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 by飖今
飖今  发于:2023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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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医生放在常人眼里,别的不说,这一手草书就该和职业天赋似得溜顺,然而柳栐言却没学到这能力,他初习文字是在孤儿院里一位老师的指导下进行,那位老师写的字算不上有多好看,但却极整齐端正,连带着让柳栐言也被从小影响了框架,其它的可以不管,但端正这一原则必须要在。
而柳承午按着他的字做底来记,一板一眼画出来的东西竟带着些柳栐言本人字迹的影子,连带那些收尾部分的小习惯都被仔细记下,小心翼翼的描画在记忆中的位置上。

第24章
等他终于弄好,又认真对了一遍,才谨慎地向主人请示,那两个笔划不多的字虽笔触生硬的要命,但模仿了柳栐言的字迹,再加上斟酌过每次下笔的位置,如果仅看成品,绝不会有人意识到这并不是正序写出来的。
柳栐言把那人握着的笔换到自己手里,在两个字中间划下一道竖线,分开来指着告诉他是什么字,柳承午想到自己方才合在一起画,便把头埋下去,一副知错的样子,倒让柳栐言顺势揉了揉脑袋,
“没责怪你的意思,好好记。”
那人就应着坐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的笔迹不放,像是移开一些就会忘似得,柳栐言虚画着教他笔画顺序,讲完了见那人全心投进去的记的认真,便动了教他慢慢把通用字认全的念头,因着平日里还有让人跟着学医理,正好可以借着药材名做这事,不过在认其它字之前,有两样却得先来,
“今日先教你名字。”
柳承午猛的抬起头,看起来竟有些紧张,柳栐言换了张没写过的白纸,在上头正列着写下两行名,因着都是三个字组成,并列在一起便十分工整,他怕那人认不开,想了想还是在每个字中间添一道竖线,分好了才开始解释每个字的意思,柳承午低头听着,视线却始终没从首字上挪开。
他第一次见到主人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名字,现在这般并列写在一起,挨着的首字在不同字形里就愈发显眼。
一样的笔画,一样的结构,柳姓。
主人的姓。
天下姓为柳的人多不胜数,可柳栐言的柳只此一个,主人赐的柳姓只此一个。
暗卫从来轻如草芥,何曾被允过识字,何曾被予过名姓,怎知到了主人这会破个彻底,他还记得主人给他取名时说的话,承诺的承,正午的午,柳承午,
柳承午...
“主人,”
柳栐言不厌其烦的写幼童识字时才会用的笔画图,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只觉得划开安静的那声唤像润了水汽般隐着些微湿泽,他扭头去看,那人却又平稳如常,害他以为先前那点微不可察的颤音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
“谢主人赐名,”
那人说的极轻,柳栐言却莫名觉得比当初刚替他取名时的应是还要郑重,便觉得又奇怪又想笑,
“现在才想起来要说这个?”
“属下知错,谢主人赐名。”
倒固执的像是只愿说那一句,柳栐言看着那人叩伏下去的身子静默半晌,才抬手一下下抚顺过他半落在地上的头发,
“没什么好谢的,我又不是为着你谢我才取个名字出来。”
“属下明白。”
可明白归明白,因之而涌上来的某些东西却不是轻易就消的下去,柳承午抵着地面,主人捋在他发间的手指慢腾腾的顺,便一路酥麻到心里去。
他的主人啊。
柳栐言醒时昏沉的厉害,一时都要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地。
昨日他指导柳承午习字太过投入,以至于想起初衷时药罐里熬着的药已几近煎干,快露底的药汁闻起来苦的要命,连柳栐言这种常年混在药材里的医生也有些受不住。
柳承午见主人面无表情地捏着布把药罐端开,一时不知是该按吩咐接着写字,还是该为自己忘了顾火候而请罪,而就这么犹豫了一小会时间,他的主人已经重新换了个罐上去,又自力更生地添水抓药,一连串举动做下来行云流水,半点没给他插手的机会。
柳栐言把药罐盖子合上,正准备拖只有靠背的小竹椅子过来等水开,却撇见那人明显局促起来的坐姿,便踱到他身边去看那纸上的字,
“怎么了你,写坏了?”
“主人,属下去顾着药,您歇着吧。”
“顾药不也是歇着,”
柳栐言忍不住笑道,
“再说,你还能边写字边顾药呢,能耐成这样?”
柳承午回不出话,他现在写字的水准连稚童都还比不上,哪里敢保证说自己做的到,可这该是下人做的事情又怎敢劳烦主人屈尊动手,他兀自摇摆不定,却是被几声敲响打断思绪,柳栐言食指尖敲点着纸面,等那人回了神才开口下命令
“你习字,我顾药,没得商量。”
“主人...”
“没得商量。”
柳栐言现在倒有些明白江卿的意思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迟疑忤逆,还真是被他惯的长了些胆子。兴许是主人在身旁站着看比坐着看更具压迫力,柳承午重新拾笔写字比起方才又要紧张不少,几次写到一半卡住,下意识想挡又不敢挡的样子。
看来这惯出来的一点胆子,也不过是一点罢了,柳栐言耸耸肩,决定安分守己的回去顾他的药罐,虽说这事只要分出几分心思去惦记着就足够,可只要他坐在柳承午身边就忍不住要仔细打量那人划笔的动作,而这其中到底有何乐趣,柳栐言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太明白。
水烧开的过程出乎意料的慢,柳栐言没别的事做,只能半敛着眼睑盯那罐盖,夜风一丝丝滤进来,又清又凉的,舒适到惹人犯困,柳栐言用撑在扶手上的单手架着盹了一下,再眨眼时那人正半跪在一边,将罐里的药汁倾进一只碗里。
他坐在那想了一会也没寻到那人靠近时的记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睡过去了片刻,柳栐言本就是初醒无法马上清醒的体质,何况是在深夜里睡上那么一小段时间就醒过来,因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看着虚空处发愣,倒是柳承午见主人醒了,放下倾到一半的陶瓷罐子,往他跟前膝行了半步过去,
“主人,您去歇会吧。”
要说柳承午本专心按着笔画顺序写字,忽的在写完一组后放松的间隙里捕捉到药汁翻沸之声,等他循声去看,这才发现周围如此安静的缘由。
毕竟主人让他好好学字,他自然不会平白做一点分神,以至于发现时那药已不是刚刚沸开,直把贴的近的墙泥都氲的湿了一圈。
柳承午连忙移到旁边把罐子端开,他端着呆立了一会,心知让主人这样睡下去容易着凉,却又不懂该怎么唤才好,直到掌心里被烧烫的罐耳弄的快握不住了才想起自己还拿着东西,便准备把药弄好了就去喊醒主人。
只是还没倒完主人就醒了,柳承午怕主人又坐着睡着,脱口便谏了一句。
他是记着主人说过,这个时点去休息等起时定会头昏,可这熬一夜不睡,主人定是受不住。
而柳承午记得,说出这话做借口的柳栐言却不记得,在提醒下先把药给江卿送了过去,接着便径直回去主卧补眠,柳承午服侍主人换了外边那身衣服之后才行礼退下,柳栐言任他来去,躺下沾了枕面就睡熟了,第二日却是天未亮透就自己醒过来。
这个毛病与他前世一模一样,柳栐言是轻易不会晚睡的,但只要偶尔熬夜睡的迟了,次日就会醒的比平时要早,虽困乏却无法再睡着,着实令人气恼。
他在床上闭眼假寐了一会,确定没办法睡回去之后,终是起身要推门出去,准备感受一下难得早起的清新空气,没成想一推门连叶上的晨露都还没见到,视线就触着个正跪在门口的家伙。
这真是跪上瘾了还是怎的?难得有点起床气的柳栐言简直想把那人吊起来抽一顿,
“又怎么了?”
柳承午没料到主人醒的这么早,微一愣神才记起主人问的话,
“回主人,属下无能,清不干净衣物上的墨汁,请主人责罚。”
这一件两件的,都什么破事。

第25章
柳栐言被那理由气的头疼,伸手就去扯那人起来,柳承午在凉石上跪的久了,猛的被拽起身来,登时从膝盖里渗出针刺般的酸涩疼痛,激的他差点重新跪下去。
可主人拉他的力没减,他自然也不敢耽搁,忍着疼踉跄跟了几步之后才稍微平复下一些痛楚。柳栐言没多想,就是想到了现在也没心思管,一路走到书房里那人歇过两次的软塌边上,撂了句坐着等就又快步出去。
柳栐言走的疾,因而柳承午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愕在那眼睁睁看主人出了门,再犹豫的遵着命令坐下去,只是坐姿端正的像贴着板似得,又仅占了榻沿的一点位置,前后半点借力没用,几乎可以算是扎了个不同姿势的马步,没一会尚有隐疼的膝盖就显露出不适。
柳栐言端着盆热水回来时正瞧见这个,被气的反而笑出来,觉得自己还不如破罐破摔的让那人继续跪着,只把盛水的盆摁在地上,伸手去拧里边那条毛巾,
“你是想气死我还是怎样?好好坐。”
柳承午闻言便用手施力往后挪了几分,见主人看他的目光动都没动,只得再乖乖挪进去一些,把全身的力都卸在榻板上,总算减了膝头的负担。
柳栐言看他坐好了就把毛巾吸进去的水全拧干,就着蹲姿抬头撇了撇那人,
“把裤腿撩起来,过膝盖。”
柳承午虽被两人目前的姿势高低感到不安,但仍听话地把裤边卷到腿的位置,柳栐言也没起身,拿了发着热气的毛巾就直接敷在他膝盖上。
温热的毛巾覆在膝盖部位,里头的酸痛之感就舒缓了不少,可这天底下何时有过下属坐着主人却蹲着的,更何况后来柳栐言蹲累了,干脆将一边蹲着的腿抵在地上,一下就成了半跪的姿势,柳承午吓的全身都绷紧了,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腿,一个劲的想挣脱跪到地上,
“主人!您别,您别...属下不敢,属下担不起...”
“闭嘴,”
柳栐言瞪了他一眼,里头警告的意味深沉到不容置疑,那人求他停手的话便用力刹住似得戛然而止,柳栐言低下头把手里的毛巾换过一面接着覆上去,
“在我说可以之前不准说话,也不准乱动,这是命令。”
余光里那人撑在榻上的手攥的愈发死紧,他视而不见,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到,
“我记得我昨日说的话是,那外衣洗的干净就洗,洗不干净就扔了,并没有说过要为此罚你,”
没得回答,那人倒也算听话,柳栐言被起床气引出来的脾气早就消了,便心平气和地接着往下讲,
“再者,睡前我虽意识模糊,但也记得命过你下去休息,结果你倒好,还跑去洗这墨污,洗不干净就到我门前跪着?”
虽将近夏季,但这夜露深重,又是直接跪在石地上,一般人怎么受得住,而这暗卫虽不是一般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忍耐的能力远超常人罢了,其间受的苦又哪里会少,柳栐言想着就要叹气,他自个都不忍心太过欺负的人,倒是被那人自己轻视到了尘埃里,
“不过是一件衣物罢了,柳承午,我知道我给你定的规矩与你守成习惯的那些不同,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改过来,我给你时间去适应,但在适应之前,你至少得把随便就自罚的毛病给我改了,”
他把敷好的毛巾扔回水里,柳先生的身子到底金贵,不过蹲跪了一会,站起来时腿就麻了一半,只好坐到椅子上一寸寸揉下去,毕竟平白受苦,连带着语气也愤了些,
“下次再让我看到,就给我照着图鉴抄药名,没日没夜的抄,抄到你改过来为止。”
柳栐言醒的早,就是给那人敷完侵了寒气的膝盖之后也还未完全天明,日头将出的边角上晕着微亮的青白色,泛出清晓才显的适宜凉意。
柳栐言揉完腿,榻上坐着的仍静静低着脑袋,把手撑在腿上坐的笔直,说来说去,毕竟是一大早就惹他生了气,柳栐言便定下个将昨日学的名字写三十遍的罚,等柳承午应了,再命那人躺到榻上去歇息。
柳承午对此虽有所抗拒,但柳栐言有的是让他听话的方法,左右不过多说几句话的事罢了,最后那人只能顺着命令乖乖躺好,闭着眼睛养神。
柳栐言被透些凉的温度弄得挺自在,便自个在周围山里走了几圈,再慢腾腾地去灶房找糕点吃。
他起的时辰离饭点还远,再加上柳承午因着自罚跪了极久,后来又被勒令好好休息,自然没来得及准备早饭,而柳栐言已经对自己做吃食这件事完全放弃了努力,那人没法准备的时候就直接拿这些存下来的干粮饱腹。
要说这些东西还是亏得原主对甜食略有偏好的习惯,除去被师令定下的每年需游诊一次之外,原主也时常出这方小屋去捎各种糕点回来,他医术高,对药材性用也是摸得透烂,开出几味与这糕点放在一处,就算隔了很久也不会轻易就坏味。
切成小只圆条的糕点由可入口的食材仔细染出颜色,从外一直透进里头,柳栐言吃了几个下去,正准备弄些温水来配着,就见被自己要求好好歇息的人推了门从屋里出来,径直行至他面前就要下跪行礼,柳栐言虽被他现在就胆敢起来弄得诧异,手上却利落的拽了截袖上的布料,阻的那人刚要屈膝就停住,只能堪堪唤了声主人出来,
“坐着,有话问你。”
其实问不问话都是要他坐,但若添个这样的意思进去,那人坐起来似乎就没那么多心理障碍,果然柳承午这次没半点犹豫,应了是后就落座下去,规规矩矩地等他开口,柳栐言也不怎么管他,自个品起糕点就问他话,
“我让你休息,你意思意思的躺躺就算完了?”
“主人,不是…属下睡过了。”
柳栐言送糕点的手一顿,一时不知那人言之何意,就着把糕点拿在半空的姿势扭头看他,
“…你是说,你已经睡了一觉起来?”
“是。”
他虽散了一会步,但就算加上吃那几口糕点的时间,也不过那么点罢了,居然就够睡着又醒了?
柳承午见主人面有疑惑,而等了等又没得主人再询问,犹豫了一下后,便主动开口解释道,
“主人,暗卫若出任务在外,除掉一些零杂的时间,并没有休息的余地,是以一小会便足够了。”
即是说境遇逼人,若不想在任务中因精神不济而失败,就得学会极快入睡,并在短暂的睡眠中最大程度的恢复体力。
柳栐言想着心里就又五味杂陈起来,他这个又静又好逗弄的侍卫,在遇见他之前倒真是受尽苦处,却坚韧又隐忍地咬牙熬了过去,让人如何不在心中泛起痛楚。
柳栐言把自己那份糕点的最后一口送进嘴里,内馅甜糯,此时尝起来居然有些苦,他叹了一声。
没事,没事。
他总是能把那人被迫磨出来的习惯抚平的。

第26章
柳承午说完静了一会,见主人还是没回应,敛了眼睑往旁一挪,就要从石凳转跪到了地上,柳栐言对这动作已摸清了些,随口拎了包未拆的糕点往他身前的石桌上一摔,震的那人马上止住动作,
“什么错,说,”
“…属下,属下逾越,擅自辩解脱罪,请主人责罚。”
“嗯,让你罚写的字再加十遍。”
说完看那人愣然的样子,又点着桌面道,
“反驳一个字就加一遍,你要不要试试?”
柳承午咬了咬嘴唇,只得把到口的请罪堵回去,柳栐言看他听话,奖励似的把那包糕点往人面前又推了推,柳承午还记得自己扯谎说不必进食时主人说要喂他的事,便顺从的把那糕点拿来吃。
柳栐言监督了一会,忽的想起客房里还有位守着人的江阁主,便替那人先看了脉,看完叮嘱他记得吃药练字才捎一包过去分那阁主。
江卿在床边坐了一夜,看起来居然也没多少倦意,只是也没什么食欲,见他拿了糕点进来只微微颔首示意,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柳栐言也不在乎江卿武功高,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就找张椅子落座,凉凉开口道,
“我这可不想同时诊两位病人。”
江卿抬了抬眼睛,对柳先生的举动倒没作出不满的意思,只沉默地拆了外边的包纸,捻了一只起来慢吞吞的吃,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等把手里的吃完了也没继续去拿,把那一捧又重新包了回去。
柳栐言知她一心投在陆小姐身上,对自己怕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就不再多嘴去劝,反正他也算仁至义尽,但最后若是真病了,也不过再添她个人情罢,何况这位阁主自恃武功能压制承午,当不至于少食那么一顿两顿就撑不住。
柳栐言独自坐着,以旁观者的角度平静凝视那两人的身影,而江卿的目光落在陆朝絮身上,那么深那么沉,仿佛什么都融在里边,柳栐言瞧了半天,那江阁主始终一副静候床上之人醒来的泰山架势,到后来,连盯着瞧的柳栐言都觉得劳累,只得往椅背上一靠,主动开口引她注意,
“等陆小姐醒了,不知阁主有什么打算?”
牢系于身的视线这才些微松动开,再缓缓转过来与坐的随意的柳栐言对上,
“先生何意?”
“不过有些好奇,江阁主是准备直接把她带回四合殿去?”
“若她愿意,自是如此,”
江卿顿了下,复又看向陆朝絮安睡的面容,眸中的情绪竟又沉了一些下去,寒渊似得深不见底,
“若她不愿,我便送她回家,从此只暗中庇护,不再现于她身前。”
倒是拿的起放的下。
柳栐言想笑,却笑都笑不出来。
哪里是放的下,那般毫不顾忌的只将一个人映进视线里,分明是分寸都不肯放的意思。
只是在那之前,却又将对方的意愿看的极重,不愿强迫她,不愿束缚她,只愿见她开颜的样子。
柳栐言对情感之事素来迟钝,如今却仅从一个人注视另一个人的神情里瞧出这些东西,不得不令他暗叹,
“阁主待陆小姐,怕不是一般的感恩之情。”
“先生既看出来了,又何必多问,”
江卿垂着眼睛,疲惫从她身子里渗出来,暗晦的透在空气里,
“我身处江湖,什么样的事没见过,这般情形落在自个头上也不过如此,可我能接受,她却不一定能,等她知道了,想来会躲我躲的要命。”
柳栐言下意识想宽慰她,只是到底什么都没说,江卿也觉出自己露的情绪多了些,深呼了口气出来,便把周身的压抑散了个干净,
“先生莫不是来摸我的底的?”
“那倒不是,只是我家暗卫在外头习字,若有我盯着定不自在,只得来这消磨消磨时间。”
江卿本就只是随口岔开一句,柳栐言说完,两个人就都静下去,直至日头高升,引出一些临夏的暑气。
陆朝絮便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她先前受药性影响,实打实的昏睡了好几日,睁眼时跟蒙了雾似的,模模糊糊的一片,她见身前站了个人影,因着脑子混沌,轻哑着声冲那人影道,
“娘,我不嫁。”
原本还压的住的江阁主蓦地就红了眼眶,小心翼翼把她抱在怀里,埋着一点点抱紧了,陆朝絮被这么一弄,倒慢慢回过神来,
“……阿卿?”
等终于清醒过来后,醒时出现在陌生之地的事就令她有了些许的不安,可抱着她的是她愿意全心信任的人,因而也就放松下来。本以为会死却没有死,被以为不会再相见却得以相见,陆朝絮笑了笑,反抵上江卿的肩膀,
“阿卿,我饿了。”
等陆朝絮醒了,柳栐言才算真正看清她的样子。
天生带点媚的眉眼,偏偏目光清澈,半点胭粉气不沾,看着像只左顾右盼的幼鹿。
陆朝絮坐在江阁主隔出来的安全地带里,一边小口小口咬着嘴里的甜糕点,一边越过江卿好奇又谨慎地打量柳栐言,只是被那样光明正大地盯着,哪怕里头丝毫敌意都没有,柳栐言还是觉得不太自在,只得轻咳一声转了她的注意,
“陆小姐还是专注吃食的好,一会便是想瞧也瞧不了了。”
陆朝絮闻言愣愣地眨眼,江卿也受其影响,看向柳栐言无声询问原由,
“久未进食者需慢慢回缓适应,陆小姐吃完手上那个就得停了,这是医嘱。”
听了这话的陆朝絮下意识咬着还未咽下去的糕点转向江卿,江卿被她湿漉漉的眼睛盯得有些慌手,挣扎半晌才迫使自己开口道,
“...既是医嘱,便稍微忍耐一下吧,”
果真是分得清轻重,陆朝絮见寻求外援无果也没生出不悦,低低喔了一声,三两口把剩下的糕点吃完,抱着被子不做声的来回看着屋里的另外两人。
柳栐言还好说,江卿方才顺了医者的话,虽是为陆朝絮的身子着想,但到底像是帮着外人欺负她,此时在陆小姐疑是怪罪的视线里安定不下去,干脆直直站起来,目不斜视着冲柳栐言道,
“可是到该服药的时辰了?”
柳栐言昨日才识的江卿,却也多少摸出其性子冷清,现下不过被陆小姐时不时的盯上那么一盯,就心有愧疚到想要逃开似得,看的他差点撑不住笑场。
好在江卿语速虽急,面上却仍是一片严肃凛然,这才让柳栐言跟着压了又压,摆出一副认真答话的模样来,
“那药方承午当还记得,江阁主找他帮忙抓药即可,”
想了想又道,
“只是那人现下正在习字,抓药好说,煎药的事就麻烦您自个动手了。”

第27章
放眼世间,想来没人会因一名暗卫而使唤极阁阁主自己去煎药的,只是当事人一个觉得理所当然,一个为着陆朝絮做足了退让,竟无一认为这事有哪里不妥,即刻便达成协议。
柳栐言与陆朝絮一齐目送江卿出门,只是刚离了没几步,忽又撞门进来,沉着眸子朝柳栐言施压,
“先生,”
她毫不掩饰威胁,周围气氛便骤然转冷,柳栐言只看一瞬便领悟过来,倒有些惊奇这么短短时日相处,自己与这江阁主竟是生出了如此默契,终于忍不住笑出一声,
“阁主放心,医者父母。”
他们俩对暗语似得,只陆朝絮一人不明所以,先茫然地看着江卿道了句先生莫怪后再次转身出去,再茫然地看着笑的一脸温和的柳栐言,等柳栐言目光挪回来了,便睁着眼歪了歪脑袋,以此表示自己的不解。
还真是明明亮亮的一双眼,柳栐言只是笑,将姿势从坐姿改为站立,陆朝絮见他不说话得靠近过来,原先不设防的放松瞬间收敛,警惕戒备地盯着他的动作。
柳栐言行至床边江卿之前的靠椅处坐下,朝陆朝絮伸出手去,坐着的人往后躲开半分,继续盯着人不放,惹的柳栐言笑意更深,
“医者父母,陆小姐不必害怕,”
这句话他适才说过一遍,陆朝絮迟疑许久,试探地问他,
“先生方才是在和阿卿做保证?”
“是。”
“医者父母?”
“医者父母。”
陆小姐咬了咬嘴唇,终是决定信他,虽不知要做何事,仍是将手递至柳栐言跟前,任他触了腕间,
“等一会喝了药后过上半个时辰,陆小姐还是能再垫些东西下去的,”
“当真?”
“嗯,到时你便是不饿也要吃,发热极耗体力,你这几日又仅靠着参汤吊命,身子撑不住。”
陆朝絮见他只专心诊脉,心里的警觉才慢慢减弱,将腿蜷坐起掩在抱了边角的被子里,俯身侧靠在上边抬眼看人,
“我会发烧?”
“你吃的那帖药带有后效,不止是让人昏睡不醒而已,到时有你难受的。”
陆朝絮见他讲到这个话题后突然有些语气不善,反倒有种被医者责骂了的安心感,连带着最后的防备也卸了去,
“先生,您愿意给我治病,是不是阿卿吓唬您了?”
柳栐言正搭着她的脉,听到这个就抬起眼睛撇她一眼,
“你的命在我手上,她哪里敢。”
陆朝絮就忍不住笑,眉眼弯弯的,看起来俏皮极了,可笑着笑着又安静下去,就着抱腿坐着的姿势俯在被褥上想了一会,忽然轻声呢喃起来,
“我后悔了,”
她没想等柳栐言询问,自个儿接下去道
“我只想着这样不会给家里惹麻烦,却忘了会害他们伤心难过,我那弟弟还小,连安慰人都不会,估计只会跟着哭,”
陆朝絮吸吸鼻子,冲柳栐言露出个笑来,
“我后悔了,谢谢您救我回来。”
柳栐言收回把脉的手,沉默下去,他隐约看出端倪,忍不住在插手与不插手中来回抉择,不知怎的,最后还是选了平时最不会去做的那方,
“你是为了什么而吞了那药下去,因着受了委屈?因着不愿嫁于强权之人?以至于现在才想起来要后悔。”
他们安静的对视,陆朝絮败下阵来,苦笑着看他,
“先生多管闲事...”
“嗯。”
“先生若是听了,可愿意替我保密?”
“我与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做什么还要到处宣扬。”
陆朝絮知道如果眼前这位救了自己的人毫不动摇,自己便一定会说。
她终于察觉了某些东西,却也令她彻底乱了分寸,若无此变故,等她在家慢慢领悟过来,也注定无法对家人坦言相告,越是亲密之人越做不到将这件事吐露出去,可她需要找一个人来倾泻因之而满涨到痛苦的无措与不安,并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开解她,或阻止她,陆朝絮深吸了一口气,
“我当时只是不愿嫁与他人,怕阿卿回来会寻不到我,可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我竟是为了阿卿而寻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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