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柳承午行针从来不会引出痛楚,只是看那人动都不动地躺着,就是嘴里还含着东西,估计也不敢趁他施针偷偷吃掉,便抽空拍了拍那人的脑袋,
“你以为能含化啊,咬着吃。”
柳承午还想着那蜜饯该怎么处理,忽的听到这话,正被施针的身子便稍微绷紧了一会,直到确定没有后文了才慢慢放松下来,低着脑袋尽量不发出声响。
夜间时有虫鸣起伏,但那人窸窸窣窣咬东西的动静在柳栐言听来却很明显,便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弯了嘴角,柳承午将那颗蜜饯快速地吃完了,这才一心一意地趴在那给主人行针。
除了能够致死的命脉,他对其它穴位了解的并不全,因而也不明白为何每次行针过半就会被引出困意,等柳栐言行完开始收针了,那人盯着地面的眼睛已有些迷惘,柳栐言对他这样子喜欢的不行,便放缓了语气让他坐起来穿衣服,穿好了却又推他躺回去,从后颈开始施着力气揉压,等捏够了才移到肩膀,双手相扣地一路沿着背脊寸寸敲打。
柳承午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早已失掉惶恐推拒的时机,只能任主人上下摆布,到后来直被弄得昏昏欲睡,靠着坚持才没丢掉最后的清明。
柳栐言按得手都微微发热了才停下,用一个揉脑袋的动作当做结束,他看柳承午有挣动的迹象,便压了肩膀不让起来,先替人拎了件衣裳盖着,再自个也舒舒坦坦地在另一边睡下。
柳承午睡意未退,但多少清醒了一些,这才明白主人要他弄宽床板的理由,可主人躺的离他那么近,柳承午睁着眼睛,觉得自己睡也不是起也不是,踌躇了片刻才轻声喊了主人,得了句气音似的嗯,他静了好一会,等的都要以为主人已经睡着了,才听到个语调变得含含糊糊的命令,
“躺好,睡觉。”
柳承午在夜色里缓慢地眨眼睛,他怕再出声扰了主人睡意,便在心里默默应承了是,等静候了一会主人的气息变匀了,才小心着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再往盖在身上的长裳里埋了埋。
倒是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想要离主人远一点还是近一些。
而柳栐言也没能一觉睡到天亮。
他睁眼见那夜幕深沉,连将近黎明都算不上,就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醒。
不过这疑惑倒没维持多久,柳栐言稍微转了点脑袋的角度,就发现旁边没有本该躺着的柳承午的踪迹,但他从余光里捉到了点影子,因而也不着急,懒散散地把视线再往上移调过一些,便看见了那人背对着他的身影。
柳承午没坐在由自己弄出来的床板上,他在挨着粗木的地方席地而坐,坐姿端正的身形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沉稳,柳栐言不动声色地注视那人的脖颈与肩膀,接着慢慢下移到背脊,他醒时没弄出动静,又因不是被惊醒的而气息平稳,这样不在视线里放入热切温度地平淡打量一圈下来,居然也没让柳承午察觉到异样。
要说柳栐言入睡后向来不容易醒,而现在既然毫无预兆的醒了,十有八九是受了那看起来什么都没在做的人的影响,不过他没打算就自己被弄醒的事兴师问罪,只是想不通这人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爬起来坐着发愣是几个意思。
不过他这边还没准备好出声吓唬吓唬人,原先一动不动的柳承午却突然抬了单手起来,柳栐言就着月辉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却是握了一小把碎石子在里头,拇指微动便捡了粒出来抵在食指上,再施劲向外打出。
他力道控制的准,石子击在地上只发出了一点闷响,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但又整个嵌进地里去,将周边的石沙震的滚动了一小圈,柳栐言原本还对他的举动一头雾水,但等他再仔细去看石头击过去的方向,却赫然发现在那石头落地的位置后边不远,有只野兽隐在树下的阴影里。
那里有一只狼。
野狼因为打在跟前的石子而停住,它原地转了几圈,朝柳承午咧嘴发出低吼,柳栐言发现坐在他前头的人似乎也小幅度地沉了点身子下去,他没出声,却显然是在与那只兽对峙。若是狼群也就罢了,柳栐言直觉他的护卫不该抵不过孤身行动的狼,可哪怕在他看来维持不动的双方只是在互相凝视,柳栐言也能隐约察觉到那人并没有完全压制住狼,甚至连这种胶着都并不稳定,等柳承午这边先松懈,气氛稍微出现松动的当口,孤狼就再次行动起来,试图向一个方向靠近。
是拴了马匹的方向。
这时柳承午却又表现的强硬,柳栐言只看到他手中重复了先前的动作,便又是一粒石子警告地打在那野物踩地的爪子跟前,激的那狼往后跳躲,愣是给逼回了原来的位置。
若是把石子击震在身上脆弱处而非地面,别说驱走,便是夺命也不是难事,柳栐言这下终于看出那人是游刃有余,只是没有认真对付,至于如此这般收敛着出招,要么是他家暗卫突然转了性子在使坏逗耍,要么就是刻意留了活路,想不伤着那狼的耐心周旋,等它知难而退自行离开。柳栐言觉得这想法放在暗卫身上还真有些稀奇,干脆以醒时的姿势静躺着不动,好整以暇地看那人跟只孤狼比耐性。
说起柳栐言的处境,他在前世确实看过不少关于野生动物的纪录片,但那都是隔着屏幕,亲眼所见是一次都没有,更别说是这样半夜三更的被一只狼堵到床头。虽说那狼的目标是他们的马匹,可这饿狼食人的可能也不是丁点都无,偏偏柳栐言除了最初看见狼时被惊了一下之外,其余居然没有生起丝毫紧张,他自个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寻思来寻思去,把原因归结到守在他跟前的那个人身上。
毕竟不管那野狼为了避开碎石绕的有多远,柳承午都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就在离柳栐言只有小半米的位置上坐着,他不愿伤了狼,不能丢了马,但最重要的从来都是不能让主人失了守卫,柳栐言认定自己不会遇上什么事,便有恃无恐地呆在安全范围里看戏,见那人反复遏止过好几轮了都不嫌麻烦,觉得放任下去说不定能这样弄上一夜,只得装作清嗓子的咳了一声,把原先的对峙给打破。
第41章
柳承午明上注意着在眼前打转的孤狼, 暗地里还分出大半精力来戒备四周有没有新的威胁,倒没想过变数会从身后主人的位置上冒出来,循着声源便愕然转了半个身子,只是被吸引了注意的不止他一个, 那狼原先在柳承午卡的正好的气场下并没有太过紧张, 此时被多出来的气息这么突兀的打乱,竟是惊觉威胁, 耸立起颈毛朝柳栐言龇牙低嚎, 边下伏着压低身子。
柳栐言没亲身接触过野兽, 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友好的预兆,不过还没来得及多想要怎么安抚,比他更早察觉到敌意的柳承午已猛地将目光锁定回去, 他从坐姿迅速换为半蹲, 手上更是没有停顿,扬起臂肘利落地划了个扇, 那一把碎石便如排箭入林,颗颗带劲钉入地面, 在狼跟前溅起一线的土泥。
他前倾半寸, 杀气已冷冽凝起, 瞬生的压迫如有实质,激的那野物只凭本能也胆颤畏惧, 再顾不上左右其它, 迅然转身窜入背后矮灌,只一会就没了踪影。
柳承午凝息静听,确定那狼已经跑远再不会回来, 才就着蹲姿再次回朝向柳栐言, 接着便结结实实变成了跪,
“属下知罪。”
柳栐言看他在自己跟前煞气立敛安静驯服,无预兆地生出了许多说不出的情绪,一时连话都堵在喉间,而柳承午等了半天没等到主人回应,惶然之下又请了一声,
“属下自作主张,令主人受惊,属下知罪,请主人责罚。”
先前喉间无形的阻碍之物终得化散,柳栐言张了张嘴,脱口而出道,
“你手下留情了。”
柳承午的身子骤地一僵,面对主人却又无法解释说谎,只能压着应了句是,却听他的主人接着问,
“故意放它跑的?”
柳承午白了脸色,攥地的手已开始发凉,只能把头垂的更低来尽力掩饰,
“.....是。”
“原因?”
柳栐言不知道自己因为好奇随口问出的问题给人压了多少负担,他只看到那人默不作声好一会了,才静静地回答到,
“...那狼怀了幼崽。”
这答案实在出乎柳栐言的意料。
他眼力没有柳承午那么锐,只觉得那狼腹部的轮廓似乎隐约有些圆,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怀着崽,柳栐言解开了那人为何不下重手的疑问,反倒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的护卫...怎么这么心软呢。”
心软这个词放在暗卫身上,便绝对不是赞扬的意思,柳承午慌张之下抬起头想要解释,正看见主人向他伸出手来,下意识就低了视线等着受那一巴掌,结果巴掌没有等到,却在一边耳朵忽的传了温度,竟是被主人用拇指在耳廓上轻抚摩挲了几下,他重新抬头,就见月色里他的主人用透了点坏心的笑容看他。
“大半夜的瞎折腾,明天还赶不赶路呢?”
柳承午愣愣的点头,接着耳沿就被加重了点力道的轻捏了一下,像是在惩戒,
“那还不躺回来睡觉。”
柳承午习惯性的应了是,就眼睁睁看着主人先一步躺了回去,真的是没有任何其它处罚的意思,柳承午又发愣似得跪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移到自己的位上躺好,主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但柳承午躺了很久都没有睡意。
柳承午从未觉得入睡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而被主人摸过的地方,从刚刚开始就烫的厉害。
夜里的事没给柳栐言造成多大的影响。
只是他在近一个月的时日里闲散惯了,本该由着习惯睡到自然醒了再起,偏偏躺在郊野无檐无栏的,这日头一高就亮的晃眼,再没有安睡的可能。
柳栐言在光亮里皱眉。
他是真的困,入夏的天开始变亮的时间之早,完全超过了柳栐言的预计,他将手臂压在眼睛上面挡光,压了一会又嫌难受,只能放下来准备换个姿势躺,结果挪开手臂后,闭着眼感知到的光源却变弱了,在睡意朦胧的情况下,即使是些微的阴影也让他觉得满意,柳栐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原先的烦躁因为这暗下去的光亮而散的干干净净,正适合睡个回笼。
柳承午听得主人气息渐匀,显然快要重新入睡了,才悄悄松了口气。
暗卫皆受过训练,睡眠浅先不说,还不需要在休息上耗费过多的时间,是以天未亮时便已清醒,只是他看主人在边上睡得安稳,就不想弄出什么动静来搅了主人的清梦,仅是在原处放轻呼吸地躺着。
而若是能这样一直守到主人睡醒也没什么不好,可没多久日头越出山来了,天地间便蓦地破晓现明,柳承午眼见主人受了扰动,连忙收敛着动作坐起身,无声无息地换了半跪的姿势,拿原先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衫遮住光照过来的方向。
初升的朝日不比晌午,透出来的光又柔又散的,靠件衣裳并不能完全遮去,好在他的主人没有太过计较,很快就在这一小片浅影里平稳下来,柳承午维持着遮挡的动作,正暗暗估量自己能动也不动地坚持多久,放在主人身上的视线却突然撞进眼眸,竟是本该入睡了的柳栐言毫无预兆地睁了眼睛。
要说柳栐言先前处在睡意里,他懒得动弹,就在脑子里用慢半拍的反应晃晃悠悠地猜想这片阴影是从哪来,想了一会恍惚记起身边的人,在确认与不确认里挣扎了小两秒,还是决定撑着困倦睁眼看看。
他这一睁眼,就庆幸自己没有嫌麻烦放着不管,柳承午起身可以做到毫无声响,可若是从垫板上移开,失掉了一个人的重量,就难免会有震颤,他不愿走险,干脆仗着身手折腾自己,哪怕光来的方向与他的位置实在不算相顺。
柳栐言沉默地瞪那人,就这姿势维持着不动,要是真等到他完全睡醒了才发现,估计身上哪哪都该酸麻到发疼,柳承午每次被主人盯住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正犹豫该不该把挡光的薄衫收回来,就被主人抬手扯着衣领往下一拽。柳承午顺着不大的力道倾下身去,结果又被扯了扯,他心中忽然明悟,试探着在原先的位置躺回去后,他的主人就松手了。
柳栐言被弄醒的太早,只睁了一会就觉得眼睛疼,等看到那人躺好了就重新闭回去,可又始终不踏实,在心里来回惦记着那人不看顾好就可能出状况,便连闭眼减缓酸涩都不安生,只好压了只手臂上去,防止他又爬起来做什么劳神累体的事。
柳承午本来半疑半惑地顺势躺下,突然就教主人搭了只手在身上,再加上之间靠的距离太近,一时竟如同被主人抱了个满怀,瞬间便屏了呼吸不敢动弹,而柳栐言原先已经没再奢想自己能睡回去,只是准备闭眼缓和一下困倦,没成想那人身上体温微凉,他贴着蹭了点过来,居然能慢慢静了心神,在隔着眼睑的光亮下恍了意识。
柳承午大气都不敢出,他紧绷着躺了很久,等到耳边主人的气息彻底安稳了才缓缓吐气,让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柳栐言睡着之后十分安分,一个睡姿能呆上很长一段时间,柳承午意识到自己大概要被圈到主人真正睡醒,就安静地在边上守着,偶尔跟着闭目眼神一小会,再睁开时对上的仍是主人的睡颜。
柳承午先前做暗卫时也在小王爷的屋内值过夜职,他隐在暗处聆听戒备可能的危险,倒也没过多注意小王爷的睡容,暗卫低微,与主子身份有如云泥,因而擅自直视乃是大忌,柳承午心中警醒自己,不过片刻却又忍不住将视线凝回主人身上。
春和夏煦,然世间万物,皆比不上眼前之人平和温暖。
不该试图抓握,却又劝不住自己松手。
柳承午反复吐息数次,终是小心翼翼地挪动手肘,捏了主人散于身侧的衣带边角轻攥收紧,顷刻胸口中便安心忐忑纠结不清。
妄念已生,反复压制而不得消减,便再无回头之路。
第42章
回笼觉这种事, 有时能拖上个五分钟都足够了,更何况柳栐言直接补了半个时辰回来,再醒时就浑身都舒坦,一点困倦的感觉也没剩下。
他先前睁眼的那次脑子里半睡半醒的, 这样倒回去滚了一觉起来, 竟是把迷糊中做的事给忘的差不多了,但压着人的是自己, 有胆子主动做触碰的也是自己, 因此看到那人服服帖帖躺在边上的样子就在喉咙里压着笑, 边坐起身来边卸开手上按理说毫无威胁的压制,
“躺的累不累?”
柳承午跟着主人起身,听到问话愕了一下, 见主人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等回答就连忙摇头, 柳栐言知道那人对自己的身体向来不甚在意,得来的回答是否定也只是随便看看就算, 命着让人起来活动筋骨。
活动筋骨这个词对柳承午来说并不陌生,但由主人说出来就把不清度, 他看主人下令之后去拿水囊做洗漱, 便自己考虑了一会, 决定按最不应该出错的理解来,往边上挪了段距离以免伤主, 再捡根木枝充做武器, 粗粗练了一遍简单的武步。
柳栐言被他突然开始练武的动作吓了一吓,连手里打开的水囊都忘了拧回去,柳承午并未在招式间释出杀意, 可他学的从来都是狠绝的手段, 不过小指粗的树枝被他挥出风声阵阵, 说不出的凌厉利落。
他的身法绝对无法称作是舞剑,既不风雅也不漂亮,只如鹰隼展羽扑物,一招一式都是狠的,柳栐言在边上看,却觉得耳中有弦铮鸣回响,那人素黑的衣带随其划空破风,便令他再无法挪开视线。
身为暗卫,柳承午先前所学全是灵活接转的杀招,拆合皆靠随机应变,讲究的只有快跟准,像这样能按一套来打的并没有接触多少,柳栐言是看不出来,但若是让懂武功的人来看,其实能找出不少生疏的地方,柳承午没时间练习,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专注,等他打完收招,才发现主人在定定地看他,温润的如同永远不会沾染污秽的医者朝他微笑,
“挺好看。”
实心的夸赞让柳承午一愣,他自愧方才的招式里破绽百出,却又突然不愿点明,害这句出自主人口中的好看被收回去,柳栐言看那人默然垂头,只以为是当着他的面比划拳脚有些紧张,就直接把水囊扔掷过去,下一秒那人果然慌慌张地去接,
“去洗漱一下,好了我们就接着赶路。”
说完又想到件事,正准备回身去收拾行李的动作停了停,
“刚才那个,等什么时候闲了,可以再练给我看。”
柳承午反应不过来,捧着水囊呆愣愣地眨眼,
“...是。”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仍旧是牵马步行,沿着野径慢腾腾地走,并没有确切目的地的行程那么走上一大段了,柳栐言发现个问题。
柳承午不肯喝水。
怎么说现在也是近了夏的,等日头抬高,走在下头就多少会觉得晒,柳栐言不怎么顾惜水,从昨儿开始就用的随性,两个水囊现在便只有一个还剩大半,他自个喝了之后递给那人,柳承午也不推却,恭恭敬敬的接过来拿着,走着拿上一会再还给主人。
柳栐言一开始还没察觉,有次碰巧留意到了,就不得不感叹那人承接自然,若是他的心思在周遭放的更多一些,怕是直到水囊空了都不会发现柳承午压根没打开喝过。
他想着那人既然要替他省水,那便不给算了,只将水囊绳带绕在手上小孩似得晃来晃去,低着头在边上的高草堆里仔细寻找,柳承午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可走着走着他的主人突然一个矮身没了身影,吓得柳承午以为是踩了什么隐在下边的坑洞,急急撇了马绳折回去,就见他主人安然无恙的半蹲在后边捣弄东西。
柳栐言捡了平薄的石块绕着株植物一点点挖土,柳承午想接过来代劳,结果被主人不带什么警告地瞪了一眼,只能一起蹲在边上看,他的主人似乎是想挖那野物的根茎,等土清的差不多了才整棵翻出来,掐了一节与茎相连的尾根,再仔细剥去皮表,将里头的嫩芯剥出来,他手上沾有土,只好把拿着的全朝柳承午递过去,示意那人自己取,
“中间那个,尝尝。”
柳承午不明所以,但也不发出疑问,接近透明的根芯看起来水灵灵的,他本来打算直接咽,结果放进嘴里后顿了下,在里头试探地含了含,柳栐言期待地看他,
“如何?”
“...有点甜。”
柳栐言觉得好笑,几乎想在那人额头上敲一下,可碍着满手的土无法实施,只能低头接着剥,
“没让你含,直接咬破。”
柳承午听话地使力,结果里头是没什么味道的清汁,顺着喉咙就流下去,竟解了些渴,柳承午隐隐约约有了点猜想,还没等他完全确定,就又是一节被主人拿着凑到跟前,
“就算没水,也渴不死你。”
居然真的是给他解渴用的,柳承午盯着新递过来的根芯,一时有些伸不出手去拿,直到主人催了才谨慎的接过来,而这次却再不舍得直接吃,只含在嘴里小心地咬,柳栐言把手上的泥拍干净,看他跟小崽第一次吃固食似得,实在觉得有趣,就用沾过沙土的手在人脸上捏了个灰印子出来。
柳栐言并未将什么地方当作终点,只沿着野径走,这般行了快两个时辰,道路渐宽,最后终折入官道,走回能通车马的大路上去,柳栐言远远便瞧见高立的城墙,现下世间太平,既无灾祸也无战乱,是以没有禁止出入的指令下来,他们不费什么周折就能通过把守。
刚一进城,入目的就是一派繁荣景象,柳栐言先前觉得山下的城镇也是热闹,但放在一起比较了,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滋味在,柳承午却是如常,他什么样的境地都呆过,对这喧哗并无动容,反倒添了些周围人杂时对潜在危险的警惕。
而柳栐言虽乐在其中,可再怎么说也活过两世,新奇了一会就习以为常,开始找人打听着去找能制马车的店面。
他昨日白天还惦记着马鞍,过了一夜就改了主意,若是骑马云游,说不定哪次运气不好了,得一连野宿个十天半个月的,岂不是害那人日日都得费心准备铺榻,柳承午倒猜不到主人这一层用意,但他也觉得骑马对主人来说太过劳累,有车能歇脚是再好不过。
柳栐言觉得自己在马车上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只要木料结实耐用,内里躺上两个人后还有余地,有能存放零碎的小暗格,以及在驱车人的位置上方设有遮挡的顶篷就足够了,偏偏能符合他要求的成车一辆都没有,柳栐言心中无奈,只能让店家按他的标准做一辆。
这专门订做不止价格高,耗时也久,柳栐言本意就是出山诊病,要在同一个地方耗上一阵子倒没怎么为难,他在问过大致期限后先付了定金,接着便开始在这偌大的闹城中挑找酒楼。
毕竟两人在路上虽没有刻意赶时间,但进到城中时正好是可以用午膳的点,柳栐言选了家看起来生意还算不错的进去,马上就有眼尖的伙计过来招呼,一楼已经差不多坐满,伙计便引了主从二人到二楼的空位。
作者有话说:
是说,柳承午在主人“活动筋骨”的命令下练了一套武步
柳栐言:“.........”
柳栐言:“你这是在勾引我?”
柳承午:“??!”
第43章
桌面被清的干净, 那伙计用搭肩的白巾手脚利落地又擦过一遍,等柳栐言坐下了,才满脸笑地询问要点什么菜,柳栐言第一次在山外酒楼里吃饭, 就让伙计自个报店中招牌, 结果一长串菜名从伙计口中朗朗念出,只用听的似乎都挺不错, 便干脆连挑都懒得, 直接让人看着都做一份。
伙计得了回话笑意更深, 一声吆喝像拉着唱腔,带了风似得就快步退下,他这一退, 尚未坐满的二楼竟有些清静, 柳承午从进到楼上后就默不作声地站着,他这些日子皆算是与主人同吃同行, 可在外头到底不抵在家,他望了眼方才便已安然入座的, 正想站到主人身后候命, 可腿才迈出一半, 就被主人斜眼瞪了一下,还未碰地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柳栐言视线不移, 他就只能转个方向,在旁边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上菜之前先上茶,先前的伙计端着茶壶去而复返, 见那跟在边上显然是护卫的人也落了座, 心里虽然奇怪, 但也知趣的没表现出来,只添了杯子跟碗筷就下去催菜,柳承午坐在位上目不斜视地盯着桌面,他在山里与主人同桌而食已是逾越,现在更是担心主人会因为自己被旁人议论,他神经绷的太紧,连煞气都有些压制不住,接着视野里突然被推了杯盛满茶的杯子,
“是花茶,尝尝。”
柳栐言常年摆弄药材,身上有股医者的温润气质,柳承午受到影响,原先的紧张便在安抚下慢慢卸去,他本就只在意主人想法,若是主人并不介意,那些无关痛痒的议论与他又有何干系,柳承午听得周围确实没有什么意指主人的地方,便暗自松下劲,只郑重谢了恩赏,接过主人推到跟前的茶水小口地抿。
后厨里准备的速度很快,才半壶茶的功夫就有碟菜陆续上来,柳栐言点的时候没算过份量,等看到菜色铺了满满一桌子就有点哭笑不得,但端上来的却没办法收回去,只得叫伙计把茶水撤了,招呼着让柳承午动筷。
柳承午在这些天里有了心得,他要是不主动点自己夹菜,他的主人就必定会替他夹,因而不敢再什么都不配的光吃米饭,他夹了几筷子离得最近的素菜,抬头撞到主人边舀汤边神色淡淡地看他,忙又从旁边几碟里夹上一些。
菜色太多,盘子碰盘子占的远了,就有那么几样在柳栐言侧手边上,柳承午若是坐着去夹必会从主人眼前过筷,而若是站起来夹又会在主人面前失了礼数,于是连余光都不往那放,只当自己没未注意到那边的菜肴。
柳栐言吃了一会,见柳承午有几样碰都没碰过,也猜他是不好去够,就拿了那人的汤匙过来,挖了一匙芋泥递回去,最后到底是让主人动了手,柳承午惶惶地接,也说不清自己是希望这样还是不希望这样,这般心情略微复杂地将芋泥送入口中,却被嘴里漫开的味道弄得停了动作。
柳栐言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看,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个那人的小习惯,就撑着下巴问,
“甜?”
柳承午猛地回神,急燎燎地把芋泥吞咽下去,跟做了错事被逮着的小孩似得束手束脚地坐着,柳栐言心里就泛软,他的护卫似乎有些嗜糖,遇到有甜味的东西总会无意识含上那么一会,他把那盘芋泥端起来换了个位置,直接摆到柳承午跟前去,再冲不安着的人笑了笑,
“喜欢就多吃点。”
柳栐言没想浪费。
只是他不计后果点的东西实在多,凭两个人是怎么都没法解决的,柳栐言从剩了大半的菜式上扫过一遍,虽觉得可惜了,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强撑,便唤伙计上来收拾,再照着推荐点了壶上好的茶。
那么一大桌菜端上来快,撤下去也快,撤到碟甜食的时候柳栐言心里一动,压了两指在盘沿上,他先前推这芋泥到柳承午跟前,就是为了让人舀起来方便,然而大概是那人猜不准他要不要吃,便是送到手边了也没碰上几次,现在看上去都还算满的,
“你还要不要?”
柳承午下意识就摇头,他的主人不受影响地看着他,却是没一次就放,仍不施力地按着边沿,
“喜欢吃就说,还要不要呢。”
柳承午沉默,暗卫不该有自己的喜好,更不该在人前表现出来,可他低头盯主人的手,微曲的指节点在瓷碟沿角上,竟让他犹豫少会,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柳栐言就无声示意伙计留碟,等其余的菜式陆续收下去了,撤空的桌子就又被重新擦过一遍,置了伙计送上来的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