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门外的标牌上,写着[一级涉案成员]。
推开门,岚望舒走进去,看到房间里左右各有一扇门,门上分别写着[普通区]和[贵族区]。
岚望舒被领进了[贵族区]。
房间里面,此时坐着四只虫——
四皇子韦恩,五皇子犹他,巴布韦.风,和温特.达斯特。
四只虫的脸上,都布满阴霾,就连一向嚣张跋扈的韦恩和达斯特,此刻都神情紧绷,眼底写满惊慌和无措。
听到岚望舒进来的动静,韦恩、犹他、达斯特同时抬起头,朝他看过了。
犹他很快便面无表情地重新垂下头。
达斯特眯起眼,带着探究的目光将岚望舒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然后冷哼一声,这才将视线挪开。
而韦恩看向岚望舒的目光,则是麻木的,他原本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此时尽数熄灭,脸上剩下的,只有苍白和恐惧。
房间里,唯一从头到尾都不曾对岚望舒的出现给出任何回应的,是风。
风独自坐在角落,双眼放空地看向脚尖处的地板,听到动静,他的坐姿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雕塑一般,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岚望舒迈步上前,挨着风坐下来。
这房间里除了他们五个,再没有其他虫,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布满监听监视设备,他们的一举一动,房间外负责监控的警员,尽收眼底。
哪怕岚望舒在风的身边坐下来,风依旧还是维持着放空的状态。
岚望舒陪着他并肩坐着,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风开口。
他嗓音嘶哑,讲话声非常轻,可是在这个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他就死在我面前。”
岚望舒眉头轻蹙,立即便想到了自己刚才的梦境中,风砸开门,闯进卧室里,高喊“不要戴”的情形。
风在莱格佩戴精神力增强器的最后一刻,闯入了莱格的房间。
岚望舒开口:“风……”
他刚喊了一个字,就被风接下来的话打断:
“砰——
“就那么一下,声音不大,比鞭炮声还小,像水球破开的声音。
“但是爆炸是从他身体里出现的,皮肉在瞬间炸开,血水飞溅,在腹部那外翻的皮肉里,我看到他粉白的肠子,流出来……
“我拼命喊他,可是他根本没办法再给我回应。
“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珠都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血水就那么从两侧眼角流下来。
“还有鼻孔、嘴角、耳根……到最后,脸上的皮肤都碎成很多块,墙皮一样,一块一块脱落……”
“闭嘴!”
达斯特暴躁地高喊了一声,“闭嘴!我不想听这些细节!想复述,待会到了审判庭,随便你他妈怎么讲,在这里,你能不能好好闭嘴!”
岚望舒转头,看一眼精神处于崩溃边缘的达斯特。
达斯特的高声怒骂,引得韦恩和犹他也朝他看去。
现在这个时候,达斯特显然并不希望成为焦点,所以他有些心虚地说:“你们都看什么!”
这一次,开口的,竟然是犹他:
“该闭嘴的,是你。”
达斯特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在这个房间里坐着的虫,他根本一个也得罪不起,最终只能乖乖闭嘴。
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风也不再讲述现场发生的事,重新变回一座雕塑。
岚望舒轻声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到这时,风才终于转过头,看向岚望舒,“我如果再早半分钟,不,早十秒钟,或许就能……”
“风,”岚望舒打断他,“没能阻止他,不代表他的死,你就负有责任。”
风目光呆滞,摇头,“八年前,爱德蒙,他也是这样离开的,那时候,我没能阻止他,同样的事情,第二次,发生在莱格身上,我依旧什么也没能做到……”
梵德.爱德蒙,梵德.马克最爱的唯一的雄子,加入 PTG 并且死在地下实验室里的那只雄虫。
“爆炸是从体内发生的。”
那时候,容玉烟是这样形容爱德蒙的死的。
和莱格,如出一辙。
莱格是风的表哥,而梵德.爱德蒙,是风的未婚夫。
或许莱格的离开这一件事,还不足以压垮风,但他至亲至近的两只雄虫,都因为 PTG 的技术而死亡,这对风造成的刺激,是翻倍的。
“你知道吗,”风低声说,“我看到莱格身体炸开,那一刻,我脑海里想到的,竟然是爱德蒙身体炸裂的画面。
“我从来没有机会去爱德蒙的死亡现场看一看,可是,看到莱格碎裂的身体时,我总觉得,我看到了,爱德蒙四分五裂的身体。”
岚望舒还想开口再劝,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警员走进来,视线落在岚望舒身上:
“岚望舒阁下,请随我前往审判庭。”
第37章
涉及到亚特兰的上层阶级的命案, 内阁往往会成立调查组,介入调查,而如果这命案, 是上层阶级中, 处于金字塔最顶端的那几个家族中的一个, 而且,是一只雄虫的话,那么,内阁会迅速成立皇室特殊案件最高调查组。
亚特兰, 已经很久没有成立过皇室特殊案件最高调查组了。
上一次最高调查组的成立,是八年前,针对马克仅有的雄子, 梵德.爱德蒙的意外身亡。
帝国近十年来,仅有的两次最高调查组的成立,都是涉及 PTG 这个组织, 情况, 竟然惊虫的相似。
这让内阁的气氛变得凝重。
最高调查组临时成立的审判庭,由内阁中身份最尊贵的那一批虫组成——
摄政王巴布韦.法尔亲王、西北军统帅温特.布鲁特公爵、星际军统帅容玉烟、皇冠集团掌权虫梵德.马克、公安部部长伍梁栋、帝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爱普尔.梅。
依据旧例,审判庭的成员, 为了避嫌,是不能和涉案虫存在亲缘或利益关系的,可这一次的案件实在特殊,内阁头部的几只虫的亲属,几乎全部涉案,当权者们便果断抛弃了旧例。
此时, 原本就在宫中的法尔亲王已经在圆桌旁坐下,等了片刻, 马克出现在门口。
马克显然是从外面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此时衣服都有些汗湿了,濡湿的衬衫贴在身上,又被厚重的西装包裹住,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又不能脱掉外套,便只能抬起手,将领带扯松一些。
一眼看到坐在圆桌正中央的审判长位子上的法尔亲王,马克径直向对方走过去。
想到法尔亲王刚刚失去外孙,马克来到他身边,朝他恭敬行礼,沉声说:
“法尔殿下,莱格的事,我很抱歉,也希望您节哀顺变。”
法尔亲王摆摆手,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请入座吧。”
马克向法尔亲王道声谢,然后在标有[审判员梵德.马克]的名牌的位子坐下,肥胖的身躯靠进椅子里时,发出吱呀声响。
就在马克入座的那一刻,他面前的虫脸识别系统启动,扫描通过后,桌面上出现一张悬浮屏幕,屏幕上,是内阁拿到的有关本次案件的一手资料。
马克身体朝前倾,迅速专注在面前的资料中。
这时,审判庭的门被用力撞开,一只身材健硕的雄虫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马克,两根眉毛挑起来,抬起下巴向对方问好:
“马克,咱们有多久没见了,有快两年了吧?”
马克此时正拿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闻言,他将视线从面前悬屏上抬起来,看向走进来的雄虫,然后礼貌回应,“温特公爵。”
温特公爵已经年过六十了,但看起来倒是不显老态。
他一头栗色的短发散乱地遮住额头,军帽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虽然同属最顶层的贵族行列,举手投足间,却丝毫看不出寻常贵族恪守的那些礼仪,更多的,是因为常年统领西北军而带上的兵痞子的气息。
马克和温特公爵虽然同属于内阁成员,可温特公爵常年驻守在西北,这样线下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
虽说确实是难得见一面,可这次案件重大,马克并不认为此刻是寒暄叙旧的时候,所以短暂地一声招呼后,他便重新看向自己面前的资料。
温特公爵这时摘下帽子,朝法尔亲王行礼,“法尔。”
法尔微微颔首。
温特公爵已经自顾自拉开马克身边的椅子,坐了进去。
不待他面前的悬浮屏幕升起来,温特公爵已经两条腿朝外侧叉开着,一条胳膊肘放在椅背上,问:
“第一个,审谁?”
“岚望舒。”
法尔亲王这时回。
马克眼皮轻轻一跳,不动声色地将标着岚望舒的那张悬屏拨出来。
温特公爵饶有兴味地搓了搓下巴,
“岚望舒这雄子,从地球回来,这么久了,我倒还一直没机会见到,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以这种方式。”
说着,他看向马克,“说起来,马克,你之前在圣保罗学院,倒是和他见过了,觉得那雄子如何?”
马克眼珠朝温特公爵的方向瞟了瞟,然后很快又重新看向面前的悬屏,“匆匆见了一面而已,这种问题,问法尔亲王,或许更合适些,公爵。”
“匆匆见了一面,就见到内阁法庭去了?”
温特公爵看似随意地问,“我听说,还是容将军亲手把你送进去的?”
马克眼皮抽动,“那是个误会。”
温特公爵用力点头,“啊,对,后来怎么判的来着?因不知情而造成误会,不予追究法律责任,是这么说的吧?”
马克没什么表情地说:“温特公爵,果真是明察秋毫,记忆力超群。”
温特公爵无视了马克的揶揄,朝马克凑近了些,“跟我说说,你那天跟那小雄子起冲突,是不是想,试探……”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触角的方向。
马克冷哼一声,“那个级别的虫,还不值得我亲自出手试探。”
“真的?”温特公爵挑起一边眉毛,“我还以为,他有可能跟那只凤尾蝶——”
“——好了!”
到这时,法尔亲王终于开口打断,“这里是审判庭,我们今晚时间紧迫,任务繁重,无关的话题,就不要在这里闲扯了。”
温特公爵闻言,讪讪然坐直了身体,又抬起手,拍了拍法尔亲王肩头,“法尔,莱格这件事,节哀啊。”
嘴上说着“节哀”的话,可是温特公爵的语气和神态中,却是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惋惜或悲伤的情绪,甚至带上些戏谑的神色。
王公贵族,大多感情淡薄,而温特公爵这种混迹在荒蛮的西北军中的贵族,比之其他常年住在宫殿中的贵族,又多了几分麻木——他甚至失去了对同胞的基本同情心,生命,在他看来,似乎不值一提。
法尔眼角抽动,对对方那毫无诚意的话语,只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温特公爵顿觉无趣,抬起手,把悬屏拉到面前来,开始浏览岚望舒的相关介绍资料。
他一眼扫到婚姻状况那一栏,惊住,扯着嗓子高声说:
“已婚?!雌君……容、容玉烟?!
“哎,我是在西北待太久了吗,这才刚回来,就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虫通知我?”
法尔也没心思提醒温特公爵不要在审判庭里大呼小叫了,只淡声说:
“陛下亲赐的婚书,望舒回来当天就到了。
“内阁正式审议通过,他们成为合法伴侣,是在今天白天,恐怕当事虫自己现在都还不知情,不用大惊小怪。”
温特公爵啧啧两声,“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玉烟那个死脑筋,我以为他会单身一辈子,最后孤独终老呢,再不济,也是跟菲克那小子吧,怎么竟然会同意……”
说到一半,温特公爵像是回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哦”一声,“我懂了,他这是,冲着那凤尾蝶去的吧?玩报恩那一套啊?
“呵,还是个死脑筋!”
温特公爵话讲到一半,房门被推开,“死脑筋”的容玉烟,走了进来。
“咳咳。”
温特公爵这时抬手放在唇边,干咳两声,然后抬起手,朝着容玉烟的方向打个响指,
“玉烟老弟,一段时间不见,你越发帅气逼虫了,这是……爱情的滋润?”
容玉烟对温特公爵那不着调的话感到困惑,不知如何回应,最终只回一句:“温特将军,好久不见。”
法尔亲王这时指了指自己另一侧的空位,“玉烟,来我这边坐吧。”
容玉烟向法尔亲王躬身一礼,和马克一样,为莱格的事向法尔表示惋惜,然后落座。
法尔亲王等到容玉烟另一侧的全息投影影像亮起来之后,高声道:
“伍梁栋亲自指挥警力前往追捕本案涉案虫,无法参与今晚的审讯。
“爱普尔.梅有公务在身,正在外地出差,以全息投影的形式接入。
“现在审判庭全员到齐,我们正式开始。
“先把第一个涉案虫,岚望舒,带过来。”
收到指令,站在门口的调查组警员立即应声离开。
房门再次打开时,岚望舒缓步走进来。
刚一步入房间,坐在圆桌边的几只虫立即同时朝岚望舒看过来。
岚望舒视线扫过圆桌边的虫,最终落在容玉烟身上。
容玉烟朝他轻轻点头。
岚望舒向在座的审判长和审判员鞠躬。
“望舒,”法尔亲王这时开口,“在对面的位子上坐吧。”
这次案件实在特殊,涉案的贵族虫和负责审讯的内阁成员牵扯太深,法尔亲王作为审判长,索性直接省去了介绍环节,中间的一些繁琐的规矩,也都略去了。
待到岚望舒在对面坐好,法尔亲王直接道:
“莱格出事前一小时,你通过容玉烟,同时向多个有关部门,举报他和 PTG 有牵扯,是这样吗?”
岚望舒点头,“是的,法尔殿下。”
“你是有实质性的证据?还是根据一些线索做出的推断?
“把你知道的,事无巨细,都告诉我们。”
说到这里,法尔亲王直直地望着岚望舒的双眼,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
“不要试图撒谎。”
法尔亲王声音浑厚,在隔音效果很好的密闭审判庭内,形成回响。
当权者的威压,自然而然流露出来,试图对面前被审讯的对象,造成压迫。
岚望舒坐姿端正,面对摄政王的警告,他毫不躲闪,直勾勾地回望向对方的双眼,清晰而冷静地回:
“我明白,法尔殿下。”
坐在法尔身旁的温特公爵这时将身体朝前倾斜,右手握拳,放在唇边。
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紧紧盯着岚望舒脸上每一处细微的神情,眼底,写满探究。
冷静,太冷静了。
刚从地球回来不久的年轻小虫,刚刚经历了命案,成为嫌疑虫,独自面对几位最高掌权者,面对摄政王的威压,竟然这样淡定。
这样的气魄,要么,说明他生来便是坐上最高王座的材料,要么,说明……
这时,坐在最左侧的大法官爱普尔.梅开口,打断温特公爵的思绪,
“岚望舒阁下,鉴于您是第一次来到皇宫审判法庭,我想在这里为您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您现在可以向四周看一看,这个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高清摄像机,每一处墙皮,都是最好的收音设备。
“你在这里讲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会被我们的设备捕捉到,然后构建成全息投影,在审讯结束后,由审讯专员和多台计算机,并行进行谎言测试分析。
“这里甚至有帝国最先进的精神力探测仪和信息素记录仪,实时记录您的精神力波动和信息素浓度变化。
“哪怕您只是精神或情绪上造假,我们也可以捕捉到。
“当然,这些都只是技术上的辅助罢了,您真正要面对的,是在座的审判团成员。
“这里是全帝国,除了陛下以外,最尊贵的虫,他们所拥有的经验和智慧,绝不是您一只年轻虫可以轻易挑衅的。
“所以,我希望您清楚您此时所面对的形势——
“不要试图撒谎。
“不要存在侥幸心理。
“谎言在这里,不堪一击,它只会越发放大您的心怀鬼胎,增加您的嫌疑。
“清楚了吗,阁下?”
岚望舒朝着爱普尔.梅郑重点头,“一清二楚,大法官阁下。”
讲出这句话时,岚望舒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下。
法尔亲王这时抬起手,“好,现在,请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岚望舒重新调整坐姿,回望向法尔亲王。
他将自己在生日宴上听到的,看到的,猜测到的,全部清晰地讲出来。
包括之前在街上 PTG 的示|威|游|行队伍里看到蒙克.霍华德,以及后来看到生命之树百科全书里他被移出作者列表这两件事。
审判团全程都认真地听着岚望舒的讲述,直到他讲完后,法尔亲王点点头,左右看一眼身边的审判员,
“诸位,是否有其他问题要问?”
容玉烟因为和岚望舒的特殊关系,不方便答话,选择了回避。
马克摇头,语气还算轻快地说:“没什么问题。”
爱普尔.梅也附和着摇头。
其实岚望舒会被第一个叫进来审讯,就已经说明了他在这几个涉案的贵族里,是嫌疑最小的一个,现在从他的应对来看,他也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法尔亲王抬手,准备直接在岚望舒的资料卡上盖章定论,
“好,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
“——等一下!”
这时,温特公爵高声打断法尔亲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法尔亲王手指一顿,“但说无妨。”
温特公爵身体朝前凑近桌边,盯着岚望舒,问:
“你的精神力等级,究竟有多少?”
审判庭的门窗, 此时是紧锁的。
没有外界的自然光透进来,所以墙上的一排排监控设备上发出的红色光点,便显得越发刺目。
温特公爵问完这个问题后,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寂静中。
这样的寂静, 让摄像头转动时发出的轴承扭转的吱吱声, 就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有一瞬间,岚望舒的心跳,变得沉重,甚至隐约觉得触角不安地跳动了两下。
可是, 他没有躲闪,没有回避,而是选择和温特公爵对视。
他不能表现出心虚, 一丝一毫的心虚,都会在对面审判团的每一双眼睛里,还有监控设备上, 被无限放大。
但是, 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掩藏住心虚,尚且算轻松的,但公然撒谎, 恐怕,在谎言从唇齿间被讲出的那一刻,他是很难保证可以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微表情的。
他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审讯,他毕竟只是个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普通学生,面对对面的一群年长者,他显得还太过年轻, 太过稚嫩。
在岚望舒看着温特公爵时,审判席上的每一双眼睛, 都紧紧盯着他的脸。
沉默每多持续一秒钟,岚望舒的心虚,都会被放大很多倍。
短暂的对峙后,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马克。
“这个问题,和本案,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温特公爵终于不再紧紧盯住岚望舒的脸,而是转而看向身旁的马克,
“我想要更深入地了解我审讯的对象,这有助于我的判断,不是吗?”
马克看起来无意和温特公爵在这种事上起冲突,他高举起双手,摆出一副示弱模样,“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您如果觉得需要,那尽管问便是了。”
温特公爵这时又转过身,看向另一侧的审判长法尔亲王,等待对方发话。
法尔亲王看着岚望舒,并未在第一时间否定温特公爵的问题。
岚望舒立即明白了法尔亲王的立场。
既然如此,他便需要尽快给出回答。
“公爵阁下,”岚望舒这时开口,声音和刚才听起来并无二致,“我从地球回来后的主治医生,廖忠阁下,已经为我系统地做过两次精神力检测了,检测结果显示,我的精神力等级,是 A-。”
这个回答,详细、清晰、有理有据。
更重要的,岚望舒,没有说谎。
他在用自己的回答暗示温特公爵,您如果质疑我的资料卡上的信息,那您需要去质问的,是廖忠医生,还有,生产精神力检测仪的皇冠集团,而不是来问我这个无辜的小虫。
温特公爵眯起眼,搓着脸颊,盯着岚望舒,一言不发。
这时,法尔亲王开口:
“好了,针对岚望舒阁下的审讯,就到此结束了。
“望舒,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我派虫在宫里给你准备了留宿的地方,今晚,就住在这边吧。”
岚望舒心中一松,站起身,朝审判团躬身行礼,同时向法尔亲王道谢。
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法尔亲王低声训斥温特公爵的声音:
“这种和案件无关的问题,这一次也就罢了,下不为例。
“后面的审讯中,不要再问对审讯没有任何帮助的问题,我们的时间紧迫,不要再浪费时间。”
岚望舒在心中笑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间密不透风的审讯庭。
“下一个,是谁?”
温特公爵问。
法尔亲王回:“温特.达斯特。”
温特公爵从鼻子里哼一声,在座位上调换了个姿势。
他今天白天刚从西北回到自己的老宅子,到现在都没机会见一眼自己这个小孙子。
想到这里,温特公爵那苍老而冷漠的双眼中,极为难得地,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房门被打开,达斯特耷拉着脑袋走进来。
来到圆桌边,他将对面的审判团成员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靠右侧的温特公爵脸上。
达斯特双眼中闪烁光芒,不自觉抬脚想要朝温特公爵靠近过去,嘴里喊道:
“爷爷!”
达斯特刚迈出一小步,温特公爵直接依靠精神力,抄起手边的军帽,朝着达斯特脸上用力扇了一巴掌。
“不争气的东西!成天就知道给老子惹事!”
达斯特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法尔亲王见状,眼角抽动,“好了,这里是审判庭,请审判员注意素质,不要对被审讯的涉案虫动手!”
温特公爵是在座唯一和法尔亲王同辈的,他是不惧怕法尔亲王的权威的,所以闻言,他直白地顶撞道:
“爷爷打孙子,天经地义!”
“布鲁特!”法尔亲王高声直呼温特公爵的名字,“这里是皇家审判庭,遖鳯獨傢你非要把这里搅得乌烟瘴气,弄得像什么低层市民家里开家庭会议似的,可笑又不成体统吗?”
温特这时冷哼一声。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还真就觉得今晚这场审讯,就像家庭会议。
审判团和被审讯的虫,满是裙带关系,根本纠缠不清,分明各自都提前有自己的立场,何必要装得客观公正呢?
早在赶来审判庭的路上,他就料定,这几只涉案的贵族小虫,根本不会在这次审讯中被轻易定罪。
“等着瞧吧。”
温特公爵想不管不顾地甩出这么一句话,可到底还是顾及到法尔亲王的地位,把这话咽回肚子里去。
法尔亲王这时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达斯特,坐下吧。”
达斯特道声谢,弓着背坐到椅子上,眼睛不断向审判席上瞟过去,嘴巴张了几下,想问什么,最终恐惧战胜了好奇心,又将嘴巴闭上了。
温特公爵将达斯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面色变得越发漆黑。
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恨不能再抄起军帽朝自己孙子脸上甩过去,让他坐直了,不要跟个耗子似的缩成一团。
温特公爵没明白,他堂堂西北军统帅的孙子,怎么就长成这么个玩意儿了?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
这还没开始正式审讯呢,一个字没讲,这小雄子脸上,已经写满了“心虚”跟“恐惧”。
坐在这样的审判庭上,真是半点贵族的尊严都没有,更不要提领导者的风范了。
联想到刚才岚望舒那小雄子端正地坐在审讯椅上,不动如钟,泰然自若地应对审判团的样子,温特公爵简直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怎么他自己的孙子,就连那小雄子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呢?
温特公爵心中的困惑和愤怒,在针对达斯特的审讯结束之后,达到了顶峰。
在法尔亲王依照惯例问出“是否还有其他问题的时候”,温特公爵直接再次将军帽扇向了达斯特。
“合着你他妈跟这事半毛钱关系没有,你一点嫌疑没有你怕个屁啊?
“我他妈刚才看你走进来那猥琐样,老子以为你真的搅和进这趟浑水里去了!”
法尔亲王的眼皮抽动得越发剧烈了,抬手把温特公爵的军帽直接收缴了,然后呵斥:“布鲁特!注意法庭纪律!”
温特公爵喘着粗气,不说话了,只怒目瞪着自己的小孙子。
法尔亲王无奈摇头,摆摆手,“达斯特,你可以走了。”
达斯特离开之后,温特公爵凑近到法尔亲王边上,说:
“法尔,不能继续把达斯特留在这了,我要申请把这小子调派到西北军去,跟在我身边,我亲自带着。”
法尔亲王冷声说:“这事改日再议,审判庭上不要聊无关的事。”
温特公爵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却听法尔亲王冷飕飕补了一句:“以你的教育水平,达斯特跟着你,只会变得更差。”
温特公爵腾的一下坐直了,“哎,你……”
法尔亲王这时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讲话,然后高声道:“下一个,巴布韦.风。”
风走进来时,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还算平静,身姿笔挺地向审判席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