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霭站在主席台领完关于这次月考的奖后,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回教学楼,而是下主席台回了1班的队伍里。
他站在1班的队尾,独自成排,遥遥的看着正越过台阶往主席台上走的男生。
六中惯例先奖优,后惩劣,所以每次如果有学生被处分或处罚,都会放在集会的最后去。
陈浔风吊着胳膊,另只手上拿着检讨的稿子,走得不疾不徐,日光直照他的脸,所以即使隔着半个操场的距离,周霭也可以将他脸上的冷淡和倦怠看得清楚,很像是刚从睡意中清醒的表情。
陈浔风还穿着秋天的薄校服,还穿得松松垮垮,拉链也没拉,风一吹,衣摆轻松就在他身侧蓬起来,他刚站定在话筒前,周霭就听到从操场各个方向传来的起哄和口哨。
年级主任皱眉站在陈浔风旁边,他齐陈浔风肩膀高,看见底下闹哄哄的场景,他偏过头去拔了立在主持台上的话筒:“闹什么?哪个班在闹!以为他上台来表演节目开演唱会呢!光荣啊?”
场下的气氛微微收敛,年级主任才握着话筒开始说起正事:“我应该天天都在跟你们说校规校纪,天天都在说,但事实上,再怎么强调,你们照犯不误!”
主任在台上说事,他只简单的说了陈浔风和胡成之间的矛盾,因为事情最清楚的就是波及到他们两人,而涉及到周霭的部分时,他并没有直接指出名字,只用学校的某位学生代指。
这是主任的某种保护,但在那件事情被推上头条后,知道这件事情的都已经知道那个学生是谁,主任在台上讲胡成的恶劣跟踪、讲胡成召集的混混,也讲陈浔风错误的自行处理。
这次不需要他再维持集会纪律,底下的学生自然的就噤了声,讲到最后,他也把自己讲得生气,他说:“你们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二流子和混混,少给我沾染那些习气,少将那些行事方式带到学校里来,你们是六中的学生!你们考进来是为了升学高考,不是和同学打架、也不是来搞暴.力甚至是网络暴.力的!胡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最后就是他直接告知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胡成那件事的性质过于恶劣,不仅严重危害同学,他传播到网络上,还波及到学校的名誉,胡成当场就被退了学,而陈浔风的处事方法也相当恶劣,他最后领了与退学仅一步之遥的留校察看处分。
年级主任说话的整个过程,陈浔风就站在旁边,他说到差不多后看到旁边陈浔风手上的稿子,又是不高兴,他直接问陈浔风,声音清晰的被面前的话筒收录:“念个检讨还要稿子?人家上台演讲的都脱稿了,记不住检讨内容,那检讨就没意义!把纸给我收了!”
陈浔风偏头看一眼身边的主任,口吻挺平静的说:“记不住。”
这件事情连同处分都说完,底下学生之间的氛围也松散起来,所以陈浔风冷淡的个字通过校内喇叭,传播到操场上的每个人耳朵里后,底下就小范围爆发出了哄笑。
台上的主任怒目瞪着陈浔风:“你上台做这么多次检讨,都没老师跟你说过要脱稿?”
与主任的怒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浔风的平静,他说:“没有。”
主任抬手看了看表盘上的时间,没再跟他耗,重重拍了拍面前的主持台:“念!”
陈浔风伸手扶了扶话筒的高度,然后左手手掌微撑着主持台,手底下摁着两张纸稿,微低了下头,终于开始在全校师生面前作正式检讨。
他的声音偏冷,通过话筒和电子音响,这种冷质被收集放大,甚至带上了点磁,陈浔风说话的同时,有股风正迎面吹向他,恰好掀起来他几缕额发,底下他垂着眼的表情半分不动。
陈浔风说话的速度并不快:“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21班的陈浔风,此次检讨的主要主题是拒绝校园暴.力,相信老师与家长。”
周霭是第一次站在操场上听陈浔风作检讨,他也才知道为什么刚刚主任说他是上台来开演唱会,因为太吵了。可能是那边21班的方向,陈浔风在台上讲话的整个过程里,那边断断续续都会传来起哄或口哨声,像是喝彩、也像是烘托气氛的捧哏,最后主任下台往他们那个班的位置走,这种吵闹才稍微消停。
陈浔风的检讨环节是周一升旗仪式的最后一项,结束后各班就回教室里正式上课,隔着散开的密集人群,周霭看到越过红色跑道正朝自己走过来的陈浔风,他停在原地正等他,身后突然就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周霭回头,看见班主任秦老师的脸:“周霭,我正找你,找你说件事,来,先走。”
秦老师示意周霭随着人流回班,边走边说。
周霭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陈浔风,两个人对视上,周霭就知道陈浔风看到了他旁边的秦老师,他这才转过头去跟着秦老师的脚步往前走。
“是这样的周霭,”秦老师带着周霭往人少些的安静路上走:“元旦近在眼前,学校里关于元旦晚会的方案也定了,这周就要分发到各班,各自准备晚会节目。”
听起来,这其实是与周霭没有什么关系的事,但周霭没表态,只安静的继续听。
说到这里,秦老师稍作犹豫,但很快又接上:“…学校那边,包括年级组,都想让你这次上台露个脸。”
周霭还是淡淡的,没有明显表示。
“这学期马上结束,你的优秀大家都能看见,之前很多次活动,你都因为这些那些原因没有参加。”
秦老师说的很隐晦,但周霭可以听出来,这些那些的原因——要么是因为他说不了话参加不了、要么就是他拒绝了。
“这次元旦恰好是建校90周年,元旦晚会既是校庆,上级领导都说要搞得隆重些,这次学校方面…不仅请了市教育局的领导、电视广播台、知名校友的公司代表、请了省市里好几个兄弟学校,二中、中、五中、实验中学、博源中学,他们都会派领导和学生过来观看,”说到这里,秦老师笑了笑:“几个主任说你是我们的门面,所以要在这次的晚会开场给你预留个节目,让你露个脸。”
秦老师看了一眼旁边的周霭,其实不管是作为课任老师还是班主任,他在周霭身上都挑不出大毛病来,只是周霭的语言障碍和自身性格,终究还是对正常的校园生活有些影响。
如果周霭能说话,那学校或者市里省里的那些辩论赛、那些主持活动、那些演讲比赛,周霭都能代表学校去参与,甚至他肯定都会做得特别好。
周霭入校以来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算是几年难得的好学生,高一年级组里几个年轻老师在私底下甚至都说周霭太“神”了。
但那些活动周霭都参加不了,所以这次校庆,学校方面的诉求就变得非常明确和简单,秦老师笑着总结道:“你是我们高一年级的吉祥物,市里的领导和几个兄弟学校过来,老师们都想带你这个吉祥物溜溜,上台露个脸。”
和上次拍校网的宣传照不同,这次秦老师没再给周霭拒绝的机会,他以轻松的口吻说:“老师们都很喜欢你,这次,几个年轻的老师已经给你设计好了节目,还专门找了人带你,你跟着他们的节奏走就好,不用担心其他的,也不用有压力。”
周霭终于抬头看向秦老师,秦老师看着周霭的眼睛,说:“周霭,老师们对你有期望,老师们加班排节目,也是很辛苦的,对不对。”
周霭与人际之间的联系极少,他自己也少与别人有沟通,但有可能是他小时候太敏感了,导致现在在交流时,他轻松都能将别人话里的意思听得清楚明白。
秦老师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非常清楚,周霭在六中学习,也就是被六中培养,他取得了成绩,六中想将他作为学生代表或者优秀学生推出来,这非常正常,因为他的特殊情况,他参加的活动已经尽量少了,所以这次,学校根据他的特殊情况给他安排了节目。
秦老师说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才特意设计节目,他不能这样不识好歹,辜负那些老师的好意和努力,他也不能再拒绝那些把他视作“吉祥物”的领导,因为从学校领导的角度来说,只会更功利,他们就是要周霭代表六中的水平,展示在别的学校面前。
秦老师把话说完就看着周霭,而在他的视线下,周霭只有点头这个选项。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年级组的每周例会,几乎所有高一的老师都去开会了,上下楼层别的班级可能可以在班干部的管控下保持安静,但这并不代表21、22和23班这层楼。
老师一离开,这层楼的自习课与下课时的氛围没有太大差别,他们吵闹的像是要把这层房顶都掀起来。
21班里,陈浔风坐在靠着后门的最后一排,他的桌子上摊开了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他吊着右手,左手指间慢悠悠转着只笔,微蹙眉看着眼前的书页,并不搭理身边的喧嚣。
直到有东西突然从前方向他悬转着飞过来,在打到他摆着书的桌子之前,陈浔风抬手直接将那本书拦了,他抬起头,看向围在讲台上嘻嘻哈哈的那群人,将那书扔了回去:“没完没了是吧?”
讲台上有男生朝他勾手指:“浔浔,过来耍。”
陈浔风冷觑他们一眼:“我耍你妈。”
那男生从讲台上跳下来,几步跑到陈浔风面前,好奇的拎起陈浔风桌子上的那本书,翻了翻封面:“我看看是什么这么吸引你,看半节课了——我去,你怎么在看初中数学。”
这句话落,那群男生都挤过来看。
陈浔风靠在座椅后背,微敞着腿,不耐烦的啧一声:“书还我。”
那人把书抛回给他,陈浔风重新低下头,慢悠悠转起来笔。
江川滑坐到陈浔风前排,转过身去面对面的观察了会陈浔风的表情,陈浔风面无表情,垂着视线看书,根本不理他。
江川又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去看了看他摆在面前的书,然后江川突然顿了顿,他指着陈浔风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这不是你的字吧?”
第44章
江川毛手毛脚的就要拿起笔记本来看,陈浔风在某些私人物品方面用得很独,比如他从来不跟他们喝同瓶水、用同根毛巾,但却并不怎么在意带到学校里的东西。
很多时候陈浔风翘课跑了,他们没有课本或纸笔,都是直接在他桌篓里翻,陈浔风的东西都扔在那,许多课本几乎都是新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写。
但这次在江川伸手前,陈浔风很快将笔记本往后拉了拉,“别碰。”他有些不耐烦了。
江川看着陈浔风的动作,脑子转得非常快,他很快就想到最有可能写这个笔记本的人,他小声问陈浔风:“…是学霸啊?”
陈浔风掀起眼皮看一眼他。
江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笑着啧一声:“他对你可真好,还专门给你写初中的笔记。”
江川顿了顿,观察着陈浔风的表情,终于问出来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你和学霸…你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啊?”
陈浔风手上转笔的动作停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江川。
在陈浔风直面而来的视线下,江川补充了句:“我猜的,就感觉你们俩关系还挺好,但你们…也都不像是随随便便遇到个人就能交朋友的。”
江川还有句话并没说完,就是陈浔风和周霭在六中表现出来的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如果他们以前不认识,江川认为,他俩纯靠自然能产生交集的概率太小了。
“你好奇这个干什么?过去。”陈浔风微抬下巴,示意那边过道上闹成一团的男生,让江川去找他们。
他话刚说完,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开始震动起来,陈浔风正在看题,先没去管手机,倒是江川从座位上起来前,下意识瞟了一眼,然后他的动作就顿了顿:“莴、苣、公主?这备注什么玩意儿?是你女朋友还是搞诈.骗的?”
几乎是江川那句话落,陈浔风就搁下笔,从江川眼前把手机拿过去,他单手点开手机上的信息,看完后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他很快的把桌子上的书和本装到他那个黑色空书包里,离开前看一眼江川,说了声:“走了。”
然后就直接提起包和校服外套从后门离开了。
江川微愣的站在原地,只看到陈浔风的背影在走廊上一闪而过,他拍了拍前排女生的肩膀:“莴苣公主,耳熟吗?”
女生正在看时尚杂志,勉强从漂亮的彩妆中移开视线:“那不就是长发公主?”
江川又问:“一个男的,如果给人搞个备注是莴苣公主,是为什么?”
女生的视线已经回到杂志上,她随便道:“因为他心上人头发长?或者爱吃莴苣。”
江川惊了,他摇着女生的肩膀:“心上人?”
女生给他翻个白眼,拨开他的手,胸有成竹道:“男的,备注公主,如果不是心上人,就是他闺女。”
陈浔风单肩背着书包,校服挂在臂弯里,手上捏着手机,正绕过操场往学校的综合楼走。
正常上课时间,周霭几乎不会联系他,所以刚刚手机响,他确实没有想到会是周霭发过来消息,直到江川念出来备注,他才反应过来,周霭在对面说他有事,最后那节课去了综合楼,让他等会不要再去1班。
冬天白日短,这会天已经完全黑了,陈浔风边往综合楼走,边用手指在屏幕上轻点,终于,对面的人回过来具体的教室号。
陈浔风收了手机进了综合楼的大门,综合楼是六中的艺体楼,美术、音乐、舞蹈教室全在这栋,陈浔风推开玻璃大门,沿着挂满壁画的长廊往电梯口走,然后他的脚步略微顿了顿,视线的余光似乎扫到了一副挂在墙上的画。
陈浔风偏过头,看见挂在灯光下的那幅《长发公主》图,画纸上,长着金色长发的公主正从高高的阁楼上探出头来,她的头发还不够长,还不能变成王子向上攀爬的阶梯,所以她只能与站在地下的王子沉默对视。
周霭就是陈浔风心里的长发公主,困住公主的是高高的阁楼,困住周霭的则是他的言语障碍,所以从听见那个故事之后,陈浔风再修城堡时,他总会搭建许多许多的阶梯,他修许多许多的路,他不想让周霭被困住。
他在城堡上将自己的房间建在周霭隔壁,他不是被公主歌声吸引的外来王子,他不让周霭像长发公主那样孤独的等待王子出现,他历来就守在周霭旁边、他不让周霭孤独,就算被困住,他们也困在一处。
然而他还是让周霭等了,像是长发公主的宿命,周霭独自守着阁楼,也等了他好多年。陈浔风从墙面上移开视线,快步穿过了走廊。
钢琴教室里灯光很亮,女教师拍了拍手掌:“好,太棒了,原来周霭也有基础功底,这是意外之喜,那我们之后的准备时间会非常充分。”
黑白钢琴边堆了三个高脚凳,三个人坐成三角形,女老师笑着说:“那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熟悉乐谱以及锻炼你们之间的配合,四手联弹最重要的就是配合。”
她抬腕看了看手表:“今天叫你们过来,我就是想先摸摸你们的基础,然后看看后面到底该怎么练,差十分钟就到放学时间了,这样,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两个早点回去,明天最后一节课早点过来,我们明天正式开练。”
周霭和旁边的宋蕴同时从座位上站起来,周霭朝老师低了低头,宋蕴也跟着低头,然后说:“谢谢老师。”
周霭过去柜子里拿包的时候,宋蕴也在旁边,她摸着自己的包不经意般等着周霭的动作,等周霭要离开的时候,才提步跟上他:“周霭。”
周霭推开音乐教室双开门的一边后,动作停了听,宋蕴本来跟在周霭后方,察觉到周霭的动作,她快速先出门去,出去后她就提着书包转过身,周霭在她背后阖上门。
宋蕴不是个扭捏的人,所以等周霭转过身来,她就摸着自己的额头说:“周霭,你之前…有没有收到过一份绿色信封的信?”
观察着周霭的表情,她指指自己,“嘶”了下,迟来的感觉到羞涩,然后放轻声音,像是跟周霭说悄悄话般:“就是我给你写的。”
周霭本来冷淡的目光不明显的顿了顿,他终于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记忆里她写的那封情书,就是在周霭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1班的人拆了、拆了后被捅.到班主任那里去、最后还被胡成当着全班的人念过,周霭本人这里只留下个被破开的信封。
宋蕴在他的视线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时我给你写完,就可紧张了,但又不敢来问你收没收到、看没看到,本来想给你再写一封问问,但又怕给你造成困扰,怕烦到你。”
宋蕴开始倒退着走路,给周霭让出路来,她很高兴的样子:“没想到这次弹琴,我们可以有机会认识。”
“——不好意思。”宋蕴倒退着走路,自顾自说的正高兴,她的注意力全在周霭身上,完全没察觉到转角突然转过来个人,她连忙转身避开。
但那人并没有停脚,也没有理会她的道歉,直接就掠过她继续往前走了,宋蕴只扫到那人吊在前.胸的胳膊。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陈浔风走到周霭面前才终于停脚。
周霭偏头看了眼陈浔风,可能是因为胳膊上的固定板,陈浔风的内搭只是件半袖,他把校服提在手上没穿,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冷,露出来的脖子和耳朵被风吹得有些红。
周霭抬手扯了扯陈浔风提在手里的校服,陈浔风顺着他的力道松开,又把肩膀上的包挎下来递到周霭手上,周霭重新把校服递回去,陈浔风解开绑带套上衣服。
宋蕴站在后方默默的看着两个人,她自然认识陈浔风,但正是因为认识,她才惊讶。
周霭在她的印象中,历来都是冷淡的、不易靠近的,出现在她眼里的周霭,要么就是楼下那张照片、要么就是站在远远的主席台上,他连多余的表情和动作都少,所以她并没有相信身边同学口里的周霭和陈浔风的朋友关系,她不觉得这两个人是一路人。
但此刻面前的两个人全然打破了她的认知,他们之间话不多,但动作连贯顺利,甚至没有犹豫和滞涩。
宋蕴顿顿的站在原地,直到前面陈浔风穿好衣服,他转过头来看一眼她:“你先走,不用等周霭。”
宋蕴下意识移开视线去找周霭,但陈浔风向旁边移了一步,他的动作并没有掩饰的意味,而是目的明确,直接移过去将周霭的脸挡完了,她再看不见周霭的表情。
宋蕴走后,陈浔风拉着周霭往旁边走廊的沙发边走:“外面冷,我们在这里坐会吧。”
夏秋两季两个人可以在路上慢悠悠的逗留,但冬天太冷了,他们的逗留场所就慢慢变成了室内,司机来接周霭的时间固定,这两天他们都是在教室里多坐20分钟后才走。
周霭没有异意,跟着陈浔风过去坐下。
坐下后,陈浔风单手抵着膝盖撑了撑侧脸,他看周霭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扫了眼后方的钢琴教室,他问:“校庆,让你上去弹钢琴吗?”
周霭轻点了下头。陈浔风低低的说:“我不知道你会钢琴。”
周霭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陈浔风自己的音色本来偏冷,每次他放低放轻,就有种莫可言说的温柔,周霭从书包里拿出只笔,翻开手上的稿纸,他在上面写:不算会,以前有段时间看心理医生,是种治疗的手段。
陈浔风盯着那行字,像是不会动了,长长久久的沉默着。
久到周霭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陈浔风走后那两年,周锐诚怀疑周霭自闭症复发,周霭几度休学被送进医院,那时周霭太封闭自己、也太抗拒外物,医生就开始借助其他方法,他们教周霭弹琴、也教他拉小提琴,尝试让他先对声音敏感、也让他参与到教学里的互助交流缓解。
所以周霭那几年多少学了些,但并不能算精通。
周霭望着陈浔风没收回目光,他看着旁边的陈浔风,看他下垂的眼睫全部覆盖住眼神,也看他锋利冷硬的脸部线条。
有些事情周霭不想跟陈浔风说,但其他的所有,他却没什么所谓,如果陈浔风想知道,他不会隐瞒,而他观察着面前陈浔风,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情陈浔风是知道的,陈浔风知道他小学那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处在休学状态,知道他在看病,看身体的病,也看心理的病。
这些事情不是秘密,甚至不用陈浔风特意去翻周霭的资料档案,因为学校里关于他的那些传闻里就有。
周霭轻轻的呼出口气,然后抬起手碰了碰陈浔风的脸,陈浔风回神转过头来,周霭微偏了头,露出个挺浅淡的笑,然后他打了句手语,他问陈浔风:在想什么?
几乎是在那瞬间,陈浔风就明白,这是周霭在安抚他的情绪,周霭在哄着他。
综合楼的装饰相当温馨,两个人坐在淡紫色的软沙发上,沉默的对视着,他们都知道,那年的分开对他们都产生了不可逆的影响,所以他们现在根本不去提什么和你无关的说辞,这种说法虚假的欺骗不了两个人,因为就是有关系。
那年陈浔风走了,两个人被迫分开,分开后周霭适应不了,他生病了,陈浔风自己也适应不了,他在国外也总是将自己搞得很狼狈,他们都知道,所以现在没有粉饰或掩饰的必要。
但周霭也知道,提起这个话题,陈浔风的情绪就不对,他会自责、他会将责任全部揽在他身上,此刻他问陈浔风在想什么,陈浔风只用那双黑沉的眼睛近距离的盯着他。
第45章
大概半年前,两个人在六中重逢,但这么久过去,他们还从来没有把分开那六年当作一个正式的话题谈过。
如果情绪有味道,那么这个话题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又酸又涩的。
这个话题底下藏着分开时他们的无能,藏着分开后周霭的懦弱和陈浔风的狼狈,也藏着时间流逝带给他们的陌生与隔阂。
所以到现在,哪怕他们的关系已经逐渐磨合,他们也还没有将那六年摆开来谈过。
他们在沙发上离得很近的对视着,陈浔风的眼神照旧让周霭感到心惊肉跳,但这次,他没有再避开,他就看着陈浔风,看他的眼睛里慢慢爆出来几条刺眼的红血丝。
这大概就是周霭不想提这个话题的理由,这个话题是道横在两个人之间的旧伤,旧伤要好,必须划开表皮去掉里面坏死的肉,他们总要谈的,总要去掉坏死的肉,但谈起来,陈浔风的状态就会是面前这样。
“苦吗?”陈浔风看了他很久,才终于出声。
周霭摇摇头,在他的成长经历里,疾病反而是算不了什么的东西,他捏了捏手里的笔,然后在草稿纸上写:陈浔风,我不会对过去的事感到抱歉或者遗憾。
他在这行字的下面另起一行,这句话才是他想表达的:你也不要,这没有意义。
陈浔风看着身边的周霭,周霭是让他想起来就觉得心软的人,在他眼里,周霭像是件珍贵的陶瓷,漂亮又脆弱的、精致又安静的。但正是那六年,周霭长大了,现在坐在他身边的周霭早已变得比他想象中都要坚韧,他有牢不可屈的心理壁垒,周霭不再是当初那个脆弱的躲在他背后的小男孩。
在那六年里,时间残忍的过,周霭也被迫的长成现在的模样。
陈浔风深深的望着周霭,也就是这样,他才更心疼周霭,他才更想把周霭藏在自己背后,陈浔风喉结轻动,良久,他终于回应周霭:“好。”
陈浔风手臂整个揽住周霭的后背,他将头轻轻抵在周霭肩头闭上眼睛,他听周霭的,他无法改变过去,他只会牢牢把住将来。
学校里关于校庆晚会的排练进行的如火如荼,高一年级几乎所有班都在准备节目,以往相对安静的综合楼,这段时间也总是吵吵闹闹的。
周霭他们的钢琴排练时间也被拉的越来越长,每天准时5点开始,但结束时间却从以前的6点,渐渐变成7点,甚至今天到了7:30,钢琴教室的门还没被打开。
陈浔风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从昨天开始,周霭和宋蕴终于开始同时上凳练习,双人四手联弹最重配合,最难也在配合,所以他们在凳子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两个人刚开始练习,即使掌握着自己的节奏,也会有抢拍慢拍的情况发生,他们的手腕和胳膊常有碰撞和摩擦,每次失误,宋蕴就会红着脸转向周霭。
隔着门和距离,陈浔风听不见宋蕴的声音,只能看见她嘴巴张阖,和脸上永远不消失的灿烂的笑。
少男少女背对着门的方向,同坐在钢琴前,背影都是相同的蓝白校服,就算静坐不动,他们的肩膀也几乎是相抵的姿态,而当动起来时,两个人更是融入了同样的节奏和氛围里,他们配合着弹同样的旋律,互相承应,互相配合。
两个人坐的已经足够近,宋蕴还总会偏头去看周霭的脸,她的目光单纯又直接,混合着少女大胆又热烈的喜欢。
陈浔风看得清清楚楚。
他同样清楚的是,宋蕴已经明目张胆的向周霭表达过喜欢,她给周霭写过绿色封皮的情书,而那信封,现在依旧压在周霭的书里。
琴声停下,老师走到他们后方给他们指出问题,两个人侧头看向老师,动作几乎都是同步的协调。
陈浔风长久的注视着灯光下的两个人,眉目间的冷意越发浓重。
“好。”教室里的吴老师拍了拍手:“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些,现在已经有点晚了,那我们就先结束,明天准时准点,咱们继续。”
周霭拿了自己的书包,然后就往教室大门的方向走,宋蕴跟在他旁边,就算面对周霭的冷淡和无回应,她也总是挺开心的模样,她说:“周霭,我觉得我们练得挺快了吧,今天最后这次,我们都没怎么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