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 by三傻二疯
三傻二疯  发于:2023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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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丽质更觉愕然了。她迟疑片刻,轻声道:“这不是……早就有的争论么?”
是的,自贞观元年她与太子随朝听政以来,对西域或动或静的处置便争论不休,至今仍莫衷一是;但也正因为争论不休,所以按理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才对——在同一议题上翻来覆去都吵了五六年了,即使宰相们不烦皇帝也要烦得脑袋嗡嗡响;朝廷还要不要办事了?
“不错,是争过很久,但这一次格外不同。”太子道:“……毕竟吧,最近陛下才向宰相们展示了那什么‘安史之乱’。”
李丽质的睫毛颤了一颤。
……不错,安史之乱。
虽然以皇帝开阔宽厚的胸襟,对大唐的结局尚且还能平静以待(将近三百年的国祚,还能再奢求什么?);但纵使再宽厚仁慈,眼见着在自己重孙子手上犯下的安史之乱,那都是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真正是低血压的良药。
原因无他,虽然天幕遮遮掩掩没有泄漏安史之乱的多少底细,但只要看一看舆图上叛军由北至南肆虐过的路线,诸位宰相们也能隐约猜出叛乱中那残酷暴烈的细节——叛军由河北范阳兴起,一路蜿蜒向下竟尔波及至洛阳、长安,乃至威慑江浙。所过都是大唐人口税赋最为集中的膏腴之地,天下三分之二的岁入仰给于此,一旦牵涉入兵火厮杀之中,结局可想而知!
无怪乎天幕所划分之“盛唐”于安史之乱后戛然而止,以关中所遭遇的祸患摧残,国家还有什么元气可言?!
与先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盛世相较,这肉眼可见的惨淡未来就委实太过惊人了。也无怪乎宰相们对此心有余悸念兹在兹,以至于在政务中生出了某种难以避免的创伤应激来。
安史之乱爆发于河北,所以河北的人心一定要安抚,要稳定;安史之乱是胡人边将率同突厥契丹室韦等诸部蛮夷南下进攻中原,那么如魏征这等心心念念强干弱枝贵中华贱夷狄的臣子,自然要表现出最坚决的态度——陇右、河北诸地的胡人必须要遏制;中央必须要强于地方;绝不可有藩将拥兵自重的恶例。
有鉴于此,那魏征对陇右道乃至西域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教化统合当然很好,但如果在其中倾注太多资源,岂非是损耗中原腹心,以弥补边疆外族?如果外强内弱,天下翻覆,岂非又是安史一般的祸端?
这道理严丝合缝正大光明,更隐约戳中了皇帝难以示人的隐痛。即使政事堂其余相公颇有异议,也实在难以抵御安史之乱所激发的恐怖联想,多半只能就范而已。
……但看太子的神色,似乎政事堂中并非魏征占据道德优势后的一边倒,反倒颇有争执。
李丽质不由好奇:“那宰相们怎么争论的呢?”
“魏相公还是老样子。动辄便是干强枝弱防患未然的说辞,希望陛下考虑在西域的布局,只要通商往来彼此交流,便能大大有利于边民,实在没有必要太重视这些蕞尔小国,白白的投放这么多兵力。”太子道:“往常这套说辞算是横扫无敌,一开口就能将其余宰相堵得说不出话来。但最近嘛,房杜两位相公就找着理由了……”
“什么理由?”
“他们倒不反对通商,但坚决反对散漫的通商——为了平定西域,朝廷在凉州瓜州设置了关口,一年多下来抄检出了不少要害的货物。那些往来的商贾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当真是什么都敢买:中原时兴的铁器、钢刀;良种的稻谷、蚕茧,甚至还有朝廷历年的邸报,这就实在不可容忍了……”
“房、杜两位相公都以为,这便是天幕所说的‘技术扩散’。如果朝廷放任自流,恐怕胡人很快就会掌握与中原相差无几的力量,便譬如安史之乱一般——突厥室韦契丹居然都能正面击破朝廷的守军,那不正是技术扩散胡人强盛的铁证么?设若不加管控,将来如何收拾!”
李丽质眨了眨眼。
行吧,怪不得宰相们能打起擂台,原来是各自都挑好了道德高地,正在准备着居高望远魔法对轰呢。
当然,虽说两方都站稳了安史之乱这个绝不容反驳的道德高地,但天子的倾向仍旧一目了然——所谓大唐毕竟不是大宋,大唐天子也毕竟不是赵家人,那种开拓进取一往无前本就是天策上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怎么能因为一个安史之乱就放任自流,仅仅关注一点商贾利润便万事大吉?
难道朕是为了区区一点蝇头小利收复西域的么?
好吧虽然西域商道的利润的确有那么一点多……
但以皇帝这样的雄主而言,仅仅躺着收税还绝不能满足,必定要将整条肥得流油的商道都握在手心,卧榻之侧无他人酣睡,那才是真正的心满意足。而今房杜二人以“技术扩散”为辞,间接为皇帝熊熊野心提供了借口,那简直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所以陛下是要在西域中严加查禁么?”李丽质低声道:“听说要往西域屯田驻军,莫非正为刺史?”
当然,理智最想问出口的还是,她这个封邑特地被安排在陇右的公主,莫不成也要掺和到将来这查抄货物,封禁“技术扩散”的国策中去?
——难道煌煌大唐帝女还成设卡收税、抄家查封的了不成?
抄了家之后能分几成啊?
太子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李承乾语气平静:“就以大唐而今这点人手,撒到茫茫西域就和云梦泽撒了把盐差不多,那但凡要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纯属浪费国家俸禄而已。所以陛下的意思,还是堵不如疏;与其派重兵堵塞商路两败俱伤,还不如朝廷自己下场,引导异域的风潮——商人逐利而动,贩卖什么只不过是看贵人们的所需所求而已。只要能变革西域贵族的心意,那也不至于忙着追缴禁物了。”
“譬如吧,相比起钢铁、蚕茧,乃至未来的火药等等,大唐更愿意售卖的,还是丝绸、瓷器、茶叶,各色各样精巧绝伦的器物、首饰。甚至什么诸子百家、诗词歌赋,都一并欢迎挑选,西域要多少朝廷卖多少,绝不推辞;连过往的关税都可以削减一半,尽其所能的供应诸位贵人们。——所以,与其让西域汲汲于刀剑钢铁这样的凶器,还不如派一位手段高明的人物去收拢人心,引导着这些蛮夷领略中原种种高雅华美的品味,能够欣赏种种金玉锦帛的美……”
“用天幕的话说,这叫什么来着?——喔,文化输出。”
李丽质缓缓、缓缓抽了一口凉气。
长乐公主之所以倒抽凉气者,其一是为这前所未见的所谓“文化输出”,其二则为太子这长篇大论背后隐伏的言外之意。
“……大哥。”她艰难道:“你说这输出文化的人选,该不会是——”
“以当今的身份,地位,还有谁比你更合适?也只有堂堂公主,才能震慑住那些捧高踩低的蛮夷嘛!”太子笑意盈盈,径直开口,打断了亲妹最后的妄念:“所以,以后母亲会亲自的培养你,什么品茶赏花、作诗吟赋,乃至首饰衣衫狩猎玩乐,都要一一的学起来,将来到了陇右到了西域,才能拿捏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广大我大唐中国的品味与风采,让他们玩物丧——懂得生活嘛!”
他轻轻一拍公主肩头,公主随之一晃,被这人生的重击拍得几乎栽倒在地。
“喔对了,陛下还说了,仅仅是瓷器玉器这些俗物,还未必能满足那些西域的权贵——毕竟都是见过荣华富贵的主儿嘛,还是得从心窍上打动这些俗人。所以呢,以后朝中但凡有文采出众犯下过失的士人,我都会为你留意着,只要堪用的,就可以减免了罪过发往西域,让他们舞文弄墨,震慑蛮夷去。”
说罢,太子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小小的白麻纸,当头正是东宫亲笔的蝇头小楷:
“王勃”、“卢照邻”……

“快些!快些!”
管事宫女的催促一声比一声急促,怀抱着各色锦盒的宫人低头匆匆行过,仪态却兀自端方平正,不敢有一丁点的东张西望的怠慢——虽尔如今远在陇右,但她们依旧是朝廷贵人精心挑选来的耳目心腹,责任重大关系至深,因而一举一动都仍旧是宫中的规制,整整有序一丝不乱。
十数名宫女逶迤走过朱红长廊,依次将锦盒捧入了小小偏殿之中,彼此俯首垂目,不敢稍有瞻望。
但尽管垂眉低目,可顾盼时稍一眺望,仍然被满殿的金碧辉煌刺得有些睁眼不得——虽尔不过是凌晨卯时五刻,但当熹微的晨光自窗内射入之后,依旧将殿中的金箔银箔百般珠宝照射得熠熠生辉,几乎有摄人心魄之感。
在此摄人心魄的熠熠彩光之中,为珠宝金玉所环绕的帝女便愈发不似凡人了,当清晨的阳光在华丽繁复缀满珠玉的礼服上折射出氤氲彩气之时,那艳美庄严的容色俨然超凡脱俗,任何一个俯首踏入殿中的人,都会怀疑自己是在参拜九天玄女。
但九天玄女晃了晃满头的珠翠饰物,却骤然开口了:
“爷爷的,什么时候才能画好妆?”
身边侍奉的女官立刻下跪了:
“公主慎言。”
“慎言什么?”公主不以为意:“我杀过废过流放过这么多人,还怕说几句脏话么?姑姑也太胶柱鼓瑟了。”
女官依旧俯首不起:“公主是大唐的公主,请公主慎言。”
是的,大唐公主就是不履凡尘的天上人,天上人可以杀人废人流放人,但唯独不可以说脏话。
“——好吧好吧我就随意一说,请姑姑不要转告我娘。”公主无奈了:“所以还要画多久?”
“还有一个时辰。请公主静侯。”
公主嘴唇开阖,她很想再发表一下感想,但既然不能说脏话,那就实在没有可说的了。
眼见帝女神色不愉,贴身侍奉的女官双手轻招,身后梳妆的宫人稍稍停顿,身前却有宫女俯首快步而来,双手捧上一份绢帛,在公主眼前小心展开。
“这是此次宴饮的名单。”女官轻声道:“殿下,您看……”
李丽质的注意力果然从这冗长而无聊的化妆粉饰中转移了。她目光向下移动,逐一扫过绢帛上那些更为冗长枯燥,不知名所云的音译名字。
好吧,更无聊了。
是的,宴饮。
这是自长乐公主及笄以来,西域乃至整个陇右最为盛大而隆重的典仪。每年九月中旬,秋高气爽之时,常年居住于长安帝都的镇国长乐公主都会辞别中原皇帝天可汗陛下,奉命巡视自己的封邑,并代皇帝赐宴。这场宴饮将会持续半月之久,而自陇右西域乃至漠北,一切德高望重威名赫赫勋贵豪门都会被邀请入宴会,享受这中原皇帝陛下天覆而地载的恩德。
中原朝廷的赏赐本不算罕事,西域诸国的国王也曾入长安朝见天子,亲眼见识过当世第一城池的繁华富丽;但纵使如此,长乐公主于封邑召集的宴会仍旧光辉灿烂而炫人耳目,但凡有幸与宴者,无不是目眩神迷翘舌难下,乃至于魂牵梦萦到夙夜难寐的地步。
是的,即使对见多识广的贵族而言,公主的宴会也太过于新奇、绚丽、匪夷所思了。那绝非只是庸常宴请中金银器皿珠宝绸缎毫无意义的堆砌与装饰,而是不亚于皇宫内廷的富贵与繁华。整个中原最高雅奢靡的享受在半个多月的聚会中依次铺陈开来,宾客们在主人的带领下逐一领略长安皇都的风尚;无论是品鉴美食美酒、赏玩古董珍宝,抑或是吟诗作赋歌舞助兴,乃至于品茶赏瓷狩猎赌赛,每一样都尽态极妍妖娆妩媚,乐趣无穷而回味无限,真真是穷尽了这个时代一切人类所能意料的享受,迥然超乎常年僻居西域漠北,平生只知饮酒的诸位土嗨贵族想象之外。
正因为这匪夷所思的享受,仅仅参与了一次宴会之后,大小官吏贵戚乃至国王们色授魂与,几乎立刻沉浸于了大唐那宽广辽阔的文娱产业之内——毕竟,在公元七世纪的中古时代,当大多数城邦与国家都在饥荒疫病与兵灾中苦苦挣扎时,恐怕也只有大唐,天可汗统领下的大唐,可以轻而易举的提取出这么多的农业剩余,养活这么多这么广泛的娱乐方式。而当同样为饥荒疫病兵灾所苦,生活枯燥无味到只能看野马呲牙玩的贵族骤然体味到这丰富多彩眼花缭乱的大唐风采时,那冲击可想而知。
某种意义上,这是更先进的物质文明彻头彻尾的碾压。西域地处商道,本来并不缺乏黄金珠宝各色珍玩,但同样的金银珠玉乃至宝石首饰,却一定是大唐工匠所亲手加工的,更为绚丽夺目光彩耀人,远远超出于那些只是经过粗糙打磨的原生矿石;不仅如此,即使西域贵族们最为钟爱的马匹与美酒,大唐也永远能推陈出新,别出花样:长安皇家的驯马师精通繁殖骏马的技术;而美酒——美酒,当国子监的几位博士终于搞出蒸馏工具之后,以原始发酵手段酿造的酒浆就再也无法与人为提纯的烈酒相提并论了。而西域诸多贵族染上酒瘾,也不过是区区一两年的功夫而已。
当然,随宴会中诸多大唐享受而一起声名鹊起的,是主持宴会的贵人,身份高贵而莫可比拟的镇国长乐公主。但凡有幸能在封邑中聚会饮宴的贵族,无不对这位天可汗的嫡女印象极深,甚至更在于宴席那花样百出的游乐之上。寻常的游玩取乐不过是耳目之愉而已,但当公主驾临于宴会之中,代表的便是天可汗——乃至大唐绝对的权威,某种无上的地位与威严。也正因为如此,公主在陇右的一举一动都备为瞩目,并且大受追捧——她穿着的服饰、佩戴的珠玉,欣赏的器具,乃至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会立刻在西域诸国中掀起风潮,引发近乎狂热的追捧。
也正因如此,在宴会举办仅仅两三年以后,参与长乐公主赐宴便成了西域乃至漠北高层不可或缺的娱乐与社交活动。不仅仅因为那些令人魂牵梦绕的享受,更在于宴席上那必将左右上层权贵圈子的审美——只要缺席一年,那么在彼此的交游往来中,难免都要因为过于土气过时而被嘲讽,下不来台面。
此外,公主也往往会在聚会中展现皇室非凡的恩典——贵族们被大唐的生活乃至娱乐吸引得神魂颠倒,不能自已,但要在遥远的西域复刻如长安宫廷一般的享受,那未变就太过吃力艰难了。所以,天可汗的嫡女表示了惊人的慷慨。只要被她邀请参与宴会者,都能在随驾的商贾手上以较低的折扣购买到原本遥不可及的奢侈品,而且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能被公主携来封邑销售珍物的都是长安豪商,如果胆敢在赐宴上玩弄手脚,必将遭受皇权严惩。
当然,每当在宴会上大肆挥霍,消耗干自己手上仅有的那点商税田赋之后,也不是没有贵族国王生出过怀疑。不过,只要一杯大唐特产的烈酒下肚,这种怀疑便恍兮惚兮,朦胧不知所往了。
长乐公主仔细打量绢帛,终于分辨出了那些晦涩难言的蛮夷名字。
“比往年似乎少了几个?”她皱眉道。
“是的。”心腹女官俯首:“高昌有几个大臣纵容手下劫掠行商,所以稍示惩戒,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长乐公主微微冷笑了:“只是一次宴会而言,能以儆什么效尤?把这些人列入封禁的单子里,永不许再入我的封邑。”
心腹女官唯唯称是,立刻命人去取单子。
为表对朝廷的尊重,对西域都护治权的尊重,尽管间接掌握有舅舅为她预备的无上伟力,但长乐公主很少以严苛的手段处置陇右与西域的豪门贵戚。她用以表示不满的手法,不过是将此罪人逐出宴会以外而已。
不错,仅仅是这小小的霸凌手段而已——“你知道吗,今年我们要举办一个超厉害的宴会,所有风云人物都会出席,但你猜,谁没有收到邀请?”
但大唐霸凌可比美式霸凌厉害太多了。一旦贵族长久没有收到邀请,那么其余豪门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便会领悟到长乐公主乃至中原皇帝欲说还休的暗示,于是各种背刺暗算欺辱便会接踵而至,直到将罪人真正霸凌成一个死人,或者跪在公主脚下,付出足够惨痛的代价为止。
当然,在场的女官显然不会在意公主这小小的霸凌会有什么结果。她立刻又命人捧上了一个锦盒。
“这是朝中命人送来的花冠,昨夜刚到,请公主在宴席中戴上。”
锦盒打开以后,只见内里光辉闪耀,公主竟尔一时睁不开眼。待到伸手遮住炫光,却见盒中竟然是一顶耀眼夺目的金冠,冠冕之上上都是栩栩如生、翩然欲飞的黄金花朵。
“全部用的金?”李丽质愕然:“母亲不是才下了懿旨,说宫中的首饰必要节俭……”
话未说完,女官便双手将金冠捧起,动作流畅姿态自如,并不像是捧着一块沉重的黄金。
李丽质定睛一看。果然,虽尔金冠辉煌闪耀,但却只有表面一层精雕细琢的金花金叶而已,冠冕的主体依旧是略微暗淡的材质,应当是黄金与白银的合金——只是,这么一点金子,是怎么做出这闪闪发光,俨然金山金海的模样的?
“这是太子殿下想出的法子。”女官是皇后委派,贴身伺候亲女的心腹亲信,即使是朝廷最机密的事务,也能知晓一二:“说是太子殿下与国子监博士们自五三的什么物理‘光学’中得到了启发,只要将这些金片安插得到,便可以折射阳光,闪耀夺目……”
李丽质眨了眨眼睛:她是听闻大哥在学完算学以后又在奉命钻研什么格物致知的“物理”,但万万料不到这物理还有如此妙用。
“不过一顶金冠而已,至于大哥出手么……”她喃喃自语,又伸手一指黄金花瓣下透明澄澈,却同样辉光四射的花萼:“这又是什么?”
原本金冠应该以翠鸟的羽毛、各色宝石来装点冠托,但而今的冠托上却仅有几块绿松石蓝田玉,其余都是这透明而材质怪异的石头;饶是李丽质见惯珍宝,一时也不知来历。
“这是长孙相公炼制出的玻璃。”女官轻声道:“说是改变了琉璃的配方,辛苦在窑中炼出来的,然后再借鉴了太子殿下的思路,也用什么‘光学原理’精心打磨成这般闪闪发光……”
说到此处,她左右望了一眼,终于向前一步,低声开口:
“长孙相公还让我转告公主,说往日公主在宴席穿戴的服饰珠宝固然大受欢迎,贸易上获利不小,但毕竟还是要纯金纯银,珠玉宝石;这些都是外邦重金购入,打造成首饰后再卖给西域各国,花费其实也不菲。长孙相公说了,若以天书的说法,这只能叫‘加工贸易’,平白要被原料产地剥一层皮,利润再怎么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朝廷的意思,是搞什么‘产业升级’,能靠着自己的密法锻造首饰,只要有了独门秘方、自主技术,那才是源源不断的重利……”

“源源不断的重利”
听到这句,纵使公主的脸被脂粉一层一层涂抹得紧绷严实,依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而在这抽搐的嘴角之下,是某种压抑不住的怒意:
我皇皇大唐公主,竟沦落到考虑这些商贾铜臭之事了吗?
不过,这怒气也只是一闪而过,公主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扫一眼那金光四射灿烂辉煌的冠冕,平静开口:
“这东西卖多少?”
女官俯首道:“朝廷那边的意思,这顶花冠用料毕竟粗糙了些,以在长安的行情看,能卖个寻常金冠的五六成价,也算是好的了。”
……也算好的?公主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天可怜见,虽然公主本人并不想承认,但在陇右带货数年之久,她对这些珠宝珍玩已经有了本能的敏感——五六成的售价?!这一顶被精心设计,用什么金片玻璃糊弄出来的花冠,恐怕成本只有寻常金冠的十分之一不到!
这是几倍的利润?这是几倍的利润?
在仅仅一瞬间里,长乐公主便原谅了自己那长兄舅舅等贪图小利自降身份的种种粗鄙举止——当然,粗鄙还是粗鄙的,这钱给得也太特么多了,多得实在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所以,天幕中所说的什么“产业升级”,居然这么赚钱么?
“西域不同于长安。这些国王垄断了商路几十年,有的是窖藏的金银。”沉默片刻以后,公主淡淡开口:“设若开价太低,反倒是折损了朝廷的颜面,我也不能戴着这种货色见客——吩咐下去,价格往上调一调,调到九成以上才好。”
既然太子与国舅已经率先剥下了脸皮,那我大唐镇国公主李丽质也便不客气了。
毕竟西域的水这么深,长安的皇室宗亲们未必把握得住,还是得让公主殿下来先把握把握。
……当然,太子公主及重臣外戚纷纷在西域商道上大展拳脚,乃至于不顾颜面亲自下场争夺利润,绝非是皇室贵戚们一时的心血来潮——毕竟言官笔锋如剑,真要被他们风闻奏事批上两句自降身份,那也是极为难堪的耻辱。
事实上,在第一年聚拢权贵赐下宴席时,无论朝廷还是公主都没有料想过什么利润。他们只是为了输出所谓中原的文化,顺手将长安豪商们一起编入公主巡行陇右的队伍而已。中原文化总要有商贸作支撑,如果公主展示了半天的茶道花道赏瓷品酒,与会的贵族却连茶叶瓷器都空空欠奉,岂非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但衮衮诸公仅仅忧心国事,却实在是太低估大唐帝女的名人示范效应,或者说太低估西域的购买力了——当年宴会散去,安插在商人队中的眼线收集线报,却回报了豪商们此行极为惊人的营收。这个营收能离谱到什么程度呢?离谱到商贾自己清点完利润后都坐立不安,甚至主动谒见公主,请求为朝廷献上重金,以表拳拳忠爱之心!
当然,商贾的忠君爱国之心绝没有到能主动割肉的地步。他们之所以一反常态,大半还是因为忧虑与贪欲——这笔钱实在太多利润实在太肥,肥得已经足够让长安城中的世家豪门心生觊觎下场抢食,如果不想头破血流,就必得要主动为皇室献金换取保护;其次,一年的收益便如此丰厚,两年当为如何?十年又当如何?所谓细水长流,与其独吞收益,倒不如引朝廷入局。
至于朝廷……朝廷在收到这笔预料之外的重金以后,那惊骇迷茫,更是超出寻常。自隋末以来突厥强盛,中原与西域的联系断绝得实在太久了。重臣们或许听说过西域巨商种种豪富的传说,但亲眼见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利润,依旧大为震撼。
——原来商贾买卖,互通有无,是这样赚钱的勾当!无怪乎当年汉武帝汲汲营营,不惜兴倾国之兵,也要远涉千里讨伐大宛,彻底掌控西域!
于是乎一窍通时百窍通,诸位重臣福至心头,立刻展现了惊人的效率。历经半年的争执博弈之后。政事堂诸宰相终于与皇帝一同立下了规矩,与公主随行的豪商们每年须交出四成以上的利润;而这笔庞大的费用被一分为三,六分入国库,三分入内库,剩下一分则算是公主辛苦奔波的犒劳——赐宴玩乐,交游权贵,纵使有朝廷补贴,那也要难以想象的家底。
有如此的重利,才有朝廷上下心照不宣的默许,乃至皇帝有意无意的怂恿、含蓄而无声的掩饰——皇室贵胄亲身涉入商贾,当然有失颜面;但如若以格物致知、体察民情等诸多名头行事,那就再冠冕堂皇不过了。
——至于言官?而今朝廷发给从三品以下文官的俸禄都是从西域的分利中拨给,如果真有谁生了什么风闻奏事、揭露底细的心思,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打翻所有人饭碗的勇气了。
所以——
“把这劳什子花冠给我戴上。”公主语气平静,神色自若:“不过,以后再有这样的新玩意儿,总得先与我说一声,才好推销——才好在宴会上展示嘛。”
辰初二刻,寂静空旷的偌大宫殿之中终于多了细细钟鼓之声,紧闭的宫门一重重打开,迎候清晨灿烂的阳光。而五色华裳的宫娥各持拂尘罗帕九曲黄伞等自殿中鱼贯而出,俯首恭敬侍立于长廊两侧,闭口垂言不出一眼。而细细鼓乐之声悠远绵长回环不绝,却渐渐从大殿深处传了出来。于是静候在殿外的诸位世家贵戚无不凛然,垂手侍立于班次之上。
虽然名为宴席,但毕竟是代天赐宴,礼制森严之至,等级也极为分明。如寻常西域贵族外邦小王,即使接到请柬,也不过只能在傍晚的宾客云集的大宴中入内瞻仰玩乐,或者有幸于千人万人之中窥伺一眼公主金枝玉叶华丽不可逼视的绝世容颜而已。唯有高昌、龟兹诸大国的国王,乃至陇右诸豪门望族的族长,才能被延请入内殿之中,于早膳时与帝女彼此谈论要事。
这当然是极为盛大的恩典,更隐匿着朝廷难以言说的用心——帝女除每年赐宴招揽异域豪贵以来,还有向朝中举荐陇右人才的责任。这几年能在长安崭露头角的陇右贤人,背后多半都有长乐公主的扶持。而历年以来,举凡陇右被公主看中的苗子,都会被带到这清晨早宴之上亮相,也算是在5豪强面前拜一拜码头。
某种意义上说,这算是陇右人才交流人脉彼此联络互助的场所。也正因如此,即使对奢侈宴会不甚以为然的本地德高望重的长者,也要端己而正身,年复一年的恭领公主赐宴,而丝毫不敢有所懈怠——纵使自己老了无所谓,也总要为将来的儿孙作些打算吧?
但今日殿中女官宫人五色云集,却看不到几个青衫的士子,四周几案也并无铺设的笔墨纸砚,与往昔的陈设大相径庭。
等候在殿外的显贵们小心环顾,正觉迷惑不解之时,却听门前啪啪三声击掌,逶迤而入的队伍终于众星捧月似得迎出了一位霓裳羽衣、华美莫可比拟的宫装丽人出来,行动之时环佩珠玉的敲击声叮当铿锵,恰恰应和了钟鼓奏乐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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