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逊大声说:“我一直在店里,哪儿也没去!客人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店里人来人往,谁会注意你?况且人可以作伪证,口供不足为信。缇拉出入都有同事陪伴作证,你还不是一样怀疑她。”
“你……”罗宾逊气郁到说不出话来,只好转向大臣,“阁下,我的为人如何您最清楚不过,您替我说句话啊!”
“这个,”大臣目光游移,“我觉得他们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阁下!”
古丝蒂“呵”地笑了一声:“现在你知道被人怀疑的滋味不好受了吧?”
洛林抬起手制止古丝蒂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缇拉。如果要证明罗宾逊先生的清白,这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没错,应该报警!”罗宾逊说,“不论是店里失窃,还是缇拉的失踪,让警方来解决就好了!”
洛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嗯,那也好。但我们这边也要接着找。说不定没等警督们赶到,人就找着了呢。”他转向古丝蒂,“店里有没有缇拉用过的东西,比如手帕或者衣物?”
“她的制服可以吗?”古丝蒂说。
“去把它拿过来。”洛林又望着大臣,“阁下,您事务繁忙,就先请回吧。这是我们店铺内部的事,我会负责的。”
大臣听出了他话里逐客的意思,也不好意思久留,便点了点头,朝罗宾逊使了个眼色。
罗宾逊垂着头,跟上大臣的脚步走出店铺。店外的温度比室内低了好几度,罗宾逊总算能畅快地呼吸新鲜空气了。
大臣背着双手,挺着大肚腩,眯着眼等待司机把蒸汽机车开过来。他的神态好像一只慵懒的、正在晒太阳的海豹。
罗宾逊垂手立在他侧后方,一句话也不敢说。
“罗宾逊,”大臣冷不丁地开口,“你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吗?”
“当然。”
“你想必听说过,我年轻时在军队里待过一段时间。当时的贵族有这样的习惯。”
“我听说过。”罗宾逊道,“霍恩伯里元帅就是您的长官。”
“当时他是上校,我是上尉。我一进军队就获得了上尉军衔,可有些人得从列兵做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罗宾逊说:“因为您是从男爵。贵族的军衔最低也会是上尉。”
大臣点头:“我当时连枪都没摸过,对如何领兵更是一窍不通。刚进军营那会儿,连一个普通士兵都比我强。他们甚至给我起了个绰号,叫‘豹豹上尉’。可即使如此,我也是上尉。而平民,无论他们多么有军事天赋,多么懂得行军打仗,刚参军的时也只是一个列兵。他们要立下无数的功勋才能晋升,甚至在自己的才能得到施展之前就阵亡。上尉的军衔是他们中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他转向罗宾逊:“现在我问问你:有些人一出生就请得起家庭教师,上最好的公学,毕业后在父亲的安排下进政府工作,而有些人不论多么有天赋,却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找体面的工作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是……是因为出身,因为家庭。”
“没错。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天赋,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仅仅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了贫穷的家庭。假如给那些吃不起饭的孩子提供贵族般的教育,我敢相信其中有些人会比你更优秀。而你如果出生在一贫如洗的家庭,你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罗宾逊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从出生开始,他就受到这样的教育:只要他努力,学识也好,权势也罢,他什么都可以得到。所以他理所当然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凭借自己的实力得来的。世界上的任何人只要如他一般努力,就能过得和他一样好,如若不然,就是他们懒惰、懈怠、不思进取的结果。
“我问你,罗宾逊,你觉得小偷的孩子也会偷东西,一个小偷一辈子都会是小偷吗?”大臣说。
“当然不,大臣,我们现在是法律社会了,不搞连坐制那种封建糟粕。而且人是会改变的,哪怕是犯罪者也能洗心革面。”罗宾逊说。这些都是他在学校里背得滚瓜烂熟的。
但是,背得熟就一定等于相信这些话吗?一个声音忽然在罗宾逊脑海中响起。
这些他背诵过的大道理,是不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呢?
大臣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是相信一个人会改变的啰?”
罗宾逊忽然觉得空气没那么新鲜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阁下,不但缇拉小姐,我当然也可以改变!我不该无凭无据怀疑别人,我会向那位小姐道歉……”
一辆蒸汽机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司机跳下车为大臣拉开车门。大臣却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同罗宾逊大眼瞪小眼。
罗宾逊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领会大臣的意思。
“我也去找缇拉小姐!我一定会把她找到的!”
他返身跑回店里。
司机清了清嗓子:“阁下,再不走就要堵车了。”
“噢,你瞧瞧我。”大臣恢复了笑呵呵的面容,奋力将自己塞进车里,“先不要回商业部。去一趟金匙大街90号。”
“卫生和社会工作部?”司机疑惑。
“是的。我认为我们这边的某个年轻人或许更适合在那儿工作。”
“我以为您不喜欢那个年轻人。”司机说着发动引擎。
大臣望向店铺。透过玻璃门,他看见罗宾逊正焦急地拉着一名店员说着些什么。
“你也知道,他爸爸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大臣说,“他爸爸希望能历练一下这个孩子,于是把他送到我这儿来了。我以为让他在部里工作对他会有所帮助,但是我可能太天真了。”
大臣望向街道,目光在一张张洋溢的幸福的脸庞上掠过。
可是他也敏锐地注意到了阳光照不到的那些角落。在人们看不见,或者说刻意忽视的地方,乞丐在翻找垃圾桶中豪华的残羹冷炙,衣衫褴褛的儿童为漂亮的别墅通着烟囱,羸弱的工人们为奢侈亮丽的汽车生产着零件……
“有时候觉得这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可自己却无能为力。我年纪已经大了,看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了。”
大臣拍了拍肚皮,乐呵呵地笑了,“希望这趟旅程他能有所收获。明明应该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啊!”
“这是缇拉的制服。我在衣柜里找到的。”塞丽娜将一件绣着“DE”纹样的外套摆在桌上。
洛林没有立刻拿起外套,而是侧着头问:“最后一个见到缇拉的是谁?”
“我打听过了,是客服部的迪琳。她在厕所里遇见了缇拉,当时大概是中午12点15分。她正趴在水管上。迪琳觉得奇怪就问她发生了什么。缇拉突然脸色大变地跑了出去,嚷嚷着‘我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了?”沃尔夫思忖,“难道是店里食物失窃的真相?她因为知道太多,所以被灭口了?”
洛林说:“一个恐怖的蛋糕杀手正在我们身边徘徊,为了几个甜点就置人于死地。这可真是比真正的连环杀手还要恐怖。”
“……”沃尔夫无言,接着问,“那缇拉会去哪儿?”
“这就要靠你了。”
“我?”
洛林朝他招招手。沃尔夫老实地走到桌前。
“闻一闻。”洛林指着制服说。
沃尔夫瞳孔地震。“洛林大人,恕我冒犯,您这样实在有点变态……”
塞丽娜斜睨着他。“我想洛林大人的意思是,你们狼人嗅觉灵敏,可以凭气味找到缇拉。你想到哪里去了?真是淫者见淫。”
“我淫者见淫?我……我……”沃尔夫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支吾了半晌才气冲冲道,“我是狼人,不是狗!”
塞丽娜说:“狼和狗不是同一种生物的不同亚种吗?我看也没差多少。快点唤醒你的动物本能,招待缇拉的去向。”
“我要是有那种本能,现在就该叼着骨斯特四处乱跑了!”
一旁的骨斯特倒退数步,东张西望,抓起一只花瓶当作武器。“史莱姆们,你们要保护我!”它对自己胸前的傲人双峰说。
“叽!”傲人双峰回应道。
“够了!”沃尔夫一把抓起制服,“我闻总行了吧!”
这一刻,他的手和头似乎变成了两个不同的生物(就像猫和尾巴是两个生物一样),手将制服拼命往他鼻子下面塞,头则拼命地扭向反方向。如果将沃尔夫身体的其他部位遮挡住,只剩下头和手,这场面活像有人要用制服闷死他。
“闻到了吗?”洛林问。
沃尔夫刚毅的面孔现在已经扭曲成了不可描述的形貌。
“如果你不是魔王,我一定……一定……!”
他咬牙切齿地丢下制服,用力跺着地板朝楼下走去。
洛林跟上沃尔夫,同时不忘吩咐另外两只魔物:“你们留下来看店。”
“没问题洛林大人,请快点儿把缇拉带回来!我们都很关心她!”骨斯特在他背后喊道。
狼人眯着眼睛,全凭嗅觉领路。他从店铺的后门离开,沿着后巷一路穿行,一路上撞倒了无数的垃圾堆。常人恐怕很难想象繁华的卢榭瓦尔广场的后巷会是如此脏乱。一堵墙的两侧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了许久,沃尔夫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他用力吸了口气,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接着捂住鼻子,发出呕吐般的声音。
他正站在一处下水井盖边。罗伊尔市新建下水道的每一个井盖都有编号,但沃尔夫脚下的这个却是光秃秃的,这说明要么原本的井盖被人偷走了,要么这个井盖是旧下水道的一部分。
井盖没有盖严实,周围的灰尘和泥土上留着凌乱的脚印,从形状来看,是女鞋的印记。
沃尔夫捏着鼻子说:“真奇怪,缇拉为什么要来这儿?难道蛋糕小偷躲在下水道?我们店里也有下水道,所以小偷是从那儿潜入的?人类可做不到这一点。总不至于是老鼠吧?”
“说不定是一只老鼠带着四只乌龟。”洛林说。
沃尔夫:“?”
洛林没打算解释这个梗,径自挪开井盖。
一股陈腐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沃尔夫背过身去,扶着墙将早上吃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于是下水道的气味中又混杂了呕吐物的味道,更加令人永生难忘。
一想到缇拉竟然忍着这种气味也要找到蛋糕小偷,洛林便对她的毅力由衷感佩。
他用手帕塞住鼻孔,勉强挡住些许臭气。正要下井,后巷另一端忽然传来“哗啦”一声,一听便知是垃圾桶被人撞翻了。
“该死,市政部门在吃闲饭吗?我要投诉,我绝对要投诉!”
罗宾逊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看见洛林,他就像看见了救星。
“洛林先生!您找到缇拉了?”他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黑洞洞的下水道,然后立刻移开视线,好像多看一秒眼睛就会被臭气腐蚀似的。“我也想出一份力。我是说,如果不是我对那姑娘说出那种话,她也不会跑丢……”
洛林端详着他。他也低头看着自己——他身上沾满了尘土、碎屑、食物的残渣,以及他自己也分辨不出的垃圾。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洛林说,“不过还是算了,我想我和安保主管能应付这事。”
“求求您让我一起去吧!否则我没脸去见大臣了!”
“如果您不是因为关心缇拉的安危,而是因为害怕上司的责难才来的,那还是请回吧。”
丢下这句话,洛林一马当先跳进井中。
沃尔夫讽刺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跳了进去。
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弯曲膝盖,以一个矫健的姿势落地,并溅起大量泥水。洛林明明先他一步,可当他落地后过了数秒,洛林才轻飘飘地落下来——他在半空中施展了羽落术,让自己得以像羽毛一样轻盈落下。
下水道中昏暗无光,但两个人并未点亮灯火。狼人夜视力傲人。洛林就更不必说,身为魔王他在黑暗中比在阳光下看得更清楚。
“你还能闻到缇拉的气味吗?”洛林问。
沃尔夫捏着鼻子,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您想让我死?”
“唉,我老家训练有素的狗可是能从几万个人中分辨出一个人的气味呢。”
沃尔夫气得跺脚。“您那么喜欢狗,那您去找狗好了!”
“沃尔夫,这种闹别扭的话如果是美少女说的,还挺可爱的。但从一个彪形大汉嘴里冒出来,就让人生理不适了。”
这时,他们头顶传来悠远绵长的喊声。
“等等——我当然关心缇拉小姐的安危——我是为了她才来的——”
洛林和沃尔夫机敏地闪到一旁。一具沉重的人体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烂泥中。
“您还能站起来吗?”洛林同情地看着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沾满泥水的罗宾逊。
“你为什么不从梯子爬下来?”沃尔夫问。
罗宾逊呻吟:“我看你们……直接跳下来了……所以……”
“我们有魔法,你有吗?”沃尔夫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现在我们除了寻找缇拉,又要保护你。你能再多添点儿麻烦吗?”
罗宾逊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接着干呕起来。在这个地方他不呼吸肯定会死,但呼吸了会比死更痛苦。
“你跟在我们后面好了。”洛林无奈地说,“我们走过的路肯定安全。这样你回去也好跟大臣交差。”
罗宾逊被熏得说不出话,只能含泪点头。
洛林蹚着污水走向下水道对面,低下头细细观看墙壁。在他脖子的位置有人用石头划了一枚箭头。旁边的霉菌和青苔被蹭掉了不少,可见是不久前才划上去的。
“这个高度差不多是缇拉眼睛的高度。”沃尔夫用手比了比,“肯定是她做的记号。”
罗宾逊艰难地爬了起来。“那不是很好?”他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只要顺着记号就能找到那姑娘了。”
洛林却没他那么乐观。“缇拉本可以沿着记号回来的。但她没有。这意味着她遭遇了比迷路更糟糕的事。”
“拜托,这里就是个下水道,能遭遇什么?她也许只是摔断了腿,也许被臭气熏昏了,也许被老鼠吓昏了……啊!请等等我!”
洛林和沃尔夫不等他便向记号所指方向走去。罗宾逊跟着走了几步,可离开了井下有微弱光芒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颤抖着摸索出打火机,勉强照亮前方两个人的背影。
“你们不需要照明吗?”他畏惧地加快脚步。
“我们能看清。”洛林的声音从前方遥遥传来。
“这怎么可能?”
“多吃胡萝卜,小伙子。”
罗宾逊将信将疑,但现在不是思考营养学的时候。他追上了洛林和沃尔夫,几乎贴在他们背后,打火机好几次差点儿燎了沃尔夫的头发。
跋涉了好一阵,经过三个岔路口,每个岔路口都有标记。到了第四个岔路口,洛林停下脚步。
这是个三岔路口,前方的下水道分成左右两条。奇怪的是,两边都有标记。
“也许其中一条是死路,所以缇拉又折回来走了另一边。”沃尔夫推测。
“问题是,哪边才是死路。”洛林想了想,“这样吧,我们兵分两路,如果遇到死路就回头,没遇到死路的话,一百步之后也要回头。罗宾逊先生就待在这儿当作参照物。”
“等等!我不要一个人留……”
两个人压根没征求参照物本人的意见,便左右分头行动。洛林走向左边的通道,沃尔夫则走向右边。
打火机微弱的光芒照不了几步远。洛林和沃尔夫很快就被黑暗所吞没。起初,他们涉水的脚步声还会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没过多久就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因为视力受限,别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恶臭的气味越发刺激,此外还伴随着一些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罗宾逊安慰自己那只是老鼠和蟑螂。但他又忍不住想起童年听过的那些鬼故事。在每一个故事里,下水道都是恐怖怪谈的发生地。
有的故事说当年大瘟疫的死者尸体还堆在这儿。有的说疯狂巫师在这里搞魔法试验,把人和老鼠融合在一起,做成了炼金术奇美拉。有的说变态科学家将那些尸体的残肢断臂缝在一起,拼成了一个活死人,它至今还在黑暗的管道中游荡,渴求活人的血肉……
一股凉气拂上罗宾逊的后颈。
他手一抖,打火机掉进浅浅的水洼中,“嗤”的一声熄灭了。
“你不要过来啊!”罗宾逊尖叫。
他疯狂地挥舞双臂,试图将任何靠近他的生物(或者死物)挡开。他叫了半天,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回声。接着,一个小小的光球浮现在空中,照亮了他。他转过身,看见了从背后走来的银发男子。
“洛林先生?”罗宾逊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洛林捧着魔法光球。淡淡的金光将他的脸照得如同一张金属面具。他蹙着双眉,问:“我不是让你待在原地吗?你乱跑什么?”
罗宾逊一脸无辜:“我没跑啊!我一直在这儿!倒是您,怎么突然绕到我背后了?”
洛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明明一直在向前走。你确定我是从你背后出现的?”
“如果您从我面前走过来,我会看不见?”
洛林摸了摸墙上的记号。
“难怪从半路开始风景就有点眼熟。”他咕哝道,“是空间错位。下水道里被人施展了空间魔法,当我向前走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传送到了你的后面,然后重走了一遍原路抵达这里。这就是为什么缇拉会留下两个记号,也是她为什么明明做了记号却还是会失踪。”
第38章 鼠鼠模拟器
罗宾逊的脸变得无比苍白。“那些故事是真的……!”他开始歇斯底了,“真的有黑魔法师在下水道做实验!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被缝合的活死人?炼金术奇美拉?”
“啊?还有那种东西吗?你们这地方是个什么怪谈大杂烩?”洛林惊道。
罗宾逊不管他的困惑,蹚着水走向来时的方向。“我看我们应该立刻返回,找个魔法师来解决这些问题!”
洛林举起手:“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洛林先生,无意冒犯,但我指的不是您这样从事娱乐行业的‘魔法师’,而是塔里的、真正的魔法师!”
“虽然你说无意冒犯,但我还是觉得被冒犯了……”
罗宾逊从他身边走过,朝来时的方向大踏步而去。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的黑暗中。不多时,从右侧的岔路,也就是沃尔夫进入的那一条通道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洛林命令光球升高,扩大照明范围。一个比沃尔夫纤瘦得多的身影狼狈地奔入光照范围中。他抬起头,讶异地同洛林对视。
“为什么又回来了……?”罗宾逊失魂落魄地自语,“而且我记得这边的通道分明是沃尔夫先生走的那条,就算下水道里有什么时空传送门,那我也不该从这边回来啊……”
“我都说了,是空间错位。”洛林无奈道,“你即使走了回头路也不一定能回到原地。举个例子,你从A通道,通过B入口,进入了C通道,但是当你回头再通过B入口,并不会返回A通道,而是会去往别的地方。这里的空间已经不能用常理揣度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洛林不慌不忙,走向沃尔夫走过的那条通道。“乐观一点。世界上没有找不到出口的地下迷宫。这是空间魔法的定理。你不能设计一个无限死循环的空间魔法。必须要有出口,要有破解的方法,术式才能成立。这就像方程配平一样。”
罗宾逊挎着一张脸,捏着鼻子紧随其后,像是害怕被他甩掉一样。
“听您的语气,这个空间魔法是有人故意施展的?”
“不然呢?魔法会像韭菜一样一自动从地里长出来吗?”
两个人一边有一一搭地说话,一边深入通道。魔法光球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照在斑驳破落的墙壁上,就如同两条瘦长的鬼影。好几次罗宾逊都被他自己的影子惊得吱哇乱叫。最后他只得抛弃体面,像个唯恐在嘉年华上和家长走散的小孩似的揪着洛林的衣摆。
这条通道一路上都有缇拉留下的标记,但越往深处走,标记就越潦草。好几次洛林看见了两个重叠在一起的标记。可以想象,遭遇鬼打墙的缇拉的心情肯定越来越绝望。
走到某条岔路口的时候,洛林停下了脚步。
猫着腰躲在他背后的罗宾逊探出半个脑袋。“怎么不走了?”
“没有标记了。”洛林说着命令洛林命令光球往通道更深处飞去,想看看标记是不是画在了别的位置,但一无所获,至少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他没看到任何类似于人工绘画的东西。
“那个女孩人间蒸发了!”罗宾逊嗓子里发出一种警笛般的尖叫,“下一个就是你,或者我!”
“也许她只是放弃做标记了。反正也没什么用。”洛林说。
罗宾逊惊恐地看着洛林。他的眼睛已经因为紧张而冒出了血丝。“您为什么能这么冷静?!您就不害怕吗?!”
“住过独脚鸡旅店后,我的恐惧阈值似乎有所提高。”洛林回答。
他仍旧对那个巫婆似的老板娘心有余悸。跟那家旅店一比,就连幽暗地宫都显得温馨又可爱了。
“除非现在从通道那头突然冒出一个拎着染血菜刀的老太太,否则我绝对不会……”
洛林止住话头。
通道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像毛皮摩擦着石头,又像有千万只脚蹚过浅浅的污水和淤泥。
“噢,我不应该说‘绝对’的,是不是?”
黑暗中亮起了两枚红点。接着是四枚,八枚……那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洛林起初还一个个数着眼睛的数量,但很快就放弃了——它们多得根本数不清。数量多到这种程度,计数也失去了意义。
遭遇一百只怪物和遭遇一百零一只怪物,差别大吗?
在所有的红眼睛中,有一双格外的大,格外的明亮,虹膜反射着光球阴冷的光芒。它就像是其他红眼睛的首领,率领着部下们朝洛林快速逼近。
当红眼睛们进入照明范围,洛林终于看清了它们的真容——
——数不清的老鼠。
成百上千只老鼠组成的鼠群如同洪水一般卷了过来。它们可不是仓鼠或者龙猫那种可爱的小生物。它们的外形类似于水豚和土拨鼠的结合体,但个头足有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儿童那么高。
“啊——”
罗宾逊发出一声发自丹田的、余韵悠长绕梁三日的惨叫。
他不顾旧下水道到处布满空间魔法的事实,掉头就跑。他跑得踉踉跄跄,在污水和淤泥里深一脚浅一脚。但没跑出去几步,他就被汹涌而至的鼠潮淹没了。
“救命!洛林先生,救救我!啊啊啊!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肮脏的东西!不要碰我!不要过来!救命——”
他回头对洛林哀嚎。他不明白,同样是人类,为什么洛林能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鼠潮遇上他,就像河水遇上山脉一样,自动分成两股,绕过他之后再合流。难道这就是魔法的力量吗?
罗宾逊来不及思考更多了。他四脚朝天倒了下去,孤独的身影一瞬间就被鼠潮吞没了。鼠潮裹挟着他朝通道另一头奔涌而去。
洛林没有劳时费神地去拯救罗宾逊。要跨越成百上千只变异老鼠实在有些困难。
他低头望着绕着他走的变异老鼠们。当罗宾逊的尖叫彻底消失在远方,老鼠也停了下来。
它们将通道填得满满当当,东闻闻西嗅嗅,胡子颤抖着,尾巴兴奋地甩来甩去。
接着,像是有人发出了看不见的指令,所有老鼠不约而同地用后腿直立起来,朝洛林投去肃穆的目光。
洛林叹了口气。“好了,沃尔夫,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所有红眼睛中最大、最明亮的那一双由远及近——沃尔夫拨开一只只肃立的老鼠,大踏步地走过来。
“您竟然认出是我?”他惊讶。
“看眼睛就知道了。”洛林有气无力说,“你这群小伙伴是怎么回事?”
“它们是鼠人,下水道的原住民,一种弱小的魔物。”沃尔夫说,“我奉您的命令探索下水道的时候遇上了它们。我告诉它们,我是伟大的幽暗地宫魔王的眷属,于是它们纷纷要求要拜见您。”
鼠人们同时点头,并发出叽叽喳喳的赞同声,动作整齐划一,犹如复制粘贴。看到这么多只大耗子一起点头,场面还真有点儿瘆人。
“呃,就是它们掳走了缇拉?”洛林扬起眉毛。
鼠人群中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绝不是这样,伟大的魔王大人!”
一只体型矮小的鼠人出列。它看上去老态龙钟,身上的毛灰白斑驳。但洛林看得出它在鼠人中地位非凡,因为它比其他鼠人都要干净。这意味着它不需要每天在肮脏的下水道中钻来钻去地觅食。
沃尔夫指着老耗子说:“这是鼠人的首领,斯卡慈。”
斯卡慈颤颤巍巍地向洛林鞠躬。它这么有礼貌,洛林也忍不住点点头表示回礼。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斯卡慈受宠若惊,它捂住胸口,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要不是有两只年轻鼠人扶着它,它可能已经晕倒了。
“您果然如沃尔夫大人所说,是一位仁慈的魔王!”斯卡慈说,“我们见过您说的那个女孩,魔王大人,但是我们绝对没有伤害她!我们鼠人是一种很弱小的魔物,弱小到很多地下城甚至不愿意跟我们签订魔力契约。他们连史莱姆和死掉的人类都愿意收,却不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根本没有胆量伤害人类!要是人类发现我们的存在,就会派来勇者……我们会灭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