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 by三傻二疯
三傻二疯  发于:2023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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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呼衍父被宫人架了出去。皇帝也不由有些感叹:
“哎,此人真正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了。”
天子圣学精微,所说的“丧家之犬”正是当年郑人议论孔子的言辞,在讥讽尖酸之下,隐约还有一丝钦佩的怜悯。
但丁零部的使臣显然没有这个学识。眼见孝顺大汉的劲敌已走,他赶紧趴了下来,献上奉承:
“陛下说得不错,像这样丧家的狗,跑来跑去都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我们丁零部能做大汉的狗,那才是最大的荣幸啊!”

第42章 大汉 第二个视频(一)
听见所谓“做大汉的狗”云云。皇帝终于忍耐不住,抬手敲击几案,打断了丁零使臣实在不成体统的奉承,冷声开口:
“朕听说丁零曾经向匈奴称臣?”
丁零部使臣一个哆嗦,赶紧叩头:“那是小人的部落未服王化,不知道大汉的威仪,才有这样愚蠢狂妄的举止……”
说到此处,使臣把心一横,大声开口:“臣一旦返回本部,便会劝族中的巫师杀掉当日向匈奴投降的贵人,把头颅风干后送到大汉来!匈奴单于只是无家可归的野狗而已!中原的大皇帝才是天上做的!”
皇帝面无表情,实在不想搭理这粗横野蛮、无父无君的蛮夷。他冷冷道:
“朕是天子,自然是天上的人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正因为朕是天子,所以天下地下,无所不覆,不所不载。蛮夷愚钝无知,胡乱称臣称王,岂不是坏了圣人的纲纪?尔等岂但不能向匈奴称臣,也绝不许随意以强力压服其余部族,妄作威福。否则匈奴今日,便是你们的榜样!”
说到此处,他声色骤然一转,语气中已经带了冰冷:“明白了么?”
丁零使臣微微一震,立刻猜到了皇帝的用意。
丁零本就是漠北强盛的部族,只不过被匈奴人强压一头而已,而今获得水源河流的消息,实力必然大为强盛;丁零使臣心中未必没有驱逐匈奴,统合漠北的想法,而今被一语点破,真真是一瓢冷水浇到头上。
当然,哪怕在数日以前,丁零使臣也不会在意大汉的威胁。汉人正与匈奴生死搏杀,难道还有精力远度千里干涉漠北么?可而今时殊世异了,皇帝只要稍稍露出一点口风,便有的是游牧部族愿意为大汉效力,将丁零人的狗脑子给打出来。
他只能一咬牙齿,叩首从命:
“是!”
皇帝瞥了一眼丁零使臣那血流满面的尊荣,终于朝宫人挥了挥手:“将使臣带下去包扎吧,另赐伤药、金帛,算是朕的一点心意。传召大行令,将坚昆、屈射等部族的使节请进殿来。”
被当面ntr的丁零使臣茫然看着皇帝,但终究不敢当众抒发爸爸再爱我一次的热情,只能神思恍惚的被搀了出去。
当皇帝采纳主父偃毒计,忙于分化游牧部族之时。至元朔元年九月中旬,雁门关外的战局终于逐步展开,渐渐趋于激烈。
当水源地的消息被汉人掌握之后,汉匈战争的进程就变得颇为无聊了。车骑将军卫青处事谨慎,虽然身在大漠,有将在外的惯例,依旧每五日派轻骑向关内送入奏报,但内容相当雷同,先是于各水源处遭遇匈奴敌军,而后便“胜之”、“克之”、“大胜”、“俘一匈奴贵人”、“俘匈奴左贤王”、“俘匈奴阏氏”云云,一连串啰哩啰嗦,不断重复。
——没办法,正如天幕所说,漠南的水源真正是匈奴人至关紧要的逆鳞、生死存亡的龙兴之地,哪怕明知有诈,也不能不咬牙决死冲锋,如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的往上送。到最后送人头送到急了眼,单于干脆集结能召来的一切精兵,反向冲入雁门关,直逼云中郡,意图效仿中原围魏救赵的计谋,迫使卫青回援。
可惜车骑将军料敌极先,早就令云中郡守坚壁清野,将百姓尽数转移,只留下布设陷阱的空城。单于军在云中大吃苦头,不得不仓皇向北退去,而入大漠时迎面撞上了等候已久的汉军伏兵。汉兵以逸待劳,立时将匈奴骑兵团团围住,以长箭与战车围攻。
但单于所领都是匈奴精锐,拼死抵抗之下,一时竟尔难以攻克。于是卫青令兵士押来在水源地俘虏的匈奴贵人,于四面高唱草原歌谣。匈奴人兵心大乱,终于溃不成军。汉军趁机掩杀,反复冲击践踏、搅动阵型,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了极为惊人的杀伤。匈奴人死者枕藉、尸横遍野,死人与牲畜的鲜血泼洒而下,将关外的泉水都染成一片通红。
在山崩地裂的溃军之中,单于近卫亦死伤殆尽,仅帅十余精骑冒死突围而出,还在跨过无定河时时被追来的汉军一箭射中臀部,剧痛无可忍耐。手下只能捡来木板草草搭成马车,驮着屁股中箭的单于疾驰而去,一路留下不绝于耳的惨叫。
至此,单于本部及左、右贤王部皆大败而亏输,骑兵阵亡重伤凡十万以上,国中青壮几乎为之一空;马匹牲畜、各色粮米的损失不计其数,基本耗干了匈奴十年来积蓄的那点家底。而最为惨烈的,还是被汉军整体犁过一遍的珍贵水源地——在击退匈奴援军之后,卫青令人于水源地的上游开挖沟渠,改移水道,将整个水系挖得乱七八糟,五六年内再也不可恢复。
相较于可以招募的骑兵、再次豢养的牲畜,这才是匈奴至为惨痛、不能不刻骨铭心的要害。也正因如此,单于逃窜后不过十余日,卫青便收到线报,得知匈奴王庭及主要的部族已经紧急驱赶牛马北上,仓促惶恐之间来不及收拾辎重,沿路四处丢弃毛皮与帐篷,乃至金玉珠宝绸缎、历年聚敛的珍稀财物。
没有办法,漠南水源被破坏后再难放牧,要想活过这个冬天,就非得到北面的牧场修养生息不可。
但如此一来,匈奴历年所苦心经营的王都要害都被毁弃,军械物资也近乎清零,数年内是绝没有南下骚扰大汉的能力了。
汉兴七十余年以来,自高皇帝、高皇后而至文、景,与匈奴虚以委蛇凡四代人,终于卧薪尝胆,等到了攻守异势的时候!
军报上奏之后,皇帝狂喜而不禁,于大朝会时广集六百石以上的公卿,当众宣示卫青的战绩,并下诏明谕天下,广示士庶黔首——高皇帝白登之围、高皇后被冒顿书信冒犯的耻辱,终于可以在今日洗雪了!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皇帝于朝会上唏嘘感慨,却又不胜喜悦:“朕千秋万代后,终于可以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了!”
在这么激烈难耐的情绪之下,皇帝几乎又一时上头,意欲打破汉法成例,当廷为卫青割膏腴之地,敕封五千户的列侯。还是汲黯及时伏阙进谏,才终于一瓢冷水浇上,坚决请求皇帝按祖制成法行事。
天子兴致被阻,只能悻悻然收回成命,但又立刻下旨督促丞相与御史大夫,定要特事特办,尽快走完记功行赏的程序。
皇帝的旨意抵达军中,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汉承秦制,依照文皇帝以来的成例,每有大战之后,都有大臣携御史赴军中清点首级、统计军功,审问至关紧要的俘虏。此次大战规模空前,又有皇帝严旨督促,负责记功的大臣身份水涨船高,竟派来了数月以来显贵非常,被皇帝钦点为太子太傅的中大夫汲黯。
车骑将军恭谨之至,纵使在战中连日奔波,疲惫致病,依旧挣扎着起身,亲自到太原城外迎候远道而来的天使。天子钦差威仪隆重,随行护卫的便有数百骑兵步卒,而浩浩荡荡卫队仪仗之后,才是一架无大不大的马车,光鲜华丽,骏马如龙,实在莫可比拟。
纵然讲究汉宫威仪,但以汲大夫谨慎持正的脾气,按理说不会如此高调。随行候驾的官吏正在悄然议论,却见马车径直驶入城门驰道,而后车门缓缓打开,汲黯被一个童子搀扶了下来,立于车前整理衣冠。
卫青快步上前,俯首谒见钦使,抬眼一瞧,却不觉大骇:
“去病?!”
——不错,扶着汲黯手臂的,正是车骑将军的宝贝外甥,霍氏去病。
骤然在太原城外见到自己的亲亲外甥,纵以车骑将军的沉稳镇静,一时也是目瞪口呆,反应不能,以至于下意识看向了汲大夫——钦使是朝廷要臣,怎么能随便带一个黄口小儿?
汲公是朝廷中出了名的板正忠臣,为什么会如此的纵容霍去病?
他还以为只有自家陛下能如此跳脱越矩呢!
面对车骑将军诧异之极的目光,纵以汲公的城府,亦不由面目抽搐。
中大夫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咬牙出声:“还请车骑将军屏退闲杂人等,随我进马车一观……”
卫青莫名其妙,但终究还是抬手令众人退后,跟着中大夫上了马车。
刚刚登上马车,卫青抬眼一望,登觉头晕目眩,险些软软跪了下去:
“陛下?!”
不错,坐在宽阔马车内神色悠然的,正是当今天子,万乘之君的皇帝。
骤然见到至尊的御驾现身于北地,这惊吓比看见霍去病更刺激一万倍。卫青跪伏于地满头大汗,下意识便想开口劝谏:
“陛下,千金之子,坐不临堂……”
皇帝微微一笑。要应付汲黯、公孙弘等人的谏言,或者还稍有难处,但自己的车骑将军谨慎寡言,实在没有巧言辩口直指要害的才华。他随意挥一挥手,轻松自在的便转移了卫青生涩的进谏:
“外有羽林随行侍卫,内有汲公赞善救失,仲卿又何必过虑?再说,朕不过是出巡时偶有所得,想与仲卿议论议论对匈奴的处置,才令人昼夜奔驰至此。”
再次背上黑锅的汲大夫面无表情,卫青却顺利被移开了注意力:
“陛下要处置匈奴么?”
“这是自然。”皇帝点头:“仲卿一战功成,三五年内都不必再忧虑匈奴的侵扰,但三五年以后呢?兵凶战危,再如何百战百胜,终究不能长久。为今之计,应该借此大胜之威,谋划一劳永逸的策略,长远的制服匈奴,免除中原的忧虑。”
卫青俯首称是,沉吟良久之后,下拜进言:
“陛下,以臣的愚见,还是该持守元光年间的廷议,所谓北取河套、西连西域,则匈奴自困,灭亡无地矣。”
元光年间,皇帝为谋划对匈奴的战局,曾经召集谋臣武将群议于宣室殿内,而众人争辩之后已有共识,认为匈奴之所以能连连袭扰中原,依靠的正是河套膏腴之地,及西域掠来的财富物资。这两处便如匈奴的两条臂膀,只要一一斩断,便能令匈奴元气大伤,自此龟缩漠北,不敢窥伺中原。
卫青此时旧事重提,无疑是委婉进谏,劝皇帝不要随意改弦更张。天子自然领会,点头稍一沉吟:
“而今匈奴北逃,取河套易如反掌;而今的关窍,便在于西域了。”
卫青低声应和,又道:“只是可惜,朝廷现下对西域不甚了了,难以措手。不知张骞何时才能返回……”
建元元年,皇帝遣郎官张骞出使西域,十余年间渺无音讯,没有传回只字片语。纵然汉廷也设法收买过往来西域的商贾,但终究所知不多,难窥全貌。
天子微微一默,却只淡然一笑:
“张骞是朕派去的使者,自然万灵呵护,不会有什么大碍。朕连爵位都已经为他预备好了,只等他回朝便可敕封。”皇帝平静道:“不过,朕数日前也得到了一些有关西域的绝密消息,正要请仲卿品鉴品鉴……”
说罢,他长袖一挥,卷出了一道闪亮的光幕。
沙场厮杀的将军终究要胜过坐而论道的大臣。虽然卫青被这玄妙的神迹震得周身一晃,但到底稳住了身形,没有当场匍匐于地,只是惊骇绝伦,仓促间言语不得而已。
眼见车骑将军呃呃难言,皇帝微微而笑,只令霍去病搀好自家舅舅,而后随手一点,拨动了光幕的开关:
——因为卫青料理匈奴的速度出乎意料的迅速,第一波成就值来得猝不及防,迅速填满了皇帝干瘪之极的余额。而刘彻在骤然暴富后立即恢复了他败家子的属性,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买下了自己觊觎已久的、长久解决匈奴后患的方案!
【公元九十年夏,在汉帝国的西疆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战争。尔时,位于帕米尔高原以西的贵霜帝国(也即汉人所称之月氏国)逐渐强盛,又仰仗自己曾为汉朝征服西域出力,终于生出了觊觎之心。他们派遣使臣向汉廷求娶公主,试图拥有如匈奴一般的地位。当然,也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拒绝。
贵霜国王阎膏珍为此暴怒,倾国之力凑齐了七万的军队,翻越帕米尔高原直逼西域都护府,意图迫使汉人签订城下之盟。但很不巧的是,他面对的敌手是昔年以一人而灭一国的定远侯班超,所以结果也并不出乎意料——“饥穷自降”、“残灭无余”,贵霜将领不得不“遣使请罪,愿得生归”。月氏国自此心惊而胆寒,年年进贡,再不敢怠慢。
当然,说到此处,大概有人应该能意识到这件小事中微妙的不对了——西域各国兵微民寡,见识不多,贵霜以七万人越葱岭数千里来攻击大汉都护府,无论如何都算是惊天动地的大战,搞不好还能上史诗的那种。怎么能说是“不大不小”呢?
但尴尬的是,在史料中这真就是不大不小的战争,仅仅寥寥数句,一笔带过。没有班定远ip加持,估计都很难留名……原因很简单,班超用以击溃贵霜的汉军,不过区区两千人而已,实在没有什么影响可言。
当然,这里倒不是吹嘘班定远是大汉战狼,毕竟即使一汉敌五胡,都护府与贵霜远征军也差了数倍的兵力。实际上,班超在部署汉军之余,还以都护府的名义调集了西域各国的部队组成联军,于半道截击,才克建奇功。
想必大家对这套模式颇为熟悉……不错,班超人称西域小灯塔,一举一动都带着超级大国的美。】
卫青恍兮惚兮,依旧不明所以,但跪伏在地仓促聆听几句,仍然把握住了关窍:
“班,班超?西域都护府?”
——这又是个什么衙门?莫非,莫非与陛下经营西域的思路有关么?
【也许是离超级大国的时代实在太远了,在现代的影视剧中,编剧们往往将西域都护府想象为某种类似居委会的职能部门,似乎主要工作是在各国之间调解纷争、商量买卖、大和稀泥。但仅从这一小截史料中,我们便可以窥见教科书上人畜无害的西域都护府那凌厉的獠牙——谁家的居委会,还能组织业主坚壁清野,暴锤外来流氓的?
事实上,相当于传统印象上温柔敦厚的调解者形象,西域都护府的真实功效可以用一个词概括——太上皇。
是的,太上皇,西域各国的太上皇。在两汉郑吉、甘延寿、班超等著名狠人的把控之下,西域都护府可以随意调动各国的军队、在西域诸邦调整税赋官职,乃至自行废立诸国国王,讨伐所谓不臣服于大汉的“叛逆”。这样内政外交一齐渗透,外加对至高权力无所顾忌的把控,汉人能横行于西域之间,良有以也。
不过,必须要承认的是,相较于武皇帝时铁头娃一样的动辄远征、横暴诸国,仅仅设立一个西域都护府充当诸国的爸爸,已经算是大汉在治理思路上巨大的改变了。毕竟,武皇帝时的功绩固然辉煌耀眼,但隐患却也无穷——如李广利征服大宛一样的远征毕竟不能常有,而汉朝只要稍微疏忽,西域立刻又会倒向匈奴,为宿敌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如此周而复始,实在令人头疼。
为此,昭帝、宣帝时曾经过认真的反思,最后得出一条至理——西域的门户,我们不去占领,匈奴人就会去占领。为了堵住匈奴人以西域回血的口子,非得下力气经营此地不可。
——但问题来了,能不能经营好呢?
大概是对武帝时的损失心有余悸,两朝议论收复西域时,还有不少贤良文学大发议论,表示异议。但昭帝宣帝毕竟是明君,他们硬着头皮做了下去,然后惊骇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事实——
这似乎也太简单了吧?】
骤然听到此语。不仅卫青茫然不解,就连年轻的霍去病都疑惑的眨了眨眼,乃至于舅舅外甥之间心有灵犀,竟然难得的对视了一眼:
……太简单?
什么叫太简单?
可怜人的经验终究有其极限。与匈奴作战了数次的卫将军竭力想象数次,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叫“太过简单”——莫非是如匈奴杂兵一般散乱,便叫“太简单”么?
……显然,那是车骑将军想得太复杂了。
【总的来说,在积极进取的宣帝朝,诸位使者简直是将匈奴当经验包来刷——傅介子、陈汤等动辄“一人灭一国”的历史不须多说,便连文忠这种小小的使节,都可以在罽宾国轻易掀起叛乱,废除反华的国王而扶持亲汉的王子,折冲樽俎中俨然cia的前辈。
可以说,自宣帝决意收复西域以来,偌大玉门以西数千里疆域,只不过花了汉廷数年的功夫而已,真真是望风披靡、传檄而定。至于曾被匈奴控制的诸国,能撑到汉使亲自来解决的都已经是勇士,大多数是听到个“汉”字便往下一跪,毫不犹豫磕头了事——以至于当时竟有不少长安恶少年假借汉使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居然都顺手收复不少疆域,额外还讹诈到了大批贡物,最终吃了宣帝的铁拳。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呢?
原因倒也很简单。第一是武皇帝实在太能打,强得匪夷所思天下震颤,已经没有人敢撩大汉的虎须——汉使只要拔剑说一句“汉兵将至,灭国矣”,便足以令西域诸国回想起大宛被灭时的恐惧。
第二嘛,则是西域前任的宗主国匈奴实在太不是人,在西域盘踞数十年,终于逼到了人人皆反的地步。
简单来说,匈奴控制西域,是为了源源不断的获取物资,榨取供王公贵族享乐与征战的钱财;而为了满足这一欲望,匈奴横行诸国之间,不但肆意抢掠财物,而且肆无忌惮的设置关卡,强行收取税赋,所谓“税赋诸国,取富给焉”。
至于这个税赋有多重么……以现在的估计,保底在三分之一以上。
当然,不要以为缴足了税赋(或者说保护费)就平安无恙了。匈奴曾经逼迫乌桓交皮布税,为此发兵攻打乌桓,掠走妇女老弱数千人,勒令乌桓以马匹皮布赎回。而亲属奉命缴纳物资之后,匈奴拒不遣返人质,反将俘虏尽数没为奴隶。
这叫什么?这叫天高皇帝远,民少蛮夷多;一天三顿打,不反待若何?
所谓“诸国不堪命矣”——被可持续性竭泽而渔这么多年,西域诸国那真正是苦不堪言,“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但可惜啊,西域诸国太弱小了,弱小到连愤怒都没有意义。
然后呢,然后他们等来了汉人。
当然,在汉人自己的史书里,汉朝使者是很“横暴”的。他们对待这些西域外人并不怎么客气,往往是一来就迅速杀掉诸国的国王、诛灭反汉的贵人,扶持自己的亲信,然后颇为苛刻的对待当地的人民——譬如收取十五分之一乃至十分之一的高税、要求当地百姓服徭役开垦田地、还会以低价买一些当地的特产,预备着回长安后大赚一笔。
这种种的举止,在中原内地已经算无赖了。以至于班固都非常尴尬的承认,汉使在外的举动多有“不谨”之处。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这么“不谨”、“无赖”,为什么西域诸国不反抗汉使的帝国主义行径呢?
是啊,为什么呢?】

卫青:…………
如此沉默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刚正板直的汲黯开了口,一字字给此事下了定性:“匈奴残虐不仁至此,真是天亡之,天亡之!”
当然,在诅咒完匈奴“天亡之”之后,理应再加一段歌颂大汉仁德的阿谀。但汲公嘴唇微动,到底没有好意思说出口来——毕竟吧,将收税收到三分之一以上、动辄劫掠人质为奴隶的匈奴与大汉做比较,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阴阳怪气。
皇帝默然片刻,却忽的问道:“当年秦朝……将赋税收到多少来着?”
汲大夫思索片刻,俯身道:“秦政不仁,田租约为十之一、二,额外还有口钱、算赋,不胜枚举。”
说完此语,汲大夫也不由默然——秦人官面上的税率才不过一二成,就已经搜刮到天下骚然、号称“泰半之赋”、民不聊生;匈奴人一口气夺取三分之一,岂非连西域的骨髓都要榨出来?
秦人横征暴敛不过十余年,立刻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遍地都生出了陈胜吴广;但与匈奴相比,似乎暴秦也算是含情脉脉的福报了……
汲大夫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马车内一时沉默,各人都怀有心思。唯有霍去病端端正正跪坐在自家舅舅之后,仰头看着天幕,若有所思。他毕竟年幼,倒不太懂皇帝与汲大夫议论暴秦时深刻的政治意蕴,只是隐约觉得……如果西域诸国的百姓对匈奴如此怨恨,未尝不可以稍加利用,譬如选取精壮组建对匈作战的骑兵什么的。
当然,以他现在的年纪,能随皇帝出巡已经是莫大的恩遇,绝无可能出入西域。正因如此,小霍内心暗自琢磨,打算请旨留在舅舅军中历练,借机说动舅舅,盯住西域的动向。
【当然,在明白了这小小的差距后,我们才能明白汉使在西域那顺利得超乎想象的征服进程——为什么会有大批的西域小国望风而降,甚至于砍下国王的头颅喜迎大汉天兵。《汉书》说这是蛮夷慕大汉之仁德,各种意义上倒也没有说错;只不过一半是孝武皇帝的武德,另一半是孝昭与孝宣皇帝轻徭薄赋的仁厚而已。
昭宣之世,朝廷恢复了文景三十税一的祖制,减免算赋、口钱,尽量的节省徭役,在这样风气培育下的公卿官吏,委实在盘剥上过于缺乏想象力了——尤其是在匈奴给了西域各国以充分的游牧震撼之后。
所以,汉朝征服西域,真的仅仅是依靠所谓个人的武勇,乃至汉兵战力的威慑么?不,历史喧嚣而鲜亮的潮流之后,永远有某个强大而沉默的力量在隐约主宰着它的轨迹。而在大汉轻易席卷西域,所谓“日月临照,皆为汉土”的身后,则是某种文明的优势。
是的,文明的优势。农耕文明相对于游牧文明的优势;或者说,某种悠久的、成熟的伟大文明,相对于暴发户文明的优势。
这种优势是全方面的,而不仅仅局限于一点税赋的差距。
以现有的史料判断,匈奴在西域的统治不仅仅是横征暴敛的问题,它在各种意义上等同于摆烂——匈奴设置在西域的僮仆都尉,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搜刮,其余一律不管;无论内乱也好,天灾也罢,匈奴一概置之不闻,只有年年水涨船高,愈发不可容忍的税赋与剥削。
这种怠政甚至离谱到了什么程度呢?西域各国水旱不均,收成不佳,但只要稍作治理,就可以开拓丰腴肥美的耕地;但直到汉军抵达屯田时,西域多国居然都还在半涝半旱的过着日子——换言之,哪怕动一动手指就能让西域增加收成,可以剥削到更多的收益,匈奴都不愿意费这个力气。
所以你说汉军到底在西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仁政么?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只不过稍稍满足了一下自己的需求而已——汉军要在西域屯田,总得修一修水利吧?汉军调动要方便,总得理一理往来的商道吧?再有,每年自中原往西域的商贸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为了吃下这块肥肉,也不妨定时清扫拦路的盗匪,乃至护送一下商队吧?
要知道,哪怕是以武帝时汉使闻名遐迩的凶横、粗暴,出使外国时除了忙着帮对方换一换国王之外,最主要的工作也是展现大汉的“富厚”,吸引西域的商贾——大汉多得是赚钱的机会,快和我们通商吧!
——招商引资刻进DNA了属于是】
皇帝……皇帝颇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说实话,虽然他对所谓的“汉使横暴”不太在意,但当着卫青这位外戚至亲,还有年仅十一二岁,似乎还算蒙童的小霍面前,总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羞耻。
有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但真要翻出来晾在台面上,还是有点损伤皇帝光辉的颜面。
在如此皇帝尴尬难言的时刻,卫青与霍去病都相当识趣的垂下头去,装作听之不闻的木头人。但世上永远不乏在领导夹菜时转桌的铁头娃,只听中大夫汲黯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偌大马车中怪异的寂静。
“陛下……”他慢吞吞道:“据这天幕中所说,中原到西域的商贸似乎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不知又肥到什么地步呢?”
皇帝愣了一愣,下意识道:“匈奴对西域如此酷虐,还有胡商不辞辛苦而来,想必获利不少……”
说到此处,皇帝忽然怔住了——不错,胡商远涉千里,顶着匈奴洗劫掳掠的风险也要步行至中原,背后到底有多大的利润?
这么大一笔利润,朝廷居然一无所知,数十年间连一分一文都没有分润到手;所谓抱金砖而坐吃山空,这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当然没有,也当然不行!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
“……汲公的意思是?”
汲黯不动声色。
“臣的意思是,朝廷不可与民争利,但也不能放任自流。”他缓缓道:“所谓彼可往,我亦可往。臣听闻关中无赖恶少年甚多,横行诸郡间难以劾制,倒不如送出关外,试一试这一本万利的生意。”
此语一出,不仅皇帝愕然,就连卫青与霍去病都忍不住抬头窥视汲黯大夫——这样锱铢必较、字字不离保本暴利的铜臭之论,出自张汤、公孙弘犹可,怎么会由古板端直,力求国家无事的中大夫说出?莫不成是大受刺激,神志已然昏乱不成?
面对数道诧异之极的目光,汲黯神色不动,只是向皇帝郑重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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