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逊暗自咋舌。这位女男爵的思想真是比教会的老古板还要保守!她家的经济状况都那样了,能找到租客就不错了,她居然还挑挑拣拣的……
罗宾逊上前一步,想以他商业大臣秘书的身份好好劝一劝这位年轻的老古董,没想到洛林抢先一步,兴致勃勃地说:“要不然您亲自体验一下我们的产品,如何?”
古丝蒂扯了扯洛林的袖子:“可是洛林大人,这里的魔力还没……”
洛林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然后从他黑色的大衣下面取出了……两副纸牌。
“纸牌?您就卖这个?”女男爵狐疑,“这能赚钱吗?”
洛林找了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桌子坐下,将纸牌平铺摊开。
“这叫作‘反封建’,是一种纸牌游戏。”他微笑着解释,“需要四个人才能玩。我们这儿刚好有四人,为什么不打上一局呢?规则很简单,我来教您……”
罗宾逊也被迫加入了牌局。他不满地想,自己身为日理万机的大臣秘书,为什么要在这里陪一个落魄贵族和两个外地商人打什么牌?难道就没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吗?
看在大臣的面子上,他耐心听洛林说完规则,四个人开始轮番抽牌。
这游戏听上去很容易,三个人扮演反封建斗士,一个人扮演封建独#裁者,双方互斗,谁先将手中的牌出完谁就赢。真搞不清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但是玩着玩着,他就发现,这牌局中隐藏着极为深奥的数学和博弈论知识!
封建独#裁者手中的牌数更多,而且一个人挑战三个人,乍看之下似乎处于劣势,但牌数更多,就意味着他拥有更多的组合,更多的炸弹!
三个反封建斗士必须齐心协力合作,才能战胜封建独#裁者。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封建独#裁者手里有什么牌,也不知道同伴手里有什么牌。这就要求斗士必须拥有算牌的能力,根据每个人出牌的情况,推断他们拥有什么牌!
如果三个斗士各自为政、勾心斗角,那么很容易被独#裁者一网打尽。必须有人牺牲自己拦截独#裁者,其他人默契配合,趁势追击……
这岂不是和战争一模一样吗!面对强大的敌人,我方盟友必须精诚合作,可盟友间常常由于消息不通而错过合作的绝佳时机,导致大家被各个击破……
罗宾逊越玩越觉得心惊。小小的纸牌中竟然暗藏着这样的玄机!这哪里是游戏,分明是针对一名指挥官或政治家的思维训练!
一局终了,洛林大获全胜。罗宾逊深感不甘心。他输掉并不是因为他实力不济,而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游戏,还不熟练而已!
“可以再来一局吗,洛林先生?”
问出这个问题的不是罗宾逊,而是普尔女男爵。
罗宾逊讶异地看着她。
“我刚刚似乎领悟到了这个游戏应该怎么玩,下一局我一定可以表现得更好!”女男爵急迫地说,“您也不急对吧?可以再来一局吗?”
洛林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洗牌。
下一局,女男爵成为了封建独#裁者。她还差一张牌,遗憾地输掉了这一局。第三局,罗宾逊当上了独#裁者。他绞尽脑汁,总算险胜,但女男爵不干了,她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诀窍,一定可以在接下来的牌局中战胜对手……
“一张A!三带一!我赢了!”
女男爵将手中所有的牌撒在桌上,霍然起身,高举双手欢呼起来。
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捂住嘴,窘迫地坐下来。
“天呐,竟然已经这个时候了。”她惊讶地望着窗外。
已然是日暮时分,夕阳金红色的光芒照在卢榭瓦尔广场壮丽繁华的街道上,将一切都染成温暖的颜色。
他们居然玩一副纸牌,玩到了这个时间!
反封建,真是个可怕的玩意儿!
“我已经完全明白您的商品有何独特之处了。”女男爵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我很乐意将店铺租给您。这种奇妙的游戏值得在全首都推广!”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呢?”洛林亲切地问。
“今天就可以!楼上有合同的范本,不过,”女男爵眼珠一转,“我有个额外条件。可以送我一副纸牌吗?我想教会身边的人玩这个游戏。如果能每天都打几局反封建,那可就太妙了。只是凑齐四个人或许有些困难。”
“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我真诚向您向您推荐我公司的新产品——反封建联机版。”
洛林脸上挂着奸商般的笑容,从他的大衣下取出一块黑色石板。
虽然已有不少报纸报道了诺雷利亚新兴的魔力游戏,但古板的女男爵连报纸也不看,因此不知道这是何物。
“这是魔力游戏石板。以魔力驱动的游戏设备。只要有了它,您随时随地都能匹配到适合的同伴,一起打反封建!”
女男爵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魔力!听起来好神奇!和勇者时代魔法师操控的魔力是一样的吗?”
“等一等,洛林先生。”罗宾逊打断他们,“您确定要租下这里吗?这个地段的租金非常昂贵!”
女男爵如梦初醒。是啊,不管这个魔力游戏多么有趣,如果洛林付不起房租,那照样是白搭。
“我这里的租金,一个月要50金币。”她瞅着洛林的表情,“按照城里老规矩,如果您一次付三年租金,就打八折。”
罗宾逊暗自咋舌。这价格在首都算是公道了,卢榭瓦尔广场的商铺大多都是这个价,但每月50金币对一个边境城市来的商人未免也太贵了!
“洛林先生,我想我们还是再多看几家店铺……”
“成交。”洛林说,“但是店里的家具和咖啡设备要全部贴给我。”
“这没问题。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处理掉的。”
洛林摸出一支笔,漫不经心地问:“那我就先租三年吧。您接受海湾银行的支票吗?”
这回轮到罗宾逊震惊了。他字斟句酌地问:“恕我冒昧,这可是一大笔钱啊!您卖那种纸牌和石板,真的能回本吗?”
洛林意味深长地看着年轻的秘书。“我卖的可不止那些,先生。”
“那您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贩卖梦想和快乐。”洛林微笑回答,“还有你们的纸片人老公和老婆。”
第34章 新员工GET★DAZE
细细密密的雨冲刷着梧桐大道,稀薄的雾气笼罩着大道尽头高耸的酒店。道旁的梧桐树已经抽了新芽,耐寒的早春花朵在枝头尽情招展。这场雨让罗伊尔市的气温下降了好几度,但市民们都知道,雨水意味着冬天的结束和春天的到来。现在虽然寒冷,但很快就要暖和起来了。
“卖花了!卖花了!先生小姐,要买一束鲜花吗?”
一名女孩挎着装满鲜花的花篮,沿着梧桐大道叫卖。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让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皮肤上。她有一件防雨的斗篷,是红色的,可她没有穿,而是把它盖在篮子上,以免鲜花被雨水打蔫。
“冬玫瑰!冰霜茉莉!彩虹梅!买一束送给您心爱的姑娘吧!”
女孩的主要客户就是梧桐酒店的客人。这是首都首屈一指的奢华酒店,客人们出手也大方,有时候甚至会给额外的小费。
可今天女孩连一朵花也没卖掉。如果到了傍晚,这篮子花还没找到主人,就只能把它们丢掉了。没人想买不新鲜的花朵,就像没人想去餐厅吃隔夜的菜。
女孩抹去脸上的雨水,继续卖力地吆喝。也许下次应该来卖伞。她心想。
这时,一辆四驾马车停在酒店门口,一名身材臃肿肥胖的中年男子挽着一名身材玲珑有致的女子下了车。
中年男子那身得体的礼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光是那两粒珍珠袖扣,就足够支付普通家庭三个月的生活费了。女子则穿着露肩连衣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同时为了御寒,披了一条华贵的雪狐毛皮。
女孩快步走上前,将一束粉红的花递到男子鼻子底下。“先生,买束花吧!粉红冬玫瑰,花语是‘激情的爱’,您太太一定会高兴的!”
年轻女子掩着红唇“呵呵”地笑起来。
“听到了吗,她说我是你太太呢!”她娇嗔着依靠在中年男子的臂膀上。
男子脸上的横肉因为愉快而挤出一条条皱纹。“甜心,你可比我家那头母老虎温柔漂亮多了!”
为了讨女人欢心,他立刻取出钱包,将几张崭新的钞票塞给卖花女孩。
得到了“激情的爱”的年轻女子,笑靥比花朵更加绚烂娇艳。但她还是故作忧虑,用娇滴滴的语气说:“人家不要。你太太知道肯定会生气的。”
“那就别让她知道。”中年男子在女人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她以为我在处理那起案子呢!”
“什么案子?”
“就是那个死掉的工人的案子啊!他的寡妇带着一帮小孩儿来我们工厂闹事,非说她丈夫的肺病是因为吸了过多的尘埃。哼,我看她就是想讹钱!”
年轻女子惊讶:“啊呀,那后来呢?”
“我和警督很有交情,他派人把她们赶走了!”中年男子得意洋洋,“这帮穷鬼,我给他们提供工作,让他们不至于饿死街头,这是他们十辈子都没有的福气!他们不知感恩,居然还舔着脸要这要那!真是一帮贪婪的白眼狼!”
“太可怕了,幸亏你认识警督……”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上阶梯。酒店的门童识趣地跑过来,为他们撑起伞,自己却被雨淋得湿透。
“等一下,先生!”
有人在背后叫道。
中年男子停步回望。只见卖花女孩提着裙子,匆匆登上台阶。
“我给够你钱了!”男子皱眉。
女孩摊开手,一把钥匙静静躺在她掌心。钥匙是黄铜色的,手柄雕刻成咆哮的狮子头,末端挂了一枚写着“623”的小牌子。
“先生,这个东西从您口袋里掉出来了。”她说。
“噢,噢,原来是这样……”
男子面露尴尬之色,抓起钥匙,朝年轻女子笑了笑。“一定是刚刚掏钱包的时候不小心……”
男子又给了女孩几枚硬币作为谢礼,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感激女孩,而是单纯不想让年轻女子觉得他吝啬。
女孩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然后她倒退几步,仰望着酒店的第6层。
冰冷的雨滴砸在她冻得青白的皮肤上。
一个比雨水更冰冷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她用防雨斗篷重新盖好花篮,将手掌拢到嘴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吆喝:“卖花了!冬玫瑰!冰霜茉莉!彩虹梅!”
又有两个人沿着街道走过来。那是两名年轻男子,一个银发,一个黑发。
银发男子披着漆黑的大衣,款式看上去不像罗伊尔流行款,倒有些北方风格。女孩这段时间经常见这个男子出入酒店,听门童说,他是从诺雷利亚来的商人。
黑发男子一看就是出身教养优良的富家公子,举手投足间无不是有钱人的派头,同时又有书卷气,不像暴发户,倒像个老派的贵族。
这两个人对冒雨卖花的贫穷女孩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是怜悯地买上一束花,甚至多给几个子儿,让她给自己买点儿热乎的吃食,还是用看待乞丐的眼神看着她,叫她赶紧滚开?
在街头卖花,你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如果说卖花是女孩的工作,那么观察人间百态就是她的兴趣爱好。
她从花篮中取出一束蓝色冰霜茉莉,迎向那两人。
他们并未注意到卖花的女孩,而是低声交谈着。
黑发男子问:“您要在本地招聘吗?我以为您会从诺雷利亚调派人手过来。”
银发男子想了想:“的确需要调一些人来管理店面,但是客服和贴膜人员我打算直接在罗伊尔市招人。”
“客服?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为顾客解答疑惑,服务他们的人。”银发男子答道,“比如顾客购买的商品有质量问题,他就可以联系售后客服更换或是退货。”
黑发男子有些诧异。“您为顾客提供那么周全的服务吗?恕我直言,允许顾客退换货,您的利润岂不是会降低?”
银发男子笑了笑:“眼光要放得长远些,罗宾逊先生。试想一下,两家出售相似商品的商家,一家允许七天内退换货,另一家不允许,您会去哪家购物呢?一个商家有三年的保修期,另一个商家没有,您会下意识地认为哪一家的商品质量更好?”
黑发男子驻足思索了一会儿。他的同伴已经走到酒店台阶下了,他急忙跟上去。
“我明白了,允许退换货虽然会造成一时的损失,但长远来看,其实是提高了品牌的口碑和信誉。商品的价值不单单是它本身的价值,也包括附加于它的服务的价值,对吗?”
“那么深奥的理论我不懂,先生。我只是从消费者的角度思考问题而已。如果不维护消费者的权益,很快就没有人敢消费了。”
黑发男子若有所思:“也许我们应该立法规定所有的商品都要有保修期。那么洛林先生,贴膜又是什么?”
“噢,顾名思义,就是往魔力石板上贴保护膜。这份工作并不复杂,但需要细心和耐心。在诺雷利亚,是员工的家属们在兼职做这项工作。我想在首都招聘一些心灵手巧的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
“先生,要买束花吗?”
被雨从头到脚浇得湿透的女孩提着花篮,用一双小鹿般水灵的眼睛望着两个人。
“蓝色冰霜茉莉,花语是‘纯洁崇高之爱’。不买一束送给您的夫人吗?”
银发男子说:“呃,我还没结婚。”
“那就送给您的女朋友。”
“我也没有女朋友。”
“那就男朋友。”
银发男子:“……”
他的同伴清了清嗓子:“年轻的小姐,我们不需要花。”
失望之情如同泉水从女孩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拿着花的手没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打扰了,两位先生。”女孩吸了吸鼻子,“可是,你们真的不买花吗?哪怕一朵也好,给您半价。我今天一朵花也没卖出去,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雨。我的家人得挨饿了……”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小姐。”黑发男子冷冷说,“如果你不希望家人挨饿,就应该更努力地工作,合理地管理家庭经济,存下足以应对风险的存款。那样即使下上好几天雨,我想你的家人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您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女孩因为寒冷而泛着青紫的嘴唇颤了颤,“可我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却还是吃不饱饭……”
“那你或许应该考虑提升一下自我,换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黑发男子一把推开女孩。
女孩“哎哟”一声,一个趔趄,跌进了路边的水洼中。篮中的鲜花散落一地,顷刻间便被泥水浸湿。
“我的花!”女孩发出绝望的呼喊。
几个走出酒店的客人朝黑发男子投去谴责的目光。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咕哝着一些会让他礼仪老师晕厥的句子,掏出钱夹。
“给!”他将一张钞票丢到女孩膝盖上,“买下你所有的花绰绰有余了!”
然后他拉着他的同伴,拾级而上,将女孩丢在原地。
女孩沉默地望着台阶。碧蓝色的眼瞳中映出两个人渐渐升高的背影。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把手伸进黑发男子的衣兜里,偷走那他精美的鳄鱼皮钱夹。但她没有那么做。这倒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而是因为那个银发红瞳的男子所说的话。
虽然她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她觉得那男子是想维护普通百姓利益的。他是个商人,但还没有那么坏。
她默默地站起来,拾起篮子,披好雨衣,朝梧桐大道的另一头走去。她的脚下,几朵浸满泥水的花顺着水流漂到街边,跌进下水井盖的缝隙中。
女孩披着防雨斗篷,迈着轻快的步伐,踏过湿漉漉的铺路石板。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栋栋美轮美奂的房屋中传出高亢的欢笑,窗户中透出的明黄色暖光无声地呼唤离家的人们归来。
女孩看也不看那些明亮的窗户和窗后欢乐的影子,转身拐进一条小巷。她蹲在垃圾桶后面,隐藏了自己小小的身形,然后掏出一块硬得能硌掉牙的冷面包,无声地啃起来。
她就这么等到后半夜。房子里的欢声笑语逐渐停歇,灯光也挨个熄灭。城市陷入沉睡。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会让砖块变得湿滑,但雨声也能掩盖噪音,雨水更能冲刷掉脚印。
女孩拍掉手上的面包屑,挥去身上的斗篷,露出下面漆黑的夜行衣。她轻轻一跃就跳上围墙,借着突出的石块攀至屋顶,像猫儿一样踩着瓦片,灵巧而轻盈。
她无声地靠近酒店,跃上三层的阳台,然后顺着排水管爬上四层,再爬上五层。
目标是六层的623号房。
当她爬到第六层时候,忽然发现旁边的阳台上有人。
什么人会大半夜的在阳台上看雨!
女孩在心里咒骂着,缩进栏杆下的阴影中。
阳台上的人就是白天那个谈论“消费者权益”的银发红瞳诺雷利亚人。他不仅大半夜的在阳台上吹冷风,还正儿八经地穿着晚礼服,胸前别着胸花,一手端着红酒,一手握着一颗水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参加女王的晚宴呢!
这些有钱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病!
“……是的,塞丽娜,新活动‘亚历山大东征’可以上线了。”银发男子对着风说,“‘继业者战争’的卡画得怎么样了?很好,告诉卢卡,我很满意。不,不用担心玩家抱怨。我知道‘继业者战争’是个悲剧,但是粉丝就是越虐越死忠。他们会一边被刀得嗷嗷叫一边氪金……”
他忽然停了下来。
女孩捂住嘴,唯恐自己发出声音。
他看见她了!
她暴露了!
不对不对不对,她不可能暴露。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见藏在角落里的她,除非他的眼睛能透视。
“……我先挂了塞丽娜。”男子返回房中。“咔”的一声,阳台门紧紧地关闭了。
女孩松了口气,从阴影中钻出来。
她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银发男子的屋子里悄无声息之后,她才跳上栏杆,跃向623号房。
阳台的门被她用一枚发卡轻轻松松撬开。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屋里,就像一抹随风潜入的阴影。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脂粉味,几枚空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中年男子搂着年轻女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床铺里,震耳欲聋的鼾声几乎能传到城市的另一端。
打呼噜的人为什么不会被自己吵醒呢?真是个未解之谜。
几分钟后,女孩就离开了房间。她的口袋里多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两枚精美的珍珠袖扣,红宝石领带夹,黄金结婚戒指,当然还有一朵粉色的冬玫瑰。
首都罗伊尔城,贫民区。
这里和梧桐大道就是两个有云泥之别的世界。这里没有漂亮整洁的房屋,只有颓圮的篱墙,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坍塌成一堆碎石。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必定会大为惊讶,一国的首都、最繁华的都市中竟有如此破落的地方。而女孩会冷笑着告诉他,再繁华的城市也会有这样的地方,就像再漂亮的豪宅也有垃圾桶和下水道一样。
一栋用木板搭建的低矮棚屋中,到了后半夜还亮着灯火。一名身穿丧服的女子正就着烛火缝补衣物。蜡烛燃烧时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烛光也很微弱,但这是女子唯一买得起的照明工具。
她的丈夫前不久病死了。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花光了最后一分钱,还倒欠了一屁股债。为了养活自己和几个孩子,她白天给人浆洗衣物,晚上做针线活,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年纪较小的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大儿子和大女儿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把浆糊刷。他们现在只能给人糊火柴盒补贴家用。但是等到明年,他们年满十二岁了,就可以合法地进工厂当童工……
砰砰砰。
寡妇惊讶地抬起头。她以为那是风声。这栋房子太破了,每当刮风下雨的时候,木板就会被吹得砰砰直响。
砰砰砰砰。
敲击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现在寡妇确定,那不是风声,而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大儿子和大女儿惊醒了,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前不久他们的妈妈去向爸爸的老板要说法,被警察轰了出来。警察还威胁她,要是她再敢“骚扰”那位“可敬的工厂主”,他们就要把她关进监狱。
该不会……
大儿子抄起扫把,女儿则抓起平底锅。两人配合默契地绕到门边。
“住手!”寡妇拼命摇头。
儿子在嘴唇前竖起手指,接着朝妹妹使了个眼色。
女儿一把拉开门。
寒风一瞬间灌满了小屋,烛火猛烈摇晃起来。两个孩子同时举起武器。
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儿子伸出头,东张西望,确认四下无人。他的妹妹沉默地指了指地面。
一只破破烂烂的包裹被人扔在了门口。
儿子谨慎地用扫把挑开包裹皮,接着倒抽一口冷气。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堆钱币。粗略计算,不仅足够他们偿清债务,剩下的还能让一家人一年衣食无忧。
“妈妈,您瞧!”做儿子的捧起钱币,惊喜万分。
钱币下压着一朵小小的、风干的花。
首都罗伊尔市,上城区。一座豪宅中。
身着华服的贵妇人不耐烦地摇晃着折扇,瞪着面前的管家:“老爷怎么还不回来?”
管家鞠躬:“老爷说他今夜在工厂。”
“又在工厂!他怎么不索性住在那儿算了!”
“还是那些工人的事,夫人。”管家面不改色,“他们在闹罢工,还要老爷赔偿抚恤金。老爷正在跟工人代表谈判。他保证明早一定回来。”
贵妇人撇了撇嘴。她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只能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是贵族的女儿,从小学的是礼仪、音乐、绘画和文学,根本不懂怎么经商,于是父亲给了她找了个入赘的女婿。她的丈夫很能干,把工厂和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但有时候他实在太热爱工作了,总是夜不归宿。
他们时常吵架。丈夫总说她不够温柔,叫她向某夫人、某小姐学习。她却觉得为何自己要温柔?她这么有钱,她丈夫的一切成功都是她带来的,应该丈夫对她温柔才对。
“好吧好吧。”贵妇人无趣地说,“我先去睡了。你去给我点熏香,否则我睡不好。”
“遵命,夫人。”
贵妇人在两个女仆的服侍下沐浴卸妆,换上丝绸睡衣,爬上她的雕花四柱大床。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不睡这张床,她就会失眠。
来自南国的苏合香让她昏昏欲睡。她刚进入梦乡,就被一个惊雷所吵醒。
是春雷。这意味着春天要到了。她迷迷糊糊地想。
接着又是一个惊雷。
贵妇人猛地坐起来,望向窗外。
不对,这不是雷声。是有人在用力敲打她的窗户。
她想起了曾看过的戏剧桥段:男主角为了向女主角求爱,半夜爬上她的窗台。那出戏剧最风靡的时候,许多年轻的贵族公子都会效法那位浪漫的男主角。
贵妇人跳下床,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窗前。
窗外没有什么叼着玫瑰花的英俊少年,只有一个扁扁的油纸包。
贵妇人打开窗户,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她咒骂着抓起油纸包,在飘飞的窗帘中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枚黄金戒指。
一分钟后,女仆们听见夫人的房间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吼叫。
“你这只偷腥的贼猫!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要脸的肥猪!是谁让你跻身贵族之列?是谁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可你就这么对我!竟敢跟那个狐狸精——!”
女仆们破门而入,只见贵妇人柳眉倒竖,双目喷火,咬牙切齿,暴跳如雷。
“你!服侍我更衣!”她指着女仆命令道,“你!去开车!你,去通知我爸爸,叫他带一马车人来!”
“夫人,请息怒!已经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去梧桐酒店!我要把那对奸夫淫妇挂在梧桐树上!”
第二天。
梧桐大道,酒店门前的台阶下。
细雨初霁,城市污浊的空气被一扫而空,令人心情舒畅。早晨时甚至出了一会儿彩虹,让许久未见晴空的市民们啧啧称奇。
“卖花啦!冬玫瑰!冰霜茉莉!彩虹梅!”
女孩挎着花篮沿街叫卖。昨夜酒店发生了不小的事故,一位贵妇人带着大队人马上门捉奸。本着保护顾客隐私的原则,酒店拒绝透露顾客的姓名,但同意贵妇人在门口蹲守。到了清晨,贵妇人的丈夫和一位首都知名的交际花被双双塞进了车里。据一位值班的门童说,丈夫当时是鼻青脸肿的。
但是,女孩丝毫不关心这些。大人物家族的勾心斗角,怎么会和区区一个卖花女孩产生联系呢?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花朵!买一束送给您心爱的姑娘吧!”
一辆蒸汽机车停在了女孩面前。开车的是个身穿大衣、留着络腮胡的强壮男子。女孩认得这个人,他是第五区的警督,心狠手辣,据说还收黑钱。
她转身就走,却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死死拉住。
“小姑娘,我有话问你。”警督冷冷地说,“你昨天是不是卖了一束花给一对男女?”
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女孩想。同样的事你做过那么多次,没有一次露馅。这次也一样。他们没有证据,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我……我卖了很多花,我记不清了,先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