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周寂疆早就写好了贺卡,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周寂疆为了这一刻给他送上最恶毒的祝福,等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周寂疆想要他长命富贵,活受罪,而不是死亡摆平一切罪恶。
罪恶者真切感到痛苦,这才是赎罪。
鹿孤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他注视着周寂疆躺在礁石上一动不动的身体,那身体正在慢慢变透明。
周寂疆真正的尸体早就在半年前,进火葬场,又埋入地底,现在正在墓园里跟周奶奶,并肩而立。
周寂疆是在骗他,就是想看他痛苦,明明眼里晦涩,那样清晰,可他却刻意忽略……
鹿孤舟脑子里胡乱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看着周寂疆身体一点点变淡直至肉眼无法再看见,他突然觉得好疼,脑袋好像要炸开了。
他那么想要留下周寂疆,那么想要陪他去。
可是周寂疆不想要他。
周寂疆把他留在了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祝他长命富贵,让他痛苦度过余生。
他自虐一样想着,盯着那被浪覆了半截的礁石,发了狂。
如果周寂疆想要他赎罪,那就更痛苦些好了。
这是周寂疆想要的。
他这样想着,毫不犹豫,尖锐坚硬撞上膝盖,礁石很快就满是血腥气,边缘海水被染红了。
天亮了,日出,朝霞爬上天边,像血。
鹿孤舟拖着右腿,跌跌撞撞往沙滩边走,期间有游人撞见他,吓得尖声大叫。
鹿孤舟本就是疯子,现在就更像是疯子,才凌晨,他攥着那张墨水都乱七八糟的贺卡,终于熬不住身体虚弱,仰面倒在沙滩。
或许有人从那冒着青色胡茬,又血迹斑驳的疲惫面容,认出来这是电竞世界冠军鹿孤舟,又引发网络轩然大波——
鹿神疯了!
可能还会从中猜测千万种可能“为什么疯了”,编造各种离奇古怪的剧情。
那又怎么样呢?
鹿孤舟不在乎。
他鼻腔里全是海水味道,眼神恍惚,看着浩浩云海,旭日东升,雾气渐薄。
余生,他成了一个残废,再没有退路。
◎作者有话说:
爆肝,这个小世界终于写完啦
最后一句灵感来源于电影《血观音》
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最新评论:
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周肩膀一塌,脑袋落到腿上那里,还以为是因为身体腐败头掉了呢……
残废了,还行,太太下个世界再狠点
感觉男二的戏份越来越少了,而且受的洗白也在增多。从上个世界的受感受攻的痛苦并复活亲人开始,到这个世界的受其实没有做那些事情,只是误会。男二越来越背景化,周周和受的纠缠越来越多,甚至这个世界没和其他人在一起,反而是一死一伤。不会最后现实来一个男二和受都是受的一部分,然后受洗白和周周在一起吧?
剧情也从“摆脱人渣走向新生活”逐渐“纠缠不清传统火葬场格局”化。可能是我的理解有出入,想象中的周周应该是过上美好的生活幸福快乐,但是现在好像变成最后只有周周受伤的世界达成了……真的很不喜欢那种人死了只是用感情虐一下的剧情:“他只是失去了一条命,而他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讲道理如果真的想虐受,首先应该让他失去的就是他打电竞的手,只要他的手和头脑在,腿怎么样其实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他可以选择用感情作茧自缚,但是他也可以随时选择重新生活……这算哪门子的火葬场?郁郁寡欢只是他的选择,不是他唯一的出路。
既然这个世界周周已经死了,没法重开,那更应该狠狠虐受啊,甚至还给了他甜头,这简直就是奖励。要知道周周变成怪物的这段时间一直和他在一起,完全就是他偷来的时间。
只能说(至少我)完全是奔着彻底火葬场,烧完骨灰给他扬了才来的,现在这样的力度完全达不到预期所说的那样……周周被折磨了四年,他才多久?而且男二写的那么深情还以为有戏份,最后只是多了一个伤心人?完完全全的背景板,完全为了剧情助攻才存在。甚至莫名其妙的被虐了两次。从上个世界开始看的好像很爽,一旦思考一下马上就觉得高低有点下头,如果后面都是这种伪be(是的在我心里这种程度的火葬场就不是be!因为周周承认了受的感情才会认为他这样是受到了惩罚!这种感情根本不配被承认为爱!!!)的话,我觉得可能太太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初心”了,不要因为虐的惨就动摇了(没错我甚至认为太太已经在怜爱受了,这个力度真的比刚开始差远了)
那个庄,攻其实也没必要嘱咐他好好活下去,毕竟他之前死的那次,庄还是好好活着了。。。。
庄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炮灰吗?唉
期待下一个世界
庄容白真的好惨,从头到尾都是一厢情愿
大大好棒,好长!!
W下个世界冲冲冲
虽然但是我真的是攻被强制囚禁,受病娇的强烈爱好者
庄荣白……我以为他至少会和前几个世界的好受一样有点剧情……
-完-?
第91章
周寄疆这次回到主神公司休息室实在很快,以至于他在公司走廊里出现时很快就有几个面熟同事跟他打招呼。
周寄疆朝他们略微点头示意就要提步离开,奈何那些同事步子一转又挡在他跟前,走廊本就不大,那些人围着他,也堵住了他。
“看来是任务做得越来越顺手了啊,”同事带着爽朗的笑,恭维他似的,接着说道,“小周你任务做得那么好,我……”
这种开场白,同事无数次使用过,接下来就是各种阐述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希望周寄疆能帮他做任务。
还挺不要脸,但他们从来没见过小周会拒绝他们的请求,毕竟小周啊,那可是炮灰部门数一数二的老好人了!
菩萨在世,诸天神佛,都没他心肠软。
于是同事们就乐呵呵等着小周答应。
可是两三秒了,小周都没说出一个字,走廊里昏暗,只回荡着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一开始可以称作是爽朗,可得不到回应就变成自顾自傻乐了。
同事们渐渐皱眉。
基本上他们说出口,就可以看到周寄疆微微抿唇,那是考虑跟纠结,虽然有一丝不愿意,但周寄疆还是答应。
可这次,他们不耐抬眼,只见走廊里亮着盏微弱的光,那高瘦青年静静站在那灯下,望着他们,携带着一贯以来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似乎有所不同了。
以前周寄疆局促,与人对视,常常是最先低头那一个,如今,他目光不偏不倚,众人才发现,他们印象里小周有着浅色仿佛包容一切污浊的眼睛,但细细推敲,分明不是。
周寄疆的瞳孔很黑,很光润,藏在昏暗光线里乍一看,有说不出来的强烈压迫感。
同事们一愣,以前他们也会产生这种错觉,只是很快就没了,这次,格外持久。
周寄疆就那样盯着他们,目光不偏不倚,直到他们都肢体不自然了,才缓缓道:“主神里的规矩向来都是领了什么任务就做什么,不能更改,当然,如果实在不想做那个任务,我可以在我辞职时,帮你们在主神面前多说两句,就当是临别赠礼。”
他这句话说得倒是体面,同事们心下一咯噔,生怕自己调换任务这件不太光彩的事情暴露在阳光之下,连忙补救:“那也不用,这点儿小任务我们还是可以独立完成……”
“希望我离开后,你们也是这样独立。”周寄疆静静盯着他们神情,等他们说完才淡淡道,他其实很清楚,他离开后,可能就又会来一个“老实人倒霉蛋”,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跟他无关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命运,命是靠自己拼,骨气也靠自己争。这句话说出来谁都会明白,周寄疆也是,他一开始迫于某种控制而无法去实行,如今888系统不在了,他看向前路,突觉一身轻松。
只是眼前那些同事却拿着那样愕然又好似看陌生人的眼神注视他,就好像周寄疆基因突变变成了什么怪物。
周寄疆只淡淡一笑,往前走,他们这时又与开始不同,纷纷让出一条足纳一个成年人通过的道来,盯着他略微单薄的后背,只希望他快点走了。
可偏偏那瘦削青年又似想到什么,转过头来,突然道:“我似乎忘记了些什么。”
“我入职主神公司,帮你们做了不少任务,没打欠条,我算了下,任务做得不好不坏,但积分大抵加起来也可以在炮灰部门占个前列。”周寄疆说着,似在商酌,半晌,他微微皱眉,“积分这种牵扯个人利益的事情,最好还是找主神商量商量,你们觉得呢?”
同事皮笑肉不笑:“这种小事怎么可以劳烦主神,我们私下解决就好了,你给我们三天,到时候我们把积分算清楚,统一发到你账户。”
周寄疆颔首,思考几秒,勉强答应了,这才慢吞吞转身离开了这昏暗的走廊。
在他面容彻底暴露在光下,走廊尽头,他还能瞧见几个其他部门的任务者,那些人路过看热闹呢,发现他视线,立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转过头去。
那些人没想到老实人有了锋芒,眼神里其实有欣赏也有改观。毕竟在主神公司这种以积分论地位还弱肉强食的地方,有时候你越冷血果断,就越有人看得起你。
当然,也会引开仇恨。
周寄疆不甚在意,身后人注视着他是恨得牙痒痒或者其他什么眼神,那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坚定往一个方向走,脚步丝毫不停,往心中所向走去。
期间有任务者问他去哪里,他道:“休息室。”
”是累了吧?我看你上个任务完成得很快,修补bug完毕就立刻回来了。“那个任务者笑着说。
一般来说任务者都是完成任务那一刻就抽离小世界,对于周寄疆却有所不同,他恋旧,若是小世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下,他必然会留下。
这次为什么没有留下呢?
周寄疆没解释,算作默认,随即提起脚步再没有停留,终于走到休息室,他敲了敲门,此刻快正午了,没有回应,大抵都去吃饭了。
确认休息室没有人,他就拧着门把手,一点点推开了。
他脑子里反复回想着888系统替他顶罪,被销毁之前,贴在他耳畔告诉他的三句话。
系统告诉他休息室有一份文件,那里藏着所有真相——
主神公司为什么要刻意磨去周寄疆一部分记忆,控制他心神,让他变成无法反抗剧情的老好人?
为什么要安排888系统控制监视他?
他进主神公司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曾经只是一个医生,主神又何必大费周章为难他一个小角色?
周寄疆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所以他选择快速修补完小世界bug回到公司,来到休息室。
然而他在休息室待了半小时,一无所获,期间还得防备着门外有没有人来,他已经把休息室门锁住了。
十二点半了,有几个任务者基本上一点多,会来这里休息。
周寄疆弯腰俯身,翻动快了些,连贴在大衣口袋里手机震动也顾不上,那是有人在给他发消息。
时间来到一点五十多,要是被发现跟主神作对,他下场对比888系统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这次找不着,他出了休息室就要去小世界继续修补小世界,到时候又是一番折腾才能再来这里。
正巧门锁突然响了起来,那是外面有人在拧动门把手,还嘀咕着:“奇怪怎么打不开了,要不我们去找找维修的工作人员?”
脚步声渐渐走远。
周寄疆抿唇,直起腰,还是选择下一次再来这里。
只是他走得太急,不慎带倒了一把凳子,那是木凳,该是很结实,可是与地面相击,竟是摔成两半,木头做成的底座在地面发出闷响,一份蓝色文件夹也被压在底下。
周寄疆脚步一顿,侧过头来,他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把凳子挖空一部分,然后藏文件夹在里面。
在他认知里,也不过是上学时期有人把学校凳子挖空,然后放手机罢了。
若是以前,或许他还能感到好笑,如今却是没时间了,他只是想,这份文件夹到底有什么内容值得那个人这样藏在最不起眼的房间里,甚至藏这样隐秘。
他俯身迅速弹去蓝色文件夹上落灰,揭开。
第一页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他低头,专业术语,他看不懂,只能明白这是主神公司里研究项目,其中有“心理矫正”与“变态改造”等等诸如此类的字词。
周寄疆怎么也想不通主神公司简简单单做任务,怎么就能牵扯这种精神病院该做的东西,变态是谁?
留给他时间并不多,那些任务者很快就会找维修工作人员来,他来不及细嚼慢咽,快速往下翻,最后翻到了最后几页。
那几页白纸黑字,与前面介绍项目等等不同,而是身份信息表,一个又一个变态改造的治疗对象,名字带着三寸证件照,每个表格还详细写着前职业、家境、亲人朋友等等……
周寄疆只是稍微低头看了眼照片就很快认出来那些治疗对象,大部分都是反派部门的任务者,阴郁恶劣,或多或少都做出过一些“大事情”震惊全公司。
倒确实是他人眼里,铁板钉钉一个变态。
周寄疆皱眉,一个猜想从脑子里诞生,并且顺带着他那些疑惑串联在了一起,难道主神是在任务者做任务途中若有若无控制着,并且进行改造?
就像是周寄疆慢吞吞做任务,做着做着连自己到底一开始是什么身份性格都忘记掉了。他潜移默化变成了一个老好人,哪怕心里不停拒绝嘶喊着不要,也抵抗不了。
想到这里,周寄疆继续往下翻那些治疗对象的名字,他想看看,这些“变态”里到底有没有自己,也想看看那张身份信息表里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是往后翻,他发现了这些治疗对象是由变态凶残程度排行,越往后就越可怖,危险程度也最高。
而他往后翻,怎么也翻不到自己,甚至直到最后一页也没有翻到,他愣神,低头,黑色瞳孔映入了那残存纸屑,那是被撕扯掉的纸页痕迹。
按888系统最后告诉他的话,这份文件里肯定有他,他找不到自己,而最后一页被撕掉了。
最后一页,绝对是他。
所以,他进主神公司之前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才会力压那些反派部门里的前辈,被排进“变态”危险程度最后一个?
周寄疆不知道,他那页被刻意撕掉了,就好像有人忌惮着他,或者刻意不想要他知道。
门外突然响起撬锁声,那些任务者去而复返。
周寄疆深呼吸一口气,利用最后几分钟翻到了项目主要负责人,一一记下。
主神、几十个系统以及人力资源部旧总监江听潮……
江听潮那行已经被黑色中性笔抹去了,也不知道是谁,用笔极其张扬,力透纸背,写了三个字“反叛者”。
接着后面换上了一个人力资源部新总监的名字。
周寄疆一顿,继续往后看,后面是几个医生的名字,大抵是医院与主神公司合作。
那些医生周寄疆或多或少都接触过,都是医学界里不错的人才,同时,也唯利是图。周寄疆看到他们,心里并不惊讶,让他抿唇偏开眼不敢相信的人,却是他身边那位熟悉也信任的人。
是他的心理医生,也同时是他的大学同学,方白。
门锁被撬开了,“啪嗒”一声。
周寄疆脑子里轰然,响起888系统被销毁前的最后几句话:“不要相信身边有亲近的人,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后就是:
“或许江听潮不一样,你可以去找江听潮,他等了你很久。”
周寄疆往门外看去,他眼眶干涩,不知道自己接收那么多信息,眼神是什么样,只是门口那几个陌生任务者都惊愕退后一步:”那个,您还好吗?”
一点儿都不好。
一次又一次被最亲近相信的人,背叛。他现在无法相信任何人。
那几个人看见青年眼眶边缘很红,这点儿红在苍白面皮格外艳,眉目水彩似的,清俊面容都浓墨重彩起来,失控,好看。
“我还好。”那几个任务者思考着主神公司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物,周寄疆就已经快速跟他们擦肩而过,那时,蓝色文件夹早已经藏进了大衣里,他在离开时说,嗓音却还是哑着。
走廊,周寄疆本来想直接去方白所处医院,只是又犹豫了,那样太刻意,也太明显。只要有心之人稍微琢磨就可以想个七七八八。
离开休息室,现在最好方式就是若无其事,继续做修补小世界bug的任务,装作迫不及待要离开主神公司的样子。
于是,他又很快踏进等候室,在纯白的房间里,闭上眼,继续他的任务。
【正在传送,下一个修补小世界是——】
【古代宫廷侯爵世界,你的身份是辅佐主角受登帝位、打天下的一代贤相。】
周寄疆微微叹出一口气。
什么位极人臣什么一代贤相,不过是虚名,到底是帝王多疑,君要臣死,他还不是被流放到偏远落后的贫寒之地,两三年就被折磨死了。
还很不体面受了黥刑,那是年轻帝王亲手捧着他面庞,在他额头刺字,用墨将所刻字染黑,一步步,不急不缓,完全不顾他忍得脖颈青筋暴起。
年轻帝王没有束缚他,许是知道他不会出手抵抗。
他终究还是疼晕过去。
后来醒来,对镜,他沉默良久。
那是一个“奴”字。
◎作者有话说:
来啦古代世界
◎最新评论:
好看好看。
本来想养这个世界完结 但是忍不住了qvq
卧槽 一开始就已经气炸 去死
妈的,这算什么,能忍下去还是人?
按爪
我只在乎周何时掀了系统机构
加一 好虐
懂了,这不是虐攻这是虐我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
客官,您点的营养液,本店接受以更新来付款哦。
抱抱周周
我爱,虐死渣受!
自从喝了营养液,除了更新,不想干别的。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周周
-完-?
而帝王生平最恨背叛。
平心而论,帝王当时亲自在他额头刻字,受了黥刑,周寂疆以为他接下来就要受炮烙之刑了。
帝王不喜臣子忤逆,在登基后,便实施了诸多酷刑,此间就有炮烙之刑。
周寂疆后来也想过,也许是他辅佐帝王尽心尽力引起朝廷上下冒死替他辩护,又或是帝王真有那么一刻起了恻隐之心……
最终帝王流放周寂疆这一罪臣去越国边陲小城,也就是平川城,且道:“刺字为奴,一世不得入关。”
明面上倒是宽厚了,百姓无什么意见,朝野上下却是因这一流放,又引起千层浪。
若是普通流放便也算了,偏偏是平川城。
要知道流放刑最狠便是流放平川城,倒不是这里是边远苦寒流放地之最,而是卫国与越国之间的旧恨。
越国几次出征都是周寂疆亲自带领以及谋划,当即越国丞相的才华毋庸置疑,没几年便收了不少城池,其中平川城就是一个,它曾经隶属卫国,现在却归属了越国。
平川城降了越国,不少卫国人却还在城中,本来帝王疑心那些卫国人不肯归降越国,下令杀无赦,城中不论老弱妇孺,一个活口不留。
周寂疆却在领兵之时修了一封信,公然违抗皇命。
朝野之上与周寂疆交好的那一派臣子,无数次在他出征前告诫他要“听话”。
听话什么意思?那就是劝他在领着数十万精兵出门在外打仗之时,每一步都稳稳当当,牢牢听从帝王命令,只有这样才能不引起帝王忌惮疑心,以至于日后不会被按个“谋反”名头随意处理掉。
更何况他救下平川城那些卫国人实在是亏本买卖,那些人被他救下又如何呢?他们仍旧会因为国仇家恨而对他恨之入骨,丝毫不会感激涕零。
可周寂疆固执,偏偏要那样做。
换种说法,他若是不那样做,他就不是他了。
如今,倒是一语成谶,周寂疆身上真被按了个谋反之名,要被流放去平川城处理掉了。
此番是有去无回,无数罪臣还未到平川城,就已葬身虎豹狼群之口,亦或者被当地野蛮未开化之人杀之分食。
若是还额外加上一句“刺字为奴,一世不得入关”,就相当于打入十八层地狱,再无翻身之可能。
不巧,周寂疆全占,不仅如此,平川城百姓早就对他这个逼降卫国的越国丞相,恨之入骨,
到时候他去平川城,相当于是一脚踏进十八层地狱,十个黄泉也不够他去的了。
此事也很快传遍朝廷。
好歹也是少年时期就在尔虞我诈之中相伴左右的忠臣,帝王不给丞相一个痛快,偏生要他这样受折磨,竟是决心至此。
朝野上下再也不敢再替周寂疆辩护,只能盼着这位惊才绝艳丞相,在流放去平川城途中就早些死了,也就不用受那等煎熬。
周寂疆是昏昏沉沉在马背上醒来的,他只觉腹部疼痛难忍,几乎干呕起来。
还在流放途中,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再乘坐在蜀锦铺着的马车里侧,只能被一根麻绳绑在马背上,受颠簸之苦。
“丞相以前师从九星阁阁主,十六七八便在这天下打下了鲜衣怒马少年郎前途无限的名声,后来又跟随我们陛下……想来是一日苦日子都没尝过吧?”
尖锐又刺耳的嗓音,如同公鸭嘎嘎,钻进他耳内,却是那位帝王身侧的心腹公公。
这位公公本就是出言想要周寂疆痛苦,可周寂疆神色依旧淡然,除了偶尔颠簸顶到了胃,脸色发白。
“你到底……想……想说什么?”他断断续续道。
这位公公对周寂疆总是没由来讽刺,周寂疆皱眉,很清楚明白他都被流放,这位公公不可能来相陪他左右。
所以只能是背后之人要这位公公来……
周寂疆想到那人,说不清是什么念头,心脏抖了一下,就听这位公公捏着嗓子,尖锐刻薄道:“陛下要我在你临死之前,最后请教你一个问题”
周寂疆不知道帝王想最后问他什么,只心跳如擂鼓,他其实期盼着,期盼着帝王能有那么一丝,哪怕一丝也好,总归是心软。
可那公公却是讽刺一笑,毫不犹豫打破他最后希望,说。
“陛下说,妇人之仁,自食恶果,可曾后悔?”
“……”
如果可以,周寂疆想长叹一声,却发现他连这样的气力也失去了。
后悔又如何呢?总归改变不了。
“请公公帮我转告帝王最后一声……”
“不悔。”最后他闭眼,说。
不久后,流放途中,赶路艰辛,周寂疆便病了。他早年间遭人暗算,坠崖重伤,本就落下病根,身体虚空,这次,更是额头冒汗,一日中能有个片刻清醒都是难事。
病了,路也得走,押送他的士兵并不在意他是死是活,仍旧赶路。
周寂疆在黑夜里,迷迷糊糊趴伏在马背上,借着病大梦一场。
他梦里走马观花都是往日场景,从十六七岁再到如今二十及冠,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一桩一件,竟是全与当今帝王有关。
说实话,与帝王走到如今局面,实非周寂疆所愿。
或者说,他没想到他会跟谢池春走到这一步。
是的,众人恭恭敬敬称当今帝王为陛下,亦或者唤一声“天子越渊”,而周寂疆习惯叫他“谢池春”。
谢乃是帝王母家的姓氏,字池春。
小字除了亲人便只能情人妻子唤。天底下有谁能这么喊天子越渊呢?又有几个知晓他的小字?
周寂疆与他相识在少年时期,彼时他才十六七八,师从青城山九星阁阁主,鲜衣怒马,跟随师父云游天下,常入云梦山采药修道。
九星阁天下闻名,弟子也才百名弟子,能在乱世生存下来必定有它独到之处。
确实,九星阁其下弟子随意摘出一个都可轻易颠覆皇权、改变天下格局。太露锋芒必定引他人猜忌,有如此能力,九星阁不骄不躁,隐居青城山,身逢乱世明哲保身,可见其眼界深远。
周寂疆与九星阁缘分倒也来得巧妙。
师父是在青城山雪地里捡到他的。
他生于越国青城山脚下的一个小山镇,说来也倒霉,他三岁时,越国正与别国打仗,父亲被征去从军,不多时就死在尸山血海里,母亲闻此消息大病一场逝去,不多时祖母也伤心欲绝跟着去了。
于是他沦为街坊邻居口中克死亲人的扫把星,无人接济,春天他只能勉强跑到山上捡些野果喝些泉水过日子,若是到了冬天,只能忍饥挨饿在山上找些野物。
找不到食物,那时他饿晕过去,就被九星阁阁主捡了。
他拜九星阁阁主为师,对这份机遇他很感激,自然修道习术也拼了命去学,逐渐,超过了那些师兄师姐,一步步成为师父最得意的门生。
师父常告诫他山下豺狼虎豹颇多,让他行冠礼之前千万不要下山,并说:“等你行了冠礼,我便把九星阁交于你吧。”
周寂疆明白,师父性子惫懒不羁,此番也是想辞了青城山的事务,周游天下去了。
周寂疆那时抿唇,也明白了自己以后肩负着的责任,他日后会变成师父那样,与师兄弟守着青城山九星阁,未来门下无数弟子相陪。
他会一辈子都待在山上,在此乱世安稳度过一生,倒也是幸事。
可惜少年心性,不喜循规蹈矩,周寂疆十六七八,有时候也会好奇山下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