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头,许久之后才沙哑着声音,问:
“岚望舒,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挑拨我和我哥的关系?
“我连皇子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离间我和我哥的感情?”
岚望舒盯着韦恩哭得狼狈的脸,静静等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柔软,
“韦恩,我也是你哥哥。”
简单的一句话,让韦恩止住了哭声,他抬起头来,用泪水模糊的一双眼,回望向岚望舒。
岚望舒继续说: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不管我想不想,可是,我们身体里,都流着克罗恩家的血脉。
“信不信由你,但我这次过来,不是落井下石,是真的想要帮你。”
韦恩的眼中,这时只剩下深深的困惑,他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透这只从地球回来的雄虫。
“帮我?现在,连我舅舅和我哥,都帮不了我,你一个无权无势,连皇子都不是的雄虫,能怎么帮我?
“像现在这样,每天来看我?陪我解闷?哼,谢谢,我不需要。”
“韦恩,”岚望舒正色说,“我可以放你出去,恢复你皇子的权利。”
韦恩被岚望舒那笃定的语气,给镇住,呆愣地看了他挺久,然后嗤笑一声,
“骗子,不要讲大话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我父王?还是法尔爷爷?”
岚望舒没有理会韦恩那满是嘲讽的话,只抬起手,送出一张正红底色的信函,
“你如果还想要继续站在菲克那一边,那就尽管被囚禁在这寝殿里,等着他每天远程给你投食好了。
“或者,你也可以试着认我这个哥哥,签署这封任命书,然后,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岚望舒说罢,站起身来,缓步往门口走去。
韦恩将面前那张信函打开,看到上面的标题——
[出使西北特使团成员任命书]
任命书的最下面,是特使团最高指挥官岚望舒的亲笔签名。
到这一刻,韦恩才明白,岚望舒不是在空口说白话,他是真的想,也真的能带韦恩离开这座囚笼。
韦恩抬起一双泪痕未干的眼,看向岚望舒的背影,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他之前,明明几次三番地羞辱岚望舒,甚至到刚才那一刻,依旧对岚望舒态度恶劣,为什么,对方却要这样以德报怨?
岚望舒没有回头,只是顿住脚步,用平静却诚挚的语气,回说:
“这座宫殿,太冷,冷到住在这里的皇室成员,大多薄情。
“莱格临死前告诉我,他的双腿,远比他雌父的性命重要。
“犹他对自己亲生兄长的死,无动于衷。
“菲克在自己的声誉面前,连最衷心的弟弟也可以抛弃。
“只有你,韦恩,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残存的温度。
“你是个愚蠢又跋扈的皇子,可是,你同时,也是个任性但重情的弟弟。
“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哥哥,我都不想,失去你这个弟弟。”
岚望舒进去寝殿里和韦恩聊天的时候, 巴布韦.风始终守在寝殿门口。
他斜倚在墙边,垂着眼,看起来像一座雕塑, 一动不动, 实际上, 他正密切关注着寝殿里的动静。
韦恩的精神力等级在皇子里不高,可是和岚望舒单独对上,还是绰绰有余的,风怕岚望舒有危险, 原本是想要陪他一起进去的,但被岚望舒拒绝了,便只能守在门外。
过了不久, 岚望舒从寝殿里走出来,朝风笑着,“走吧, 都搞定了。”
风直起身, 跟在岚望舒身侧,往外走,路上忍不住低声问:“你觉得, 他会签吗?”
岚望舒点头,“当然了。”
这事对韦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到这里,风忍不住又问:“为什么要招募他进特使团?”
岚望舒脸上挂着那副阳光无害的笑容,“你不是都听到了?”
风确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包括最后, 岚望舒那一段情真意切的内心剖白,可是……
如果风是第一天认识岚望舒, 他可能真的会相信岚望舒刚才那段话里真挚的情感,可是,风是见过岚望舒上一秒还和他扭打在一起,下一秒就变脸,伪装成小绵羊的模样,骗取他师父的同情的手段的。
想到这里,风忍不住问:“你刚才告诉韦恩的那些话,是你的真心话吗?”
岚望舒原本双手插在兜里,正快步往前走着,听到风的问题,他侧过身,回头看向风,微微偏着头,笑容依旧,“想听真话?”
风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点头。
岚望舒将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两个原因——
“第一,我需要一个傀儡。
“韦恩是个又蠢又直白的皇子,他动的那些心思,近乎透明,我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他的暗箭中伤,所以,拿他做傀儡,正合适。
“第二,我需要一个质子。
“梵德.马克和他的星源网络,如果真的对我雌父和我动过杀心,我去西北的这段时间,会是他动手的好时机,但我带上他的外甥一起去,或许,能让他有所收敛。”
听到这里,风意味深长地盯着岚望舒的脸,看了许久,没有讲话。
这雄虫,长得实在太漂亮,笑起来又那么无辜,天然带着迷惑性,常常让虫忘记,他其实,是一只克罗恩家的雄虫。
岚望舒见对面不说话,便将手收回口袋里,“怎么了?”
风的神情变得有些冷,“你拉我进特使团,也不是你原本说的那个原因吧?
“你其实,也把我当作质子?用我,来牵制我爷爷?”
岚望舒闻言,微微一怔,很快摇头,“不是,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当然,你如果叫我一声师爹,我也可以拿你当半个徒弟。”
如果是以前,风或许会被岚望舒骗到,成功转移话题,因为那一句“师爹”而和他吵起来,可现在,风却是不相信岚望舒的话的。
风可以确信,岚望舒邀请他进特使团,和风的爷爷法尔亲王,必定是脱不开关系的。
将风的神情看在眼里,岚望舒这时收敛了笑容,轻声喊他的名字,
“风,我承认,我请你和我一起走,有其他原因,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哪怕你再怎么装得坚强,梵德.爱德华的死,还有莱格的那场意外,都在你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了。
“我想,如果你和我一起深入西北,一起将真相找出来,一起将那批幕后黑手绳之以法,或许,你心里的不安和负罪感,会减轻一些吧?”
风定定地望着岚望舒,莫名地,心头有异样感觉涌现,喉头哽咽,在眼眶开始变得滚烫之前,他错开眼,不再去看岚望舒,只嗤笑一声,故作轻松地揶揄:
“你会那么好心,担心我会有不安和负罪感?我们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铁吧?”
岚望舒这时耸耸肩,“当然没有那么铁,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怕你师父操心你的事,所以想为他分担一些,谁让我是你师爹不是?”
星际军作战指挥基地,统帅休息室,容玉烟一挥手,隔空将房门打开了,缓步走入玄关。
他视线微微垂着,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穿过会客厅,他将军装外套脱下来,挂在墙角的衣塔上,然后,在沙发处坐下来。
他从光脑账号里,把内阁最新公布的特使团核心成员名单调出来,看到名单下面,盖着的那枚象征内阁正式审议通过的红章,轻轻叹息。
这时,他的小腿被软绵绵的一团不明物体给圈住了。
容玉烟眉头轻蹙,垂下视线,就见自己腿上粘着的,是一只穿着西装礼服的金色狐狸——
是岚望舒在领证当天送给他的那只新婚玩偶,那玩偶原本被他放在床头的,此时却抬起两条软绵绵的小手臂和两只粗短的小腿,手脚并用地扒拉在他腿上。
容玉烟此时脱了军靴,只穿着居家的拖鞋,他小腿笔直修长,小腿肚很细,可是被那狐狸玩偶的小身体抱住的时候,却显得很伟岸,像抱着一棵粗壮的大树。
狐狸玩偶此时将头仰起来,一动不动看着容玉烟。
玩偶的嘴巴是用棕色的棉线缝出来的,眼睛是两枚琥珀色的圆形扣子,圆圆的大饼脸,上面缝着两个尖耳朵。
这样一张玩偶脸,自然是不可能有任何表情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容玉烟总觉得在那张脸上,看到了那只小雄虫拿那双无辜的眼看着他,翘起唇角朝他笑的样子。
容玉烟伸出手,正要把那玩偶狐狸从腿上摘下来,这时,狐狸却开口说话了:
“舅舅。”
是熟悉的小雄虫的声音,从玩偶身体里发出来,应该是在里面装了话筒之类的装置。
“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玩偶继续说,声音小心翼翼的。
说完,玩偶顺着容玉烟的裤管,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膝盖上去,然后重新仰起脸,“特使团这事……是我不对,我错了,舅舅。”
容玉烟在心中叹气。
他的这只小雄虫,总是能这样,先做了不顾后果的事,然后认错的速度比谁都快,态度又极为诚恳,让他原本淤积在胸中的火气,根本没办法发泄出来。
“你错哪了?”
容玉烟垂着眼,平静地问那狐狸玩偶。
“我……我不该那么轻易地接受内阁发过来的特使团的任命书?”
听到这个答案,容玉烟声音冷了几分,“接受任命?”
显然到现在小雄子还在为自己开脱,这让容玉烟的语气变得尖锐了许多,“你不会想说,你是被动接受了内阁的安排吧?”
玩偶不说话了,原本就没有任何表情的大饼脸,在沉默的时候,显得越发呆傻。
容玉烟目光变得凛冽,“岚望舒。”他很少直呼岚望舒的全名,此时吐词清晰地喊出来,让岚望舒的心里咯噔一声,“有关特使的任命,不是你接受内阁的安排,而是内阁被你牵着鼻子走了吧?”
玩偶仍旧仰着脸,痴痴地看着容玉烟,一言不发。
容玉烟见他那装傻充愣的模样,不介意提醒他:“内阁官方咨询平台?可真是别出心裁。”
“舅舅……”
狐狸玩偶这时终于重新开口,“你、你都知道了?”
“嗯。”
容玉烟冷冷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他肩头来的狐狸玩偶。
那玩偶此时骑在他肩头,为了维持平衡,两只手抱住他的脖子,一只脚踩在他锁骨上,扁圆的一张脸贴在他耳根处。
容玉烟对对方那蹬鼻子上脸的姿态,很是无奈,他抬起手,捏着那狐狸玩偶的腰,将玩偶扒拉下来,放在膝头,然后,他抬眼看向卧室的门缝处,
“你打算一直这么跟我讲话?”
始终虚掩着的卧室门,这时终于打开了。
岚望舒从门后走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容玉烟面前,将头埋进胸前,
“舅舅,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气,是我自己主动联系的内阁,主动找法尔亲王要的特使一职,我……我当时是被逼急了才会那样的。
“我没办法永远都待在这里,永远接受你的庇护。
“舅舅,我想靠自己去查明我雌父死亡的真相,我想直面那些想要将我赶尽杀绝的势力,我想……”我想成为可以配得上你的,值得你像爱雄主那样去爱的,那样一只独当一面的雄虫。
这最后一句话,岚望舒没能讲出口。
“我知道,望舒。”
容玉烟轻声回应。
岚望舒这时抬起头来,看向容玉烟。
他站在容玉烟面前,比容玉烟高出许多,容玉烟端坐在沙发里,被迫仰着头,与他对视。
短暂地沉默之后,容玉烟抬起手,掌心托着岚望舒下颌,手指在小虫脸颊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小虫皮肤的温度。
分明是看得到摸得着的,可容玉烟却觉得,面前的小虫,像一捧温热的细沙。
他越是想要用力攥紧,那细沙,就会越快地从他指缝之间流走。
岚望舒,终究不是像岚蝶衣那样,漂亮又脆弱的凤尾蝶,他是克罗恩家的雄虫,他此时振翅拍打出的细微声响,在不久的将来,恐怕,是会引得整个亚特兰,都为之一颤的……
岚望舒将容玉烟眼底的情绪看在眼里,心中酸涩,他抬起手,握住容玉烟放在他脸侧的手指,“舅舅……”
容玉烟轻声应着,再开口时,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冷冽,像是融化了的冰川,化作涓涓细流,流进岚望舒心底,
“我不怪你,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
“望舒,我会等你回来。”
首都星, 从宇宙中远远看去,是一颗大气层隐约闪烁着蓝紫色光芒的蓝色星球。
身处在首都星的中心区,感受到的, 是充满科技感的繁华都市, 吵嚷的虫群, 和喧闹的霓虹。
西北星群,则正相反。
从宇宙中遥遥望去,西北星群,是由几颗挨得很近的灰土色的行星组成。
身处在西北星群的任何一颗行星的表面, 感受到的,都是破败和萧条。
宽阔的柏油路,雄伟的钢铁筑成的桥梁和信号塔, 鳞次栉比的混凝土楼宇,暗示着这里也曾经如首都星那般繁华过。
只是柏油路面上遍布的坑坑洼洼,桥梁和铁塔上爬满的锈迹, 还有空荡的楼宇外立面斑驳的墙皮, 让过客一眼便能确信,这是一片蛮荒之地。
数十年来,PTG 的侵蚀和本地官民的纵容, 让西北星群彻底被亚特兰政府和权贵阶级所抛弃,政府出台的各项发展政策绝不会倾斜向这片土地,技|术|封|锁和经|济|制|裁政策,却是接踵而至。
最终导致这片星群原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工业园区和手工作坊相继倒闭,没有新鲜的移民血液,本地原住民也迅速流失, 让这片星群逐步变成一具将死的躯壳。
漫天飞舞的黄沙,仿佛是这块土地临死时吐出的浊气。
四季如秋的呼啸风声, 好似这片星群生前最后的哀鸣。
就是在这样的蛮荒之地上,却有一片小区,绿树成荫,溪水潺潺,庭院深深,像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片小区的正中心的位置,修建着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落,建筑群落入口的那条碎石路旁,花坛中,一块石碑上,刻着[沁心山庄]四个字。
一只西装革履、体态臃肿、头发稀疏的中年雌虫,此时正站在[沁心山庄]四个正红漆的大字旁,脸上堆满僵硬的笑容,望眼欲穿地看着道路尽头。
西北星群的大气层稀薄,离恒星较远,所以一年四季,气温都偏低。
可就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站在萧瑟寒风中,那只雌虫的额头上,却布满了汗水,汗水从额角沿着脸颊流到下巴处,又砸落在脚下地面上,洇出一滩水迹。
雌虫名叫龚自在,时任西北星群龙首星星主。
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上百个雌虫,和他一样穿着政府统一配发的黑西装,是他亲手选拔组建的接待团。
龚自在和他的这百虫接待团,最近这段时间,只有一个任务——好好招待从首都星过来的特使团的核心成员。
龚自在从领导那里收到的明面上的要求,是“好好招待”,“务必让每一位特使团核心成员满意地来,满意地走”。
可是龚自在为官多年,自然是懂得听话外之音的。
领导所谓的“好好招待”,实际上,是要他严密监视特使团的一举一动,同时,尽可能将特使团控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让特使团只能看到应该看的,听到应该听到的。
这样的任务,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相当艰巨。
龚自在丝毫不敢懈怠,从计算好了特使团到达的确切时间后,就早早地等在了他们为特使团安排的这处落脚的山庄,一等,就是一整天。
从日出等到日落,直等到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中,龚自在才终于远远地看到一排飞行器,落在了道路尽头。
听到那飞行器落在停机坪上的声音,龚自在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下了。
“欢迎领导大驾光临!欢迎领导!欢迎欢迎!”
龚自在虽然体态臃肿,行动却极为敏捷,领着自己的接待团,带着一阵风迅速奔至飞行器舱门边,将腰弯得很低,一边向舱门处行礼,一边不断地高声讲着欢迎的话。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舱门处立即有一条红毯铺开了,红毯从舱门外的舷梯,一直通往沁心山庄的餐厅入口处。
龚自在站在红毯边上,弓着背,抬起头,看向最先从舱门走出来的领导。
这次特使团的核心成员名单,对西北星群是严格保密的,龚自在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接的领导具体是谁,但他可以确定,对方必定是身份极为尊贵的,那四|大|家|族之一。
而且,从他的线虫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总指挥官,很可能是一名皇子。
而看到头一个走出来的那名年轻雄虫的那一头醒目的金发,龚自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对方是谁。
这次特使团的最高指挥官,竟然是克罗恩.韦恩殿下?
这着实让龚自在吃了一惊,可再细细想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莱格殿下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的同雌父的弟弟犹他殿下肯定是要避嫌的,太子菲克殿下因为动机和温特公爵的缘故,恐怕也不合适过来,而那位神秘的从地球回来的皇子,更是连身份都尚未公开,更加不适合前来。
这样想来,恐怕唯一适合坐这个最高指挥官位子的,就只剩下一个韦恩殿下了。
想到这里,龚自在的笑容,变得很深——
韦恩殿下,他是有所了解的,这位皇子,虽然行事嚣张跋扈,可却是个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的主。
要拿捏这样一位主子,很容易。
龚自在微微上前一步,向韦恩伸出手,“韦恩殿下,您愿意带领特使团,前来我星调查,实在是卑职和整个西北星群的无尚荣幸!”
龚自在说着,头一次,流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意。
零度酒吧,是坐落在西北星群龙首星中心区内,酒吧一条街上,毫不起眼的一间。
占地面积不大,却是这整条街上,生意最红火的一家店,因为在这里,只要肯花钱,可以嫖到整个龙首星最俊美的雌虫。
相应的,这间酒吧里慕名而来的雄虫的数量,也远远多于其他地方。
亚特兰帝国雌多雄少,在虫丁寥落的西北,雄虫更是少之又少,可是在零度酒吧,却总能看到不少长相周正出手阔绰的雄虫,这又变相成为了这里的卖点,吸引了不少并非从事性|工作的雌虫前来寻找床伴。
久而久之,零度酒吧成了龙首星的一处打卡圣地。
这打卡圣地每天都会吸引不少外地的雌雄虫慕名前来,今晚,这些陌生的面孔中,多出来一只绿毛雄虫,和一只黑发雄虫。
岚望舒和莱格斯一起,坐在吧台边上的沙发区,面前摆着两个酒杯,里面的酒,都几乎没碰过。
莱格斯是因为一晚上都忙着打卡拍照,顾不上喝,此时正举着手环上的摄像头,兴奋地对着不远处几个衣着暴露的雌虫拍摄着。
岚望舒,则是单纯地没心思喝酒。
这还是他头一次来酒吧这种地方,这里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只有舒缓的舞曲,夹杂着顾客们吵嚷的交谈声。
酒吧空间并不大,里面挤满了怀揣着特殊需求的雌雄虫,哪怕带着阻隔贴,依旧难以阻挡住各种信息素的泄露。
不同味道的信息素,夹杂着酒精和汗液的味道,在房间里蒸腾着,醺得岚望舒大脑都有些混沌。
岚望舒没有像大多数顾客那样关注着拥挤的舞池,也没有像莱格斯那样不断地寻找雌虫的身影,他的视线,始终放在不远处吧台上的一只虫身上。
那只虫独自坐在吧台边上,点了这里最便宜的一款酒,喝了一晚上。
从岚望舒的角度,只能看到那虫的侧脸。刀刻斧凿一般的侧脸线条,在酒吧不断闪烁的灯光的映衬下,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只可惜,这件艺术品,因为邋遢的外表,而蒙上灰尘。
那虫看起来比岚望舒略微年长几岁,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连帽衫、牛仔裤、白球鞋。
黑色的连帽衫前胸后背上印的字已经全褪干净了,只留下几条浅浅的印记,牛仔裤洗到泛白,裤腿因为常年踩在地上,边缘都磨破,白球鞋上满是灰黑的污渍,穿出了小脏鞋的效果。
岚望舒正看得出神,视线倏忽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鼻息之间,传来一股浓郁的香气,那香气类似劣质香水的味道,十分刺鼻。
岚望舒意识到那是雌虫信息素的味道,眉头轻蹙,抬起头来,看到那散发出信息素的雌虫,正朝他笑着。
雌虫弯下腰来,一只手搭在岚望舒肩膀上,另外一只夹着酒杯的手往前送了送,脸凑到岚望舒耳边来,
“阁下,要一起喝一杯吗?”
雌虫衬衫的扣子大半都解开了,俯身在岚望舒耳边讲话的姿势,露出胸前无限春光。
“不用,谢谢。”
岚望舒抬起手,将那雌虫轻轻朝一侧推开。
他的手只是虚扶着雌虫的身体,推开的动作,是靠精神力来完成的。
很显然,他全程都避免和那雌虫出现任何肢体接触。
这样的排斥,让雌虫立即明白了面前的雄虫对他是一点那方面的意思也没有,雌虫收敛笑意,直起身,转过头,顺着岚望舒的视线,朝吧台看过去,然后轻声哼笑,
“阁下,那是一只雄虫。”
岚望舒淡然回:“看出来了。”
雌虫无法理解岚望舒的反应,又说:“您也是一只雄虫吧?”
岚望舒点头,“嗯。”
雌虫眯起眼,看看岚望舒,又看看那雄虫,低声骂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莱格斯这时拍完一轮,满意地收起手环,转身看向岚望舒,见对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惊得睁圆了一双眼,
“舒哥,你盯着那雄虫,看了快半个小时了!”
莱格斯觉得自己大哥可能是有点毛病在身上,来这么一间网红酒吧,不看雌虫,却盯着一只雄虫看了一晚上。
岚望舒抬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不觉得,那雄虫很奇怪吗?”
莱格斯眉头皱在一起,一边端起酒杯喝着酒,一边把那吧台边的雄虫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哪里奇怪了?除了长得很帅,穿得很邋遢,没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
“对,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岚望舒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视线仍旧放在那雄虫身上,“他长得,特别帅,”
莱格斯放下酒杯,整张脸皱起来,搞不懂他大哥在讲什么高深莫测的话,“长得特别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长得特别帅啊!”
岚望舒摇头,“问题是,他长得,竟然比我还帅。”
“咳咳咳咳。”
莱格斯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了许久,“大哥,那什么,你这个说法,多少是有一点,太自恋了……”
岚望舒不是一只自恋的雄虫。
实际上, 以前在地球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但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帅到万人迷的程度。
可是, 自从回到亚特兰, 行走在学校和各种公众场合, 直接和间接地接收到不同的虫对他的长相的评价,让岚望舒意识到,在虫族这个雄虫稀少,长得帅的雄虫更是少之又少的社会, 自己的外貌,应该是接近完美的。
但是,那也只是接近完美。
可岚望舒此时关注着的那只坐在吧台边上的雄虫, 长相,可以直接用完美来形容。
当然,岚望舒不是个以貌取虫的性格, 在他看来, 再好看的皮囊,也不能拿来当饭吃,关键时候也不能用来保命, 他其实没有那么在意。
可问题是……
“你不觉得,那雄虫,有点帅得太过头了,很不自然?”
岚望舒说着,端起酒杯,发现酒杯里的酒不知何时被自己喝空了, 只好讪讪然又放回桌上。
“帅嘛,那当然是越帅越好, 哪有过头这种说法?”
莱格斯抬手挠着头,觉得岚望舒的话越来越怪异了。
岚望舒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他决定还是不和莱格斯讨论这个问题了。
莱格斯摆摆手,迅速投入到和旁边雌虫的搭讪中去。
这时,一个托盘送到了岚望舒面前,“阁下,您的蓝水晶。”
一杯盛着浅蓝色酒液的玻璃杯,被服务生放到了岚望舒面前。
岚望舒拧着眉看向那杯酒,“我没有点这个。”
服务生笑起来,指了指吧台边上那只雄虫,“是那位阁下为您点的。”
岚望舒抬起头,往吧台边上看过去,就见那雄虫这时已经转过身来,拿起自己手中快要喝空的酒杯,脸上带着笑意,隔空和岚望舒干杯。
岚望舒勾起唇角,将那杯蓝色的酒端起来,先朝那雄虫的方向送了送,然后浅浅地喝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甘甜而不涩喉,不愧是这酒吧明面上的菜单里,最贵的一款酒。
不过,那雄虫自己穿着邋遢的旧衣裳,点一杯最便宜的酒坐一晚上,却愿意请岚望舒这么一只素不相识的雄虫,喝最贵的酒?
岚望舒正想着,这时,就见那服务生朝他递了一张收款码过来,
“阁下,一共是6888星币。”
“噗——”
岚望舒一口酒呛住,险些喷出去,想到这一口喷出去就要上千块钱,又捂住嘴,咽了回去,然后看向服务生,
“对面帮我点的,却要我付钱?”
服务生露出个满是歉意的笑。
岚望舒无奈地叹口气,酒他已经喝了,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好在他以特使的身份过来,账户余额相当宽裕,并不在乎这一杯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