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三分钟的空气剥夺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但他只是神色稍稍苍白了一瞬,就调整了过来, 甚至还有力气下手更狠。
他冷冷瞥了眼周围的狼藉,转身赶往之前的房间,暂时潜伏下来。
战况尚不明朗,三分钟静默足以重新洗牌战局,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藏进阴影处, 清点剩余物资顺便观察战局。
“吱呀——”
房间门轴被推动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陆行舟蹙眉看着握住的门把手, 一丝违和涌上心头。
陆行舟随手把门关上,抬眼观察房间里的景象。他脊背绷得很紧, 像是察觉自己的地盘被入侵了的猫一样。
浮动的海波将光线隔绝,船舱里一片昏暗, 冷冰冰的, 没有一丝活物的动静, 但陆行舟的手还是握紧了刀没有放松。
“啪。”
三分钟过去大半时, 一片静默的空间突然发出细微轻响。
他耳尖微动, 抬眼向那里看去——
那是一颗挂在船舱壁上作装饰用的白骨羊头, 两个巴掌那么大, 藏不住什么人。
陆行舟眯起眼睛看了两眼,发现粗糙的骨头表面裂开了一条缝。
裂开了……一条缝?
他倏地抬眼,终于发现了那丝萦绕不散的违和来自哪里了。
这个船舱里的事物,正在以肉眼观察不到的速度缓慢老化、破败下去,甚至是在一点点解体!
陆行舟瞬间反应过来,无声夺门而出,向着甲板而去。
【请全体玩家注意,距离空气投放还剩最后十秒,十、九、八……】
系统倒计时开始时,这艘船的解体速度已经变得很快,湿滑的青苔在舱壁上蔓延生长,坚固的地板已经开始朽化,踩在上面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明明还没有水淹进来,周围一些物件却开始往上浮动,四处乱飞。
陆行舟跳上甲板时,倒计时只剩最后四秒,离甲板近的玩家不少也陆陆续续跟着上来。
【……二、一。】
系统机械的声音冰冷地落下最后一个音节,大量空气一瞬间倒灌进海中,整艘船便好像酥脆的小饼干一样,被无形的空气大手捏得粉碎!
站在甲板上有所准备的玩家纷纷抛出道具,以各式各样的方式腾空而起,延缓了下降的速度。
一些来不及反应的玩家则像下饺子一样掉进死水里,瞬间被吞得渣都不剩。
“啊啊啊啊!!!”
“好痛啊啊我的身体——”
“该死的,快拉我一把,道具要失效了!”
陆行舟身上的飞行道具等级一般,主要作用是利用气流的转动进行短暂腾空,坚持不了多久。
他踩了几块飞溅上来的木板稳住身形,身边大团阴影突然出现,悄咪咪地靠近这边。
见陆行舟看过来,杨志文和抱着他两条腿的队友顿住,尬笑了一声,“嗨。”
“那个,来之前没做好功课,备的飞行道具不够。”杨志文咳了一声,“……你还有没有多余的,可以交换一下吗,我们愿意出等级更高的道具的。”
他知道陆行舟已经下过一次副本,就算那次结果不太好,但这次应该把相关的救命道具都备齐了。
但他没想过的是,陆行舟因为某种原因,把下这个副本的记忆都忘得差不多了,在咨询斐经纶时,又因为信息差等的原因,很多东西有所遗漏。
“我也只带了一个。”陆行舟淡淡移开视线。
他的面板储物格只有五十个,在装了其他要紧的道具之后,就塞不下其他防患于未然的东西了。
顾郁的储物格子倒是杂七杂八翻不到头,现在紧缺的腾空道具说不定也备有,但是……
陆行舟摸了摸妥帖放好的石像小章鱼,神色微沉。
该死的,到底发生什么事,到哪里去了。
“陆神,游戏肯定不会直接把我们全耗死的,说不定很快就能破局了,我们求个道具只是为了心安,要是有多余的,卖给我们肯定不亏的。”
陈白露好像树袋熊一样抱着杨志文大腿,苦巴巴地开口劝道。
说完之后一点没听到对面的回音,正纳闷着,就发现陆行舟正死死盯着海面。
她一激灵,也伸出头往海上看——
在一堆零零散散的残骸之上,红色的救生艇好像被按下去的葫芦,晃晃悠悠又把瓢浮了起来。
“救生艇!”
旁边有玩家喊出了声,那几个东西顿时万众瞩目起来,不少道具时限将近的玩家果断下手,接近海面的地方又开始一番激烈的争夺。
“队长,现在能看见的救生艇大概有七八艘,我们也去抢一艘过来。”陈白露按捺住声音里的兴奋。
“再观察一会,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抱着杨志文另一条腿的“树袋熊”神色凝重道。
那边陆行舟看了眼道具还剩的时间,悄无声息从空中降落,虚虚踩在一块硕果仅存的木板上。
海中海被倒灌而下的空气冲开,但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目前向上向下都不是破局的办法,救生艇也只能缓解一时之急。
在他沉思间,旁边又掉下来一个道具失效又抢不到救生艇的玩家,在套上了层层防御后,还是被岩浆一样恐怖的海水吞噬大半。
“啊!救救我,救……!”
那人面容痛苦又狰狞,已经痉挛到神志不清,向陆行舟的方向拼命伸出手。
陆行舟冷淡扫了他一眼。
而那人看清楚自己在向谁求救时,瞬间绝望。但下一秒就眼前一花,天旋地转间,身体已经被提溜起来,甩到了一块板子上。
——同时耳边传来一道低哑得很好听的男声,“自己站好。”
陆行舟垂眸看了眼手背被海水溅上腐蚀流出的血,落到了另一块漂浮的板子上。
周围的战斗仍在继续,看似正常的场景,却好像在孕育着更大的未知的危险。
【砰砰!砰砰——!】
【砰砰!】
胸腔里的心跳有力跳动着,因为跳得太快甚至有些许发痛,陆行舟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屈按住那里。
“那个……”旁边传来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
陆行舟微侧过头,注意到刚才那个他随手救下的玩家,正期期艾艾地看着这边。
“你也听到了是吗,那个声音。”他说,“从海底传出来的巨大心跳声。”
陆行舟指尖微颤,倏地抬眼看向那人。
他才发现并不是自己心如擂鼓,只是和从这片海水更深处传来的,奇异的心跳般的波动同频了而已。
还有……
他原本按住心脏的手指微移,抚摸上藏在衣服里的,小章鱼冰冷僵化的身体。
——那里传来微弱到几可不计的鼓动,似乎它的生命体征正在缓慢复苏。
“喂!”
一声大叫拉回陆行舟的神思。
旁边杨志文三人还是撑不住去抢救生艇了,也算他们运气好,在一番混战之后成功捡漏。
但他们瞬间就意识抢到也没用,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根本受不住,只是被当成香饽饽继续被抢而已。
陈白露急中生智,一眼瞄到不远处置身事外的陆行舟,“喂!陆神,来这里吗——”
道具只剩最后几秒时限,陆行舟思索一瞬,决定和他们先互利共存一会。
“啊那个陆神,”身后那个分外敏锐的玩家见他要走了,下意识叫住他,“我刚才给你占卜了一下,你要听听吗?”
陆行舟跳上那艘救生艇,周围虎视眈眈的视线犹豫片刻,还是散去大半,
去盯着下一艘救生艇去了。
陈白露双手合十,“接下来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请多多关照。”
带着咸腥气的海风从远处灌入,将陆行舟单薄的衬衫吹得鼓起,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来,上面血迹斑斑,是和他淡然神情格格不入的冷酷。
陆行舟没应声,只指尖摩挲了一下剔骨刀的刀柄,刚才那人的声音犹在耳侧——
“刚才我占卜了一下你的未来,是‘太阳’牌,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最终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希望如此。
“咕噜。”
海水被血染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随着水波慢慢飘散开,离玩家交战中心较远的一处海域,突然冒出一点好似沸腾的泡泡来。
那里突然探出半颗脑袋,非人的猩红双眼,瑰丽坚硬的耳鳍,还有白皙侧脸一张一缩的鳃。
它看了看那些人类一眼,最终将视线定在某个身影上,然后将头缓缓没入海水中。
倒灌的海水已经涌到了天际,然后开始合拢,短暂出现的天光再次被海水遮蔽,但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那堵厚实的海墙中数道阴影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东西……”
“是鱼吗,还是新的boss?”
在玩家嘀咕间,海面下几道阴影飞速游过,甚至有一些都撞到了救生艇的底部。
“卧槽,那是什么?!”
“好大,是像之前那样的海怪吗?”
想比身在副本的玩家来说,由于系统拍摄角度的调整,他们更容易看到现在的具体情况。
从上往下将海域一收眼底,能很清楚地看到,那片高耸的海水围墙中游过无数黑色的影子,而在玩家们聚集的海域正中,一片无比巨大的阴影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好似足足有几千英尺的巨鲸,正在从海底缓慢上浮,而玩家们不过是其背上不起眼的小虾米。
总屏幕:#捡骨之人#千人竞赛
【A级-小羊杨】:我之前看过这个副本的通关现场,我记得没有现在这种情况啊???
【摆烂达咩】:楼上详细说说?之前的破局方法是什么啊
【论坛摊主】:反正是没有这么多海怪袭击的,之前这片海就像是死了一样,是进入海底下之后才真正开始解副本的
【方北冥-倒十字】:好期待呜呜呜
【哎哎哎-艾伦特】:楼上怎么有倒十字的会长金V,倒十字会长换人了吗??
【星星星】:哇哦,我好像看到了……人鱼?
“哗啦——!”
屏幕里外的玩家都在猜测时,一道海浪猛地扬起,随即狠狠地打了下来,不少救生艇被打得转起圈圈。
“再套一层防御。”陆行舟看着防护罩上被水珠腐蚀出的一个个小坑,蹙眉冷声道。
陈白露咬咬牙,看着防护罩上的破损,又套了一层蓝上去,“好。”
“啊嗷嗷——!!”
旁边离他们比较近的救生艇上,一个玩家突然惨叫出声,陈白露神色凝重看过去,发现那个玩家居然被生生咬下了半截胳膊,森白骨头露在外面。
她视线下移,发现咬下那截手臂的凶手,居然是一条奇形怪状的鱼,咬了人之后就在艇上跳来跳去,满口尖牙上全是血和碎肉。
“卧槽,食人鱼。”陈白露有点恶心,但下一秒——
“咯吱咯吱!”
激烈的金属变形和摩擦声在救生艇侧边响起,刚才看到的血盘大口转眼就开始啃咬他们这边了。
“让开一点。”陆行舟站在最前面,垂眸扫了一眼那鱼眼猩红的怪物。
锋利的金属薄片透过防护罩被咬穿的口子,暴射出几道攻击——最后一道穿刺过鱼眼的攻击让它掉了下去。
“眼睛。”陆行舟提醒正轮着警棍敲鱼头的三人道,“少浪费点力气。”
但他一转眼,就看见陈白露抵挡着一只半米长的鱿鱼,惨兮兮道,“这个的弱点也是眼睛吗?”
陆行舟沉默一瞬。
海里跳上来攀咬的怪物果然不只是小鱼小虾了,体型更大,攻击力也更加强悍。
无数怪物弹跳而出,整片海域像是沸腾了的海鲜锅一样。
而玩家受限于摇摇晃晃的救生艇,还有不能触碰的海水,抵御得无比狼狈,每时每刻都有玩家被咬伤或落入海中。
“喂,姓陆的,这些东西是不是你队友召唤出来的!”旁边一艘救生艇上,一个人高马大的玩家暴躁地朝陆行舟吼道。
他话一说出口,几乎所有玩家都以一种不善的目光看向这边,毕竟之前所有玩家都知道顾郁召唤出了白鲸。
陆行舟将一只飞扑过来的巨大水母打下来,闻言冷淡地扫他一眼,“你有没有常识,哪有副本没开始就把自己阵营全创死的。”
玩家多虽然会引起激烈竞争,但是也有众多好处,特别是在这种大型副本,想要单枪匹马通关基本不可能。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玩家的别名又叫肉盾、扛刀工具人,和行走的线索收集器等等。
“那谁知道呢?”那个男玩家脸色涨红,眼神阴鸷地看着陆行舟。
“毕竟能和你这种人组队,天天想着报社也不是不可能。”
陆行舟都懒得和他辩论,将一大条鱼直接挑飞到那人头上,“傻逼。”
对上其他玩家半信半疑的视线,陆行舟还是多说了一句,“那人现在都不在幸存的玩家里了,而且这些怪物也在攻击我。”
言外之意,就是那个召唤师已经死了,不可能还会搞事,要是真要搞事不会连陆行舟一起搞了,就凭之前看见的那股黏糊劲,两人联合在一起搞事还差不多。
这句话一出,不少玩家都收回视线,专心抵御海怪去了。
现在这种寸步难移的情况,不管他是死了还是隐藏着伪装,搞事的可能性都不大。
“说不定是他和你闹掰了,然后牵连了我们所有人。”那个玩家还在继续阴阳怪气,“毕竟他可是你爱——人——呢。”
他把那两个字拉得很嗲很长,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扭曲和羞辱。
“你别说了。”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
“怕什么,不就是个卖屁股的,能把我怎么样……”
陆行舟眸光一沉。
他看了眼那个仗着距离远而疯狂叫嚣的男的,粗略扫了扫海面上层出不穷翻腾的怪物。
然后计算了一下两者之间的路径和距离,猛地弯腰蹲下,直接原地跃起!
——他半空中踩上海怪的身体当踏板,像一只踏着雁子利落腾跃的雪豹,在不断跳起又落下的过程中,快速接近目标。
“卧槽?!”
沿途玩家不约而同被惊掉下巴,仰头呆呆看着他跳过自己的救生艇,向着那个倒霉蛋而去。
“砰!”
陆行舟踩上那个男人的救生艇,力道大得几乎整艘小船几乎朝那侧翻面。
他一刀将船上坑坑洼洼的防护罩劈碎,冷淡抬眼,盯住了那个神色瞬间苍白的男人。
陆行舟轻声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再、再说一、一遍就就……”那人舌头打结,壮得和熊一样的身体蜷缩在救生艇的小角落。
旁边是一群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被无故牵连的倒霉同船人。
陆行舟不欲和他废话,直接聚拢起攻击挥刀落下——
“锵!”
金属相击般的嗡鸣倏地响起,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一双苍白的手破开救生艇底部,空手接住了陆行舟锋利无比的剔骨刀。
陆行舟抽刀后退一步,那双手直接便撕开了一个大洞,翻涌的海水从洞口溢出,一颗头缓慢探出海面。
黑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它苍白的脸颊,凌乱发间是一双有些熟悉的猩红色眼眸,诡谲瑰丽的耳鳍狰狞地张到最大。
【又见面了。】
奇异的声调从那张没有血色的薄唇中轻轻吐出,明明不是人类的话语,陆行舟却莫名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是那个被游戏造出来的弟弟?
陆行舟从那副变化极大的眉眼里,看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看来你还记得我嘛,】诡异的人鱼弯了弯眼睛,顿了一下补充道,【嫂子。】
和这玩意没什么好说的。陆行舟看见他就想到顾郁被游戏坑害的事,当下半句废话不多说,直接提刀开干。
“砰砰!锵!锵锵!!哗啦——”
干脆利落的刀影和坚硬的爪子交锋错影,双方都是招招向着致命处而去,丝毫不落下风。
但陆行舟到底是收到地域限制,那条银色生长着倒刺的有力鱼尾拍出,把救生艇拍成碎片,甚至搅出了海漩涡。
一开始他还能踩着那些怪物移动迎战,但在人鱼操控着让怪物远离这个地方后,陆行舟避无可避,肩膀处被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
“呃……!”
浓稠的血将那件衬衫再次染湿,飞溅进了海里。
血液无形无声地融入海水,瞬间消弭于无形,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异变陡生——
这片海域的暴动居然慢慢停息了。
那条人鱼原本正要乘胜追击,神色却猛地一变,扬起手臂做了个呼唤的手势,但只有稀稀拉拉几只怪物听从指令游了过来。
【怎么回事!】
陆行舟回身停在杨志文他们救生艇的船头,有些微喘。
他看着这片安静下来的海域,那些怪物眼睛里的猩红已经褪去,变成了原本的色泽,且停下来疯狂攻击的行为渐渐散去。
“哇哦,暴动停止了,是陆神干的吗?”陈白露小声嘀咕道。
陆行舟神色不变地咬住一包疗愈剂,垂眸不语,肩膀被抓伤的地方传来温热的暖流,不是疗愈剂的功效。
却像是某只章鱼在传输能量,为他疗伤时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作者是短小君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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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舟不动声色, 和那双暴怒的猩红眼眸对视了一瞬。
他的手背在身后,掌心里硌着一块灰扑扑的小石头,如果顾郁来就知道, 那正是白鲸衔来的S+稀有级道具“深海之泪”。
小石块上面零星沾着血迹,在石英一样的外壳下, 有细微的波动正在缓慢舒张, 其中蕴含的海洋气息安和平静。
高高耸起的海墙开始缓慢向内收缩, 即将再次合拢,汹涌海流倒退回归海底,里面游动的海怪被冲刷得噼里啪啦摔下来。
【叮咚!请所有玩家做好转移准备, 新地图即将开启!】
不用说那条人鱼都知道大势已去,它静静地在海里探出□□的半身,隔着倒灌的海水凝视着陆行舟。
他薄唇微动,无声道, 【很快就会再见了。】
哗啦——
被冰冷海水完全浸没的瞬间, 窒息和恐惧卷土重来, 刺骨的冷穿透血肉, 似乎要将灵魂拍碎钉死在无边无际的海里。
“……”
“止血了吗……怎么还没来……”
并不吵闹的窃窃低语在周围响起,但疲惫的意识沉沉浮浮, 始终无法清醒过来。
“……祭司大人还在发抖,再端点热水过来。”
颈脖微凉, 似乎是被撕开了那里的衣服, 然后始终黏紧的某个小东西被轻轻拿了下来, 那是……
——那是石化的小章鱼的身体。
陆行舟紧闭双眼, 不适地蹙起眉, 在昏沉中模糊感觉到小章鱼被拿走, 应激地开始挣扎起来。
外面的人好像被他吓了一跳, 一阵私语过后,小章鱼被重新放了回来,就贴在他的侧脸旁边。
“雕得真好啊,真不愧是……真的栩栩如生呢,和外面那些木呆呆的东西相比……”
明明精神无比疲惫,陆行舟却始终无法放下警惕昏迷,意识被一条随时可以绷断的细丝拉扯着。
直到身体被熟悉的黏黏糊糊的触感,还有微凉的温度覆盖住,那条紧绷的线才倏地绷断,陷入沉沉的安眠之中。
“叩叩。”
洁白的门扉被轻轻敲响,力道无比谨慎,仿佛怕惊扰到里面的什么。
里面没有传来声音,那扇门却悄然滑开。
穿着白袍,看不清面容的东西闪进门内,透过房间里重重的白色纱幔,低声汇报道,“殿下,那些玩家已经全部安置好了。”
“已经安排信徒们下去盯着他们了,是完全错开的空间维度,保证不会打扰到您和祭司大人的。”
等它说完,白纱后面还是一片安静,它等了一会,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咕噜。】
白纱被掀起一个小角,一根又圆又粗的触手从下面伸了出来,朝它点了点触手尖尖,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在那扇门重新关上之后,房间恢复空旷寂静。
那条触手有些摇摆似的动了动,随后缩了回去,在房间最里面升起一面水镜。
镜面波动片刻,稳定下来后显现出一个房间内部的图像来,一个身影躺在正中间的床上。
那段触手敲了敲镜面,又摸了摸上面的身影,像是在隔空安抚里面不安的人。
一大片阴影在重重白纱之间蠕动,爬上了墙壁,又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体积大到完全覆盖了一整个房间。
【咕噜咕噜……】
奇特的音调在房间里响起,水镜被挥散后,房间里的阴影也跟着隐匿进白纱深处,看不见了。
此时,神殿中一间极为华美的寝殿之内。
“大人,这个衣服就是这样子的……”
“对呀大人,如果大人不愿意穿的话,祭礼就无法正常举行了,尊贵的神子殿下会生气的!”
“祭司大人……!”
信徒们被尊贵的祭司大人的执拗为难住了,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好声相劝。
“拿开,我不穿。”
陆行舟冷淡地拢起轻薄的睡衣,手指捻起那件衣服丢回一个穿着袍子的生物手里。
床边围了一圈看不清脸的长袍怪,浑身散发着紧张和为难的气息,殷殷切切地围得更近了一点。
“祭司大人!”
一个长袍小心抖开那件崭新的祭司服,“这是最新裁出来的款式,多么漂亮啊,您是哪里不满意呢?”
那件祭司服如上好的绸缎般柔滑,白纱轻薄,领口处扣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圣洁而凛然不可侵犯,但是……
领口下面就只有一片轻薄的布料,被一条编织带掐住腰身,然后一直垂到膝盖来蔽体,腰侧和大腿侧边完全是镂空的。
倒是配有洁白且垂到地面的肩袍,而且是长袖,但转过来一看,居然是V字型露背设计的,一直延伸到臀部以下,将优美的脊背线条暴露无疑。
需要遮住的部位不遮,不需要遮的反而设计得分外禁欲,可见设计者之用心险恶。
而且……那堆适配的饰品里面,放在最上面的,就是一副可夹式乳钉。
“……”陆行舟冷笑一声,“你说呢。”
说完,他突然想起来,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直在提到一个称谓——“神子殿下”
那是谁,这个副本的boss吗?
他敛眸,能感觉到肩膀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只有一层薄薄的绷带,怀里小章鱼的身体冰凉,有些硌。
“神子殿下”难道是这只小章鱼?
床边的长袍怪又靠近了一点,几乎要把那件衣服怼他脸上了,“祭司大人……”
陆行舟胸膛起伏了一下,伸出手将衣服拿了过来,随即就将那个东西身上的袍子扯了下来。
“啊……”一个长条水母暴露了出来,头部是脸的地方鼓动了几下,呆呆地看着他。
“我会穿的,你们出去。”
陆行舟等它们全都离开之后,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轻薄的长袍睡衣垂落至脚踝。
这时他才有空分出心神去观察这间房间。
整间房圣洁干净,墙壁上却雕刻着很多图纹,线条粗犷混乱,饱含着创作者虔诚的信念和狂热的情绪。
还有桌上被雕得形状模糊的石像,圆圆的头和七扭八歪的身体,意图熔铸成形的白色香薰蜡烛等等。
陆行舟眯眼看了一会,才发现这些东西的主体,都是一个圆球和胡乱飞舞的几条线,抽象中带着莫名的写实感。
——和某只小章鱼胡乱扭动触手时一模一样。
他垂眸看着手上的衣服,沉默片刻,还是将手放到了睡衣的衣扣上……轻巧的动作后,白色布料滑落,逶迤在脚踝上。
“今天的玫瑰开得真好呀,洁白又蓬松,看着真是生机勃勃。”
“是的,由此可见神子殿下的心情很好呢!”
“感谢祭司大人的到来,才得以完成这样一场祭祀……等会将由大人独自上前,感受神子殿下的恩典。”
“就你多嘴,也不看看祭司大人是谁,就像这装饰了满神殿的白玫瑰一样,都是神子殿下的心头血手心肉呢!”
穿着长袍掩住身形和面容的东西,抱着白玫瑰一路装饰过去,为圣洁却有些寂寥的神殿增添一丝朝气和活力。
而在它们走后不久,数颗溜圆的黑色阴影就从各处角落滚了出来,试探性地向着每个房间探索而去。
一个圆影从衣柜里拖出一条闲置的袍子,歪了歪头,【咕噜?】
在看到其他分身都把袍子套在头上,然后猛地拔高了身形之后,它也慌慌张张地跟着做。
【咕噜咕噜。】
在集队时,那个慌里慌张的小圆球,往下拉着帽檐,还顺手从矮柱上抽了一朵盛放得正娇艳的玫瑰,放进了袍子里。
随后这一队长袍,便向着和之前那队负责洒扫和装饰的长袍,截然不同的方向而去,赶往了神殿最中心。
这片无比巨大的圣殿,几乎每处都上演着这样一幕,当真像极了井然有序的祭祀场景。
而此时神殿最正中。
最为圣洁典雅的神坛上,金色阳光正透过五彩斑斓的琉璃窗,将一切都镀上柔和的光泽,簇簇玫瑰的瓣叶舒缓盛放。
【咕噜咕噜!】
一大团半透明的阴影正兴致勃勃地挽着一个花篮,向通往神坛的路上撒花瓣。
——不像是要进行祭祀,反而像是傻新郎在布置婚礼现场,认真确保每一片花瓣都是最美好的形态。
就等着祂为此布下如此精致场景的人,能顺利落入这个玫瑰织就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