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冻:“……”
唐意:“……”
空气安静了几秒。
唐意打破沉默:“你刚才问,是什么危险?”
阿冻愣愣“啊”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接着差点撞车之前的话题。
“哎,我已经知道了……开车要专注,分心驾驶最危险。”他讪讪说完,又一脸诚恳道歉,“别生气,是我的错,对不起!”
唐意:“……”
唐意看着阿冻。
阿冻茫然回望。
唐意无言半晌,忽而摇头苦笑,心想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什么?
*****
半个月后,唐意把约定的物品交付给樱花商会,并结算所有尾款,他与阿冻的旅途就这样开始了。
两人的第一站是红宝石城。
红宝石城依山而建,那里的城墙仍旧巍然耸立,只不过在腐蚀性雨水和寄生污染物的破坏下,已经呈现出明显的残破迹象。
血红色的爬藤茂盛生长,根系沿着那些高密度合金的裂隙延伸,深深扎入墙体之中。密密麻麻的花苞如同人类的眼球,盛开时会漫射出旖旎霞光,画面诡异又颓靡。
至于城墙内部,则更是萧条冷清。
过去几十年间,陆续有许多人选择离开红宝石城,冒着长途跋涉的危险,前往更安全的基地寻求庇护。
人去楼空,留下的房屋少部分被重新利用,绝大部分都日渐荒废,蒙上厚厚的灰尘。
阿冻不清楚郑云的那个后人家在哪儿,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全名叫什么。
好在红宝石城的户籍资料暂时还算齐全,花了点时间查阅以后,终于锁定目标住所。
那里是空的。
四周长满了高低错落的杂草,老旧墙体斑驳脱落,这间屋子就和前后左右的那些同伴们一样,明显已经很久无人居住。
房门虚掩着,进去以后能见到翻箱倒柜的痕迹,大概是曾经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遭了贼。
类似的情况在红宝石城十分常见,基本无人管理。毕竟有限的守卫力量需要用来对付那些随时能够将人类猎杀的凶残污染物,也就难以分出精力去处理这些更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阿冻沉默地在屋子里走着。
唐意没有打扰他。
过了不知多久,阿冻终于在某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一角,找到了与郑云有关的物品——当然也包括那张写着阿冻名字的贺卡。
是他当初放在礼物盒子里,祝贺郑云新婚大喜的。
郑云把贺卡拿去套了一层严丝合缝的塑料保护膜,因此就算经历百年时光,这张小纸片依然保存得相对完好,字迹清晰可辨。
阿冻反复看了好几遍,眼前缓缓浮现出当年的某些画面,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一张身份证,一个几乎已经完全褪色的金属八音盒,以及几缕疑似旅游纪念品的残片,上面隐约还能见到过去某个知名景点的logo。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景点是郑云与妻子蜜月旅行的其中一站,至于那个八音盒,则是郑云九岁的小妹送给他的礼物。
身份证还是他们那个年代通用的款式,照片里的年轻人像个傻乎乎的愣头青,郑云的吐槽与朋友的调侃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阿冻久久地看着,眼眶逐渐红了。
“我这个朋友,从小到大都是最走运的那个。”他突然开口,有点像在对唐意说话,又有点像自言自语,“和他比起来,我可真是倒霉多了……”
唐意找来两张还算结实的椅子,拍了拍阿冻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阿冻听话地坐了下来。
他开始讲起关于郑云的故事,也不太有逻辑和时间线,想到哪儿讲到哪儿,有的甚至翻来覆去重复讲。
唐意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听得很认真。
虽然因为人生经历不同的缘故,他根本无法对这样的事情感同身受,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要更多地去了解对方。
何况唐意能够轻易发现阿冻努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低落与难过,这让他感到心疼。
不过阿冻向来很看得开。
虽然一时之间有些触景伤情,但也不需要唐意怎么安慰,他就已经重新振作精神,晚上甚至多干了两碗饭。
唐意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菜,当中既有地狱城赠送的物资,也有在路上发现的新鲜食材。
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给身边的干饭人夹菜、添饭、盛汤,偶尔打量后者几眼,神色若有所思。
不论是郑云的遗物,还是阿冻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信息,都表明着他们曾经生活的年代很可能是在大崩坏发生之前。
这让唐意感到有些惊异,阿冻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难道已经活了有一百年以上?
“是啊。”
阿冻没想着要隐瞒什么,自从在唐意面前掉光马甲以后,憋在心里的事情总算找到倾诉和分享的对象,他不仅不打算瞒,甚至恨不得能一次吐槽完。
“我也是从污染区出来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回忆起当时的经历,那些在终于抵达基地之前所遭遇的曲折,唏嘘不已,“你大概想象不了吧,独自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是什么感觉。”
唐意没有接话。
但他清楚记得,在六七岁那年,自己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状况。
他与阿冻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某种程度上却又都是同病相怜的异乡人,或许他们能够相遇并结伴,也有那么一星半点是源自冥冥之中的注定。
注定……
唐意思绪发散,不可避免地想到更多——比如这趟注定无法长久的旅程,某个注定要走向的结局,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不过他隐藏得很好,并未让阿冻察觉分毫。
*****
第二日,两人离开了红宝石城。
这里虽然是朋友的故地,却不是共同记忆的载体,连朋友曾经的痕迹都所剩无几,阿冻自然也不会有多留念。
唐意:“还想去哪里?”
阿冻认真思考了两秒:“想去见见世面……嗯,就是那种特别厉害的,很有未来感的!”
唐意没说什么,带着他一路往北,去到了位于巍峨大山深处的钢铁堡垒卡斯特。
那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武器制造厂,无论是刀器枪械,还是武装车辆,又或者基地防御体系的各种组成要件——诸如大口径炮台、自动瞄准系统等,几乎应有尽有。
虽然生产的都是大众类型,不具备黑塔或者红焰十字会那样自主研发的先进性,但也是远比血肉之躯强大的力量,在当今世道下只会供不应求。
可以说,这是卡斯特城得以延续百年的重要原因。
他们将武器售卖所获得的金钱与资源源源不断投入到基地建设,使得这座钢铁堡垒越发固若金汤。
阿冻坐在越野车里,跟随着头顶上方的照明光源穿过隐秘的山体隧道,又经过三道厚重的金属闸门,钢铁堡垒内部的景象才终于在眼前铺展开来。
放眼望去,成片的银灰色建筑鳞次栉比,仿佛连为一体。
组成建筑的每根线条都经过严密设计,管道与管道交错,墙体和墙体嵌合,俨然已经将空间利用发挥到极致。
阿冻惊叹不已,觉得像是他们那个年代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可当真正走入其中,他才体会到这种结构所带来的压抑与窒息,就如同置身于巨大的金属牢笼。
更别说电子眼监控无处不在,还有大量若隐若现的枪口,不断来回逡巡的队伍,充分彰显出什么叫做真正的防卫森严。
没待多久,阿冻就已经如坐针毡,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不自在,连忙向唐意委婉表示,自己不太想见世面了。
唐意哑然失笑,却并不意外。
而有了这次的经验,往后的旅途,他们不再选择目的地,一切交给上天安排。
随便挑个方向,越野车只管往前开。途中如果路过什么基地,便停下来逛逛,要是觉得环境不错,就多停留些时间,等到玩腻了才离开。
直到九个月后,唐意突然提出,不如找个喜欢的地方定居下来。
正好,阿冻也感觉累了。
过去的他并不是那种喜欢到处跑的性格,只不过因为被困在零号污染区太久,憋得有点狠了,又想着自己与世界脱节,才会产生报复性旅游的冲劲。
这种冲劲在维持了大半年以后,难免开始消退。
他无比赞同唐意的提议,开始兴致勃勃挑选地方,最终定在了星河基地。
一个规模不大不小、还处在上升阶段的聚居区,由于天然的地理位置优势,很少受到污染物侵扰。
距离基地最近的污染区在五十公里外,每到夏季夜晚总会有大量F级流火虫成群结队飞舞,远远望去如同银河星光落下人间,也是其名字的由来。
两人就在这里住下了。
与夜岚城时不同,现在的阿冻更常以人形姿态出现,但有时想念被唐意顺毛的感觉,也会变成小猫跳进对方怀里,熟门熟路躺平。
唐意闲来无事,开始钻研各种菜谱,变着花样给做给阿冻吃,从屋里飘出的香气总能吸引路过小孩驻足张望。
邻居阿姨十分热情健谈,平时遇见就会拉着聊上几句,尽管经常被唐意冷眼相对,也挡不住她浓烈的八卦欲望。
污染物预警偶尔一回,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星河基地确实是被眷顾的地方。
除此以外,日子都在平静中度过。
阿冻有时会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挺不错。
结果意外总是来得突然。
就在某个无甚特别的午后,唐意缓慢走下二楼,对他说:“我要离开了。”
起初阿冻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唐意只是出门去买东西,可在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再回想起唐意那句话,说的是“离开”。
“……你是要去工作吗?”阿冻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安,“那我也一起去吧,好不好?在屋里宅太久了,正好可以出去晒晒太阳,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唐意笑了笑,眼神一如既往柔和,像极了之前每次答应阿冻要求的时候。
“不好。”他说。
唐意的回答很直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阿冻眸光微颤,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某些自己所不期望见到的事情正在发生,就在面前,只隔着一层随时会被撕破的薄纱。
“……不方便吗?”他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那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唐意眼中浮现复杂神色。
阿冻看不懂这样的眼神,直到他清楚听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
“我不会再回来了。”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外界声音都消失不见,仅剩下唐意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回荡。
阿冻怔然失神,数秒后,心里缓缓浮现一个念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过去那些刻意忽略的预感,偶尔感受到的不安,此刻凝聚成最无可辩驳的事实,给予他一记沉重的当头棒喝。
确实,这样才是对的。
他与唐意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论何时分道扬镳,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唐意说自己会有一段空闲期,能陪他四处走走,也都已经兑现了。
既然兑现了,就更加没有挽留的借口。
阿冻讷讷道:“这样啊……”
唐意:“嗯。”
阿冻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但又觉得要说些什么,不然气氛太过尴尬。
眼角余光扫到了边上的家具,他脱口而出道:“那这个房子怎么办?”
唐意:“送给你。”
阿冻:“哦。”
话题终结,空气再次陷入静默。
阿冻平白得了个房子,却半点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种难以形容的烦闷。
他幽幽地想,连分手礼物都准备好了,考虑得可真周到啊,是不是就怕他纠缠不放……
等等!?
阿冻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顿时瞪大了眼,脑海里别的没有,仅剩一句灵魂拷问在循环滚动刷屏——
怎么就成分手礼物了!??
然而念头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有些时候就那样自然而然冒了出来,很难发现背后推波助澜的究竟是什么。
此时的阿冻就没能弄明白,愁眉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认为是邻居大妈分享的八卦在作祟。
那些八卦不乏各种痴男怨女狗血故事,他平时听得多了,潜移默化中被洗了脑,才会在遇到类似的情景时不自觉代入。
……应该是这样吧?
阿冻隐约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保不准就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赶紧转移注意力,把蠢蠢欲动的思绪拉回现实。
多亏这个意外打岔,心里头的烦闷也消退了很多,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向唐意道谢,于是真诚看向对面的青年。
“谢谢你啊,不然我可能没地方住了。”
“……不用和我客气。”
唐意顿了顿,有点想知道阿冻刚才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一句话没说,表情却变化了好几回,跌宕起伏得像是经历了某种极其复杂的心路历程。
不过多余的好奇与探究只会增加不必要的牵扯,甚至可能动摇原本坚定的信念,尤其是他现在这样的状况。
唐意很快敛起心神,说道:“我帮你在黑塔开了账户,存了点钱,有需要就用。”
阿冻:“噢噢。”
唐意:“冰箱里还有一个星期的食物,储物柜的那些可以存放更久时间,正常情况下两年不成问题。”
阿冻:“噢噢噢。”
唐意:“后院的越野车,外出时用它代步,要留意续航时间,最好别跑太远。”
阿冻:“噢噢噢噢。”
唐意:“星河基地有雇佣兵工会,可以接受任何委托。不过那些人奉行利益至上,如非必要少找他们,注意保护自己……”
阿冻已经顾不上噢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听着 对方交代方方面面的注意事项,渐渐开始头晕脑胀。
唐意对此早有预料,提前为他整理了一份详细的文字备忘录,不确定的时候可以翻出来查阅。
如果让那些熟悉唐意的故人——比如刘正严或白雅——看到这样的场景,可能会惊得连眼珠子都瞪出来。
在他们的印象中,唐意身上始终有一种从内而外散发的冷漠感,特立独行,寡言少语,对自己以外的人和事没什么耐心,某种程度上的利己主义者。
很难想象这样性格的人,居然可以如此不厌其烦地叮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阿冻同样大受震撼,但不是因为唐意突然说了好多话——虽然这确实比较少见——而是深深觉得自己被安排妥当了。
感动当然有,却也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他绞尽脑汁思考了好一会儿,依然找不到能用来回礼的东西,心情更是平添几分惆怅。
“那、那我祝你一路顺风,万事顺利。”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认真道:“如果将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出来,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我可以对天发誓!”
说着胸口竟生出一股义无反顾的豪情,拳头下意识紧握,眼中精光闪烁,好像已经随时准备去刀山火海走一遭了。
对于阿冻来说,这么勇敢的时刻可不多见。
唐意笑了笑:“真的吗?”
阿冻重重点头。
唐意:“什么都可以?”
阿冻:“当然!”
唐意:“那就闭上眼睛。”
阿冻:?
阿冻面露茫然之色,但还是老实照做了。
随着眼睑闭合,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扫落,唐意的目光终于不再克制,显露出极具占有欲和侵略性的本质来。
他专注地看着阿冻,肆意描摹这张脸庞的轮廓与线条,像是要深深烙印在记忆当中,伴随着自己从生到死。
他的视线流淌于眼角眉梢处,无声蹂躏着白皙细腻的脸颊,轻柔抚过小巧可爱的鼻尖,最终定在了饱满红润的双唇上。
唐意的眼神变得暗沉,瞳孔如同黑渊,深不见底。
他往前走了几步,与闭眼的年轻人间隔着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近得只要他稍微俯身低头,就能轻而易举亲吻到对方的唇。
与此同时,阿冻有些止不住地紧张。
他虽然能够在黑暗中视物,但化作人形的时候,还是更倾向于模拟人类的生理机能。何况唐意让他闭上眼睛,那便是不想让他看见的意思。
于是阿冻真就像普通人一样,任由视野被彻底隔绝,静静站在原地。
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其他感官通常会变得更为敏锐,时间也像是被无限拉长。
阿冻不确定自己等了有多久,一分钟,还是两分钟?
反正他感觉像是过去了半个世纪。
终于,阿冻有些忍不住了,他想问问唐意这是要做什么,耳朵却捕捉到某种十分细微的声响。
像是有人正在向这边靠近。
几秒后,声响消失了。
阿冻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某个场景。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郑云向老婆求婚的时候——当然,那时候还只是女朋友。
他们这些知情的兄弟躲在大树后面,探头张望着不远处的年轻男女。
男生正要按照计划跪下来取出戒指,女生却让他先闭上双眼。男生闭上以后,女生居然出其不意箭步上前,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阿云,我问你。”她笑嘻嘻抢走了男生的台词,“你愿意让我娶你吗?”
金色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投落到地面,随着微风轻拂闪烁跳跃,正如女生眼底灿烂的笑意。
树后的吃瓜群众全都惊得目瞪口呆,郑云那张向来就不怎么厚的脸皮更是迅速腾起一层薄红,看起来相当手足无措。
此时此刻,阿冻同样闭着双眼,突然想起这件往事,竟有种诡异而微妙的重叠感。
……不、不会吧?
阿冻几乎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然而拟态而成的心脏却跳得有些快。
他不可避免想到,如果发生了类似的情况,自己应该怎样应对?
不过唐意真的会亲他吗?
以前好像也亲很多回了……啊不对,那会儿他还是只猫呢,情况完全不同!
阿冻的思绪乱糟糟的,非常想要睁开一条眼缝,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但他才刚刚夸下海口,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在唐意面前可就没有任何信誉了。
他只好努力遏制住好奇心,使劲闭紧双眼,睫毛因此轻轻颤抖。
尽管只是相当细微的变化,但唐意的目光从来没有从阿冻脸上移开半分,因此第一时间便有所察觉。
俯身接近的动作一僵。
唐意猛然意识到,如果就这样亲吻下去,或许可以慰藉他心中念想,可对于阿冻而言,却可能会成为很长时间的困扰。
他希望阿冻以后能活得好好的。
想到这里,唐意抿紧了唇,克制地后退半步,拾起阿冻的右手。
阿冻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物体落入掌心。
“睁眼吧。”
他听见唐意的声音。
阿冻茫然张开双眼,发现是一串钥匙。
他愣怔两秒,更茫然了,唐意让他闭上眼睛,就是为了给他钥匙?
这是某种他所不了解的后现代仪式感吗?
*****
阿冻最终还是没能问到唐意要他闭眼的原因。
那天下午,他看着对方驱车离开,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从此以后,唐意也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阿冻尝试让自己像从前那样过日子。
在大崩坏还没发生的时候,他也是一名资深独居青年,按理来说应该能活得从容自在才对。
然而实际情况是,他总觉得屋里空空荡荡,十分冷清,住得不太舒服。
邻居大妈最先发现了异常。
“怎么没有见到那个经常冷着脸的帅小伙?”她从菜篮子里抓出几个西红柿,塞到阿冻手中,“拿好,这是刚收成的,很新鲜!”
阿冻道了谢,说:“他走了。”
阿姨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俩关系非同寻常,他才走几天呢,你就变成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了!”
阿冻心想,原来我的样子很没精打采吗?
不过最近确实有点胃口不佳,明明冰箱里的食物都是唐意做出来的味道,他却不是那么提得起兴趣,一周过去才吃了不到二分之一。
邻居大妈在边上絮絮叨叨:“像你们这样的小两口子,我可见得多了,刚开始处的时候都黏腻得跟糖浆似的,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一起。”
“但你听阿姨一句劝,阿姨我可是过来人,活了半辈子,对这种事情最清楚了。”
“想要维持长久的关系,双方都必须留有自己的空间,有自己的生活和交际圈。不然朝夕相对的,总有一天你会烦得不行!”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你正好可以提前习惯习惯,找点事情来干,比如说某些刺激的……”
阿冻被她这番连珠炮似的输出轰得晕晕乎乎,其实很多话都没有听得太清,倒是那句找点事情来干,正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直到大妈心满意足打住话头,向他投来鼓励的眼神,并说了句“小两口以后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来找我开导啊”,阿冻才猛然惊觉有点问题。
“ 我、我们不是……”
然而大妈已经扬长而去。
只剩下阿冻一个愣在原地,解释的话停在嘴边,半晌过后,心头忽然有些难受。
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以后。
他垂眸看了一眼终端,两日前给唐意发去的讯息如同石沉大海,依然没有回复。
*****
阿冻决定出去走走。
换个环境,感受或许会不同。
唐意让他警惕雇佣兵工会的那帮人,但其实他在那边有个朋友,还是当初偶然路过这里的时候认识的,性格挺不错。
他决定让对方当自己的向导,带他到没去过的地方转一转。
“向导?没问题。”
顶着一头棕色卷毛的菲波从椅子上跳下来,熟练开启终端投影功能,将附近的基地和污染区分布情况呈现在阿冻面前。
“你想去哪儿?”
阿冻从里面看到了些熟悉的名称,恍然想起当初与唐意流浪旅行的时候,好像在这片区域逗留了挺长时间,基本该去的都去过了。
“有没有更远的地方?”他想起邻居大妈当时的建议,脱口而出道,“可以刺激一点的。”
菲波挑眉:“真看不出来,你这样软绵绵的性子,居然会喜欢刺激的。”
阿冻其实说完就后悔了,恨自己这张不过脑子的嘴,连忙补充道:“也不用太……”
“你还真别说,眼下正好有个旅游项目符合你的要求,而且大家组队出发,刺激得来也没那么危险。”
阿冻:?
菲波神秘一笑:“有听过3S级污染物贝塔吗?”
阿冻:“……”
阿冻咽了咽口腔分泌的唾液,小小地点了下头。
这是一条极具未来感的大街。
两侧整齐排列着极具未来感的建筑,抬眼便能望见极具未来感的飞行器,再往上则是那面极具未来感的菱网球形穹顶。
阿冻身处其中,心神恍惚。
他忍不住第一百遍反问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到这里来了呢?
旁边的菲波明显要激动得多,没有一刻停止左顾右盼,不时发出各种惊呼,眼中满是羡慕向往的光芒。转头见阿冻好像情绪不太高涨的样子,还怪纳闷的。
“兄弟,你醒醒,我们现在可是在黑塔啊!”
阿冻:“……”
可不就因为这里是黑塔么。
可不就因为这里是某个变态礼服男的大本营么。
唐意去年的警告还记忆犹新,尤其是那些毛骨悚然的残酷实验,光是听着描述都已经能够让人产生永久阴影。
如果换做平时,阿冻是怎么也不会到黑塔来的,甚至途中经过都要专门绕开二百里。
但这一趟发生了太多意外,让他措手不及,如今多少有点身不由己。
还记得事情最开始,他听了菲波的介绍,对那个即将成团出发的旅游项目产生兴趣。
菲波告诉他,0003号污染区外围出现了疑似贝塔形态的超巨型污染物,然而污染数值又位于可检测到的2S级范围,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有猜测说那是尚未发现的新型物种,与贝塔可能存在基因上的相似性。
但同时还有另一种声音,认为那只污染物正处于从2S向3S蜕变的过程,假以时日就会成长为真正的贝塔。
这种看法主要来自于红焰十字会,此前他们已经发现了真实存在的污染物进化事例,对类似的情况尤其敏感。
0003号污染区是最早出现的四个零号污染区之一,至今仍然在不断朝外辐射范围。
虽然不像0001号污染区那样有着绵延数十万平方公里的探测空白,但核心区的污染指数也接近爆表,无论是催生出新的污染物,还是促进原有污染物变异,都是很有可能的。
正因如此,两种观点的支持者各执一词,谁也争论不过谁。
而这支即将出发前往0003号污染区的队伍,就是由一群按捺不住好奇心、闲得无聊又敢于冒险的家伙组成,他们想要亲眼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阿冻并不关心这些。
他更在意的是,在听见贝塔名字的瞬间,自己突然有点嘴馋了。
这让他忍不住开始琢磨,持续一个多星期的食欲不振,会不会就是因为缺了点新鲜食材。
菲波:“怎么样,要去吗?”
阿冻有些心动:“听起来挺好吃……”
菲波:???
“……我是说挺好玩的。”阿冻舔了舔嘴唇,问道,“应该不会太危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