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风从盒子里捻出来细细的项链,两个人交握的手顺势分开来,他拨开周霭的衣领,低头仔细的将项链系在周霭的脖颈间。
项链很轻,戴上后周霭只感到短暂的冰凉,然后他垂眼,看陈浔风将吊坠的蓝色宝石摆正在他锁骨下方,陈浔风说:“挑东西的时候,什么好的都想给你,但又矛盾的觉得什么都不够好。”
周霭视线微移,看向陈浔风垂着的眼睫,看了会,他突然抬手,从盒子里取出那两颗蓝色的耳钉,他托起来陈浔风的脸,将耳钉拿在陈浔风耳垂处比了比。
陈浔风任他动作,只问:“你要给我戳个耳洞吗?”
周霭看他一眼,轻点了头。
陈浔风就笑了下:“那你来,我不怕痛。”
周霭也跟着他笑了下,在陈浔风耳边比完后,他将两只耳钉都放回到陈浔风手掌心里,然后拿过来旁边的手机,他打了两行字。第一行周霭写:18岁的礼物,也和你分享。第一行他顶格写在下面:你戴着,好看。
陈浔风看着这两行字,突然想起去年周霭17岁的生日,那天他本来想带周霭补过生日,但却在球场和体特生们打了场架,最后他们只能坐在医院安静的楼道里,仓促的分享了生日蛋糕和两支烟;一年的时间晃眼就过去,现在已经是周霭18岁的生日,周霭生着病靠在床头,蔫蔫的咳嗽着陪他,却仍旧分享了他的生日礼物,首饰他都要分两半,将其中一份给陈浔风。
陈浔风抬头看向周霭,说:“好啊,楼下的耳鼻喉科就可以穿耳洞,明天我就去挂个号,我和你戴一套。”
从高一下到高三上学期,周霭他们会断断续续的开始各种竞赛联赛和选拔,所以高一这个寒假,他们总共只放了7天。
选科后周霭就开始在学校住宿,他从最开始的每周末回家,发展到后来每个月才会回次家,他在学校里忙碌,并不了解家里的情况,所以他也不知道周锐诚和徐丽的关系已经闹到僵.冷,闹到这年春节徐丽和周佑宝都没回来。
这年的年夜饭桌上少了徐丽和吵闹的周佑宝,但却多了个侃侃而谈的陈驷流。
周霭放寒假回来的前三天,在楼上的卧室里学了三天,直到春节那天晚上,周锐诚敲响了他的房门,让他下楼吃饭,周霭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看见了坐在客厅的陈驷流。
陈驷流穿衬衣西裤,西装外套挂在入户处,俨然和以往是完全不同的打扮,他坐在沙发上,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时,脸上还挂着刻意又矜持的笑,看过来后,他就直勾勾的盯住周霭,那眼神很脏也很下流,周霭只冷漠的移开视线。
年夜饭是周锐诚在外面酒店里订的,8荤8素摆满了整张桌子,但围着桌子坐的只有三个人。家里的饭桌上,周霭一如既往是那个隐形人,他单独坐在一方,只沉默的吃饭。
周锐诚似乎相当看好陈驷流,他们早已不再靠周霭的家教老师这层原因维系关系,半年前周锐诚就投资了陈驷流的科研项目,两个人还在合作做专利,饭桌上他们谈的都是实验进程和年后安排,聊到后面兴头上,他们就开始喝酒。
在两个人开始互斟时,周霭搁下筷子准备下桌,但对面的陈驷流似乎时时刻刻都盯着周霭的动作,周霭刚动,他就隔着张桌子叫了周霭的名字,他两步走过来堵住周霭的去路,面对面的递给他个厚实的红包,然后微笑着说:“小霭明年就要考试了是吗?今天春节,祝你新年快乐,来年学业有成,顺顺利利。”
他的话说得正经,但盯着周霭的目光却黏腻。
周霭没看陈驷流,更没接他的东西,只准备错身离开,但周锐诚在桌对面看着他们,突然皱眉凶了句:“有没有点礼貌周霭!人家是你老师!过个年你没给人家谢礼,人家反而给你包红包,不管接不接的,你连个谢谢都不会说?”
陈驷流又开始劝发怒的周锐诚,他脸上温和的笑始终没消失,他说:“周总,可能是我和小霭有段时间没见了,他对我有些陌生了,我相信——”
陈驷流在面前说着话,周霭的手臂碰到了旁边的饭桌,桌边的杯碟突然摔落下来,脆响直接打断了陈驷流没说完的话,陈驷流下意识的退开两步,避免油渍溅到身上,他让出路来,周霭便快速离开了原地,从头到尾,周霭脸上都冷漠的没带半分情绪。
他上楼的过程里,还能听见周锐诚在背后对他的斥责:“他那个臭脾气是越来越像他妈了!莫名其妙就犯病!连自己的老师都不尊重!”周锐诚骂完,就是陈驷流状似温和的劝解。
周霭上楼进自己的卧室,将所有的声音都关在门外,他进房间先去浴室洗澡,这个澡他又洗得比以前久,洗完澡他没吹头发,只在肩颈处搭了根毛巾。
但推开浴室门出来的时候,他却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陈驷流,陈驷流脸色泛红,身上都是酒气,浓郁的酒味熏得周霭的房间都是那股味道,他面朝浴室的方向,身上衬衫的扣子开了几颗,正大剌剌的坐在周霭床上。
听见周霭推开门的声音,他应声抬头望过来,盯住周霭后,他半天没能挪开视线,然后他语调模糊的说:“小霭,你成年了,好像是不一样了。”
而周霭则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皱了眉。
第66章
周霭偏头看了眼大敞着的卧室房门,陈驷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房门外空寂的走廊,然后他突兀的笑了下,说:“你爸…大概是出去找女人了,现在这栋房子里,只有我和你了。”
陈驷流前伸脖子,目光定在周霭身上:“小霭,今年我陪你过年。”
但除了刚出浴室门时猝不及防的那眼,后面周霭完全没再看陈驷流,他直接无视了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他用毛巾将头发上的水擦了擦,从衣柜里拿了件长袖的外套出来穿,穿好衣服后他开始收整自己东西,然后很快,周霭就发现自己放在桌面的手机不见了。
陈驷流的目光始终不错眼的放在他身上,察觉到周霭的动作,他慢悠悠的从床上晃起来,步伐凌乱的走到周霭身后才停下,陈驷流靠近周霭的耳边,问他:“你在找什么东西吗?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啊。”
周霭站在桌前,没动也没回头。
陈驷流比周霭高些,他垂眼看面前的男生,看他微潮的短发,看他后背若隐若现的肩胛骨,也看他后脖颈里露出来的细细银链,陈驷流盯着周霭看了会,轻轻的叹口气,然后妥协似的突然说:“周霭,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忘不掉你,也放不下你。”
“周霭,你不要总是这样排斥我,我跟你讲过许多次了,男人和男人,也是可以谈恋爱的。”
但周霭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只开始整理桌面上的书和习题册,陈驷流在他身后,语调里带着劝和蛊.惑,他说:“周霭,我比你大几岁,什么事我都走在你前面,什么事我都比你先经历,我可以给你经验、可以陪你高考、陪你念大学、陪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给你铺出今后你要走的路。”
陈驷流出气的声音很重,他说:“你知道的,我妈是聋哑人,从小我就是在这种环境里成长的,我有无限的耐心的陪着你,跟你交流跟你接触。在这方面,我们永远不会产生摩擦。我现在在做公司,周霭,不出三年,我会有成绩,你什么都不用管,以后你想要什么生活,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周霭始终没回头,但也没有转身离开,陈驷流盯着他的背影,几乎以为周霭听进去他的话了,他慢慢抬起自己的手,要去碰周霭,动作间他语调暧昧的说:“周霭,我天天都在想你,做梦都在想你。”
陈驷流身上是烟酒混杂陌生香水的凌乱味道,在他的味道靠得越来越近时,周霭终于回头,陈驷流看见突然转过来的周霭的脸,猝然露出惊喜的表情,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回头时周霭手里还拿着拆卸下来的台灯底座。
灯盏的底座是厚重的金属材质,周霭的动作显然要比醉酒的陈驷流快,在陈驷流要碰到他之前,周霭先一步用底座砸向了男人的右下肋骨。
周霭从来不是个会打架的人,他几乎没和别人动过手,但他看陈浔风打过许多架,小时候陈浔风那些不要命、不怕痛式的打法不算,现在的陈浔风动手时有套清晰的体系,陈浔风不避着他,这两年周霭在旁边看过许多次,潜移默化的,周霭就知道了要怎么迅速的将对手制倒。
但陈驷流是个比他高大许多的成年男人,周霭没有实.操过,他不确定自己手上的力气能否将他击倒,而他的卧室里可以拆卸的重物只有书桌上这灯座,周霭不想和陈驷流来回纠缠,所以他借助了灯座,一击即中的砸向了陈驷流的右下肋骨处。
陈驷流喝了酒,脚步本来就不太稳当,突然受到这样的重击,腰.腹骤软,他后退两步就跌坐在了地板上,刚稳住身形他就看出来周霭要走,所以陈驷流更快的探手过来,用力抓住了周霭的脚腕,他也开始动手,要将周霭往地上扯,他问周霭:“你怎么总是这样?油盐不进?”
“周霭我他妈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什么都依你,时时刻刻想着你,什么都为你着想,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你又对我动手!我手上现在还有你割出来的疤!周霭,你别以为我喜欢你让着你,你就可以把我往死里弄!”
周霭被拽着走不了,冷冷的皱了眉,他漆黑的眼神终于聚焦在陈驷流愤怒的脸上。
陈驷流还坐在地上,察觉到周霭的视线,他深深的呼吸,然后放缓语气:“小霭,你只要给我个机会——”
但陈驷流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周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他挣脱了陈驷流的控制,也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然后更快的抬手扯住了陈驷流的后衣领,直接将他拖拽进前面的浴室里。
过程里,周霭的表情始终非常平静,他的五官丝毫不动,但他的手却将陈驷流控得极紧,露出来的手腕上青筋鲜明的崩起来,在他的手底下,陈驷流竟然窒息的挣脱不开。
周霭刚刚才洗过澡,浴室的水池里还积着水,在陈驷流的疯狂挣扎下,周霭抓着他的手有些松了,就在要松力的前一秒,周霭从后方重重的将陈驷流的头摁进了水池里。
陈驷流在被淹进冷水的那秒就彻底酒醒了,然后他面临的就是没顶的窒息和惊惧,他从来没有想过,看似瘦弱的周霭,力气居然这样大,大的他完全挣脱不开,大的他感到害怕,水池里水波激荡,陈驷流两只手努力的向后摸索,要捏着周霭的手腕将他的手掰开,但在窒息里,他根本没有力气去挣脱周霭近乎恐怖的控制。
陈驷流淹在水里,无法再出声说话,有瞬间,周霭的房间里、包括这整栋别墅里,都只有陈驷流挣扎扑腾的水声,陈驷流的脖子被掐红了,他挣扎的力度越发疯狂却又越发无力。
周霭蹲在他后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睛,世界像是隔着层厚重的膜,他只能看见陈驷流挣扎的动作和自己逐渐泛青发紫的手,他听不见喧嚣的水波,也察觉不到陈驷流的求生。
陈驷流的五感越发封闭,他处在窒息又冰凉的黑暗里,水呛进他的鼻腔,走向大脑,陈驷流感觉到刻骨的冷,他甚至没有机会想到别的事,他恍惚就要在这样的挣扎中走向死亡。
然后猝不及防的,后方的手突然发力,将他的头从水里扯起来,陈驷流已经要失去意识,在出水的瞬间,全凭本能的张大嘴呼吸,疯狂呛咳出胸肺里积聚的水,但周霭给他的时间太短,他甚至还没从茫然的意识里清醒,又被周霭从后摁进冰凉的水里,然后又是无尽窒息与黑暗的折磨。
陈驷流挣扎的过程里,他装在裤兜里的手机滑落出来,手机撞击浴室的地板,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那是周霭本来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摔落在地后,手机接连震动两声,屏幕上显示收到新消息。
被淹在水里的陈驷流已经没有了力气,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周霭看着自己在水里泡的发紫的手,那边的手机却又开始发出连续的“呜呜”振响,周霭终于松开了对陈驷流的钳.制。
被松开后,陈驷流边剧烈呛咳边挣扎着后退,他脸色乌青,眼眶通红,眼神里全是死里逃生后的惊慌,周霭往前走了两步,陈驷流再次往后退要避开周霭,他张了张嘴,但喉咙嘶哑,发出来的声音极其破碎。
“你真是个疯子。”陈驷流说,说完话后他终于勉强能站起来,然后他逃似的,头也不回的踉跄着走了。
周霭低头,从湿滑的地面捡起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有通未接的视频电话提示,周霭先没打过去,而是看向旁侧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现在的模样,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身上的外套被水溅湿了大半。
周霭轻轻的呼出口气,低头脱了身上的衣服,然后开了冷水龙头给自己洗脸。
电话打过去时,对面的人接的很快,刚接通,陈浔风的脸就出现在周霭的手机屏幕里,他那边的背景音似乎有些嘈杂,所以他接了电话就举着手机往外走,边走还边跟周霭说:“等我下。”
周霭坐在阳台上,头向后轻轻靠着身后的墙壁,旁边的窗户他开了大半,冬天的冷风从他面前吹过,然后侵.袭整个房间。周霭的视线淡淡放在手机屏幕上,他镜头外的那只手搁在膝头,刚刚手上用力太过,现在还在微微发着抖,他微青的手指间正夹着根点燃的细烟。
他看着屏幕里的陈浔风,等他推开几扇门终于停在安静的阳台外,夜色下的陈浔风穿着黑色的高领卫衣,衣服的领口到前.胸处有半截拉链,他拉到了顶,银色的拉锁在他下巴下方轻摇,与他耳垂上的两抹暗蓝色交相呼应。
陈浔风靠着阳台的栏杆,后背是明明灭灭的夜景灯光,他在对面沉默了会,像是在看周霭,然后他突然出声问:“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啊?”
周霭手上弹烟灰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对着手机屏幕轻摇了摇头,今天在意料之外出现的人只有陈驷流,但他并不会因为陈驷流而产生情绪上的波动,他只是恶心对方的黏腻又绵长的纠缠暗示,周霭不想跟陈驷流来回拉扯无穷无尽,他只能狠又准的断掉对方的心思,刚刚在浴室里,周霭始终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所以他连愤怒都没有被陈驷流激起来,更不会有所谓的“不开心”。
周霭换了只手拿手机,轻轻吸了口手上的烟,再抬眼时,他听见对面有摁动打火机的脆响,而手机屏幕里,陈浔风嘴里正咬着根与他手上相同的“寿百年”。
火焰乍然窜起来,短暂的映亮陈浔风的脸,他的声音响在周霭的耳机里,他说:“那我陪你抽根烟。”
第67章
电话两头都有风,周霭分不清耳边的风声到底是从哪边来,就像他也分不清,隔着手机的摄像头和距离,他和陈浔风到底算不算在对视。
手里的烟燃到尾,周霭低头灭烟,再抬头时,却看见陈浔风突然在手机对面皱了眉,两个人对上眼神的瞬间,陈浔风说:“周霭,我要凶你了。”
听见他的话,周霭莫名笑了下,然后将头向后靠在墙壁上,在电话这边等着陈浔风的凶。
陈浔风并没凶起来,但声音没有之前的温柔,他说:“我才看出来你吹的不是暖气风,是穿着短袖开着窗户在吹凉风。”
陈浔风边说边灭掉手里的烟,偏头时露出来耳朵上暗蓝的耳钉,周霭看着屏幕上的陈浔风,听见他冷质的声音:“去穿件衣服,我就不说你了。”
周霭没动。
陈浔风靠近手机镜头,他的脸在屏幕上放大许多,他叫周霭的名字,带着点催促的意味:“周霭?”
这个动作很像是他们在一起时,陈浔风凑近他,擦着他的鼻尖跟他说话,但周霭只看着他,依然没有动。
陈浔风又说:“感冒了难受。”
他在对面叫很多声周霭的名字:“周霭?”
“霭霭?”
周霭只坐在对面看。
两个人不看形形色色的爱情电影,不读荡气回肠的文艺小说,甚至都不了解广泛大众的恋爱模式,他们之间,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在摸索,两个人全凭本能相处和靠近,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现在这样一个人哄着、一个人不动的模式已经算是种另类的撒娇和纵容。
吹风着凉会感冒的基础常识两个人都懂,陈浔风只跟周霭解释过一次,就没再重复;而如果陈浔风真如他自己所说,要去凶周霭,他完全可以重复之前生日时周霭答应的不再生病的话;但陈浔风对周霭总有无穷无尽的耐心,他对周霭生不起来半点气,所以他只在电话对面叫周霭的名字,陈浔风不多说,出口的每一声几乎都是相同的那两个字,但每一句都带着情绪。
周霭坐在原地,望着镜头安静的听了一分多钟,听陈浔风在越来越大的风声里叫了他9次,才终于从窗台上下来,去里间衣柜里拿了件厚毛衫穿。
周霭再坐回窗边时,陈浔风已经拉开了和手机屏幕的距离,他不再像刚才那样贴着镜头去哄着周霭,看见屏幕里周霭灰色毛衣的领口,陈浔风的手指在镜头外轻轻动了动,他下意识想去给周霭扣衣服的扣子。
但这是视频电话,他看得到周霭,却摸不到更抱不到。
城区内禁燃,所以就算是在春节的晚上,整个市里也是寂静一片。但陈浔风在郊外,他们那里并没有这种限制,所以才11点不到,他那处的震响就从四面八方响起来,也在同一时刻通过电话传进了周霭的耳朵里。
陈浔风后背的夜色里,断断续续出现许多绚烂炸开的烟花,烟花朵朵色彩鲜明,形式各异,但周霭依旧只看着视频正中央男生的脸,在烟花堆出来的年节气氛里,陈浔风在屏幕里说:“周霭,又是一年了。”
周霭屈起自己的腿,将下巴轻轻抵在膝头,他身边的寂静与陈浔风身边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但他们在这年的末尾,共享了这刻的寂静与喧嚣。
他看着陈浔风的眼睛,轻轻的笑了下。
陈浔风也跟着他笑,然而笑完,他还是要问刚刚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再次问周霭:“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说:“周霭,你不对劲,我是可以看出来的。”
视频里漫天的烟花都在陈浔风后背炸开,耳机里“砰砰”的声音没有停过,周霭看着手机里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男生,轻轻的呼出口气,然后他滑动手指,点开短信发送的界面,他给对面发过去条信息,他写:陈浔风,我想回学校了。
他们的寒假才刚放三天,高中生大多只会可惜假期的短暂,但在春节的晚上,各家人团圆的热闹氛围里,周霭却想返校了,对高中来说,学校里是没有尽头的课程,是枯燥的三点一线,是老师的施压和同学的竞争。
但对周霭来说,学校里还有陈浔风,他像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来表达,他有些想陈浔风了。
挂掉电话已经12点过了,但从透明玻璃门看进去,屋里面还是很嘈杂,所以陈浔风多在外面待了会。
前段时间他外公生了场大病,年底这两个月都住在医院里,陈浔风和陈祯作为儿孙辈,是老人现在最亲的两个人了,所以不管他外公以前
是怎么对他们,他们也必须在年关节回来露个面。
他外公昨天才从医院出来,出来后就住进了这栋半疗养性质的城郊别墅,住院期间老人不愿以病容示人,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也所以他昨天刚出院,今天就有许多人闻讯上门。
陈浔风背对玻璃门,又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他站在高处,咬着烟望眼前布满烟火的夜色,看了会,他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拍完就给周霭发了过去,他已经逐渐养成种习惯,不管是什么,只要周霭没看到的,他都想给周霭分享。
图片还没传过去,他身后的门先被人从里拉开了,陈祯顺手关上门走出来,抬头看见他,问道:“怎么躲在这?”
陈浔风转头看他一眼:“没躲,只是看得烦,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陈祯这两天都没空过,过来这边后,来来往往沾亲带故但凡有点关系的人都要他去应酬,桌上桌下他酒都喝得多,这会终于得空,他靠在栏杆上深深吸了口冷空气:“年都还没过完就想回去了?”
他朝陈浔风伸手:“抽什么烟?给我一根。”
陈浔风将打火机和烟盒都给了他,陈祯接过来的时候,视线往陈浔风手上偏了偏,刚好看见陈浔风刚返回去的手机相册,他下意识晃眼看过去,整页相册里除了几张风景照,就都是周霭。
陈祯收回视线,低头拨开烟盒盖拿烟,他边拿边轻轻的呼出口气:“长真快啊你,感觉前两年你还是个臭脾气的倔小孩,怎么现在都跟我一样高了。”
陈浔风靠在栏杆上吐出口烟,风太大,烟雾还没成形就被风打散,他淡淡说:“马上都19了,跟你出国那会同岁了。”
陈祯笑了声:“提到19,我现在想自己那两年,最想干的事好像是把你外公炸了。”
说到这里,陈祯低头看了看自己终于拿出来的烟,再扭头去看陈浔风嘴边抽着的那根,他慢慢吐了个脏字:“怎么整个这么斯文的烟来抽?太细了,捏的我难受。”
陈浔风看他一眼:“只有这个,要么你自己进去找包。”陈浔风偏头示意门内。
陈祯低头咬了烟,按动手上的打火机,含糊的说:“算了,勉强将就,好不容易才出门来,手机我都没带出来,就怕他们找我,那些傻.叼是真他妈能吹能扯。”
他朝陈浔风伸手:“手机给我使使,我给萧医生打个电话,让他先睡。”
陈浔风将自己的手机给过去,陈祯手臂撑在栏杆上,低头输完号码就直接拨了过去,对面接起来后似乎问了句什么,陈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哪位哪位,这么晚给你打电话的,不是你老公还能是哪位?”
陈浔风撑着栏杆淡着张脸望远处,旁边陈祯的声音在烟火炸裂的背景音里显得断断续续的,他时不时的嗯几声,又弹着烟灰问对面,
“那你吃的什么啊?”
“那你呢?”
“你妈真这么说的啊?”
“我真没喝啊。”
两个人并没说多久,挂断电话前,陈祯又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再跟对面说话时声音就带上点低落,他说:“刚跟我儿子说话,说完我一下反应过来件事情,萧慎,翻了年我就27岁了,27岁之后马上就是30,30岁之后紧接着就是40,这样算起来,我马上就要迈入50大军了,我是不是老了啊?”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两句话的功夫,陈祯又开始低着头抿起嘴巴笑:“哦,花言巧语。”
打完电话,陈祯脸上的笑还没收,他将手机还给陈浔风,偏头时看了眼陈浔风脸上的表情,问道:“大过年的,你这又是副什么死样?”
陈浔风莫名其妙,他下半张脸没带表情,只冷淡的挑了挑眉。
陈祯朝他示意里间:“你看看人家,八杆子打不着的侄孙重孙都带过来了,教着在老头子面前叫爷爷叫姥爷,老头子是真的老了,生了几场大病后心软了,他年轻时如果有人这么没逼.数,这个点还在家里候着,他是真的会撵人的。”
陈祯隔着玻璃往里面看了一眼:“现在嘛,现在他觉得人多热闹。”
“所以老的刚出院,那些人前仆后继的抓着时间凑上门来,毕竟老太爷如果高兴了,随便从手指头缝里漏点,都够他们吃的。”陈祯抬手拍了拍陈浔风的后背:“倒是你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孙子独苗苗,走得远远的,脸都不露,还只想着回去。”
说着话陈祯就开了个玩笑:“你是怕老太爷还像高一那次捉你吗?那次你吓死老子了,但也确实吓到老头儿了,咱们家独苗苗可千万不能出事。”
陈浔风没往里面看,只是摇了摇头,淡淡说:“不是怕他,他逮不住我。”
陈祯沉默了会,慢慢降了声调,他问陈浔风:“不是怕,那是什么?”
说完他却没等陈浔风的回答,只自顾继续往下说:“前些年,你外公确实不像个人,他什么事都做尽做绝。我高考那年,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他在那会发现我跟萧慎的事,没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就找保镖看着我,把我关了整个暑假,关完就把我和你打包扔出国去了。”
“萧医生当时正念大学,他读的是本硕博8年制,他家庭条件不好,但成绩特别好。你外公是大企业的大老板,多么有本事,发现我跟萧慎的事情后,他直接就把人家那年的奖学金和评优都搞掉了,然后拿着过来威胁我,但凡我敢回国或者去找萧慎,那下一步,他就可以让萧慎被学校劝退,让萧慎前面那5、6年都白读。”
陈祯偏头看陈浔风:“你外公使的其实就是非常老套的手段,用他的权.财给萧慎施压,来让我妥协。但我那个时候年轻,又确实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傻.逼,所以他那方法对我特别有效,那会我就真的跟他分了,彻彻底底的分了。”
陈浔风转头看着陈祯,看他脸上罕见的冷漠神色。
陈祯吐出口烟,他说:“20岁出头那几年,是多好的时间啊,高考前我的目标是考进萧慎的大学,我想成为他的学弟,我想了无数种念大学后和他在一起造作的方式,但实际上,那几年我连他的半点消息都没有。”陈祯皱了皱眉:“现在都回不去了,我没有第二个20岁,等我再见到他,已经从19岁长成了25岁。”
陈浔风将旁边的椅子拖了过来让陈祯坐,陈祯懒散的坐进椅子里,然后才继续说:“你外公快50了才有的我,别人50岁都添孙子,他添了个儿子。可能是年龄差太多了,我跟他从小就不亲,他在外面忙他的,也很少管我。所以出国后有段时间情绪上头,我钻牛角尖了,我恨过你外公。我想不通,他那么多年都没过问我,我跟他相安无事只当彼此不存在,他为什么突然要突然插手我的事,还是以这种方式,来彰显他作为父亲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