似水疱的肿块?”
温衍定睛看去,只见畸形的深粉肿瘤就像异形电影里的外星怪物,张牙舞爪地寄生在裸鼠肉感十足的浅粉色躯体上。
“这就是它们长出来的肿瘤。”
“我分别在它们的皮下、尾静脉和腹腔,接种了黑色素瘤细胞、结肠癌细胞和肺癌细胞。健康的小鼠会排异杀死这些人类的肿瘤细胞,但裸鼠不会。”
接种的肿瘤细胞带有荧光素酶,温衍他们通过活体成像仪,可以清晰看见三只裸鼠幼崽的癌细胞转移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比肉眼所见更大的肿瘤正蚕食着它们的生命。
它们奄奄一息,要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温衍眼神闪烁,看了两眼之后就不敢多看。
江暮漓的身体里,是不是也寄宿着恶性细胞一样的邪恶生物……
“现在,我就要验证我的猜想。”
叶嘉把无量圣水倒进了量杯,吸取进针管,分别喂进了三只裸鼠的嘴里。
赵艺成奇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会也认为这破水喝了能有效吧?”
叶嘉说:“今天星期四,敢不敢跟我赌五十?”
赵艺成一拧脖子,“赌就赌。”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肿瘤竟然缩小了一大圈。
赵艺成含泪怒转五十。
一小时后,肿瘤彻底消失。
三只裸鼠变得活奔乱跳,滴溜溜地在培养箱里来回跑动。
以几乎一致的速度和频率,就好像统一受一个大脑控制。
叶嘉激动道:“我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无量圣水里含有的那种未知生物,有很大概率能杀灭癌细胞。人类在对抗癌症的道路上,离胜利又更近了一步……”
他后面说了什么,温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三只裸鼠令他觉得奇怪。
可到底哪里奇怪,他实在说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它们好像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它们的行为和神态,尤其是大幅度咧开嘴巴吱吱叫的样子,都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无量圣水杀死的,真的只是癌细胞吗?
温衍回家经过小区花园时,朝里面张望了一眼。
果然,打太极拳的人似乎又增加了。
朱永德也在里面。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混着冰冷与怨愤的锐利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硕大笑容。
所有人的动作越来越整齐划一,似乎连面貌都越发相似。
温衍低下头,快步走开。
走了两步,他又忍不住回过头。
所有人的头都齐齐地转向了他。
每个人都在笑,笑得无比灿烂,露出鲜红湿润的口腔,两边嘴角一直扯到耳根。
一瞬间,温衍领悟了,他看裸鼠时那种怪异的既视感究竟缘何而来。
裸鼠很像这些人,这些人也很像那三只裸鼠。
他们一定都喝过了无量圣水,水晶一样纯净、闪闪发光的水。
瞎子喝了目光如炬,瘸子喝了健步如飞。
他们喝了水,横渡八苦交煎的苦海,不老,不病,不死,变成一群无忧无虑的裸鼠。
裸鼠们快乐地跑,快乐地叫。
温衍看见一大群裸鼠朝自己跑窜而来,肉滚滚的粉嫩身体,细溜溜的可爱尾巴,鲜红的小眼睛发着光。
它们发出“吱吱吱”的笑声,咧开的嘴巴快把小脑袋撕成两半。
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江暮漓的声音在电话里,充满温馨的居家感。
“衍衍,我饭做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温衍深吸一口气,“一会儿就到。”
视界中密密麻麻的裸鼠又变回了人。
他们沐浴着如血余晖,有条不紊地练着动作怪异的太极拳。
绿茵茵的草地像一汪血海。
温衍本打算一回到家,就把那瓶藏起来的无量圣水扔掉。
但江暮漓粘他粘得太紧,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帮江暮漓换纱布的时候,温衍注意到他的伤势又比昨天更严重了些。
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救他。
他要再去求古蝶异神吗?
可古蝶异神再没出现过,连他的梦里都没有再来过。
温衍的胸口犹如被压上千钧巨石,江暮漓搂着他,安慰他,说什么再等等,一定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温衍丝毫不怀疑这些话纯粹是他为了哄自己信口说出来的。这些话宽慰不了他,只会将他的思绪,一点一点拉扯向藏在碗柜深处的那瓶无量圣水。
“啪嗒、啪嗒。”
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有颗空心的东西不断撞击墙面。
这声音听着非常耳熟,但温衍一时想不起来。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到窗边,刚要拉开窗帘,手机突然传来提示音。
是赵艺成发来的语音。
“你做好心理准备,听了别害怕。这件事真是离大谱,我世界观都崩了。”
“那天我不是在你家小区拍了照片和视频吗?刚才我拿给我外公看了,他说……说那些人练的太极拳,有点问题。”
“人家不是常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嘛。太极拳就是以养气为主,练的人都知道,要顺道而行,扶正气,驱邪气。这样才能神魂安定,灵台清明,不会轻易被邪祟入侵。”
“但那些人练的,所有的动作……好像全都是反着来的。”
“反着来的你懂吗?正的变邪的,好的变坏的……那都不是太极拳了,简直变成了一种被扭曲、被污染的邪功。”
“这种邪功练得久了,人的身体就会像一辆谁都能骑的共享单车,什么邪魔外道都能随便侵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法治社会!一大群人每天聚在你家楼下,从早到晚地练邪功,还喝那种来历不明的水……?我天,那些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啪嗒、啪嗒。”
窗外那阵有规律的叩击声更响了,响得盖过了赵艺成的语音消息。
温衍汗津津的掌心攥住窗帘,“哗”地用力一拉。
“哐!”
手机从温衍手中滑落,重重砸到地上。
朱永德蹲在窗户对面的那棵树上,对着他们这栋楼的墙,孜孜不倦地在练着乒乓球。
“啪嗒、啪嗒、啪嗒……”
忽然,朱永德飞扑过来,攀着墙上长满青苔和铁锈的水落管子,用乒乓球拍狂敲他们家的窗。
一张皱纹密布的灰白面孔,死死贴在窗玻璃上。他想进来,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生涩叫声,仿佛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正顺着他的喉咙往外爬。
温衍吓傻了。
前两天还跟他面对面说话的老人,如今变成了一个什么东西啊?
朱永德一双虫子般外凸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转向了他,脖子一阵抽搐,像是要吐。
他大大地张开了嘴,黑洞般的口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蠕而动。
“嗡——!”
一大群黑虫争先恐后地从朱永德的七窍喷涌而出,瞬间就包裹住了他整颗干瘪的头颅。
衣领之上,漆黑一片,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具无头尸体。
唯有黑虫油亮坚硬的外壳,淡淡反射着一点寒光。
温衍努力告诉自己千万别晕。
家里还有他那个病弱不能自理的男朋友。
温衍哆嗦着扒拉出去年夏天没用完的六神花露水,恐吓意味十足地对着窗外的“朱永德”喷了一下。
“朱永德”冲他狰狞地一声嘶吼。
“衍衍!”
温衍还没晕,江暮漓倒先一把抱住了他,大.鸟依人,瑟瑟发抖,可怜非常。
他埋首于他雪白清显的颈窝,还来回地蹭,用低沉的嗓音说:“我怕。”
温衍安抚地摸着他的头发和背脊,但很奇怪,他越摸,江暮漓发抖得越厉害,抱他也抱得越紧。
只是,温衍背对着窗户,浑然不知有一羽白纸蝶,悄无声息地穿过了玻璃。
它扑闪了一下翅膀,洒落几粒晶莹的鳞粉。
“朱永德”身上的黑虫顿时像遭遇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天敌,一时间如海水湍急退潮,争先恐后地钻了回去。
然后,“朱永德”四肢并用,三窜两窜,瞬间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等温衍回过神来,窗外唯有树影静静摇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幸好……幸好自己没有动那瓶东西的歪脑筋。
他瘫软在沙发上,浑身冷汗涔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相比遭遇怪物,他更怕江暮漓变成那样的怪物。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温衍的话音戛然断在空气里。
不知何时,江暮漓的手中竟多了那瓶无量圣水。
他拧开瓶盖,仰起头喝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复活的男朋友,也要变成行尸走肉的虫巢了吗?!
温衍惊恐又绝望,江暮漓却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食指一勾,一条缠在手臂上的白纱布飘然委地。
温衍瞪大了眼睛,愕然道:“怎么可能……”
只见江暮漓左手臂上的腐疮竟奇迹般地消失,皮肤白皙光洁,完美无瑕一如从前。
“病好了又有什么用!”喜悦一瞬而逝,温衍焦灼更深犹如火烧,眼眶也不由泛红。
“阿漓你不知道,这无量圣水很邪恶,喝了之后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我不想你也变成那样……我真的会受不了的!”
电视屏幕应声而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窥伺着他们,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依旧是深蓝色的底,亮黄色的字,夸张的播音腔旁白念着一则认尸启事。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许,虹城市一名老人从家中走失,截至今日还未归家,家人正在着急寻找中。如有知情者,请切勿向家属或公安机关提供线索,违者……”
电视屏幕陡然一花,声音一跳一跳的像接触不良,变得异常扭曲、沙哑、充满恶意。
“我会来找你……它会来找你……我们都会来找你……”
一张巨大的宛如黑白遗照的失踪者照片撑满了整个屏幕。
上面的老人似男似女,非男非女,人类的特征俱全,分布在脑袋两侧的耳朵,分布在鼻梁两侧的眼睛,眼睛的上面是眉毛,鼻子的下面是嘴巴……
但怎么看,都不像人。
就好像是搜集了无数个老人的人脸信息,拼凑出来的一张脸。
温衍忽然想到了南槐村墓园墓碑上的照片。
正如人类分辨不清两只蚂蚁之间的区别,祂们也分不清人和人的区别,只能通过观察去模拟,拟态而非求真。
“年龄……不祥……特征……不祥……诸事不祥……姓名……姓、姓名……”
旁白卡顿了一下,忽然以一种疯癫的语速飞快地报起了人名。
“张冠叶汤霞骆文江淑玲林兰珍郭雅云朱永德黄台育刘培宁钱军苏承松陈盈叶胜群杨莉倩童启光王淑惠黄智荣李昆文张钧朱予义……”
裸鼠一号二号三号四号……
“吵死了。”江暮漓忽然冷冷道。
沉悦的,却又充满非人的冰冷感。
电视立刻自动关闭。
温衍缩在沙发上,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被盯上了……果然又被盯上了!
江暮漓把他搂进怀里,温声软语地安慰,告诉他不要怕,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温衍痛苦摇头,“这次不一样。”
古蝶异神起码喜欢他,虽然疯疯癫癫的,但至少不会害他,还能稍微沟通一下。
但这次的东西显然充满恶意。
而且不止针对他,污染扭曲的范围也很大,波及了许多无辜的人。
温衍无助到了极点,根本不敢去想自己和江暮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他们都是普通人,比蝼蚁更弱小的人类,只能任由更高维度的存在操纵摆弄,却毫无反抗能力。
不知怎的,江暮漓的神智似乎清明了些许,捕捉到了他话中重点。
“这次是什么意思?”
温衍咬紧下唇,颤颤地摇头。
江暮漓指尖轻触他卷翘柔软的睫毛,“其实衍衍不说我也想起来了,自己是从死亡回来的人。”
温衍呆住了。
“衍衍,你放心,对我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江暮漓笑意轻柔,“我在意的只有衍衍,能重新陪在衍衍身边我很幸福,区区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温衍呜咽了一声,闷哑道:“带你回到南槐村后,我去求了你们村信奉的古蝶异神,好不容易才让祂帮我实现了愿望。”
江暮漓一听,清亮如黑水晶的眼眸里,顿时簇起一团不易察觉的怪火。
“我十几岁就离开村子进城念书了,并不太了解庙里供奉的那位。”他抬手轻抚温衍单薄苍白的脸颊,“衍衍,委屈你了,一定遇到了很多难受的事吧?”
温衍摇摇欲坠的泪珠终于“啪嗒”落下。
“祂很坏……真的很坏……总喜欢刁难我。”
江暮漓眸中怪火烧得更旺,追问:“怎么个坏法?”
温衍紧抿嘴唇,当然不能说。
他怎么能让阿漓知道,自己被一个疯坏又变.态的东西欺负过,不仅被迫答应了许多无理的要求,甚至还被得寸进尺地要求生小蝴蝶。
“反正很坏……”温衍把脸埋进他那英俊而温柔的男朋友怀里,“阿漓你别问了,我好不容易才不去想的。”
江暮漓点点头,一边不动声色地贪婪汲取臂弯间温软的触感,一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是坏。”
“但再坏也没这次盯上我们的东西坏。”温衍忧心如焚,“我总觉得这次的东西比古蝶异神厉害多了。”
江暮漓忍不住眉毛跳了一下,“不见得。”
温衍带着哭腔道:“怎么不见得,祂不就相当于南槐村的土地公么?”
“……”
“土地公长得可比祂顺眼多了。”
“……”
“掉粉的扑棱蛾子。”
“……”
“大苍蝇都比祂招人喜欢。”
“……”
“阿漓,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温衍的心又揪了起来,“是不是哪儿又不舒服了?你就不该喝那个水的!”
江暮漓手掌一捞,直接将他压在身下亲了起来。
衍衍只是爱开玩笑,并不是真的嫌弃祂。
真嫌弃的话,怎么愿意骂那么多句?
他超爱。
天没大亮,温衍就被楼下刺耳的警笛声吵醒了。
他心内不安,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小区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和天寿堂有关的不好的事。
挣扎一番后,他还是决定下楼查探清楚。
临出门前,温衍叮嘱江暮漓乖乖呆在房间,自己马上就回来。
他还注意锁上了门。
原来,最近松鹤里小区一直陆续有老人走失,终于有失踪老人的子女报了警。
温衍的心重重一坠。
他看到有个中年男人自称是朱永德的儿子,满脸焦急地拽着警察询问自己父母的去向。可末了,还是因为上司的一通电话,又急匆匆离开。
这些老人失踪得毫无征兆,有的甚至消失几天后才被邻居发现。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失踪人数太多,他们就此人间蒸发也不会有谁察觉。
一阵森然寒意犹如毒蛇,沿着温衍后背向上蜿蜒,獠牙一口咬上他的脖颈。
每个失踪者,或老迈枯朽,或重病缠身。
他们都喝过无量圣水。
江暮漓也喝过。
早在他们回到虹城市的那一夜,江暮漓就成为了天寿堂的目标。
温衍浑身发冷,腿脚发软,踉跄着扭身就往家里跑。不祥的感觉如地底冒上来的黑泥,将他从头到脚地吞噬。
他必须亲眼看到江暮漓平平安安地呆在那儿,才能稍微放心。
就在他刚要上楼的时候,身后有人大声叫住了他。
是赵艺成。
只见赵艺成气喘吁吁,满脸紧张混杂恐惧,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我……我打了十几个电话给你,你不接,我只能过来找你了。”
温衍问:“你是为了调查失踪案来的?”
“我是来提醒你千万别碰那瓶水!我刚从另一个受害者老人的家属那儿采访完回来,无量圣水的恐怖程度远超你我想象!”
温衍一震,无全身血液冻结,又一下子涌向头顶。
“阿漓!”
他几乎是以撞门的姿势冲进屋里。
空荡荡的房间。
江暮漓也失踪了。
第26章 迷踪迹·其贰
这些天,虹城市曝光多起离奇失踪案,对象虽多以老年人为主,其中也不乏中青年。
经虹城市警方调查后发现,这些失踪案件的背后,无一例外都有天寿堂这一疑似兜售伪劣保健品、诈骗中老年人犯罪团伙的存在。
便衣警察埋伏在其中一名受害人张冠叶的家附近,终于逮捕了一名天寿堂的业务员。
犯罪嫌疑人情绪稳定,笑容满面,丝毫不做抵抗。
相反,张冠叶非常激动地追了出来。
“人家好心好意地给我送无量圣水,从来没收过我一分钱!”
“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年到头都不来看望我一次,倒是人家三天两头常来,陪我唠嗑,帮我买菜,给我家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
“你们不颁个奖给人家也就算了,还要抓人家,凭什么!”
“警察就能胡乱抓人了吗?我呸!”
张冠叶扯破嗓子高声叱骂,还试图做出过激行为,搞得现场极其混乱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