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二总觉得青年的眼里似乎含着泪光,再联系刚才那一番看似可笑的话语,他以为猜到了原因,心底浮现几分同情与怜惜。
阿冻大概是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吧?
即将变成污染物的朋友,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将他送到安全区域,却被其他不知情的人员射杀……
麦二越脑补越唏嘘不已,望向阿冻的目光也发生了些变化,不再坚持制止对方,而是问道:“你确定自己还能喝?”
阿冻沮丧点头,大有不醉无归的架势。
麦二:“那就来三瓶。”
店小二:“好勒!”
下单的庆云台没两分钟便上桌了,店小二把其余的空瓶清走,对他们说:“请慢用哈。”
阿冻抓起其中一瓶,正要开盖时,却被唐意伸手按住了。
“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他还记得在阿尔多基地莱顿酒馆发生的事情。
阿冻闷闷道:“可是我很不开心。”
唐意沉默一瞬,问:“真的很不开心?”
阿冻低低嗯了一声。
唐意垂眸打量了他几眼,突然说道:“那你应该也没心情去吃东西?”
阿冻摇头:“不想吃。”
唐意:“如果我没记错,地狱城有一条相当繁华的商业街,小吃品类数不胜数,如果每家店铺都停下来尝一尝,最少要花上三天时间。”
阿冻:“……”
怎么回事,心脏好像跳得有些快?
唐意:“地狱城应该还有一家十分出名的酒楼,主厨曾经走过很多地方,擅长天南海北的菜色,比如糖醋里脊,脆皮烧鸡,水煮鱼,红烧肉……”
阿冻的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不行的,我情绪正低落着呢,还在深刻感受身为污染物的孤独寂寞呢,应该完全没胃口才对,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被那些好吃的东西勾走了魂?
唐意的声音持续在耳边响起,语速不紧不慢:“我还从外面带回来了些新鲜的食材,晚上准备做一顿火锅。”
阿冻登时两眼放光,新鲜的食材!
唐意:“不过你心情不好,应该是没胃口吃了,真遗憾……”
“等等,先别遗憾!”阿冻的身体先于脑子反应,脱口而出表示,“我可以!”
唐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过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你不是心情不好?”他问。
阿冻咽了咽口水,表情严肃道:“所以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桌对面的两人:“……”
第68章 未曾预料的展开
麦二恍然大悟,继而对唐意十分佩服,原来这才是正确的方法,他之前怎么没发现阿冻是个吃货?
奥布莱恩用手肘戳了戳麦二,低声道:“喂,他们好像要走了 !”
果不其然,桌对面的两人先后站起身来。
阿冻的眼里满满都是迫不及待,他的视线望向这边,微微张开了嘴,似乎准备向他们告辞。
麦二连忙喊道:“先等一等!”
阿冻:?
麦二却有些卡壳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提出来,他的目光落在桌面那三瓶还没喝过的庆云台上,脱口而出道:“这家的镇店之宝,不尝一尝吗?”
阿冻眨了眨眼,说道:“好啊。”
哪怕是抛开借酒消愁的目的,他其实也对号称三杯夜不归的烈酒有些好奇,于是重新坐回位置上,给自己斟了一杯。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唐意:“你要喝吗?”
唐意皱眉:“多喝不好。”
阿冻舔了舔唇,保证道:“我就喝一点。”
无色透明的液体顺着杯沿与嘴唇的交界滑落,才刚进入口腔之中,便带来极其强烈的刺激感,凶猛得如同火焰灼烧。
这感觉可不同于先前那些温和的酒类,阿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辣得直吐舌头。
他下意识把酒杯拿远了些,精致秀气的五官快要皱成一团。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掌从他那里接过酒杯。
阿冻茫然抬头,只见唐意面不改色地把杯里剩下的酒全部喝完,冷淡的目光投向对面两人,说:“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们有什么目的?”
麦二:“……”
奥布莱恩有些不爽唐意的语气,嚷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心请阿冻喝酒,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
麦二瞪了一眼奥布莱恩,后者立刻消音。
“不好意思,我同伴的脾气直来直去,有时候讲话比较冲。”麦二笑了笑,“不过他没说错,我们确实是看阿冻情绪不好,所以才会请他来这里喝酒解闷。”
阿冻点头:“是啊。”
麦二:“当然,我们也希望阿冻在心情好转以后,能够帮我们一个小忙。”
阿冻继续点头:“是啊……”
他突然反应过来,愣了愣:“什么?”
麦二眼神抱歉地看向阿冻:“真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其实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五天后的樱花庆典拍卖会,我希望能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参加。”
阿冻:“拍卖会?”
麦二:“是的。”
阿冻还从来没有参加过拍卖会,心里有几分好奇。
麦二:“到时候你只要坐着就可以,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情,等到结束以后,我们请你吃大餐。”
阿冻眼睛骤亮:“真的!?”
麦二笑着点头。
唐意就算不看阿冻的脸,也可以听出他话语里的雀跃,沉默数秒,问道:“你们借了请柬?”
麦二表情一僵,随即露出苦笑:“兄弟,你既然知道这种事情,就该清楚我们是喊阿冻来凑人头的,而不是要把他骗去卖了。”
唐意:“……”
阿冻看了看唐意,又看了看麦二和奥布莱恩,犹豫片刻后对唐意说:“是他们带我来地狱城的,而且还请我喝了酒。”
言下之意,如果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他并不想拒绝。
唐意忽然有些出神。
被阿冻这样目不转睛注视着,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初还在夜岚城的时候,毛发蓬松的小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企图跟他讨价还价,为自己的午餐再增加几条小鱼干。
他下意识想要揉一揉阿冻黑色的短发,却在下一刻回过神来,按捺住心头躁动的痒意,迅速移开视线。
“……想去就去。”他说,“不过那是过几天的事情,现在要去吃东西吗?”
阿冻顿时眉开眼笑:“去!”
由于没有终端,他和麦二两人约定了时间地点,向他们告辞,然后便跟在唐意身后离开酒馆。
路过先前嚷嚷的男人身边时,这家伙依然还在吹嘘不停。
仅凭借着一段十秒不到的影像,他就仿佛已经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摸清楚了,说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是身临其境的当事人。
阿冻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他的罪行就已经从最开始的吃掉城主,到现在吃掉包括城主在内的近百人,还大肆破坏房屋楼宇,还试图在活人体内产卵,简直是残暴污染物的典型。
周围的听众们也不知是真的信以为真,还是单纯当做骇人的故事,有不少在用污言秽语骂着,少数在好奇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它杀死,言谈之间不乏血腥暴力。
阿冻已经放弃和他们争论了,只想快点走过,不让这些难听的话落进自己耳中。
然而唐意却忽然放慢脚步。
阿冻感到有些郁闷,他想了想,悄悄把自己两只耳朵的内部结构融化,将所有来自外界的声音隔绝。
四周骤然变得清静。
只有人们不断张合的口型,以及那一张张脸上变化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突然出现在阿冻的视野当中,如同闪电般掠过,转瞬没了踪迹。
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有些眼花。
直到下一秒,边上那一桌人全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个个面露惊恐之色,他才意识到好像不是错觉。
阿冻连忙把耳朵的结构恢复,最先听见的便是男人的怒吼,嗓门可比刚才编故事的时候大多了:“这是谁做的!?你特么给我站出来!”
他好奇张望,通过人群的缝隙,能见到一把银色的手术刀正好钉在了男人的座椅靠背上,通体泛着冰冷寒芒。
按照正常人落座的姿势,如果那把刀再往下零点五公分,就有很大概率会直接扎中落座者的肩膀。
阿冻震惊,他认得这一把刀。
当然,也不是说这把刀别人就没有,但他记得很清楚,唐意有一把,并且常年不离身,就藏在袖口。
果不其然,在男人气急败坏嚷嚷几句后,唐意向他走了过去。
男人面目狰狞:“是你!?”
唐意并未应声,从容不迫地将银色手术刀拔了下来,就要转身离开之际,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扣住他的胳膊。
“你特么是哑巴!?”他怒气冲天,“你差点就扎到了我,连赔礼道歉都没有!?”
唐意看了他一眼:“放开。”
男人:“……”
唐意的瞳孔深不见底,此时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凉气息,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男人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唐意:“你再不放开,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话音未落,握着银色小刀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无视男人施加在胳膊处的压力,就要朝对方的脖颈划去。
男人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向后退去,又因为不小心绊倒了自己的椅子,狼狈地摔倒在地。
唐意收起小刀,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视线下,走回到阿冻身边。
阿冻已经看呆了。
“你、你怎么……突然和别人动起手来?”
唐意静静注视着他,幽深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又好像有暗潮涌动。
“我喝醉了。”他说。
话音未落,唐意的身子晃了晃,明明刚才还步履沉稳,现在却像是马上就要站立不住似的,缓缓向一侧倒去。
阿冻大惊失色,连忙用半边身子扶住。
原本以为会很沉重,但可能是唐意尚未完全丧失的意识还在支撑着双脚,对他这具纤细的小身板来说还算可以承受。
来自对方的温热吐息落在颈间,让他感到有些痒痒的,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只不过此时的阿冻并没能注意到自己体内的细微异样,唐意的状态太不正常了,让他立刻想到了被店小二夸赞的镇店之宝。
不愧是闻名地狱城的烈酒!
唐意才喝了一小杯,才过去几分钟,居然就已经开始耍酒疯了!
惊叹之余,阿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顿时有些慌张。
他想到自己也是喝了这酒的,虽然没有唐意喝得那么多,但毕竟是喝了……万一等会儿发作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受控制变回原形,可就麻烦大发了!
这样的念头刚一冒芽,就如同春日的野草般疯狂生长,止都止不住。
阿冻产生了十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失控。
他赶忙拽着唐意,把他送去麦二和奥布莱恩那里,对两人说:“我有点急事,你们能帮我照顾一下他吗?”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哪一出。
麦二:“没问题是没问题……”
他从阿冻手中接过唐意,看着青年用最快速度跑出酒馆,然后转头便对上唐意不善的眼神,如同刀子般直刺而来。
麦二:“……”
麦二可以打赌,他从唐意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杀气。
他觉得自己可真是无辜躺枪,连忙松开了扶住对方的手,生怕晚上半秒,就会和那个醉酒的家伙拥有同样的下场。
不过唐意最终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理了理外套,然后转身离开。
奥布莱恩看着唐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奇怪道:“那家伙究竟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是一副要晕倒的样子,现在却走得这么稳……总不至于是装晕吧?”
麦二挑眉:“难得见你聪明一回。”
“哈?”奥布莱恩愣了半秒,猛然反应过来,“真是装的??”
麦二:“嗯。”
奥布莱恩百思不得其解:“没道理啊,装晕对他有什么好处?”
麦二并不指望自己这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同伴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原因,也懒得费口舌解释,只笑笑不说话。
他在察言观色方面算是有点经验,因此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从唐意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一丝冷漠以外的敌意。
那不仅仅是对友人的维护,而更像是某种无声的震慑,如同在宣誓主权,警告他们不要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毫无疑问,阿冻在唐意眼中是十分特殊的存在,而他后来的举动也证明了这点。
麦二回想起刚才那出意料之外的展开,尤其是唐意那张散发着低气压的脸,越想越有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不知道阿冻是真的临时有急事还是故意找的借口……但他更倾向于前者。
毕竟早在来地狱城的路途中,他就已经发现,阿冻迟钝的神经相比起奥布莱恩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不定压根就没有注意过别人对自己的心思。
*****
实际上唐意也不觉得阿冻是故意回避。
他对阿冻的了解比麦二多得多,在路上花了点时间去琢磨那家伙的脑回路,很快明白了他匆匆离开的原因,究竟是在担心什么。
唐意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当时就不该听任内心的一时冲动,做出这样一种现在看来相当愚蠢的事情。
根据定位器的显示,阿冻的移动速度相当惊人,穿行于大街小巷,没过多长时间便深入到了错综复杂的西面住宅区。
或许称呼那里为贫民区更为合适。
在小小一片被利用到极致的空间之中,居住着地狱城近五成的人口,绝大多数都是在角斗场和樱花商会工作的底层流动人员,每天领取营养液和能量方块作为报酬。
但哪怕是这样密集而又逼仄的居住区,也会有少部分空余出来的破败房屋,可能发生过不祥的惨案,又或是曾经遭遇严重污染,谁都不愿意住进去。
不久前,阿冻把郑云带到一间类似的房子里,陪他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
现在阿冻再次找了个没人活动的地方,借着已经腐化的门板,挡住了从外面来的探查视线——当然,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他默默祈祷着自己不要耍酒疯,然后在原地坐了下来,无聊地盯着角落发呆。
片刻后,唐意循着追踪器找来。
他在狭窄小巷里停住脚步,眼神变了变,最终没有再靠近门口一步,无声退入胡同的阴影之中,静静等在那里。
他也不是没想过离开。
唐意甚至有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像傻子一样站在外面,任由时间白白流逝。
来地狱城的路程不过几天,他却先后经历了两次发作,而且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汹,诡谲的幻象铺天盖地,如同滔滔洪流,几乎就要彻底冲碎他的意识。
这当中的原因暂时不明,有可能是自然而然发展的进程,也有可能是当时与阿冻的精神连接加剧了污染。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为了在最后时刻来临前找到遗迹所在,找到那样东西,他理应充分利用接下来的每分每秒,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然后启程。
何况屋里的那家伙是污染物,而且是可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强大污染物,轻易杀不死的存在,根本不该需要他来操心。
可每当理智催促离开的时候,他的双脚却依然牢牢钉在原地,完全不听使唤。
就像在酒馆的时候,他看见阿冻心情不好,条件反射想到的是要怎么让对方振作起来;听见那个男人哗众取宠的吹嘘,明明应该是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他却一反常态动怒。
唐意无法否认这种从心底深处涌现的真实情感,是足以动摇任何逻辑分析的强大力量,甚至可以让他短暂放下从幼年时期延续至今、已然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执念。
他最终还是从天亮守到天黑,又从天黑守到天亮,等到了阿冻自认为危机解除。
在青年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前一刻,唐意把自己更深地藏进了阴影里,没有让对方发现。
不久后,他伪装成在街上偶遇的样子,顺理成章邀请阿冻同行。
接下来就正如先前约定好的那样,两人开始一路吃喝,把地狱城逛成了美食城。
阿冻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犄角旮旯,敞开肚皮胡吃海喝。
这是他第一回以人类的身份——最起码是人类形态——在基地里走着,地狱城的繁华让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遥远的从前,那时候大崩坏还未发生,生活和平而安宁。
阿冻对街上的一切事物都很好奇,对吃的尤其好奇。而唐意这些年在米诺斯银行积累的钱款足够丰厚,要满足他的好奇绰绰有余。
阿冻原本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可转头却发现唐意付钱时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账户余额更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天文数字。
他甚至扬言道:“想要什么随便买。”
平淡的语气尽显豪横,举手投足间都是挥金如土的大款气质……再加上那张五官俊逸的脸孔,就是一位赏心悦目的大款。
阿冻惊呆了,原本他就隐约觉得好心人应该是有钱的,但却不曾想到会这么有钱。
可惜唐意展示财力的机会很快没有了。
突如其来的警报在地狱城各处响起,急促而尖锐,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污染物危机。
候鸟群出现了。
所有在外面的人都第一时间躲进坚固的房屋或掩体内部,而坐落在城池各处的炮台纷纷从地下升起,瞄准了北面方向。
地狱城不具备夜岚城那样遍布整个基地上空的弧形电网,但与此相对应的,他们的攻击武器射程更远,为的是在污染物大部队抵达前将它们尽可能多的杀死。
阿冻和唐意随着人流进入到某处掩体。
掩体内的空间有些拥挤,不过通过巨大的显示屏幕,众人可以看见城墙外的景象。
在广阔而连绵的山脉后方,一片连绵的黑紫暗影正在缓缓升起,那是无数只翼展足有十米以上的鸟状怪物。
它们的身体遍布螺旋纹路,令人望上几眼便眼花缭乱,而飞行方式则更是隐隐呈现螺旋状,像是在云层之下的巨大漩涡,散发出狰狞而逼人的恐怖气息。
婴孩啼哭般的叫声回荡天际,而渐渐又多了几分沙哑阴沉,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以此循环往复,不寒而栗。
人群中开始出现不安的声音。
他们觉得比起过去的候鸟迁徙,这一次的污染物不仅从未见过,也要不祥得多。
不过地狱城的攻防系统很快启动了攻击。
炮台发射的光束划过高空,如同璀璨流星般落向那片紫黑色的怪鸟群落。
光束所携带的巨大破坏能量,几乎瞬间就将连绵暗影洞穿,数十个缺口骤然出现,打破了漩涡的流动趋向。
怪鸟群落开始变得混乱,向基地进发的速度也减缓了。
与此同时,炮台蓄能完毕,第二轮攻击开始。
掩体内部的人们看见那些鸟形污染物的身影向大地坠落,空中残留个体的数量越来越少,纷纷发出喜悦和激动的惊呼。
阿冻却没能受到大家的情绪感染。
那些破坏力惊人的炮台光束,让他想到了前不久在角斗场遭遇的情形,虽然他当时跑得快,并没有让光束落在自己身上,但也难免感到心有余悸。
阿冻低声喊了唐意的名字。
唐意的回应随之响起:“我在这里。”
阿冻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还记得我在酒馆说过的话吗?”
唐意:“嗯?”
阿冻:“有人说那只污染物杀了城主,还杀了很多其他无辜的人……但我明明没……我明明觉得他没有这样,他可能一直都在避免和别人冲突,只是想要带走自己的朋友而已。”
他眨了眨眼,忐忑不安地看向唐意,咬着唇问道:“你觉得呢?”
唐意沉默片刻,说:“我相信你的判断。”
阿冻暗红色的眼眸之中顿时浮现亮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高兴,但就是很高兴。
唐意:“不过我认为,如果是为了带走朋友,发生冲突也合情合理,逃避在大多数时候都无法解决问题。”
阿冻:“啊?”
唐意眸光微垂,幽深瞳孔之中倒映出了青年茫然的表情。
他没有理会周围越发热烈的气氛,骨节细长的手指抚上了阿冻的侧脸,视线在饱满而水润的唇瓣上停留一瞬,又移了开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冻觉得唐意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似乎有些发烫,他心里产生了几分怪异的感觉,下意识想往后退开,却被唐意的另一只手拉住了纤细的胳膊。
他没有回答,于是唐意自行接话道:“我是来找我的猫的。”
“阿冻,你知道我的猫在哪里吗?”
被唐意这么一问,阿冻顿时有些心虚。
其实他也没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深意,却不免联想到那具在混乱之中吸收进本体的分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他把唐意的猫给弄不见了的。
“我不知道……”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而疑惑,眨着茫然无辜的大眼睛,“是走丢了吗?你觉得他可能会在哪里,我也帮忙找找?”
唐意眸光微暗,如果放在从前,他说不定就会就此打住试探下,任由阿冻糊弄过去。毕竟是否挑明真相对他来说并无区别,他也不希望见到这家伙为难的样子。
可经过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的想法有了改变,为了避免这个又软又怂的家伙再次躲进无人的阴暗角落,如同受伤小猫似的独自舔舐伤口,他认为有必要主动敞开来说。
“……我觉得,”唐意微微一顿,“他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阿冻整个石化在了原地。
话都直白到这个份儿上,要再听不出来有问题,那就不是迟钝而是白痴了。
可唐意究竟是怎么发现的?明明自己从来都没有试过在他面前从人变成猫,也没有从猫变成人啊!
在最开始的惊慌过后,阿冻立刻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在某一瞬间突然灵光闪现。
“你问的是那只被我带走的小猫吧?”
他边说边在心里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好像就能解释得了唐意奇怪的言谈……
唐意:“不是。”
阿冻:“……”
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了。
阿冻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仿佛因为过于抗拒接受现实而停止了思考,嘴唇张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几秒后,他终于猛然回神,开始努力装傻:“那你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懂。”
唐意静静看了他一眼,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
阿冻本来就紧张,听他一笑更紧张了。
他甚至忘记了还抚着自己侧脸的手指,也完全没意识到他们两个此刻的距离和动作在外人看来就如同情侣般亲密,满心想着要是唐意真挑明了说,他该怎么办?
不过还没等唐意开口,一个年轻女孩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冲他们焦急道:“老天在上,你俩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调情?赶紧跑吧!”
阿冻如遭雷劈,调、调情!??
大概是受到了太大刺激,他的身体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逃也似的挣脱了唐意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掌——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后者其实并没使劲。
微凉指尖落在皮肤上的触感也同时消失,然而却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残留了下来,火苗似的迅速蔓延至脖子以上的所有部位,让他的整张脸都在腾腾冒着热气。
“不不不,你误会了……”
唐意的表情则要平静得多,甚至可以称得面不改色,似乎不觉得女孩的形容有什么问题,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阿冻只好自己向年轻女孩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结果因为连耳根都红了,倒更像是因为害羞而找借口遮掩。
女孩用已经看透一切的眼神打断了他,并表示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要是不想今天殉情,就立刻离开这里!
阿冻听见这话,小心脏又是一颤,心想怎么都快进到殉情了!?
不过周围的气氛确实相当异常。
明明在不久之前,人们脸上还洋溢着激动和欢喜,甚至已经在提前庆祝地狱城的又一次胜利。然而此时此刻,掩体之中却有恐慌弥漫,议论声里夹杂着强烈的不安。
女孩指着电子屏幕里那道迫近的巨大怪影,语速飞快道:“看那架势,十有八九会冲进城里,地上不安全,必须要到地下去!”
她说话的时候,人群正在持续不断往门外涌动,原本稍显拥挤的空间迅速变得空旷。
这处掩体的地下部分还没有修好,最近的地下庇护所位于两百米外的另一条街道。
还留下的人基本都是在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该冒着危险跑出去,如果污染物在转移途中袭击地狱城,他们就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阿冻定睛望向屏幕。
女孩所指的怪影,隐约呈现出鸟类的轮廓,却又更为狰狞,看起来是由那些还未被击落的黑紫色污染物汇聚形成的。
比起原来漩涡状飞行的分散,此刻的鸟群仿佛变成了一个完整而巨大的个体。
也许神经连接的缘故,它展现出远远超过先前的灵敏度和反应力,闪电般避开了前赴后继的能量光束,趁着炮台蓄能的间隙,径直朝地狱城的方向振翅飞来。
回荡在天地之间的叫声发生了变化,越发阴森凄厉,如同死神吹响号角,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阿冻颤了颤,觉得这声音可真难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