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望舒从地球回来才不过月余,甚至连皇子的身份都尚未拿到,亚特兰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需要时间去学习,去适应,去成长。
“您是他的长辈,我想,您有责任为他创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负责任地将他丢去西北那样的蛮荒之地。”
法尔亲王这时放下茶杯,抬起手,示意容玉烟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容玉烟神情依旧紧绷,但还是在法尔亲王身边坐下。
法尔亲王待到容玉烟坐定了,这才直视着他的双眼,缓缓开口:
“玉烟,你说的没错,望舒那雄子,现在资历尚浅,我们需要给他时间去学习,去适应,去成长。
“可这不正是我现在正在做的吗?
“西北星群的确地处偏远,与首都星比起来,那里确实称得上是蛮荒之地,可那正是个历练的好地方,不是吗?
“我把他安排过去,就是想要敦促他更快地成长起来,肩负起他应有的责任。
“玉烟,望舒那孩子,很聪明,也很有潜力,我可以很诚心地告诉你,我是打心底里喜欢这孩子的。
“我不怕在这里与你讲两句掏心掏肺的、僭越的、大逆不道的话——
“你从地球上,把望舒接回来之前,我是不看好那小雄子的,他和我们的社会脱节太久,他已经形成了地球人类的思维定势,想要适应虫族的社会模式,我想,是十分困难的。
“而且,我那时,唯恐他像他雌父一样,空有那样高的精神力等级,却生出一副软弱的一味逃避的性格来,若果真如此,他将难当大任。
“所以,直到我为他办理并提交皇子身份的审核提案的那一天,我仍旧不认为,他能代替菲克,坐上那个位子。
“你知道的,我与温特.布鲁特那个老东西,一向不和,而且,因为莱格的缘故,我与菲克那小雄子,关系也极为生疏,所以,我始终是站在太子党的对立面的。
“可饶是我这样的身份,和我这样的立场,尚且不认为岚望舒可以取代菲克,成为新的太子。
“你认为,内阁的其他成员,还有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还有地方的那些官员们,乃至整个亚特兰核心星群的百姓们,他们又会怎么想,怎么看待这个从地球空降回来的皇子呢?
“是,从血统上来说,岚望舒是二皇子,依照帝国律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他应当成为正统太子。
“可你我都清楚,储君的废立,不是单纯一条宪章就可以定论的,否则,还要内阁做什么,还要公检法体系做什么,还要百姓的公示检举投票程序做什么呢?
“菲克在储君这个位子上,坐了近十年了,你我都要承认,储君的职责,他完成的很出色,从未行差踏错一步。
“亚特兰上下,对他都是认可,是拥护的。
“可岚望舒,他有什么资本,可以拿来和菲克争呢?除了那单薄的一条‘无嫡立长’的宪章条款。
“是,你现在是他的雌君,这为他增加了筹码,可你们的那一张婚书,是陛下御赐的,不是岚望舒自己争取到的,那与他自身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他不过是一介草莽,碌碌无为,却能成为你的雄主,心安理得地永远活在你的荫蔽之下,那么拥有你做他的雌君这件事,非但不能成为他争储的助力,反倒会因此,在舆论上,让他更加落了下风。
“如果他的精神力等级能高过菲克,或许他还能在往后内阁的储君废立会议上,多出一分胜算。
“可他连精神力等级,都比菲克差得远了。那他还能倚仗什么,来赢过菲克?”
说到这里,法尔亲王停顿下来,定定望着容玉烟的双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玉烟,让岚望舒担任特使团总指挥官,去西北星群平乱,确实冒险,可这也是他最大的机会。
“他需要这次任务,让自己成长,让自己证明给亚特兰的所有子民看,他是有资格胜任储君之位的。”
法尔亲王说完这些,便不再开口,只端起茶杯,平静地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将胸中的那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然后缓缓闭上眼。
他不得不承认,法尔亲王这段言辞恳切的话语,是十分有道理的。
岚望舒,他需要这次机会。
除非容玉烟不想让岚望舒坐上储君之位,否则,这次任务,会是岚望舒拿回储君之位的最大助力。
可是,前提是,他真的能完成特使的任务。
如果他在出使西北期间,遭遇什么不测,那现在说的一切,就都是空谈!
容玉烟重新睁开眼,目光和先前,已经全然不同。
此刻,他不再是星际军统帅,不再是容上将,而只是岚望舒的雌君,是那只小虫的舅舅。
“殿下,您说的,或许都是对的,可是,望舒他从地球回来以后,明面上就遭遇了两次刺杀,暗中更是不知遇到多少次挑衅。
“哪怕是在首都星这样治安极好的地方,哪怕是在我身边,在我的护佑下,他依旧还是不断地受到伤害,您让我如何能放心让他去西北?
“西北地处偏远,星际军鞭长莫及,我不能离开星际军基地,不可能继续守护在他身侧,那么,他如果再遇到像前两次那样,甚至更大规模的刺杀,该怎么办?
“这次的特使任务,对于他而言,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可如果这个机会,要让他用命去换,那我情愿他不要这个机会。
“如果他因此而无法服众,无法获得议事厅的青睐,那我情愿他放弃储君之位,只要,他能安全,能健康,能好好地留在我身边。”
听到这里,法尔亲王无奈地摇头,
“玉烟,你对望舒的爱,蒙蔽了你的双眼,也让你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
“你想想,哪怕望舒不去争那个储君之位,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你当真以为,他以后就能安全吗?
“你可以护得了他一时,你能护得住他一世吗?你能保证以后日日夜夜,他有危险的时候,你都一定在他身边吗?
“你不能,那么,最好的方式,就该是让他学会拿起武器,为自己的安全去战斗。”
说到这里,法尔亲王话锋一转,
“其实,此去西北,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险恶,我会为他调派帝国最精锐的一批兵力,而且,他会提前获得皇子的身份,受到皇子应有的特殊保护。
“核心星群上空布满的那张星链,时刻为他保驾护航,他将再也不是现在这个脆弱的雄虫,想要刺杀皇子,要付出多惨重的代价,你应该很清楚。”
听到“星链”两个字,容玉烟最后的那一点立场,也动摇了。
或许,他真的应该放手?
法尔亲王默默地坐在容玉烟身侧,将容玉烟此时的每一处细微神情,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容玉烟的内心,动摇了。
从理性的角度来讲,容玉烟已经完全被他说服,只是,容玉烟对岚望舒的过度爱护,让他很难开口讲出放手的话来。
所以,法尔亲王适时地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是容玉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的杀手锏。
“玉烟,这次特使团最高指挥官的任命,其实,并非你我可以决定的。”
听到法尔亲王的话,容玉烟眉头轻蹙,一瞬间,他已经猜到法尔亲王在暗示什么,“您……是什么意思?”
法尔亲王抬起手,将自己的光脑账号调出来,然后把一份加密的信函,送到容玉烟面前去。
不需要看内容,只是瞥一眼那正红的底色和烫金的字体,容玉烟的一颗心,已然彻底沉下来。
那是国王陛下,亲自发来的信函。
信函是以加密的形式,发给法尔亲王的,在信里,科尔陛下用极为愤怒的口吻,严肃地斥责法尔亲王针对这几次案件的处理方式是“冷血、无情、且极为不负责任的”。
信函的最后,科尔陛下表达了自己对法尔亲王的姑息政策的深切失望,并且严正道:
[法尔,莱格不光是我的长子,他也是你的外孙,连这样一只虫的性命,你尚且能看得这样轻,那亚特兰帝国其他百姓的性命,于你而言,怕是连草芥都不如。]
[你如此的行事方式,恐怕难当监国重任,摄政王一职,对外,仍由你挂名,于内阁之中,你便让贤吧。]
容玉烟将信件浏览一遍,然后看向身边的法尔亲王,“陛下的意思……”
法尔亲王点头,“玉烟,这件事,不幸被你言中了。
“我这个当岳父的,终究是不如你这唯一仅有的徒弟,更了解陛下。”
说罢,法尔亲王将几份拟好的圣旨,递到容玉烟面前去——
第一道圣旨中,科尔陛下谴责了巴布韦.法尔的不作为和姑息政策,决定对内革去巴布韦.法尔的摄政王职位,监国重任,暂时移交温特.布鲁特。
第二道圣旨中,陛下谴责了温特.布鲁特的鲁莽和引狼入室,决定收缴其停驻在首都星领空的二十艘星舰,舰队直接收编至禁卫军麾下,温特.布鲁特暂时兼任监国之职时,勒令未经允许,不得踏出首都星半步。
第三道圣旨中,陛下谴责了梵德.马克对星源网络科技公司的管理不善,导致星源素失窃,决定暂时罢免其 CEO 职位,并吊销星索科技有限公司等数家皇冠集团旗下公司的营业执照。
第四道圣旨中,陛下谴责了容玉烟利用星际军的资源,以公谋私,违规对停靠在首都星领空的西北军进行监控,给予口头警告,要求其严肃纪律。
第五单圣旨中,陛下谴责了公安部部长伍梁栋的尸位素餐,和最高法院大法官爱普尔.梅的软弱,均予以降职处分。
容玉烟将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几道圣旨扫视一遍,第一时间,明白了这几道圣旨背后的份量——
内阁,变天了。
法尔亲王猜到容玉烟心中所想,继续道:
“玉烟,你也看到了,陛下对这次案件的处理结果,非常不满意。
“之前针对莱格遇害案件临时成立的审判庭的五个审判员,无差别地,全部受到了陛下的严厉谴责和责罚。
“当然了,陛下对你依旧是爱护的,针对你的那道圣旨,只是口头的警告。
“我这边就不同咯。看来,我先前一味姑息,引得陛下震怒。如今,我这摄政王的位子,果真是坐不稳了。”
法尔亲王讲出这话时,看起来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容玉烟摸不准他对于自己被革职一事,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
思忖片刻,容玉烟还是试着为自己的师父、当今的皇帝陛下,辩护道:
“陛下他一向对事不对虫,这次的案件,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并非针对您,只是——”
“——我知道,”这时,法尔亲王抬起手,打断容玉烟,“你放心,老头子我在内阁待了几十年了,早看淡这些了,不至于因为一道指令,就对陛下怀恨在心的。”
实际上,法尔亲王何止不会怀恨在心,他这次,简直是因祸得福。
陛下不日就要回宫了,法尔亲王在摄政王这个位子上,本来也做不了几天了,而且如今乱子接连不断地发生,摄政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子,法尔亲王早就厌倦了。
如今提前让他下来,他并没有太多怨念,而且,布鲁特那老东西带过来的那批舰队,收编到了他的禁卫军麾下,这是被他捡了大便宜了,法尔亲王如今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对陛下怀恨在心。
想到这里,法尔亲王轻声哼笑,然后摇头说:“陛下的这次任免,果真是滴水不漏。”
容玉烟点头,“陛下做事,一向缜密。”
法尔亲王这时顺着容玉烟的话,缓缓点头:“所以,如果我说,让岚望舒去西北,是陛下的意思,玉烟,你应当,再无话可说了吧?”
容玉烟看向法尔亲王,眉头轻蹙,“……陛下的意思?”
法尔亲王应了一声,然后,一挥手,调出了最后一道圣旨。
这也是容玉烟最在意的一道圣旨——
圣旨中,陛下要求内阁于三日内成立特使团,并出发前往西北,对最近出现的一系列案件彻查及追责,绝不姑息。
同时,圣旨中,任命岚望舒为本次特使团最高指挥官,于西北星群调查时,特殊情况下,享有等同于国王的权力。
容玉烟盯着这最后一道旨意,眉头越拧越紧。
他紧紧盯着那道圣旨中“岚望舒”三个字,视线许久都没有挪开。
这时,法尔亲王却一挥手,将那张圣旨收起来了,然后说:“玉烟,放手吧,让那小雄子去西北闯一闯,这是陛下的意思。”
容玉烟没有给出回应,但他原本紧紧握住光剑剑柄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皇宫里,皇子寝殿中,一只金发的年轻雄虫,正仰面躺在床榻上,伸展开手脚,身体摆成个“大”字,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上,低垂的水晶吊灯。
这时,一名内侍求见。
雄虫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招呼那内侍进来,急着问:“我舅舅愿意来见我了吗?”
内侍垂着头,支支吾吾许久,“回禀殿下,马克阁下他……他说、说……今日公司里事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出——”
“——滚!”
内侍的话讲到一半,韦恩怒吼一声,抬起手,将旁边桌上的餐具连带着盛放的饭菜一起,哗啦啦全部摔向那内侍。
内侍被泼了一脸的饭菜汤汁,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能缩着脖子,弓起背,慌慌张张转身,退出去了。
韦恩重新躺回床榻上,盯着天花板,哀嚎一声。
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
韦恩抬手把床头的茶壶丢到门上,一个“滚”字刚要喊出来,却听到房门外一个陌生的内侍的声音响起:
“四殿下,奴才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给殿下捎带些东西。”
韦恩腾的一下,重新从床上弹起来,一挥手,将房门又打开了。
内侍走进来,垂头看一眼满地狼藉,小心翼翼绕开了,然后走到韦恩床边来,高举起手中的一个纸袋,送到韦恩面前去,
“四殿下,这是太子殿下今天一早去宫外,特地等了一个小时,才买到的肉松酥,命小的给殿下您送过来,趁热尝尝。
“太子殿下听说,四殿下您在寝殿休息的这几天,每天胃口不好,一直不怎么吃饭,太子殿下担心您饿坏了身体,这才专程送了您小时候最爱吃的肉松酥过来,还望您尝尝。”
韦恩把那纸袋接下来,打开了,拿了一颗圆滚滚的肉松酥出来,却并没有吃,只是红着眼眶,看向那内侍,问:
“我哥,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内侍头垂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回:
“四殿下,太子殿下始终惦记着您的,他也想来看您,可是,最近首都星动乱,四处都不太平,温特公爵他派了许多西北军,将太子殿下严密监视起来,勒令太子殿下决不允许擅自来您的寝殿探视。
“所以,四殿下,还望您,能体谅太子殿下的苦衷,殿下他说,最近这一两日,一定竭尽所能,找到机会,来探望您。”
听到内侍的话,韦恩的眼眶更红了,他垂着头,任由泪水从眼角涌出来,顺着脸颊,滚到唇角,然后他抬起手,咬了一口肉松酥,和着眼泪,吃下去。
尝不出滋味,嘴里只有眼泪的咸涩。
韦恩哽咽着,对那内侍说:
“你回去吧,告诉我哥,我挺好的,没什么事,不用过来了。
“最近不太平,这么关键的节骨眼,别再节外生枝了,保住他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
内侍不敢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行礼,“小的一定为您把话带到。”
待那内侍离开,韦恩抱着肉松酥,重新躺回了床上,继续盯着天花板。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他被软禁在这里九天了,整整九天,除了那些个小内侍以外,一只虫,也没来看过他……
想到这里,韦恩眼眶发烫,泪水又涌了出来。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韦恩转过头,透过模糊的视线,隐约看到一个身姿挺拔的雄虫的身影,走进了他的房间。
“哥……”
韦恩呢喃一声,撑坐起来,高声说:“哥!你来看我了?”
可话音未落,韦恩的笑容顷刻收敛了。
他看清了过来的那个身影,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
此时赫然站在门外的, 不是太子菲克,却是韦恩最不想见到的那只雄虫,岚望舒。
岚望舒没有理会韦恩的问题, 只是默默地抬起脚, 跨过门槛, 走到房间里来。
他垂下眼,瞥向脚边散落一地的餐具碎片,一挥手,用精神力将那些碎片扫去一侧, 然后径直走到韦恩床榻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韦恩此时一头金发睡得乱蓬蓬,或许是太久没有离开过这间卧室了, 也懒得再整理仪容,便任由头发乱翘着,衣衫也有些凌乱。
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瞪圆了一双眼, 仰着头,恨恨地望着岚望舒,“你到底来干什么?”
问出这问题时, 韦恩警觉地看着岚望舒,一只手则隐蔽地放在了腰后,摸到那里藏着的一把匕首的刀柄上。
岚望舒将韦恩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忍不住想,现在的韦恩,像极了一只被关在铁笼子里的还没断奶的小狮子, 有尖牙利爪,面对敌人, 却没有任何反抗和自保的能力。
失去了母狮的庇佑,他恐怕,连一只成年的小野猫都打不过。
可他又无法放下自己身为狮子的骄傲,看到岚望舒靠近,便会亮出自己的小爪子,咧开嘴,龇出小獠牙,浑身的毛发都炸开,好像妄图靠这种虚张声势,去把敌人吓走。
殊不知,这样的姿态,在笼子外的看客眼中,更觉得可笑,也越发突显出小奶狮此刻内心的极度胆怯和无措。
岚望舒在韦恩身边的雕花扶手椅上坐下来,好整以暇地扯了扯袖口,“别那么大敌意,我只是来看看你。”
韦恩自然不会相信岚望舒会好心来看他,闻言,韦恩冷哼一声,“你果然是来看我的笑话的?现在看到我过得这么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满意了?”
听到这里,岚望舒转头看向韦恩,“你不会愚蠢到,到现在,还觉得这些事是我做的吧?”
韦恩停顿片刻,心底是动摇的,可嘴巴却强硬:“你不在的时候,这里一切太平,你刚从地球回来没多久,整个皇宫就被你搅得不得安宁,不是你,还能是谁做的?
“现在莱格死了,我被软禁,我哥也被温特大叔严密监控起来,只有你,活的好好的,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把我们这些宫里长大的一个一个都除掉,这样你这地球回来的野……”
韦恩最后“野种”两个字,讲到一半,身体瑟缩一下,闭嘴了,因为他看到,岚望舒的眼中,倏然有寒光闪现。
岚望舒对自己雌父的声誉,有多维护,韦恩是记得的。
他们之前在晚宴上,第一次见面,韦恩就因为讲了岚望舒雌父的坏话,而被岚望舒扇了一巴掌。
那时候韦恩风光无限,尚且拿岚望舒毫无办法,如今韦恩被剥夺了皇子权力,软禁在这里,无权无势,自然不敢再挑衅面前这雄虫了。
他再不敢开口讲一个字,身体悄悄往后挪了挪,远离了岚望舒一些。
岚望舒这时缓缓开口:“这事是西北那边的 PTG 做的,最高调查组和审判庭已经给了定论了。”
说到这里,岚望舒的身体朝韦恩的方向靠过去一些,“除了 PTG,你觉得,究竟是否有其他势力和他们里应外合呢?”
韦恩隐约猜到岚望舒在暗示什么,他本能地往一侧躲开一些,眯起眼看向岚望舒,然后抬高音量,愤愤然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是被冤枉的!”
岚望舒这时定定地直视着韦恩的双眼,“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待韦恩再开口,岚望舒一挥手,调出一张悬浮光屏,推到韦恩面前去。
屏幕里播放的,是莱格案的最高调查组成立的临时审判庭的一段审讯视频,被审讯的对象,正是韦恩。
在这段审讯记录里,韦恩被问到在送给莱格那份生日礼物之前,是否有其他虫接近过那礼物盒,韦恩先是闪烁其词,之后又一口否认。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马克有些失态地痛骂了韦恩一顿,见韦恩仍旧不肯松口,便选择放弃自己的外甥,不再保他了。
而此刻,这段视频,被岚望舒重新调出来,摆在韦恩面前。
只看了一眼视频里的内容,韦恩的脸色顷刻变得惨白,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他妈又不是审判庭的成员,你有什么资格再来审问我!”
岚望舒镇定自若地点头,“对,我不是审判庭成员,我也没打算审问你,我对你的回答,一点也不关心。
“你不用回答我的问题,你只需要听我说就好。
“莱格生日当天,你从你舅舅的公司里打包了那份礼物之后,中途,是遇到了其他虫的吧?
“让我猜猜,是太子菲克的侍从?”
岚望舒用看似不经意的口吻,讲出最后那句话,却是惊得韦恩一时间忘了该作何反应,只能呆滞地望着他。
岚望舒轻笑,“看你这反应,我猜对了?”
韦恩这时才重新回过神来,“放屁!我哥他绝对不可能会害我的!这事和我哥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想从我这里套话?休想!”
“韦恩。”
岚望舒这时沉声喊道。
他的声音是那么冷静,有一瞬间,韦恩都恍然觉得,是他哥菲克坐在他身边,在喊他的名字。
韦恩抓狂的呼喊声,戛然而止,怔怔看向岚望舒。
岚望舒继续说:“我说了,我不是在审问你,我对你的答案,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管你送出去的那套作案工具,中间到底有没有经过太子菲克的侍从的手,这些都不重要,反正这事已经盖棺定论了。
“而且,其实说句心里话,我也不太愿意相信真的是菲克把作案工具掉包到你的礼物盒里去的。
“那天生日宴有那么多贵族子弟参加,不管他想拖哪个子弟下水,以他太子的能力和资源,想必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干掉莱格,损失你这么一枚重要的棋子。”
岚望舒分析得那么细致又逻辑清晰,让韦恩一时难以理解岚望舒究竟要说什么,总不会是过来教他怎么巧妙地帮菲克脱罪吧?
但不管怎样,岚望舒的话,的确是在设身处地从菲克的角度出发而讲出来的,这让韦恩稍稍卸下心防,语气也软下来一些,
“我早说了,这事跟我和我哥都没关系,是莱格自己蠢,被 PTG 蛊惑,做出那种出格的事,丢掉性命,也是他咎由自取。”
死者为大,岚望舒并不想过多地去揣测莱格生前的心态,他见韦恩愿意向他敞开心扉,便顺势说:
“不论这事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可是,有一点,我想,你我都可以确定——
“那就是,太子菲克,他在莱格出事之前,就知道那天生日宴,一定有大事要发生,所以,他才会临时推说有事不能参加,逃离那个是非之地,尽可能地,洗脱自己的嫌疑。
“韦恩,哪怕菲克没有栽赃给你,可有一点,你无可否认,菲克在这件事上,对你的态度,是见死不救。”
岚望舒的话,一字一句,都精准地刺在韦恩心头。
韦恩依旧不肯松口,可他的眼眶,却顷刻间,便变得通红。
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他没有他哥菲克那么少年老成,他被关在这寝殿里这么多天,那一点心气早被消磨殆尽了。
“见死不救”四个字,像一根倒刺,扎在韦恩心尖上。
这么多天,他独自躺在这空荡荡的寝殿里,却一点都不敢去回想菲克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因为他唯恐想得深了,牵动了那根倒刺,便会心痛。
可现在,岚望舒却偏偏要捏住那根倒刺,从他的心尖上,拔出来,剜起他心头的皮肉,连着筋,带着血。
眼见着韦恩颤抖的双唇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尽了,岚望舒却不肯放过他,继续把话讲完:
“如果菲克真的在意你,如果他真的当你是兄弟,哪怕他不在乎莱格和 PTG 做的那些交易,至少,他在自己选择远离是非之地的那天晚上,也应该给你递个消息,提个醒的。
“这能有多难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他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跟你提过。
“你在审判庭上,为了保住他的声誉,洗脱他的嫌疑,顶着你舅舅马克的压力,却始终不肯松口,最终导致你成了本案嫌疑最重的贵族子弟,连皇子的权利都被剥夺。
“可菲克呢?他在事后,甚至不曾过来看你一眼吧?”
韦恩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因为心口的伤痛,又开始咆哮,发出无能狂怒的嘶吼: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我哥他是有苦衷的,他现在没办法来看我,不是他不想,是他身不由己!”
韦恩说着,手指紧紧攥着手中装着肉松酥的纸盒,因为太用力,将那纸盒都捏破了,露出里头金黄色的肉松碎屑。
岚望舒垂下视线,看一眼韦恩手中的纸盒,冷笑,
“到了这个时候,只是随便派个侍从去外面买一盒肉松酥,就能把你收买了?
“菲克是太子,他如果真的想来看你,你以为,没有西北军的温特公爵,真的能管得住他吗?
“韦恩,承认吧,你牺牲自己皇子的权利,都要帮他洗脱嫌疑,可是,在菲克眼里,你这个弟弟,根本比不过他的声誉重要。”
韦恩此时,浑身都在颤抖着,可却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泪水糊满了他的脸颊,从下巴滴落下去,粘湿了他手中的肉松酥纸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