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飞完全想象不出老师年少时撒腿就跑的样子。
他所听到的余明函, 是连中三元名满天下的才俊,是在政权迭代中三起三落的名士, 这两者无论哪个, 都跟‘撂下书篮, 揣俩米糕, 撒腿就跑’扯不上干系。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余明函疑惑。
何似飞听了老师的‘少年事’,心中‘行路难’的困顿郁结消散了些,笑着道:“再过十来天就到重阳, 学生想请老师去家中做客,还可一同登高远眺。”
余明函这年岁, 他的好友一般都入了土, 他的家人则在当年他风光时全部搬去京城,在他落魄时同他划清界限。
他已经忘了多少年没过这重阳节了。
——往常似飞也邀请过他, 但他以‘登山太累,你们几个同窗去游玩’拒绝了。今年,似飞请他去家做客,估计不仅是似飞的意思,还有其长辈的盛情。毕竟,似飞刚中秀才,家中无论如何都得办场宴席,届时木沧县乡绅等也回派人来道喜。余明函这个老师自然不好缺席。
想到这里,余明函问:“你家定是要去的,不过,九月再办宴席,不会太晚么?”
似飞昨日从郡城回来的消息估计已经传遍了木沧县,村里、家中估计都开始张罗了。
何似飞道:“不晚,家中爷奶年纪大了,便只剩下学生自个儿来操办这场宴席,平日里学生还得念书,想必乡亲们会理解。”
余明函道:“这些事枕苗都会,届时让他帮衬你。不过,也别全让枕苗代劳,待你入京自立门户,各方面事都得有所涉猎,才不会被人糊弄过去。”
何似飞道:“是,学生知晓。”
这时已经走到了余明函门口,他问:“你何时回乡?”
“老师要同学生一道回吗?”何似飞大喜过望,道,“具体日子还没定,不过,学生从过年开始,便参加县试,一直没来得及回去见爷奶。此次想在家多住些时日,待重阳过后再来县城。”
余明函道:“也好,那三日后一道去吧。家里房子可够住?”
何似飞道:“够住,前些年卖木雕赚了钱,便给家里重新盖了砖瓦房,铺了地龙。冬日里老师要是冷,便可住在家里。今年过年我回家时,看到爷奶养了一只大公鸡和四只母鸡,日日可以吃上自家新鲜的鸡蛋。”
何似飞到底是末世那个物资短缺到可怕的时代过来的,他不仅对海棠枝桠、柳枝这等植物有爱惜之心,还对那充满活生生、精神奕奕的动物带着无尽喜欢。
过年他回家那会儿看到鸡窝,整个人眼睛都瞪大了,那几日天天起个大早惦记着喂鸡。惹得他爷奶无比心疼——读书已经很累了,大冬天还得练习穿着单衣御寒。好不容易回趟家,又不好好多睡一会儿。
余明函倒是‘啧’了声:“你这新奇又欢喜的语气,着实不像农户出身的孩子。”
他也算是农户出身,幼时谁家没见过鸡鸭鹅的?小时候经常用弹弓瞄准邻居那‘咯咯咯’叫的大公鸡打,后来被邻居告诉爹娘,他就被揍了。
何似飞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并非原主的事情被猜到。
他笑着道:“幼时家里贫穷,吃不上鸡蛋。再加上那几年时不时突发洪水,水流一过,就经常闹瘟疫,周围邻里都没有养鸡的。故此,学生才觉得新奇。”
余明函同样笑呵呵道:“你现在这样啊,看起来最多十岁。”
话是这么说,三日后,余明函带着何似飞和余枕苗乘马车前往上河村,在途经的驿站里借宿一宿,翌日傍晚一行人便抵达上河村口。
橘红到有些泛紫的太阳压在梢头,树下是一群端着碗纳凉聊天的村民。
他们远远的听到马车声,一个个都站了起来,猜测:“不会是何大郎回来了吧?”
“也有可能是过来相看的媒婆。”
“媒婆不是早都来了几个么?而且这个时辰媒婆来也不方便,我看啊,现下回来的,肯定是何大郎了。”
“应该是大郎,前些日子报喜的官爷来,给何大爷说让他准备喜宴呢!估摸着这会儿大郎该回来了。”
“哎呀,何大郎真有出息,这孩子小时候就不喜欢说话,性子沉稳,脑子才聪明。”
纵然旁人听不出这几个词中间有什么关联,不过反正是夸的没错了。
“老何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今年二月、四月、八月,官爷接连报喜,都说大郎是案首!连中三个案首,人们都把这个叫‘连中小三元’!”
“出息的不得了啊,十四岁的秀才呢!我家那丫头小时候还追着何大郎喊‘似飞哥哥’,你说……”
“别我说,不可能的。前些日子似飞还没回来,你没看到来咱们村的媒婆那都是坐着马车或者轿子的!听说那些媒婆还不是给镇上的姑娘家说亲,都是县城里的富贵人家呢!”
有人疑惑:“媒婆不都是男方请,去登女方的家门么?”
“那也得分情况啊,一家好女百家求,这好郎君也得百家求呢!”
正说着,马车已经驶到近前,车夫拉了缰绳,马车停下。余枕苗先跳下车,何似飞第二个下。
他才露了个头,村民们就高呼起来:“何大郎!秀才老爷!”
“大郎回来啦!”
“黑蛋,快,快叫秀才哥哥!”早在村民们看到马车的时候,就有人闻声走出家门,这不,一个抱着两岁大小男孩的妇人正在教自家孩子喊人。
小男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秀才哥哥!何哥哥!”
何似飞笑着“嗯”了声,随后转身扶老师下马车。
纵然年前那会儿回村,何似飞也享受了一回这样的欢迎场面,但今儿个父老乡亲们着实有些太热情了。
想想也是,那回何似飞毕竟还没考科举,大家只是出于对晚辈的喜欢才欢迎他。
这次不一样,他在县城学习两年多,突然发力,连考三场,三中案首。
——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老爷啊!乡亲们自然激动。
几日前他从郡城归来,下船那会儿也有木沧县百姓守着欢迎他,何似飞还能买水果答谢。可面对村里的乡亲父老,他只能挨个回应回去,毕竟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多谢张叔,这位是我老师,余老。”
“这位是我老师,这位是余伯,李四叔今儿个没拉牛车?”
“赵婶子好。”
“二婶好。”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爷奶把他们一行人从人堆儿里带出来。
何爷爷奶奶在余明函面前不自觉有些拘谨,打了招呼后,赶紧帮他们挡了挡乡亲们,将三人迎回家。
何家比起两年多前确实大有改变。
以前的土屋茅草顶都被推翻重盖成了石砖青瓦,结实牢靠,即便是外面打雷闪电下大雨,也不担心屋里漏水。
上河村没啥优点,就是地方大,毕竟当初为了安顿他们这些幸存者,朝廷法令便是说在此期间谁能开垦多少,那么那块地就归谁用。
如此一来,即便荒地开垦无比费力,百姓们还是精神高涨,热火朝天的干活建造新家园。
故此,后来何似飞赚到了钱,便丝毫不吝惜银子的给二老改善居住环境。
——给他们的钱二老都会攒起来,还是攒给何似飞的。于是何似飞只能从一些实际的角度出发,尽量让二老日子过得舒服些。
何家人口少,便没盖那种几进几出的宅院,就简简单单的一进院子,不过庭院很大,养鸡、种菜都行。
入门右手边是厨房和一个带地窖的储藏房,左手边是两间客房,正对着大门的是厅堂,同样,厅堂右边是爷奶的房间和一个浴房,左边则是何似飞的房间和书房。
何似飞早早写信回来说老师和余管家会来小住几日,二老将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面桌椅板凳都擦得光可鉴人,桌上摆着应季的应季的石榴、橘子,还有黄瓜。
余明函道:“两位有心了。”
爷爷奶奶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您能来家中,才是让家里蓬荜生光。”
何爷爷觉得发妻好像说错了这个词,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正确的,便只好跟着笑。
家里没有井,何似飞回来后便主动承担了体力活儿,给老师打水沐浴。
何爷爷担心这个天洗澡会冷,稍微烧了一点点地龙,让浴房能暖和不少。
如此周到热情的照顾让余明函心中十分温暖,他就知道,能养出似飞这样孩子定是和善人家。
连中小三元何秀才回乡的消息翌日便迅速传遍了十里八乡,不过何似飞早有准备,他同时还说了高中喜宴定在九月初二,近期自己要侍奉二老,读书准备乡试,暂不接待来客。
不然,就以周围父老乡亲们热情的程度,何似飞这些日子怕是别想看书了。
何似飞是掐算着时间,一共带了三十六本‘杂书’,打算在这几天看完。
看杂书时不需要像四书五经那样全神贯注、不断誊抄总结,杂书对何似飞来说更像是消遣。因此,他在同余枕苗学习如何办喜宴时,每日的练字和锻炼也不会落下。
在村子里锻炼自然不像县城中那样,还得稍微注意点形象。反正周围都是乡亲,他当初瘦巴巴病怏怏躺床上的样子大家都见过,何似飞便没了那些‘形象包袱’,穿上普通的短打,将袖口绑紧,腰间扎着巴掌宽的布带,再次换上草鞋,头发高高绑在脑后,就能从家门口一路跑到田埂里,之后在田埂绕一圈,观察一下农作物的长势与自己看的《农桑辑要》中相不相符。
因此,虽然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事情也做得很杂很多,但因其强度没有四书五经、思辨总结那样大,何似飞觉得浑身十分轻松。他甚至在跑步时看到村子里有老人敲锣打鼓,自己还上前学了下。
从此,何似飞每日跑步,都要过去学一会儿敲鼓。
第105章
村里人擂鼓讲究的是声势壮阔、喜庆热闹, 经常搭配的拍档只有铜锣。因此,比起其他乐器来,没有旋律、音阶等约束, 稍微提点几句便可轻松上手。
但也仅仅是‘上手’而已。
真要敲出绵密、雄壮的鼓点,除了得掌握好节奏外,对擂鼓者左右臂膀的协调程度以及力量大小也有颇高要求。
一个字,练!
故此, ‘擂鼓’可真能称得上是‘师父领进门、学艺在个人’。
这会儿秋收刚过,村中老人们得了闲, 没事儿除了抽烟唠嗑外,便是约三五好友敲锣打鼓练练手。
村中青壮年忙完秋收还得做些其他活计来补贴家用,平日里没闲工夫学这些;少年人则是学两下就被更新奇的玩意儿吸引,也坚持不长久。故此, 何似飞过来学习擂鼓,老人们俱十分开心。
他们本就喜欢活泼的少年, 加之何似飞还是上河村建村以来的第一位秀才老爷, 心中对何似飞便是又喜爱又敬佩, 教的自然更加尽力。
傍晚回家后, 还迫不及待跟自家婆娘孙子一顿炫耀:“瞧瞧,秀才老爷都跟我学擂鼓呢!”
余明函也听说了此事,他倒没拦着,只是说:“君子六艺, 擂鼓为‘乐’。不过,日后若是参加宴会, 还得学点被文人们追捧的清朗高雅之乐。”
毕竟, 在自己有绝对的话语权之前,还是得先随波逐流, 不然就成了特立独行的跳梁小丑。
何似飞笑着道:“学生晓得。只是最近在书上闻‘北有一地,名为安塞,男女俱善鼓乐’,不禁想到咱们瑞林郡境内,倒是鲜少见人擂鼓,好不容易村中有大爷善鼓,便想学一学。”
余明函心道:也就是少年人,才见着什么新奇的都想沾一沾。
他道:“确实如此,北地不像南方,干旱,山高且阔。鼓声震撼又悠长,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大家以此来代替喊话、传递信息,久而久之,便成了当地风俗。”
至于他们南方,小桥流水,溪边人家,说话都带几分绵软,自然学鼓的就少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几声公鸡打鸣,余明函话锋一转:“这鸡天亮了打鸣,高兴了打鸣,饿了还打鸣,老夫看它兴许是饿了。”
说着,立即举步去喂鸡。
刚开始何家爷奶见余老去喂鸡,吓得忙说他老人家坐着歇息便好,后来见余老是真的喜欢喂鸡、捡鸡蛋,并且捡鸡蛋手法还颇为老道,一看就是曾经被母鸡‘教训过’,练出来的。二老这才放心的任由余老自便。
何似飞看着老师留给自己的背影,摇头失笑,自个儿也转身回去练字了。
日子在指尖悄然流淌,起初村里人见到同农户打扮别无二致的何似飞还会无比惊讶,后来见他对乡亲们的态度就和他的打扮一样——一点也不端着。就像之前还没去县城读书时一样,一个个对何似飞敬佩中又添了不少亲近。
“何家大郎就算是穿着这衣裳,也比其他后生俊俏,人家身上有那种书卷气!今儿个大郎在道上见了我还管我叫李三叔嘞。”
“我方才瞧见他蹲在地上看黄瓜长势,乖乖,他也不嫌地上那些土,真跟别的秀才老爷不一样。咱们何大郎日后要是当官了,一定是顶顶好的父母官!”
“诶,三婶子,你跟何大娘关系好,你去问过他们给大郎打算定哪家亲事没?”
“我说李娘子,这个你真的别想了,十四岁的秀才公啊,连中小三元的!日后估计还要去京城见皇帝的,那不得配个天仙似的姑娘啊?”
问话的李娘子还是颇为执着:“我家姑娘去当个妾也成啊,日后大郎飞黄腾达……”
“哎,哪有娘亲把姑娘推出去当妾的?李娘子啊,打消这念头吧,我实话跟你说,何大娘跟我说的是,似飞的婚事得由他老师帮忙相看。他老师什么人?那可是京城回来的官呢!”
李娘子还想再说些什么,有人继续道:“明儿个就是喜宴了,我猜啊,到时那些县城中的老爷都会来。到时你看过后,要还不打消这念头,你就自个儿去问何大娘。”
翌日亥时刚到,何似飞已经睁开眼睛,片刻后,他家的公鸡果然开始打鸣,何似飞应声而起。
今儿个举办喜宴,他自然不能再穿粗布短打,而是换上了书生长袍。
何似飞点了灯烛,收拾好床铺后开始盘发。
自从他考过县试后,便算有功名在身,不用扎双髻,而是同普通书生一样,将头发上半部分拢起,盘好,再用一指宽的长带将其固定。之所以不能把头发全然盘起,是因为他尚未满二十岁。加冠后才可将头发尽数盘上。
此时距离先帝驾崩已过五月,早过了‘百日内不得穿鲜衣、奏欢乐、办喜宴’的期限,故此,今日的喜宴是合乎礼法的。
何似飞身上衣服是稍微亮眼一些的绀青,与少年人明亮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相得益彰。
其实,当时在布庄内,余枕苗本想选绛红、绛紫等喜庆颜色,但是因为何似飞担心他不认识去镇上布庄的路,便同他一到过去。
——这是何似飞觉得自己近几日做的最明智的决定了。
要不是他跟来了,喜宴上他就得穿红戴绿的出场了。
待天光大亮,何家门口已经搭起了十来张桌子,厨房里更是围拢了五六个厨娘正在忙活,院子里鸡肉、鱼肉、猪肉摆了三大盆,旁边还有各式各样的蔬果。
余枕苗早早在村口接待来客,还请了几个小孩子为来客指路,何似飞则在自家大门口迎接。
“恭喜何相公!”
“恭喜秀才公!”
“恭喜小三元啊!年少有为!”
来人道贺声络绎不绝,何似飞回礼的也十分周到,毫无差错。这等‘哪些人该坐何位’的事情,余枕苗都提前跟何似飞商量过。
这会儿即便何似飞不大认识前来拜访的乡绅,但在看到他们拜帖上的名讳后,心里也大致有数。
说实在的,举办宴会这种事实在繁琐至极,尤其登门之人不仅是熟悉的乡亲邻里,还有镇上早已成名的秀才,更有一些家中良田千顷的大户和里正等官员。一个安排不好,可能就会得罪人。
要是没有余枕苗,何似飞觉得自家人肯定应付不过来。
不过来客着实有些多,何家二老和何似飞三人根本招待不过来,幸好陆英、沈勤益、周兰甫等人早早到来帮他招呼。
就连周兰一也带着陈竹过来了。
陈竹本想去厨房帮忙,不过被何奶奶拦住了:“好孩子,你都成亲了,快去坐着歇会儿。”
就在所有人都落座后,余枕苗亲自带着一个人过来。何似飞远远只瞧见一袭月白长袍。
沈勤益小声嘀咕:“这人怎么看起来稍微有点眼熟。”
待到来人走近些,周兰甫当即吃了一惊:“是县学学政大人!”
“真的是学政大人,我的天,快快快,别让他看到我,不然又要念叨我话多,成日在县学里不好好学习,光知道拉人谈话。”沈勤益急忙掩面。
陆英嗤笑:“晚了,过来了。”
在场已经落座的众人中不乏有认得这位县学学政的,连忙起身打招呼:“学政大人!”
“什么,县学的学政大人居然亲自前来吗?”
“还能有假,何小郎君已经迎上去了。”
“还是何秀才的面子大啊,学政大人亲自登门,这是要邀请何秀才去县学吗?”
学政大人确有此意,他笑了笑,道:“来得有些晚,给诸位添麻烦了。”
后面落座的人有些不大清楚学政大人的地位,同桌的其他人立刻热情解释:“就、怎么说,跟咱们县太爷能平起平坐呢!”
“方才我听到县太爷和夫人为何公子送上帖子道喜已经惊讶到无以复加,这会儿又来了学政大人,何小郎君真的一飞冲天了啊。”
“那可不!”
一场喜宴在学政大人到来之时达到高潮,随即在觥筹交错中缓缓谢幕。
何似飞诚恳的对几位同窗道谢,甚至指端并拢,微微欠了欠身:“多谢诸位兄台,没有你们,似飞怕是要焦头烂额。”
“这有什么,今年二月我办喜宴那会儿,你不也帮我迎客么?”沈勤益道。
陆英则笑道:“小弟前后经历了勤益兄和似飞兄的喜宴,希望早日能迎来自己的喜宴。”
周兰甫道:“那陆贤弟可得加把劲儿,我们等着陆贤弟的喜宴。”
将同窗们送上去牧高镇的马车,何似飞同老师商量了去县学一事。
余明函瞥着自家这小徒弟,道:“虽说在原本拟定的计划中,这会儿你也该去县学读书,结交同窗,学习君子六艺中的其他几样,但我看你小子,应该早就计划着去县学了吧?”
何似飞莞尔:“没老师计划的早。”
余明函笑着让他出去锻炼去。
有个聪慧绝顶的弟子,当真是让他这个老师毫无成就感啊。不过内心的自豪和满足感却是一点也没少。
其实,即便是县学学政大人不来,何似飞也会在重阳节后去县学念书。
有很多东西是老师交不了的,比如如何为人处事,如何与同窗和睦相处,如何弹奏七弦琴,如何骑马御车……这些都得在县学中学习。
退一万步说,何似飞跟老师即便学了再多的知识学问,不会在实际中应用,也是枉然。
而如何将这些学问应用到实际中,不仅仅是要去用,更要同一群陌生的人协调。毕竟整个朝廷都是一层管着一层,层层推下来,才到普通百姓。
想要正儿八经地提高能力,还是得将自己置身于属于文人的‘江湖’中。不然纵管你才高八斗,却连一斗也发挥不出来啊。
喜宴过后,村中想将女儿嫁给何似飞的风声小了许多。
并且,当农户们再看到庄稼汉打扮的何似飞,却总是不住的想起喜宴那日,穿着绀青色长袍,潇洒倜傥的少年郎。
当真是让人看后再难忘记。
过了几日又到九月初九,几位暂住在牧高镇客栈里的同窗,连同爷爷奶奶、老师、余管家和何似飞一到登上那酸枣山。
余明函先前还说要找那口泉眼,等他登至山顶,便再没了去看泉眼的兴味,只想坐下歇息。
何家爷爷奶奶比他稍微年轻些,再加上老人家一辈子都在干农活,此刻倒是没这么累,将自己带来的糕点和水分给余老。
他们二老都不累,何似飞等几个少年更是闲不住,余明函也晓得少年人的心思,笑道:“你们去玩罢,别守着我这个老头子,让我好歹也吹吹和煦的山风,透透气。”
第106章
酸枣山的景色算不得秀丽别致, 山上也并无庙宇,加之附近往来不便,一般只有临近几村的百姓会在重阳这日前来登高望远、怀乡思亲。
故此, 这座山上的景致大都十分原始。就连山间小道也比县城的山要窄些。
可就是这样原汁原味的‘野’山,对少年人来说,攀爬起来才有意思。
何似飞等人顺着另一条明显崎岖了不少的道往下走,一拐后居然别有洞天——是一个硕大的山洞, 洞内有巨石铺地,水流正冲洗着巨石面缓缓下滑。
陆英感慨:“哇, 真神奇。”
山洞回声了句‘神奇’。
陆英吓了一跳,抓住身侧的何似飞,差点跳起来。
周兰甫道:“陆贤弟莫怕,应当是回声, 这山洞可能里面窄小,才能有如此回声。”
果然, 瞬息过后, 他的话也被回声了。
沈勤益则还想兴冲冲往里走:“走走走, 咱们去看看, 说不定曾经有高人在此隐居过,万一有武功秘籍,咱们、咱们就发了!”
何似飞一把抓住他:“万一里面不是武功秘籍,是豺狼虎豹, 亦或者是比豺狼虎豹更凶狠的山匪,该当如何?”
山的这一面背阴, 加之山上有不少歪歪扭扭的野酸枣树, 遮挡了洞口,日光不大能照射进来。同时, 洞内有水流出,潮湿不堪,洞壁上长满了青苔,就连他们脚下踩着的这块石板都湿湿滑滑。
站在洞口还好,借着光稍微能看到些东西,再往里走……遇到什么事儿跑都跑不动。
陆英年纪小,纵然家里一直教他沉稳,此刻也难免好奇心大。
周兰甫则跟何似飞一样的想法:“走吧,别进去,这样的环境……里面指不定真有什么长虫之类的。之前咱们县城边的另一座荒山上不是藏了一窝土匪么,咱们太守大人借兵讨伐他们,还救出了不少小孩呢。我觉得这种山比较危险,还是不要太好奇了。”
他越是这么说,沈勤益和陆英愈发好奇。
最后,四人也还是稍微往里走了不到一丈。结果,沈勤益脚一滑,突然摔在地上,居然直接把胆气给摔没了,拽着何似飞的手和胳膊,连滚带爬的出了山洞。
他声音还有些颤抖,却在刻意转移话题:“我身上没带换洗的衣服,这一身都湿了可怎么着好。”
陆英被沈勤益的举止下了个够呛,心有余悸:“勤益兄,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把沈勤益问出了鸡皮疙瘩,忙又跑远了些,道:“里面可能真有长虫,吓死我了,要不是似飞力气大,我怕是爬都爬不出来。”
“啊?”陆英和周兰甫走在最后,什么都没瞧见。
何似飞道:“好像有,应该是勤益兄将其踩了一脚,摔倒后有抓了它一下,将那条正在睡觉的蛇也吓了个够呛。”
沈勤益哭丧着脸:“好哥哥,别说了,我现在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得赶紧找个溪流洗洗手。”
几人迅速远离此地。
何似飞倒不是不怕蛇,他方才在沈勤益摔倒后看着那条蛇,自己心里也惊——两足之人大都害怕两种动物,一种是没腿的,另一种是腿特别多的。这大概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印刻在基因中的序列。
但何似飞知道,同这种动物狭路相逢时,千万不可自乱阵脚,不然输的一方肯定是自己。
再往下走,有一处天然石台,一位拎着大竹筐的老太太盘腿坐着,用自己伶仃的脊背挡着风,叫卖:“卖茱萸袋咯,十二文钱一个,二十二文钱两个,卖茱萸袋咯!”
因着何似飞一行人是从临近上河村这面上的酸枣山,山脚下也都是登山的村民,没有做买卖之人,因此,他们都没买到合适的茱萸。
闻言四个少年一起过去,一共买了八个茱萸袋。
这种茱萸袋同香囊、钱袋别无二致,只是袋口的绳子是用五条颜色不同的棉线编织的,而且更长些,可以绑带臂膀上。茱萸袋上用红线绣着同茱萸果一般大小的图案,里面则装着满满一袋茱萸果,看起来着实可爱讨喜。
他们几个将茱萸袋互相绑好,剩下的拎在手里,又询问了老太太泉眼一事。
老太太想了想,说:“你们说那个泉眼啊,早就没得了,那都是我还是姑娘家的时候,酸枣山才有的泉眼,不晓得哪一年被人铲了,你说这缺德不缺德?”
老太太说的是牧高镇这片的方言,周兰甫几人听了个半懂,何似飞到是完全明白了,又同样用方言问了她那山洞一事。
老太太继续道:“山洞嘞,是个好洞,夏天来这儿纳凉的人可多嘞。啥,里面有长虫?山上有长虫不很正常嘛,赶走就没事了。”
问完,几人等着何似飞传达,何似飞说过后,沈勤益身上那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没消散,只要一想到他把那玩意儿抓了一把,这感觉便有渐渐扩大之势。
等何似飞几人重新回到山顶后,几位老人家周围的石头、空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些是在牧高镇上念书的学生,看起来年纪同何似飞差不多大。他们给头上簪着茱萸果,红彤彤的果子配着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容,看着便让人心生艳羡。
何似飞等人走到近前,便听到一个母亲正在帮少年把头上的茱萸果戴更稳些,说:“我听说那上河村的何公子一年内连考县试、府试和院试,且都是案首,人家年岁同你一般大小呢,你可得给娘争口气。你爹他,现在对那姨娘那么好,把她的孩子当心肝一样宠,你再不争气,娘……娘就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