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妈也这样,说句「我上完晚自习之后来接你」就去她班上了。”
“那我以前岂不是在和小拂之抢妈妈的时间。”时章说,“抱歉噢。”
宋拂之很小心眼:“那你现在把时间赔给我吧。”
时章笑着说“行”:“连利息一起,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早上正好空了出来,宋拂之还记着时章昨天的心愿,问他:“那我们去看看你以前的家?”
时章点点头说好。
早晨日光明亮,宋拂之携着时章的手,和他一起回到了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路上已经非常嘈杂,卖菜的摊贩直接把塑料布铺在人行道上,摆摊卖东西。摩托车电瓶车在路上随意穿行,宋拂之避让了好几次,心有余悸。
这里民风粗犷,在大城市里呆久了,突然回到镇子里还有些不适应。
但这就是本地人的生活方式,他们早已习惯了。
所以两位举止得体的男士走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经过一个狭窄的路口时,时章稍稍拉了宋拂之以下:“这边走。”
路两边大多是那种一两层的小砖房,有的大门口贴着褪色的春联,有的大门被锁着,也有的明显还有人住,从屋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几只中华土狗三三两两的趴在旁边,看见陌生人来了,站起来,咧出尖牙,冲他们大声地汪。
时章把宋拂之护在身后,捏着宋拂之的手说:“没事,不招惹它们就行。”
再往前走,宋拂之看到一户房子的门口摆着两把旧木椅子,碎了一地玻璃酒瓶碎片,尖锐的玻璃片泛着冷光。
宋拂之远远地就拉住了时章,带着他绕到旁边。
宋拂之看着人行道上的碎玻璃,紧紧皱眉:“谁弄的也不管吗?伤到行人怎么办。”
时章无声地看了看这家屋子。
大门锁是两只掉漆铜锁,看上去用了很长时间,二楼阳台上晒着凌乱的衣服床单,被洗得都褪了色泛着白。
时章收回目光,没说什么,只是牵住了宋拂之的手。
“前面快到了。”时章轻声说。
宋拂之问:“你带了钥匙吗?”
“带了。”时章摸出一把老式的铁钥匙,笑笑,“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开门,太久没回来过了。”
他们来到巷子的尽头,时章在一扇十分不起眼的门前停了下来。
钥匙一拧,门锁响起一声略显沉闷的“咔”,门开了。
长久无人居住的房子里有股难以描述的空寂味道,灯坏了打不开,阳光斜照进来,空气中悬满漂浮的尘埃。
屋里面积很小,灶台就在客厅里,基本家具都还在,都是旧旧小小的。
宋拂之走进屋里,把窗户推开通风,时章在后面叫住他:“别碰里面的东西了,全是灰。”
宋拂之摇摇头:“没事的。”
“我的房间在楼上,要来看看吗。”时章说。
宋拂之:“当然。”
水泥砌成的楼梯又窄又陡,走上去很艰难。
二楼层高很矮,现在的时章甚至要稍稍低着头,不然头发就会蹭到结满灰尘的天花板。
楼上有三个房间,一间小卧室,一个卫生间,还有一个面积稍大的空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时章按下开关,有点惊讶,“呀,这灯还能打开呢。”
然而房间里幽暗的灯泡闪了两闪,滋地一声灭了。
时章直接笑了出来:“真不给面子。”
宋拂之却笑不出来。
因为这个房间太小了,里面摆着一架用棕绷编成的老式绷子床,窄窄的,紧挨着的就是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连扇窗户都没有。
时章说:“这儿是储物室改的,所以面积比较小,但是够我睡的,让人觉得很安全。”
宋拂之:“怎么这样啊……”
“看着挺寒碜的,但其实我那会儿很快乐,尤其是上高中之后。”时章说。
“那时我妈早就已经去国外了,所以这整栋房子都是我的,可自由了。”
宋拂之指着旁边的空房间,有点不解:“这个房间更大啊,你为啥不睡这儿?”
“宋老师真厉害,这就是我想讲的故事,要不要听。”
时章眨眨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宋拂之感觉时章的心情一直还不错,于是他也放松了些,笑着说“你讲”。
时章用纸抹掉床沿边的灰尘,克制地就在边边上,宋拂之也跟着他坐到边边上。
“好的故事总是欲扬先抑的……”
时章说,“你也看得出来,这里不是一个环境很好的地方。”
“从我妈肚子大起来开始,什么都瞒不住,我们家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传遍了邻里,成为他们茶前饭后的谈资,被津津乐道地嚼了很多遍。”
“客观来说,住在这里的居民文化程度都不高。自从我有记忆开始,我都记不清他们骂过我多少词,奚落我妈的更难听,总之我们在这儿就不太受欢迎。”
时章居然还能笑着眨眨眼,“听起来像不像灰姑娘?美好的童话故事都是这样开头的。”
宋拂之皱着眉轻轻拧了一下时章的耳朵,默不作声地环臂抱住了时章,抱得很紧。
其实时章还是简练了许多,他略去了太多丑陋难堪的细节。
一个企图攀高枝的女人,和有钱人一夜情之后生了个孩子,还被有钱人抛弃在这个地方,于是一切都是她们自讨苦吃,她们活该被鄙夷和嘲笑。
时章的母亲在邻里中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侮辱性的各种蔑称。时章呢,被叫“小野种”,“没爹的”都是家常便饭,更多难听的他都不想回想。
在小学,时章毫无疑问遭到了所有同龄人的孤立。
瘦弱阴郁,身世肮脏,好像天生的反派,欺负他似乎是一件正义的事情。
孩子们的教育大多数都来自于父母,当这些父母们都称时章为“野种”,说他是不该出现的存在,那么小孩们就拥有了制裁他的正义资格证。
正是好斗的年纪。顽劣的小孩们把独行的时章围住,大声喊他“垃圾”,抢走他的课本和零食,夺走他辛苦采回来的植物样本,哄闹地踩烂在泥坑里。
时章打不过,只能咬着牙忍受。
在别的幼鸟仍在巢里嗷嗷待哺的时候,时章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弱肉强食,什么叫做不进则退。
这些细节时章都没有说出口,他一笔带过,转到下一个章节。
“但是很可惜,我不是灰姑娘,我没法保持自己的善良和纯真。”
时章坦诚道:“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
宋拂之:“你才不是坏孩子。”
“那就是个小反派。”
时章说:“我让自己变强,在他们欺负我的时候还手。但那时候都还小,打打闹闹的成不了气候。从小学闹到初中毕业,我都习惯邻居小孩们找我的茬了。”
“直到我初中加了把劲儿,中考成绩不错,考进了王老师的高中,进了王老师的班。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时章充满歉意地笑了笑,“也成为了当时最让王老师头疼的学生。”
“我高中选择了住校,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和邻里来往。高中离我们家远,学生们几乎也住在镇子中心,不了解我的身世,所以班上同学都对我不错。”
“但有天周六,我拿着很重要的东西回自己家。那群邻居小孩在街边抽烟,他们看着我抱着个大袋子,就冲上来抢我的东西。他们人多,很快把我的东西从袋子里扯了出来,扔了一地,然后开始笑话我。”
时章浅浅地呼吸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些真的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当时就怒了,具体怎么打的人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怒火冲上头顶,把他们都摔到了地上。”
宋拂之张了张嘴,没出声。
“有人叫了警察,我被拘了,因为未成年,从轻,关了我五天。”时章说。
宋拂之:“你没做错,明明是他们应该被惩罚,凭什么是你……”
时章摇摇头:“他们有那么多张嘴,我只有一张嘴。”
宋拂之垂眸望着地面,不知道时章曾在这里度过了多少这样的日夜。
所有的安慰在此刻都无能为力,宋拂之作为一个幸福的孩子,觉得自己甚至没有权利向他表示同情。
因为他连那样千分之一的磨难都没有感受过,谈何同情。
这时,只有肢体动作是最有用的。
宋拂之不管不顾地摁着时章的后脑勺和他接吻,从未有过的掠夺意味。
这个吻深且持久,宋拂之好像是想从中获取到哪怕零星的感同身受,像离少年的那个时章更近一点。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宋拂之眼里含着水光,目光里情绪很多。
“……”
时章难得如此被动,声音低哑地笑:“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谢谢宋老师。”
宋拂之抿走唇上的一点湿润,盯着时章:“你说我想表达什么?”
时章说:“——以后你时章就是我宋拂之的人了,什么事儿都有宋老师罩着,别人欺负不着。”
宋拂之硬是被他给整笑了:“你语文高考阅读理解拿的满分吧?”
气氛到这儿缓和了些,时章用手肘碰了碰宋拂之,慢悠悠地开口:“但是,诶。”
宋拂之:“嗯?”
“你都不好奇,那天我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能让我直接大打出手吗?”时章问。
宋拂之眨眨眼,他真没想着问这些,反正他知道那是对时章很重要的东西就对了。
但是时章都反问他了,于是宋拂之很配合地问:“是什么呢?”
时章清了清嗓子,说:“嗯,它是一种,在有些人眼里,可能有些怪异的行为。”
只一瞬间,宋拂之脑中如电光闪过,心跳突然加速。
他看着时章,声音有点哑:“嗯,能有多怪异……”
时章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比划:“就是,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的那种动漫,宋老师班上估计也有学生喜欢吧——然后有个活动就是把自己打扮成动漫里的人物,戴假发,穿衣服,这样的活动叫cosplay——哈哈,怪不怪?”
“啊——哦——”宋拂之的脑子有短暂的混乱,目光也有短暂的呆滞。
“我知道啊,cosplay嘛,我知道的,我又不老。”宋拂之有点语无伦次。
时章挑了挑眉。
宋拂之在几秒钟内捋了捋思路。
时章今天把他带到自己家里来,大概就是为了坦白以前发生的事。
比如自己是个“坏孩子”,比如高中和别人打架,再比如,他曾经玩过cosplay。
这对时章来说是一场郑重的坦诚,意味着他彻底向宋拂之敞开了自己。
宋拂之在感动之余,也有点慌张。
如果宋拂之不知道时章在网上的身份,那么他现在大概是懵逼的,然后会变成惊喜,接着会说:你居然喜欢二次元吗?我也是啊,而且我也看cos哦,你之前cos的是什么?
可问题是,宋拂之已经知道了时章的身份,更关键的是,他甚至自己也开始玩cos了,而且打算把cosplay的作品作为时章的生日礼物。
如果他现在说自己也玩cos,那时章势必会顺嘴问,你的号是什么。
到时候,藏着不答有问题,不藏着就更出问题——那惊喜还算个屁的惊喜!
其实宋拂之没来得及进行如此理性的分析,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暂时不要触碰cosplay这个话题,否则越聊越深,会很难收场。
宋拂之很快整理了表情,从懵逼变成了惊讶:“你这,教授,我真看不出来——其实我也挺喜欢看看动漫什么的,我没想到你也。”
这次轮到时章惊讶,帅教授很不顾形象地张大了嘴:“啊?宋老师,真的吗?”
“是真的。”宋拂之揉揉耳朵,眼神有点儿飘忽,“但我平时就默默看点儿,动漫漫画都很有趣,只是没怎么深入了解别的。”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这两个月之前,宋拂之一直是这样的,他虽然看cos,但只是纯粹饱眼福,当画报看的。
他这么一说,时章就有了自己的理解,懂了。
宋拂之看动漫,也听过cosplay,但应该还是看动漫更多,不太看这些衍生出来的东西。
即使只是如此,也足够时章惊讶了。
时章笑着问:“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宋拂之小声道:“你也没问过呀。”
这么一想确实是,宋老师性格内敛,这种可说可不说的东西,时章自己都没表现出来过,宋拂之更难表现出来。
哎,时章突然有点后悔。
他之前如果胆子能大一些,结婚前就说出来,没准他连圈都不用退了。
——但是凡事没有如果,即使时章回到过去,他大概也还是不敢。
是因为宋老师在婚姻中给予了自己无限的包容和支持,才给了时章在今天把这些说出来的勇气。
宋拂之恰好也喜欢二次元,这只是意外之喜。
宋拂之抬起头,看着时章:“所以那天……那天你手里拿着的是cosplay用的东西?”
时间线被拉回多年前,时章点点头:“对,假发,衣服,道具,被他们扯出来扔了一地。”
为首的少年笑得最大声,他从小就是欺负时章最起劲儿的那个,是小混混们的“头子”。
他把手里的烟头灭在时章的cosplay衣服上,烫出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接着,他踹了脚地上的假发,指着时章笑:“没爹要的今天又在搞什么?过家家?扮妖怪?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哈哈哈哈哈。”
宋拂之有点呼吸不过来,他现在就想隔着时间把那臭孩子抓过来揍一拳。
时章无奈地笑笑:“我那么看重这套衣服,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正式出作品。之前自己试过几回,渐渐找到了方法,就准备认认真真拍一套发到网上——甚至是在黑网吧里发的,因为我们家没电脑。”
“那天我刚拍完回来,想把这套衣服收藏起来,结果被他们弄坏了,我就没控制住自己。”时章的声音变得有点轻。
宋拂之感觉肺叶疼,他张开双臂,有点鼻音:“抱抱。”
时章抱住他,下巴放松地搁在宋拂之肩头。
“但是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很享受的。你看——”
时章带着宋拂之站起来,牵着他去看卧室旁边那间更大一些的空房间里。
“我用这个房间来放cosplay的衣服和道具,还有我自己做的植物标本,总之这里就是我的小天地,小小年纪就拥有这样一间屋子——其实很幸福对不对。”
宋拂之酸着鼻子,慢慢“嗯”了一声。
他瞬间懂了,为什么在时章的家里,有那么大一间房用来整齐挂放他所有的cos服。
时章从小到大拥有的东西都很少,没有玩具小鸭,也没有睡前故事,只有一栋孤独的小楼,所有的东西都要他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
所以只要是属于时章的东西,他就会永远紧紧握在手里。
淡金色的阳光洒进小楼里,轻轻地飘在两人身上。
“我想亲你。”时章突然哑着声音,接着喊了声,“宝贝。”
宋拂之在这一刹那,感到从脊椎深处噼里啪啦绽开的电流,呼吸节奏都乱了。
这个称呼太过分了。
宋拂之在时章落下来的吻中,颤抖地闭上眼睛。
在这间曾经放满少年的收藏品的破旧房间里,时章垂眸吻住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这么多年,时章竟然终于也带他来到了这间收藏室。
时章一手扣着宋拂之的腰,另一只手握着他的喉咙。
手掌下的男性脉搏有力地跳动着,时章隐忍地蹙眉,手掌却不自觉地掐得更紧。
宋拂之在这个吻中感到轻微的窒息,好像氧气只能被时章掐断,也只能由他给予。
直到宋拂之从鼻腔里发出缺氧的闷哼,时章才恍然回神,迅速松开手。
“抱歉。”时章伸手安抚宋拂之,却被宋拂之轻轻推开了。
宋拂之一语不发地转身往房间外走,抬手摆了摆,意思是没事。
“我没注意……”时章在身后道。
在时章看不见的地方,宋拂之脸色很红,却不是被憋的。
背后出了一层薄汗,却也不是被热的。
脖子上的触感仍然很清晰,时章的手掌像一道缠紧他的毛茸围巾,像一圈温柔的烙印。
两人又在房子里待了会儿,看着差不多到了饭点,就打算回去了。
关门落锁,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时章离去的脚步却很轻松。
走在陌生的小巷里,宋拂之不敢太嚣张,但又忍不住,于是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搭在时章手上。
在这里,他不想让时章一个人孤独地走。
时章很乖地让宋老师牵着,两人无声地路过一户户人家,什么也不必说,指尖的温度很暖。
走了会儿,小路前方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砸在地上的脆响,两人脚步一顿,微微皱起了眉。
不远处的男人往地上砸了个玻璃瓶,身子僵硬地躺进木椅里,脚高高地翘到另一张板凳上。
“老子就他妈是点儿背!再多一个数字我就能赢。输光了,输光了能怪我吗,啊?”
他朝着屋里怒吼,声音像锯子一样粗砺,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宋拂之一听就皱起了眉。
这人赌博,还酗酒。
刚刚来的时候,路过的那片全是酒瓶渣子的地就是他们家门口的。
宋拂之拉着时章到对面,加快了脚步。
时章的手指好像有点僵硬,宋拂之稍微加大了一点力气才带动他。
一位头发灰白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指着男人骂:“娘和老子赚多少钱给你都不够你糟蹋的!快四十的人了屁正经事都不干。你今天就给我滚,滚吧,想怎么玩怎么玩去。有你这么个儿子真他妈造孽……”
男人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身肉都跟着一颤,眼圈血红,看着很吓人,有点神经质。
他往女人身前一站,像一座骇人的山,让女人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粗声粗气地骂,唾沫四溅:“你就知道骂我,那你当年怎么不会也爬个有钱人的床?这样我还用得着出去挣钱帮你们还债?就是没爹我也认了,我也不会在这破地方困他妈一辈子!”
宋拂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色白了一层。
这多半是以前欺负过时章的邻居小孩儿。
宋拂之扭头去看时章,对上他淡漠的目光。
时章很轻地抿了抿唇,一语不发地牵紧了宋拂之的手。
他们正好经过这家人门口的时候,男人目光很凶地看了他们一眼,停了好几秒钟。
几秒之后男人又转了回去,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时章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携着宋拂之的手,一步步把满地的碎玻璃渣抛在身后。
走出巷子的时候,已经远到什么都听不见了,阳光安静地洒在宽敞的大道上。
“他就是以前用烟头烫坏了我的衣服的人。”时章说,“但他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
男人小时候不爱念书,读完初中就辍了学,跟着叔叔做些乱七八糟的生意,一直到现在也没再上过学。
宋拂之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该觉得可悲还是解气。
时章抵了低头说:“他说的也没错,虽然我以前住的环境不好,但钱其实是不缺的,至少时正霖让我上了大学,让供我去了国外深造。”
宋拂之摇摇头:“那也是你自己一步步努力考出去的。你从这里走出去,都是靠的你自己。”
时章无声笑笑:“走吧?去和爸妈一起吃午饭。”
他们并排朝着镇子中心走,宋拂之问时章:“你放下了吗?”
“其实我觉得恰恰相反。”
时章笑着眯了眯眼:“这么多年我都不敢回来,因为我怕自己再和这里扯上关系。我的爸妈,我的童年,都不是很光彩,所以我想要自己和以前隔绝开来。但是——”
他摩挲了一下宋拂之的指尖:“宋老师让我有勇气回到这里,不管以前怎么样,我就是生在这里的。”
时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遇到你,我才真的接受了自己。”
宋拂之轻轻“靠”了一声,扭头看向一边:“突然这么煽情干嘛。”
中午,他们和王老师宋大夫在家常菜馆吃了饭。
老宋问他们早上去了哪,是不是回酒店睡回笼觉去了?
宋拂之不太想说,模糊地应:“嗯,倒也没有睡太久……”
老宋叹了口气,明显是还记得上次俩孩子在自己家一觉睡到大中午的事情。
“觉也不能睡太多,早点起来锻炼锻炼对身体好。”
宋拂之嗯嗯点头。
吃完饭,一家人陪着王老师去了原来的高中。
宋拂之和时章也算是回到了母校。
现在是周末,学校里很安静。
王老师跟学校打过招呼,所以门卫很快就放他们进去了。
高中还真是变了很多,塑料跑道翻新了,教学楼边的树变得更高大,教学楼也重新粉刷了一遍。
宋拂之上次回到高中还是快十年前。
那时他们家从这个镇子搬走,宋拂之和王老师回到高中告了别。
重新回到这里的感觉很神奇,宋拂之指着一楼最近的一间教室,声音微微上扬:“我以前就在这个班。”
时章顺着宋拂之的班往上指了两层楼:“我在三楼最近的那个班。”
宋拂之哈哈笑起来:“那你岂不是爬楼爬了三年!”
时章有点无奈:“是啊。”
王女士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带的三届班都在三楼,爬了九年。”
空气稍稍安静了一会儿,时章乖巧道:“王老师辛苦了。”
宋拂之作捶背状,陪着笑:“都怪学校的政策,不给轮换教室,不公平。”
他们高中就是这样,一间教室坐三年,从高一到高三都不挪地儿,只换门口的班牌。
所以高一高二,时章通常下了楼梯之后直接就出校门了,但到了高三,他每次都会从另一条绕远路的楼梯下来,这样可以正大光明地经过宋拂之的班,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从窗口看到这位学弟。
时章曾在这扇窗边收藏了不少小宋拂之的模样。
大多数时候宋拂之都在座位上安静地写作业,偶尔也参与课间讨论。
在一群叽叽喳喳的高中生里,宋拂之也通常是那个最安静的。
但在那时,时章只敢在路过的几秒内,轻轻瞥两眼班里面,连脚步都不会放慢,脸也不会转过去,只用余光偷看。
多年后的今天,时章侧过头,毫无顾忌地看着宋拂之的侧脸,鼻梁高挺,眼睛漂亮,好像和少年时别无二致。
宋拂之敏感地看向时章,小声问:“干什么?”
时章只是笑,摇摇头说:“没什么,就看看你。”
昔日的老师和学生在校园里慢悠悠地晃着,迎面走来一位年纪不轻的男老师,他和王老师对上了目光,持续几秒,然后一起笑起来。
“王老师,您怎么回来了!都不通知我一声?”男老师惊讶道。
“这不是怕麻烦你们吗,谁知道你周末还在学校啊?”王老师笑呵呵的。
男老师以前和王老师一起搭过班,是王老师的后辈,从王老师身上学了很多东西。
当时刚毕业停青涩的男老师,现在一转眼也成了学校的年级主任。
男老师又看向旁边,眯着眼笑:“哟,宋大夫也来啦?小宋都长这么高这么帅了——旁边这位是?”
“时章,教授,以前也是这儿的学生。”接着王女士才说,“他俩结婚了,一对儿。”
虽然语气很平静,但脸上的笑纹根本掩不住。
男老师说王老师“有福气”,问她要不要去办公室叙叙旧。
于是王女士再一次带走了老宋,把俩孩子留在了操场中间。
“你俩随便逛逛,我们聊完了出来找你们。”
宋拂之抱着手臂笑了:“我们好像那种,大人逛街的时候,被寄存在儿童乐园的小拖油瓶。”
时章很不客气地笑了出声。
两人顺着开放式的走廊,从一楼开始逛。
宋拂之来到自己曾经的班级门口,里面关着灯,学生们的课桌上零散地摆着书和卷子。
虽然班门开着,但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班门口往里望。
“黑板换了。”宋拂之笑着指里面,“现在也换成这种有显示屏的了。”
时章也说:“空调也换了,课桌、讲台也都换了,快要认不出来了。”
“回收箱,这个传统居然延续下来了,真好。”宋拂之有些惊讶地指着教室门边的一个大纸箱子,里面凌乱地堆着些写完了的本子。
“现在想想我们高中还挺先进的,那时候就有环保意识了。”宋拂之说,“我们年级每个班都放了个大纸箱在前头,用完了的草稿本啊、卷子、废纸啊就扔进去,每个月回收一次,当时可以卖不少钱充班费呢,还能废物利用。”
宋拂之问时章:“你们班有没有啊?”
时章点点头:“有的。我们高三半个月就回收一次,草稿纸用得太快了。”
“哈哈哈。”宋拂之笑道,“说起来,有件事到现在我现在还记得,挺奇怪的。”
“我高一考完试,和同桌一起把写完的草稿本扔了进去,第二天正好是回收的日子,所以班委把纸箱放到教室外面方便工作人员回收。”
时章有一瞬间的僵硬,若无其事地“嗯”了声:“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过来,我和同学争论一道题目,我草稿本上写着那道题的思路,所以我就想趁回收的人过来之前赶紧把我的草稿本抢救出来——结果我把整个箱子都翻遍了也没看到我的草稿本儿,我同桌的本子还好好地在里头放着,就我的没了。”
时教授抚摸下巴:“真的好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