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程度本来还只是安全事故,可第二天又有个工人失踪了,他们再回去找,又在水潭边发现了工人的鞋。”
到这个程度自然不会是偶然事故了,事情邪门的程度让整个施工队都害怕了。
工人们说什么都不肯再返回溶洞,旅游局那边也不可能继续让这么一个出现灵异现象的项目继续建设下去,水月洞天就这么废弃了。
四个女孩子也知道水月洞天的故事,不会主动往那边去。
但是没人想到沿着另一条路上山,翻过两道山沟,居然又会跑到杀人的溶洞里。
既然有这样的故事,就说明那洞神应该已经在溶洞里盘踞了很久,只不过以往都没有出来觅食。
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直接把上山游玩的女孩子拐走了。
看起来洞神的凶性比以前更甚,也就是戚无咎说的“异化”。
虽然不知道这次的异化具体程度怎样,但是妖物从默默蛰伏到突然开始伤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简单了事,一定要把附近的血吸干才肯罢休。
所以必须尽快把它解决掉。
只是洞神这次缩回山洞里了,必须要想个办法把它引诱出来,否则那溶洞里面地势错综复杂,要是直接用神力进攻,被洞神发现了,它反击不可能,逃跑却不难,真到那时,宿月和苍咫恐怕得大费一番周章。
几人正商量着对策,天色突然很快地暗沉,乌云迅速积压在天空,没两分钟,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山区降雨是件相当危险的事,很可能引发山洪、塌方等自然灾害,就算不考虑这些,山里的雨势也往往比外面更大,山谷藏风却不挡风,连风力都要更凶猛,村长一看到下雨脸色非常慎重,拉着宿月、苍咫一干人,到临近的房间里说话。
天黑得诡异,外面的乌云像波浪翻涌。豆大的雨点噼啪地落下来,旁边人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宿月给村长列了个清单,让他尽快差遣人去买来,都是些潜水用品、手电筒、铲子之类的工具。
村长对于宿月的要求,自然是一口答应。
不过他也好奇地问道:“大师,不需要任何武器吗?”
“用不着。”宿月道,“神……奇的法术是我们最强的战斗力。”
村长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尴尬,大概是感觉到宿月强行改口的这句话里浓浓的中二气息,但他很快就切换成了亲和的状态,“大师,您放心,我一定尽快给您准备!”
雨势来的急,去得也快,外面倾盆般的雨声没几分钟就结束了,很快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雨点落地声,又很快连那声音都没了,从窗子往外望,雨后的鸟嘴坡村一片寂静。
可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份静寂。
啪嗒、啪嗒、啪嗒……急迫的脚步声,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小伙子一把推开了村长住屋的门,甚至连敲门都没有,就神情极惊恐地喊道:“村,村长!出大事了!”
村口的地面上落着一只绣花鞋。
和之前一样的鞋子,大红极其娇艳的缎面,繁复栩栩如生的绣花,只不过这次鞋边上放着的东西变成了钱。
排在一起整齐的大铜钱,一看就是水里捞出来的,锈迹斑驳连铜钱上面的字样都被模糊掉了。
看来是洞神又送了信过来。
村长一看这些铜钱,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嗫嚅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说道:“这……这是,急聘。”
急聘,也是本地婚嫁习俗的一种,男方将绣花鞋和钱放在一起,摆在女方家门口,意思是明日就要来迎娶,女方如果同意,那么明天就欢天喜地,如果不同意,男方就来抢亲。
这其实是有点不友好的意味在里头的,因为摆那几个钱就要把女方强行带走,显得两边都很不体面。
基本上是起了争执才会这么弄。
“我们这边通常都不会理会急聘,因为很不尊重人。”村长说,“问题是……洞神这么搞,谁知道他会怎么来抢人啊!”
一场大雨之后村口会多出一份聘礼,那么下一场大雨后,是不是村子里就会丢一个姑娘?
村长烦闷地打开窗户,刚下过雨极潮湿的泥土气味强硬地钻进屋子。
宿月问:“那你们这边是怎么回应急聘的呢?我的意思是,怎么告诉他愿意出嫁还是不愿意?”
小村寨的风俗热情却又羞赧,男男女女眉目传情,却不直说,多用信物,所以宿月很相信,对这种下聘风俗,同样可以采用信物的方式回应。
“在家门口摆上一朵女方亲自采的鲜花就好了。”村长说,“可就算我们真回应了,又上哪儿给洞神找个新娘去?到时候洞神发现没有新娘子,岂不是更恼火?”
“有啊。”宿月指了指自己,“我扮他的新娘就好了。”
宿月从见到绣花鞋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扮成新娘,深入敌后要不他们也没办法去抓洞神。
洞神被苍咫揍过之后完全缩起来了,不是为了新娘可能根本不会出现。
老色批一个。
“还是我去扮吧。”苍咫说。
宿月一愣,“什么?”
他还从来没见过苍咫对这种花里胡哨的伎俩感兴趣。
苍咫不说话了。
在旁边围观的苏晨飞快地别过头去笑了下,从她的表情神态里,完完全全就是一句话:
哟哟哟,苍哥吃醋咯~
宿月:“……”
去你的吧。
第120章 落洞新娘(7)(加更)
“我们商量一下。”宿月若无其事地跟村长说道,“确定谁去当新娘子。”
村长一听两位大师愿意出手相助,感动得都快跪下来了,别说商量一下,就是商量一百下都没问题,他甚至忙不迭地又要给宿月和苍咫找安静的小房间。
安静的小房间。
简直能想象到苏晨小姐的表情。
宿月:“……”
“这就不必了,村长。”宿月冷静地说道。
但确实是需要个安静的地方,因为他们俩要讨论的内容属于人类不宜。
所以回到两人休息的圆角楼交流。
“为什么你要扮新娘?”宿月劈头盖脸发问。
“因为需要你在后方观察情况,发号施令。”苍咫回答。
这确实很有道理,也比那什么吃醋听起来靠谱多了,苍咫能吃醋,猪都会爬树。
“想法很好,但还是我来吧。”宿月说。
苍咫:“?”
宿月自然也是有理由的。
“不管咱们俩谁做那个新娘子,另一个人都是陪嫁,要跟着一起去的,对吧?”宿月问。
苍咫点了点头。
“这就是关键。”宿月打了个响指,“那东西已经见过我了,但是还没见过你,在它的认知里,它是被我暴揍的。新娘子可以不让它看见真面目,但是陪嫁一定要给它看脸。”
宿月说,“你觉得照那玩意怂的程度,看见我了还会出来吗?”
苍咫:“……”
苍咫无法反驳。
“所以说还是得我去当这个新娘。”宿月说着,想拍拍苍咫的肩,但是手刚抬到那里,不上不下的骤然尴尬起来,最后把这个动作演变成了随意的一挥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没毛病吧?”
苍咫点了点头:“没毛病。”
那就这么愉快的说好了。
跟村长说的时候,村长问:“大师,到时候您……需要穿新娘子衣服吗?”
“那个就不用了吧。”宿月说,“反正那洞神男女通吃的。”
村长满脸错愕。
宿月:“……”
宿月坚定地说道,“反正准备身新郎服给我就行了,多谢。”
村长立刻从“洞神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性向”的震惊中醒过神来,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准备!”
村子里大伙儿齐聚一心,很快就准备好了结婚用的新郎装扮。这边的婚服一身火红,女孩子有数不清的银饰,挂在身上虽然沉重但漂亮。
男方简单一些,是红黑相间的绣花袍子,绣花手法同样非常细致。
宿月换上那身新郎袍,袍子底色是黑色,两侧衣襟有大红的镶边,衣服上布满绣花。
这些绣花有象征腾飞的金鸟和马儿,有象征美好的百合和桃花,还有象征圆满的鲤鱼,这么多的元素聚集在一件衣服上却完全不会显得杂乱。它们被一种网格样的很复杂的纹饰串联起来,如同百态千形的画卷。
看绣线磨损的程度,这件衣服应该已经有年头了,但是完全不显得破旧,尤其是衣服上那些绣花,甚至还闪闪发光,看起来很是华美。
见宿月的目光停留在这件婚服上欣赏,村长不无得意地介绍道,“大师,这件袍子出自我们村子里云娘的手艺,云娘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绣娘。”
“把这么贵重的衣服借给我穿吗?”宿月有些惊讶地说道。
“对。”村长小声说,“因为云娘是凤凤的奶奶。”
凤凤就是那个失踪的女孩子,宿月这下就明白了。
奶奶把自己最得意的心血交给他们两个,当然是希望他们俩能够为孙女报仇。
“让奶奶放心吧。”宿月说,“我们肯定不辱使命。”
时间拖得越久,村子里其他女孩子越危险,所以宿月当即去村子的花田里采了一朵花,悉心地放在花篮里,还用草叶打了个蝴蝶结,放在村口。
这是对“急聘”的回应,表示送花的姑娘愿意做下聘男子的新娘。
之后还是不敢耽搁,问过村长当地婚俗的良辰吉时之后,宿月干脆利落地决定,就在今天晚上,明月升起的时候出发。
这天晚上,明月早早高悬在夜空,衬得湛蓝天空如同丝绒幕布。
虫鸣在山林间此起彼伏地响,隐约风息在山野中躁动,仿佛一场大戏开幕前的热场。
鸟嘴坡村独有的栅栏和灯笼,从山坡上远远地看下去,如同剪纸的剪影,那些尖头的木栅栏前站着一排人,大部分人穿着现代装束,有中年男人,有年轻的男孩女孩,还有一位佝偻着背,戴着花头巾的老奶奶。
另外还有两人,穿着当地复古的服饰,两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一个穿红黑相间的婚袍,头上还戴了很华丽的头冠,银饰和饰品下面的垫布瀑布一样垂下来,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也遮挡住了他的容貌。
他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来,但不管是谁第一眼看,都会觉得这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另一个男人穿青色的袍子,衣着要简朴得多,腰间却佩着一柄嵌满宝石的长刀。此外,青袍男人身上还是戴了一些闪亮的银饰,像是为了能配得上那美人的身份。
但事实上,男人那张脸胜过任何奢华的装饰,他锐利英俊的眉眼,还有时时落在美人身上的视线,都让他成为与美人最相称的存在。
把脸完全遮住是宿月的提议,毕竟洞神真太怂了,他可不想洞神一看到自己的脸,哧溜一下跑没影了。不过离开鸟嘴坡村时,他还是掀起那门帘般沉重的一脑袋银链子,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见凤凤的奶奶,云娘,老人家已经要靠拐杖才能站得住了,却用力地冲他招手。
宿月心头一热,抬起右手,在空中简单地挽了个花,随后右手放在左肩,右脚后撤,低头向奶奶行了一礼。
这是上神的许诺,代表他一定会为女孩报仇。
行过礼后,宿月回头,苍咫在旁边等他,静静地看着。
苍咫对这种感情没法感同身受,虽然他会充分的表示理解,在以前也会倾听宿月的感想,但是他没有心,也就注定没办法共情所有的感情。
以前宿月会和苍咫为了人类吵架。
比如有人死了,宿月会很懊恼,苍咫则会很平静地说你已经尽力了,救不回来的话也是他们的命数,或者宿月费很大力气去救人,苍咫会说你没必要这样做。
那时宿月会和苍咫争执,说你作为神明凭什么这样傲慢,苍咫后来就不再说了,不论宿月做什么,他都静静地看着。
到最后分手时宿月才明白,因为他们纯血的神明都没有心,所以不论他是劝说宿月还是不劝说,都只是出于对宿月的尊重而不是真的被打动。
苍咫那也不是神明的傲慢,他是真的没有情绪。
所以他不会明白奶奶把自己绣的最好的衣裳给宿月穿上,是为了祝福宿月一切顺利,希望他能为她带回好消息的心情。
他同样很难明白人类的希望、绝望、快乐、痛苦,自然也就没办法站在人类的角度去领会。
宿月明白这一点后,顿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因为不会有人妄想一块石头能明白自己的心事。
聒噪的虫鸣打断了宿月的思绪,回过神来苍咫还是站在旁边,像个真正的陪嫁侍卫一样安静地等着他。
宿月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都过去了,现在的他没必要强求苍咫“明白”什么。
以同事来说,苍咫这种能力过硬、几乎没有反对意见还很好配合的属性,根本是个完美的同事。
他对苍咫笑了笑,“我们出发吧。”
苍咫点头:“好。”
这一次进山,是由苍咫驾车。
虽然是假新娘,但是一整套婚俗都做足。
连驴子都披上了花布马饰,头上戴着银饰,出门之前还为了讨好彩头,欢享了一顿胡萝卜畅吃套餐,完全成为最大赢家。
刚离开村子的时候,头顶的月亮还银盘一样皎洁明亮,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时,云雾已经把月亮全遮住了。
宿月戴着那么复杂的头饰,自己的脸被挡住的同时,视线也基本上全被遮住了,但还是能从光线的变化感觉到那些云雾的出现。
“天阴下来了。”苍咫说,“留神提防。”
“好。”宿月应声,收了收腿,让自己的坐姿更端庄一点。
转过一个山坳,能够感觉到前面驾车的苍咫突地紧绷起来,整个人进入了一种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下一秒,宿月就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恶意。
仿佛风,仿佛流水,没有实质的,黏糊糊的恶意,像触角一样缠了过来。
这次洞神的妖力比之前探得更远,但正因为太远了,有种力有不逮的感觉,苍咫稍微把驴车赶得快了一点,那些恶意就根本连车都上不去,被轮子碾得风中凌乱。
他们又到了十万大山的山脚下。
这个用词其实不准确,因为十万大山环抱着鸟嘴坡,实际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山脚下。但这里是他们上山的路径。
宿月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四周有扑棱棱的振翅声,好像有很多鸟聚集在林子里。
下了车后,他犹豫着这段山路要怎么走时,就感觉到洞神的妖力又往他的小腿上缠过来,好像要给他带路。
宿月一阵恶寒,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旁边苍咫的手,矜持地说道:“带路。”
苍咫沉声道:“好。”
宿月的婚服包括一副手套,他本意是就算真要去直面洞神那些相当猥/琐的恶意,也不会给恶意碰到自己,他怕一旦被碰到自己直接反胃得把这座山头给炸了。现在倒是刚好,不需要和苍咫的手指直接触碰。
除非要旧情复燃,否则谁也不会想和前男友手牵着手的吧。
但宿月还是能感觉到苍咫的手,因为那手套布料蛮薄的。
苍咫的手指是凉的,大概是因为今晚的秋风,能清晰感觉到分明的骨节,也能够感觉到干燥的掌心。
宿月发现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有点别扭地缩了缩手指。苍咫应该是感觉到了,但没有反应。
他用右手牵着宿月的左手,走在宿月前面半步,应该是拔出了那把宝刀,宿月能感觉到凛冽的刀光寒意。
这把刀也是鸟嘴坡村的宝贝,有驱邪镇妖的能力,苍咫自己应该也偷偷灌注了点神力在里面。
横刀身前,洞神的妖力明显很忌惮这柄宝刀,也可能是觉得到手的猎物不必急于一时,总之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了。
风越来越大,阴森森的很冷,宿月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感觉没有削减。向前走着,听见苍咫说:“有很多蝙蝠。”
“蝙蝠?”宿月有些愕然。
他刚刚是听见了拍打翅膀的密集声响,但他以为是鸟,竟然是蝙蝠吗?
“对,很多蝙蝠,从溶洞的方向飞来。”苍咫说,“还有蛇,一路上有许多蛇。”
那天他们上山,并没有在山中见到这么多毒物。当然了,十万大山里肯定有无数动物,不过四个女孩会选的上山路,肯定是毒虫毒物比较少的路线。
也就是说,这些蝙蝠和蛇都是因为某些缘故聚集在这里,比如……
“迎亲。”宿月说。
“什么?”苍咫一愣。
“它们是被洞神派出来迎亲的。”宿月说,“你不是说它们都是从溶洞的方向出来的吗?”
此时此刻,月亮被云雾遮住,只有些许凄迷的月光透过云雾而下。
身着婚袍的美人与他的陪嫁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生长了成百上千年的古树交错虬结,藤蔓和枝叶晃动如同鬼影。
头顶无数的蝙蝠盘绕在新娘四周,黑压压的如同一片乌云,它们的翅膀扇动,发出扑棱扑棱的声响。
脚下是数不清的蛇,绕着新娘和陪嫁游动,它们游过满地的枝叶,带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吐信的“咝咝”声混杂在一起。
可无论蝙蝠还是蛇,都忌惮着陪嫁侍卫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刀,不敢靠近他们两人一分一毫。
凄迷月色下,诡异的送亲队伍,穿过山岭沉默地进入十万大山深处,这场面无比的妖异。
不过,身处妖异场面正中的上神大人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多蝙蝠,这么多蛇,真够有牌面的。”宿月静静地听了会儿动静之后,笑着调侃道,“洞神对自己新娘子还挺大方的嘛。”
苍咫沉默了一会儿:“……哦。”
没什么反应。
宿月啧了一声。
他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和苍咫开玩笑,这不是摆明了要碰一鼻子灰么。
前方,湿气和凉意都越来越重,不需要看也知道,已经来到了“水月洞天”的洞口,苍咫牵着宿月,两人沿着旧路进入溶洞。
溶洞内黑暗且湿滑,走路要更加小心,不过宿月走过一次的路有一些身体记忆,倒也不至于比之前依靠苍咫更多。
一直走到栈道消失的岔路口。
宿月愣了愣。
从刚才开始,就又能闻到那种香甜腻人的诱捕剂,进入山洞之后诱捕剂的气味更是浓郁得让人反胃,站在岔路口,左边是漆黑下行的通路,右边是洞神栖息的水潭,宿月却抬手指了指左边。
“这边的味道更重些。”宿月低声说,“看来是要直接把我们带进老巢了。”
“嗯。”苍咫语气很凝重,“放心,有我在。”
宿月:“……”
才不是要你保护好么!
不过他一个现在都看不见东西的装扮,说什么“不要保护”也没有用,宿月只能任苍咫扶着他,穿过石洞狭窄的缝隙。
这里暗得一点光都不透了,宿月本来戴着挡住眼睛的复杂头饰就只能看到一点光,如果不是苍咫打开手电,他就和完全失去视力没什么两样。
缝隙背后的洞穴很深,脚感很难受,宿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踩碎了什么东西的头盖骨。
而且这里被山体分割得极为逼仄,人在里面都站不直,两边胳膊也不需要伸直就会碰到岩壁,这种情况并排走已经不可能,于是宿月走在前面,苍咫跟在后头。
这种情况还是什么都不让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宿月又撩开了挡在自己眼睛前面繁复的头饰,视线里四周都是黑的,只有十几厘米内的距离能够看得见。
远处的黑暗浓稠得好像能把人吸进去,只有近处几乎要压到宿月身上的山岩反着苍咫的手电光。
宿月:“……”
好样的,又是他最头疼的密闭小空间。
不过后面还有个苍咫,就算不是恋人了也是可以全心信任的对象,所以宿月没有那么紧张,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前方黑暗深得看不到头,宿月心里很毛,精神正紧张,突地,擦着他耳朵,传来一阵振翅声。
蝙蝠翅膀的毛边擦过耳朵,宿月吓了一大跳,上神的魄力让他没有叫出声来,但人猛地往后一退。
虽然宿月很快反应过来不该退这一步,但还是晚了。
他已经清楚地感觉自己肩膀撞在苍咫胸口,冲击来得突然,苍咫下意识一手握住宿月胳膊,另一手环过他腰,扶住了他。
蝙蝠的振翅声,人的脚步声,甚至呼吸声,全部都消失了。
正因为所有声音都不见了,所有光线也消失了,才更让触觉变成最明晰的感觉。
宿月大气都不敢出。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一个被苍咫从背后抱着的姿势。
这真的是太……
就连他们恋爱的时候都很少有这种程度的接触。因为宿月在这种接触里也很难感觉到“亲密”。
宿月向来认为,亲密是种相互的情感,不是皮肤贴着皮肤就叫亲密,否则他和人偶不就成了最亲密的一对?
他偶尔能从和前男友手牵手的动作里感觉到亲密,但是那种感觉又若即若离,没有亲密感的接触就没任何意义。
问题就在这里。
问题就在于这一刻,宿月居然觉得他和苍咫很亲密。
苍咫也没有料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子,他连动都不敢动了,于是手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停留着。
一只手扶着宿月的胳膊,为他保持平衡,一只手搂着宿月的腰,把他环在怀中。
宿月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怕自己呼吸时的起伏会被苍咫感觉到。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却又下意识去感觉苍咫明显也故意放轻了的呼吸。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几秒。
宿月调整好状态,终于开口:“没站稳,不好意思啊。”
苍咫说:“没事。”
宿月“嗯”了一声,试图在不触碰到苍咫的情况下站起来。
虽然他穿着繁复的婚服也戴着一堆配饰,就算碰到苍咫也不会和他接触,但还是很在意。
可是刚动了一下胳膊,就听到苍咫说:“我扶着你吧。”
四下无人的黑暗里,宿月耳边是苍咫熟悉的声音,声音里甚至带着只面对他的那份温和,苍咫的手搂着宿月的腰,让他有短暂的时空错乱。
仿佛他们还没有分手,甚至都还没有交好。
仿佛一切都还在肆意生长,宿月在那瞬间,感到思春期般的怦然心动。
可任何人、任何神明,都不该对前任怦然心动。
“不用。”宿月说,“我自己能走。”
“你不怕黑吗?”苍咫问。
宿月迟疑了下还是没有说出“神明”两个字,他淡淡地回答:“我怕黑,说出去不成了笑话么。”
“可现在我是你的侍卫,我应该保护你。”苍咫仍然在主动提供帮助。
说这些话的时候依然是苍咫从背后抱着宿月的姿势,宿月的脊背和苍咫的胸膛轻微地倚靠在一起。
但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什么关系也没有却搞这么亲密的动作。
宿月突然有些恼火。
他手肘往外顶了苍咫一下,也管不了什么不想碰他了,径自站起来:“别玩什么cosplay了,我自己能走。”
苍咫在宿月顶开他的时候就很顺从地松手了,苍咫说:“好。”
宿月觉得自己心里有股无名火,搞得他很烦躁。
和苍咫分开了,他才注意到洞神的妖力已经充盈在洞穴的四面八方,而且有种很清晰的恼火的感觉,好像看见自己的新娘子和他的侍卫搂搂抱抱,它很不开心似的。
“你看。”宿月面无表情,“把洞神惹急了吧。”
“我的问题。”苍咫通通认下。
宿月表面上在嘴苍咫,实际自己也觉得自己没什么道理。
他已经暗暗决定,等会儿见面直接大嘴巴子把洞神给扇飞,泄一泄他心里这股无名火。
宿月再次把繁复的头饰落下来,挡住自己的脸。
反正他现在走在前面,而且路就这么窄,也不需要苍咫牵着了,就这样绷着脸一直往前走。
这里的结构宿月虽然看不到,但是从走路时的逼仄感还有空腔中反复传来的回声里,他能感觉得出,这里的地势逐渐在变得平缓,空间也在逐渐变得开阔。环境越来越潮湿,空气中逐渐可以嗅到水汽的潮湿气味。
无形的恶意在地面上漫开,顺着洞穴的岩壁攀爬,如果不是苍咫手里还有刀,那些无形的触角估计已经伸到了宿月身上,浓稠的程度和上次进入潭水所在的洞穴时别无二致。
种种迹象都意味着,他们距离洞神的老巢已经很近了。
“前面有个很大的转弯。”又走了几步之后,苍咫提醒道。
宿月“嗯”了一声,他也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偌大的空洞让他能听到自己走路响在四壁的回音。
很明显,关键的一战要开始了。
进入空洞之后,不论是诱捕剂的气味还是洞神妖力的浓度都没再有任何变化,好像到了这里就定格了。宿月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发现变化,心里大概明白了,洞神那多疑的玩意儿应该正在这里的某个暗处窥伺着他们,但是迟迟不肯出来。
揣测一下洞神的心理变化,要么就是怀疑新娘子有问题,要么就是不肯让新娘子的侍卫在旁边看着。
既然这样,就把角色扮演玩儿的再过瘾一点吧。
宿月淡淡道:“阿咫,退后。”
这地方的人管年纪较轻的弟弟妹妹、身份地位较低的人都叫“阿某”,刚好这个阿咫他叫的也顺口了。
苍咫听到这叫法愣了愣,但很快也反应过来,单膝跪地,行了个骑士礼:“是。”
接着苍咫就后退,直接退出了洞穴。
但宿月知道他不会走得多远,一定是在可以随时照应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