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二人,做主人的自斟自饮慢悠悠地喝,做下属的拿了瓷匙不做声的舀芋泥吃,看起来说不出的奇妙,柳栐言对茶没研究,只知道尝起来清香,他从前吃甜喜欢拿温水配,想来茶也差不了多少,便替那人也倒了杯出来,让柳承午配着甜食一起吃。
酒楼二楼能看到街道,来往商贩忙碌喧闹,柳栐言从上头边饮茶边打量,随口向边上的人问话,
“你说我要行诊,该怎么找病人?”
柳承午闻言舀甜食的动作一顿,接着便扣了瓷匙坐正,微垂着视线抿嘴思索,柳栐言本来没真要他回答,但看他想的认真又不准备打断,就品着茶等,看那人能说出什么答案来,结果柳承午考虑了会重新抬起头,一板一眼道,
“主人名声在外。”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柳栐言却没怎么多想就摸准了意思,原主医仙的名号响当的不行,只要拿出来晃上一晃,总是会有人寻上门来,何须自己费神去找病人。
听起来倒也没什么错,但自己是医仙这种话满大街的说出来,一般是不会有人信的,还不如立个摊子卖药来的实在,这想法让柳栐言有些失笑,他敲敲桌面,引了那人的注意,
“医仙的名号就别用了,你看我们找个热闹的街口,摆个小摊做行诊的地方如何,”
只要是柳栐言决定下的事,柳承午自不会有异议,没成想他以为是认真在说这话的主人语气一转,露了些他遇过许多次的玩味出来,
“旁边再立面旗写招牌,嗯,包治百病?”
柳承午虽不是从平常人家里出来,但也知道打着灵丹妙药这之类旗号的大多都是江湖骗子,即使他的主人是真的可以做到包治百病,但在不知道其身份的前提下,想来还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试,柳栐言看他想劝阻又犹豫不定的样子就抿着不笑,等人纠结够了终于准备开口时,才轻飘飘地堵了他的话头,
“说着玩的。”
这话说的简直一个大喘气,柳承午毫无防备,一不小心就被噎的要呛到,忙躲似得埋头下去,柳栐言对他的反应乐半天,结果看人肩背绷死,偶尔极低地漏几声没被压住的咳嗽,才意识到他是真呛了,还克制着想不弄出声来,忙抬了只手替人拍背顺气,
“你是傻么,呛到就咳出来。”
柳承午在安抚下撑不住,他之前强行压制过,咳起来反而更加厉害,好不容易缓下来了,眼睛都被呛上来的泪弄的微红,看起来像受了欺负,
“你真是...”
柳栐言本来还挺后悔,看他这样子突然心有触动,便一会心疼一会心痒的,弄得他自己都不懂该做何反应,柳承午还没完全恢复回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低着跟他道主人恕罪,磨的柳栐言最终还是心疼占了大多,将凉了的茶倒进自己杯里,重新满了杯温热的给他润嗓子。
柳栐言在这个死生交换的世界里,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新年。
新岁三日接运,故而要在除夕扫尘,这座伫在林中的屋子里房间是没几个, 面积却不算小, 卧室书架灶房,各种各样要清扫的地方, 他跟柳承午两个人要打扫下来也是够呛。
柳承午还没什么, 始终一言不发任劳任怨的, 但到了柳栐言这里,便是刚开始还有些兴致,到后来就不肯再动了, 他敲着腰背站直, 见进度连五分之一都没做到,心里顿时累倦同生, 就让柳承午去把卯五唤过来替主子分分忧。
想来四合殿的象阁在磨练影卫时,是猜不到日后会有这么一队五人, 在新主子家的主要作用是看家护院打扫清理的, 齐跪的五人皆着穿惯了的黑衣, 柳栐言在几日前替他们定制过新衣裳,同样也是泼墨般的黑, 不过却有几路暗玄纹规整落下去, 等到除夕过后换上了,穿在身上看起来应当是挺精神的。
至于做给柳承午的新服倒是有两件样式不同的,其中一套是好好的放在衣箱里等着过年, 而另一套则在柳栐言的指令下穿给他看过很多次, 只是那人穿起来实在好看, 柳栐言喜欢的不行,有时欣赏着欣赏着,就凑上去亲一亲咬一咬,不一会就能把人推到床上,害得柳承午到后来每次听主人要他换那衣服都会耳朵烫,紧张的样子引的人坏心更甚,欺负起来便愈发得心应手。
柳承午是不知道主人在这么一会又想到哪里去了,他请示过之后就给卯五交代任务,要打扫一整间屋,两个人分太多,五个人分却正好,柳栐言看他们各自领命退下,得了空闲的心情就格外舒畅,拉了柳承午去书房里写倒福。
过年要置办的物件极多,彩灯爆竹对联门神,七七八八的能列一大堆,柳栐言生在现代,过往的风俗淡了不少,在孤儿院里更是没过的这么讲究,也就挑着几样简单的准备着,他买了红纸回来,量着裁剪出方正来,因为怕落笔犹豫写差了,还多裁了几张备用,柳栐言蘸墨的时候见柳承午在边上端正坐着,不想他没事做觉得无聊,就又裁了几份小上一些的方纸,连笔一起推过去让人写着玩。
他说是这样说,柳承午却不会真的随意乱写,只跟着主人一起写福,等柳栐言写好两张满意的之后停了笔,就替那人从备稿里选好看的出来,至此柳承午习字已快有一年,要从成品里挑几张不错的福字并不是难事,柳栐言对着那人字迹吹了未干的墨痕,举起来看半天,越看越满意,
“我的贴门,你的贴窗,好不好?”
柳承午看自己写的福字被主人仔细拿在手里,竟也生了些期待,认认真真地朝主人点头。
他们呆在书房里,卯水都没敢进来打扫,只能先跟其他四人一起弄别的地方,柳栐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将红福小心压好,给卯水腾出位置,去已经清出来的灶房里和面拌馅包饺子。
柳栐言在过去并不是吃着饺子过除夕,但到了这里却有些嫌懒,既不想出门又不想让那人为一大桌吃食忙碌,就选了比较不麻烦的来做,肉是先前就买回来的,柳栐言怕有人腻味,还特意搭了两种馅心,擀皮剁馅这事柳栐言帮不上手,就在边上悠哉悠哉地看,等皮馅都弄好,才取了两只小巧的勺过来,跟柳承午一人坐一边的开始包。
两个人其实都算不上做的熟练,尤其是柳栐言,总担心顶褶没捏实煮的时候会破开,要拿拇食指来回压两三遍才肯放下去,柳承午包着包着慢慢上手了,却又不敢显得效率太高而让主人难堪,弄完一个还会等上一会,叫看见这举动的柳栐言哭笑不得,
“你自己弄着,按我的速度来估计到晚上都包不完。”
他这个先生做的实在宽厚,难得过个年的,就连卯五人的份也一并算了进去,满打满算七个人的量,差不多可以耗去他们俩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柳承午看主人确实不在意,就应声着低头,专心对付手上的饺子。
怎么着也是柳承午做主力,柳栐言干脆开始塞宝,一共九枚面上没见破损的铜币,柳栐言担心铜钱多次经手会染上脏,还事先用淘米水洗过两遍,之后才用清水过干净,一枚枚包到饺子里去,他包是一起包,放下去的顺序却是随便来,毕竟能咬到宝本就是碰运,哪有堆在一起的道理。
他们一个包一个玩,到底还是临了傍晚才弄好,卯五人把外头收拾完了不敢擅自离开,便半跪在院里等,柳栐言开门出来看到他们,正好可以用的上,喊了人过来拿,沾了些面粉的饺子在竹编的盛笼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卯金迟疑地接了,突然被先生嘱咐一句对半咬着吃,虽然没能想明白其中道理,仍利落应是,得了退下的令后就与其余四人一齐闪了身影。
他们拖的有些迟,但也算是正好到了饭点,等天暗灯明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坐在桌前,煮熟的饺子刚从沸水里捞出,摞在盘里冒着热气,即使没有别的菜肴也不会让人觉得晚饭简陋,柳栐言用醋跟麻油调好沾料,在两人中间放了,才坐下动筷,柳承午全程跟着主人动作,看主人开始吃了,便也夹了只饺子放回碗里,然而对半咬开,里头就只是肉馅。
柳承午并非刻意要看,但柳栐言塞铜钱的时候没有避他的意思,每一只藏了铜钱的饺子放进盛笼,柳承午就都能记住位置,所以也清楚那九只有铜钱的饺子是一只都没留,全在卯五人拿的那份里头。
柳承午并不是觉得卯五不该拿或是怎的,可主人仔细洗干净再包进去的铜钱,哪怕只是一枚,他也希望能有那个运气吃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仍然心生失落,偏偏柳栐言想着那五人吃出铜币时的反应该是十分有趣,还拿这事找柳承午说笑,
“明日再把他们叫过来,问问都咬到了几枚。”
“...是。”
柳栐言自问在感知情绪上向来迟钝,但却唯独在面对眼前这人时说不出的敏锐,明明看起来神色如常,可就是能察觉到些许黯然的味道,柳栐言疑惑,
“怎么了?”
柳承午忙敛了心神,只是他要否认,他的主人却不信,自个在那猜原因,
“不喜欢吃饺子?”
柳承午被吓了一下,柳栐言看这反应知道不是,就又换一个,
“想去热闹点的地方过年?”
那人还是紧张,生怕主人误以为真了,忙坚定答不是,柳栐言只能缩小时间范围,从觉出不对的时候往前找,
“把藏了铜钱的饺子全给卯五,你不乐意了?”
“不是!”
他否认的太急,一下把两个人都给惊着了,柳栐言还没回过神,那人已经垂下脑袋不再看他,
“属下不敢...”
那就是这个原因没跑,柳栐言忍不住叹气,柳承午听见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紧张到将拳攥的发白,却不敢重新抬头,生怕看见主人失望的表情,柳栐言对他这样子十分无奈,只能取了本来打算跨年时再给的小物件出来,
“左手给我。”
柳承午也不管主人要干什么,没做犹豫地将手伸过去,忽的腕背上就触着凉,接着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沿着腕子绕了一圈,柳栐言低头调节绳扣,原主柳栐延跟东琅皇室里排行第三的那个有不少交情,柳栐言乐得全盘接收,而正好私制铜币是大罪,便让这有权有势的小家伙帮着命人做了新模子,只要制出两枚就可以直接销毁。
中方外圆的铜币因着是新铸,再加上为了能反复浸水还在外头融了足金,故而颜色看起来十分漂亮,由柳栐言的要求并未从中间穿线,是用红绳绑住铜钱两端的样式,两截红绳绕过手腕后得以交汇,交错编出精细的结扣来,柳栐言看过写在书信上的教程,明白要怎么将绳结彻底扣死,他最后调整了一下松紧,使得这串小东西绑在手上既不会来回滑动也不至于勒的人难受,等他完全弄好了,那人正愣愣盯着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物件,
“会硌么?”
柳承午没跟上现状,他之前没戴过这样的东西,故而在最开始绑上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但因为红绳跟铜钱的重量加起来正好,不过戴了一会就开始适应,等再戴一些时日估计就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所以被问说会不会硌手时发了会愣才摇头,柳栐言就把另一串递给他,顺便露了自己的右手手腕出来,
“绑上。”
哪怕不多加解释,柳承午也能明白是要绑在哪,他照主人的指引将红绳绕过手腕,这边牵入那边穿出的,光用听的只觉繁琐的不得了,柳承午倒没觉得繁琐,他左耳进右耳出,听着指令在做,脑子里却完全没记的意思。
相同的红绳搭扣,绑在上头的铜钱并不是流通的用币,没有攥刻上下右左的四字国通,而是一个承一个午,赫然在未绑红绳的两端刻着他的名字,柳承午视线忽移,转至自己手上的那枚,也是一样的构造,红绳搭扣,叶穗印边,然而刻在上头的,却是主人的名讳?
他身上微颤,手却极稳,而就在快要完成的时候,忽的被主人按住了动作,
“承午,吃饺子能咬到铜钱是运,而你这个,是命。”
他的主人朝他笑,可目光里却含着肃穆,郑而重之地对他道,
“但是承午,我还能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把绳结扣实了,就再也别想从我身边逃开。”
不是玩笑捉弄,不会厌倦丢弃,若是患得患失,便用长久的依伴让他能够相信。
信他的主人,也信他自己。
柳承午低下头,将绳结慢慢扣紧了,
“是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各位除夕快乐,写这篇贺文...真的是...感觉身体被掏空_(:_」∠)_
设定里明明只想写吃饺子送铜币,结果为什么会出现打扫跟写福啊,因为前面突发的剧情太多以至于写到结尾的时候.....咱把最开始想好的结尾给忘了(倒在地上),所以只能顺其自然地...让它发展,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啊——连贺文都开始跟正文撞梗了!好烦啊这文还能不能好好写下去了摔!总之关于“为什么互通心意了承午还是这么不安”的原因,嘛,其实咱也说了(←诶好像是有说过吧?),正文的设定是春天相遇夏天告白秋天完结,然后承午的心理历程就是“我不该对主人有妄念”到“主人大概是觉得新鲜想玩玩看”再到“主人为什么会喜欢我一定会有一天感到厌倦的”这之类,所以说这家伙超没安全感啊,大概得慢慢相处个几年或十几年才行吧(←太久了喂!)
啊废话就说这么多吧,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后天虽然是咱生日但咱大概是真的没精力给自己写贺文了,所以...嘛.....提前祝咱生日快乐好了(?′?`?)
第45章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 便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才得以从酒楼里出来,柳栐言不想牵着马匹走来走去,就支出点银钱, 找了家有马厮的客栈代为看管。
他先前虽然是故意拿话逗弄柳承午, 但搭个行诊的摊子倒确实在考虑范围内,只不过常人大多更愿意相信看起来有经验的大夫, 而柳栐言别说是鹤发银髯的长者了, 连而立之年都还算不上, 哪怕看起来再温润稳重,估计也没几个人敢坐下来让他试医术,那守着个没客的摊子风吹日晒百无聊赖的, 就实在是不值当。
柳栐言差不多要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正兀自叹息,不知怎的突然脑子一热, 觉得自己去穷巷子里一家家敲门问过去好像也算个法子,便找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商量,
“你说我要是敲人家的门问说需不需要看病, 会不会叫人给赶出来?”
柳承午没经历过这种事, 无法设身处地地判断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因而只能从自己确定的地方入手回答,
“主人无需担心, 属下必不让人对您无礼。”
柳栐言无语,就他这架势,若是别人拿了扫帚起来他就要拔刀, 那还怎么了得, 当即否决了上门看病的想法, 接着思索其它可行的渠道,他在路上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从闹市里转了大半圈过去,等从一家挺大的药堂前经过时,柳栐言脚下一顿,在门口停了下来。
倒不是柳栐言觉得当坐堂大夫也不错,而是里头正在赶人,苦苦哀求的是个孩子,穿的朴旧但干净的衣服,被已经算是少年的药童拦在堂外,他手里死攥着小半吊铜钱,像攥着仅剩而稀薄的希望。
柳栐言大概能猜出眼前这幅场景出现的原因,要么是得了让大夫束手无策的病症,要么是家境贫苦连诊费都支付不起,而看那孩子的穿着,想来该是后面那个,小孩求了许久,药童的态度也毫无松动,终于还是将其拒之门外,柳栐言看那小孩彻底丢了神采地在门槛前呆站好半晌,才撑着墙往街角走,挪出两步后撑在墙上的手忽的用力攥成拳,像在摆脱什么的追赶似得快步冲入人群。
那是在底层里挣扎的人,努力活着,拼命活着,有时却未必找得到活路,
“承午,”
柳承午顺着声音看过去,他的主人目送着那个快要失去踪迹的身影,语气温柔,
“去把那孩子拦下来。”
林江失去父母的时候,还只有九岁。
他的父母进到山里去采野菇,从早晨到夜晚,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回来。
林江惴惴地等了一夜,他当时太小,连城门都没自己出过,只能六神无主地去找人帮忙,那些个街坊邻里的,都是日日见得着面说得上话的熟识,听说人没有回来也是担心,便好几个一起去山里头寻人,整整一天找下来,最后找到的是被撕扯开的带血衣物,以及零散落在地上的几枚兽印。
虎的足印子。
林江记得来告知他的人眼中含有同情,记得旁人安慰如隔屏障听不真切,记得当时才三岁的林满不知悲凉,仰着脑袋天真问他,爹娘还不回吗。
怎么回。
是遭了厄运,是天地不仁,是命。
回不来了。
林江哽咽,随即克制不住地嚎啕,那么小的孩子哭声凄苦,惹的一边传话的人同样湿了眼睛,林满不明所以,却也被带的心生委屈,扯着哥哥的袖子放声哭泣。幼童哭的太狠,没一会就抽噎地喘不过气来,林江受其指引终于重拾理智,安抚意味地要去抱林满,他眼泪流的更凶,哭声却压在胸口里,再不肯露出来分毫。
若他哭了,他的妹妹也会哭,若他倒了,他的妹妹就再无人可以支持,躲不开噩运如何,天地不仁又如何,只要还有林满在,林江就能咬牙活下去。
林江开始到处找自己能做的活,他年纪小,没什么地方愿意收,所以大多时候是搬重物卖苦力,但因为体力原因又做不了多少,一天下来可能连饭钱都挣不到,邻里的叔婶们看不得他这样糟蹋自己身子,更看不得两个小孩挨饿,便让林江帮着他们做些事,再一顿顿地轮流接济,总算叫他们吃着百家饭长大。
日子虽苦却平,林江看着妹妹长到五岁,变成个迈了短腿跟着他到处跑的小团子,不由心生宽慰,可他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有能力保护她平平安安地长成小姑娘,却又是一道灾祸突兀地砸在他身上。
林满生病了。
病来无兆,世上本就没谁能从不染疾,更何况是些小痛小病来的,因而在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小问题,只照着症状用土方煎药治,后来始终不见好,就帮衬着一起挤挤凑凑,请了街口挂旗卖药的大夫过来给看,可脉也把了药也喝了,仍然是白天发热夜里发冷,根本没有作用。
吃的方子全都没用,林满病的越来越厉害,到后来虚弱的连话都不怎么说,只在不那么难受的时候冲哥哥无声笑一笑,林江心里害怕,他想去正经医馆里求大夫出诊,可坐堂诊病贵,出馆诊病更贵,林江用尽了法子攒钱,只是那些积蓄放到医馆,可能连一日一帖的药费都付不起。
不过两年时间而已,两年前他对父母的死无能为力,两年后他对妹妹的病束手无策,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可他明明什么错事都没有做,怎么偏偏就,什么无法承受的事都要往他身上压?
林江想喊,他发了誓再也不哭,可苦闷跟愤怒梗在胸口里,那么紧那么疼,迫的他热了眼睛,林江死命地跑,他试图以此宣泄,忽的被人攥住了手腕。
被拽住的林江如落瓷碎地,巨大的愤怒刹那迸溅出来,他眼中还燃着对命数的不甘,又死又狠地,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不放。来人对这接近杀意的情绪波澜不惊,他用力不深,却令林江无法挣脱,林江又试了几次,只是奋力反抗皆被轻松化解,顿时让他觉得来人如同那扼住他咽喉的命运一样无法抵挡。
无法抵挡,无法回避,这是命。
他的妹妹会死,这是命。
林江静下来,先前那些如同小兽的凶狠情绪隐没不见,他面上无悲亦无喜,泪珠却从失了生机的眼睛里涌出来,无声地往下滚落。
来人因为林江的反应神情有了些松动,不过转瞬又被自己压制,他不带起伏地朝林江道,
“主人要见你。”
林江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地上碎石般不值钱的小孩,居然有一天会被人给盯上。
而且似乎,盯上他的还不是普通人。
且不说先前制住他的那位周身冷冽到不似寻常的武莽之人,光是由其口中说出的主人二字,就清清楚楚地宣示了下令者不容违逆的身份。
世间担得上主人这个称呼的从来都非富即贵,是以林江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会是谁要见他,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而要见他,然而即使想不明白,他也只能在对方松开钳制后按照示意乖乖地跟着。
不是感觉不到害怕,可林江除了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从对方手中逃脱之外,还有的却是一些突然生出的荒唐念头。
他想把自己卖了。
深而沉的夜空里, 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一点火光。
那是一种显眼的橘红色,在遥遥闪着星子的沉黑夜色里明亮又柔软,缓缓地向上升去。
祈天灯。
若战事起,便为传递讯息的一种方式, 而若是盛世, 便是在节庆之时,用于祈福的送愿灯了。
柳栐言站在个花灯摊前研究字谜, 他微紧着眉认真思考, 柳承午就护在他身后隔开旁人的推挤, 偶然间抬头看见那光,却是不受控制地分了些神。
毕竟这画面虽不算少有,但对他来说却可以算是第一次见, 祈天灯升的很快, 只是离的太过高远,看起来就像是被放慢, 由下往上接连天地。
柳承午就安静地看着,这一只天灯想来是在城镇里的其它地方放起来的, 他们虽未参与, 又隐在人群之中, 但头顶上这辽阔的天幕总是同一片,只要离了遮挡的建筑, 升上去后就总该能清楚看见。
时值元宵, 祈求安康祥宁。
这么大的节日,又是惯俗,放灯祈愿的人必不会只有一两个, 果然等那只亮红的天灯飞的足够高后, 下方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追了许多上来。
寂寥的夜空慢慢被燃起的斑斓光亮点满, 一大片橘红汇在一起,令人无端从胸口涌出难言的情绪。
那是成十上百的祈愿,愿健康愿喜乐,愿和顺愿美满,盏盏天灯交汇相凝,一齐向天传达而去,如同盛大而无声的...献礼。
柳栐言在摊店主善意的调笑中败下阵来,他对灯谜接触的实在不多,一排谜面看过去根本没有能靠自己解出来的,最后只能拿钱买,他挑来挑去,选了只小巧的莲灯,白透粉的花瓣被细竹架撑起,稍大的风从边上过去就悠悠地转一圈,看起来俏皮的不得了。
他回头找那人,发现柳承午正保持半步围护的姿势抬头盯着天空看,也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便撞了满目的绚丽景象,
“天灯啊,”
柳承午蓦然回神,才想过来主人感叹了什么,接着就被塞了根灯柄在手里,纸扎的灯笼细细地涂上了一层颜色,浅嫩的像是孩童会提着跑的小玩意,柳栐言被他握着那花灯的模样逗笑了,简直想再买几个回来让人抱个满怀,便边乐边问,
“想放吗?”
柳承午觉得自己该摇头,然而他的主人并不是真的有所疑问,当下就准备过去,见他还在发愣,就微微俯身牵了他的一只手,开始朝祈天灯飞起的方向走,
“想写什么愿?”
燃灯许愿这种事,一般都是自己写自己放,从来没有事先告诉别人的道理,可柳承午本就没那个意识,更不会驳了主人的询问,就真的认认真真想心愿,不自知地在周围灯光里柔和了视线,
“愿您...”
心中所愿根本不需多加思索,柳承午看着自己被主人扣住的手轻声道,
“只愿您诸事流顺,身体安康。”
柳承午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他警惕地环视周围, 有什么说不出的亮光透过一块几乎看不见却又似乎存在着的范围照进来,借着这微弱的照明,柳承午足以在适应后看清他所处的这个地方,等仔细打量了一遍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 他得不出任何的结论。
不止是陌生能够形容, 柳承午完全不明白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地方,与他认知相饽的东西比比皆是, 柳承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了鬼神之说。
而最重要的是, 他的主人在哪。
柳承午心中紧张, 正准备从他之前躺着的地方下来,却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在靠近。
他将视线锁定过去,勉强能看出是木制品颜色的长方物体接在平整的墙体中间, 显得非常突兀, 柳承午悄无声息地下来,在暗处隐藏起自己的身体, 并准备着在来人进入的瞬间进行制服。
那应该是门,柳承午这样想的同时听见外头的声音停了下来, 接着装于木板上的一小节细长物体在完全没被触碰的情况下往下按动, 门被推开之后有人走进来, 在柳承午蓄势待发的当口“啪”地打开了门边上的机关。
瞬间就有不属于火芯的光源从头顶并未见过的物品中照出来,柳承午在眨眼就出现的亮堂里心里一惊, 但未知与恐惧不可能成为让他放弃攻击的原因, 柳承午之所以会在暴露身形的情况下仍呆站在原地,却是因为进来的那个人。
神色与气息都令他无比熟悉的,他的主人。
柳承午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紧张, 而在这个什么都无法确定的地方里, 最先开口的是柳栐言。
柳承午看见主人对站在离门不远的他皱了皱眉, 几近无奈地冲他道,
“干嘛不穿鞋?”
柳承午茫然,下意识地跟着主人的视线往下看,他光着脚踩在地上,而下方则是并不特别冰凉的木板,柳栐言赶着他坐到床上,
“你是不希望病好了是吧?”
他什么时候...生病了?柳承午愈发无法应对,而在主人如此训斥的时候,身为暗卫的敏锐使得他捕捉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非常奇特的轻微反应,柳承午不明所以,迟疑地抬起头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