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时正霖的妻子坐在病房边缘的沙发里,手里握着一方刺绣手帕,目光有些空洞。
时章略点头,喊了声“阿姨”。
她抬眸看见时章来了,一个招呼都没打,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时章不太在意,他越过医护人员的身影,见到了躺在病床里的时正霖。
短短几星期,时正霖已经瘦得脱相。
此前还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和时章讲话,现在整个人已经像是被抽空了,干瘪痛苦地皱眉。
医生看到有家属来了,低声解释道:“癌痛,癌症晚期很难受的症状。我们在为先生上止痛药,不久后症状会有所缓解。”
时章很轻地发出了一声“嗯”。
过了一会儿,时正霖好像清醒了一些,艰难地睁开眼看向时章,气声虚弱地喊他的名字。
旁边的医生护士看了看时章,小声说:“先生叫您,去跟他说说话吧。”
时章挪到床边,微微低下头。
时正霖口齿模糊,时章听了半天,也只听到破旧的喘气声。
到最后,他终于听清,时正霖断断续续地说的是:“和宋…宋…你们离婚…我给你们……”
后面的时章没听,不管是钱还是房子还是家业,都是没有意义的。
时章直起腰,留下时正霖一个人陷在病床里复述那些执着单薄的文字。
时章突然感到一阵怜悯般的情绪,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脑子里的却还执著着那么狭隘的东西。
时正霖还在艰难地发声,但时章没管他,坐到椅子上,用清晰的字句,温柔地说:“嗯,我和一个叫宋拂之的男人结了婚,我们很相爱,生活很幸福。我们不会离婚,也不会有孩子。”
时正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每一声好像都要把肺抽出来:“宋…会知道你以前……”
“是的,他会知道的。”时章静静地打断他,“但也轮不到您来说。”
时正霖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医生们连忙围了过来。
时章往外退到一边,最后看了床上的病人一眼,面色平静地往外面走去。
时正霖总是把时章的过去作为他的把柄,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好像低贱的出身就能让一个人永远有理由被钉在耻辱柱上。
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时章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无法容忍别人骂他“没人要”,也绝不会主动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因为那样会让他被瞧不起,会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众矢之的。
但现在时章不这么认为了,有人能接受他被摊开的一切,成为他的安全屋。
时章很少依靠别人,但宋拂之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底气。
病房外,走廊的窗户透出窗外湛蓝的天空,时妍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高楼。
她知道时章站到了她身边,开口道:“我知道那天老头子去学校找了你,自从那天之后,他的状态就一直很差,知道前几天突然恶化。”
时章:“你在怪我?”
时妍摇摇头:“他的病本来就治不好,迟早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时章:“那你在谢我?”
时妍转过头,很淡地笑了笑:“谢你,也要谢老天。”
病房里蓦地又传来一声近乎凄惨的喊叫,两人目光一闪,不约而同地往外面走了一些。
时章说:“他很疼。”
“应该没有生孩子疼。”时妍看了时章一眼,“也没有被抛弃那么多年来的疼。”
时章说:“这样受折磨不如早点结束生命。”
时妍脸上的笑意几乎有点残忍:“我当然希望爸爸能努力多活久一点。”
“但你能早点解脱。”时章说。
“我已经解脱了。”时妍看着时章问,“你呢,你解脱了吗?”
时章背靠着墙,突然笑了一下:“嗯,有人带着我飞走了。”
本来是挺沉郁的聊天话题,时妍听到这句话,突然露出一脸宛如吃到苍蝇的表情。
她咧咧嘴:“你炫夫狂魔?”
时章笑着“啊”了一声:“我没这意思。”
“你怕是不知道。”时妍突然笑了,“老头子查到你家那位之后有多崩溃。”
“家里好不容易有两个儿子,虽然说本家的那个小的弯了吧,所幸还剩一个流落在外的野孩子。结果没想到这位野的也是弯的,好家伙,真是好事成双。”
时章:“老头子做梦都想子孙满堂,现在连梦都做不了了。”
时妍耸耸肩:“福报。”
两人默契而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都看到对方眼中含蓄的戏谑。
时章问:“那你呢,之后怎么打算?”
时妍说:“老头子没把公司实权给我,但也只是他没给。”
意思是她会自己拿。
时章说:“加油。”
“还加油……你当是高中拉拉队?”时妍瞅他。
时妍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之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
时章也不客气,说:“好。”
之后还有事情,时章打算从医院离开了。
离开前时妍叫住了他,用那种很家常的口吻喊他:“哥。”
这次时章应了声“嗯”。
时妍说:“替我向宋先生带好。”
时章说好。
宋拂之在内景场地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吃了个饭继续折腾。
上午走了挺多弯路,拍出来的总是不太满意。
但下午就好了很多,连拍几条都达到了宋拂之的预期效果。
洛琉璃找的摄影师是很有经验的老师,他都对宋拂之有些惊讶。
“一般人很难有这种镜头感,Fu老师表现力好强,拍几次就知道怎么表现是最好的。”
宋拂之还不习惯自己被叫成“Fu老师”,怎么听怎么中二,过了好一会儿才晓得不好意思。
洛琉璃倒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也道:“对吧,我也觉得!第一条我那么随便一拍都能那么好。完了啊老Fu,你是不是个天生的coser啊,入错行了吧?现在转行吧赶紧的。”
宋拂之笑着摆下一个姿势:“扯淡。”
章鱼老师在漫展结束后出了几张场照,都是角色的经典动作。
所以宋拂之也特地选了这几个动作,只不过由于他主要打算拍视频,所以直接改成角色的动态动作,配上场景和道具,很帅。
宋拂之看自己的作品和批改卷子一样严格,有时候摄影老师都说很完美,宋拂之却还是不太满意,要最后来一遍。
下午时分,宋拂之终于收获了满满一张卡的满意素材,火急火燎地往自己原来的家里赶。
卸妆、换衣服,把一身叮铃桄榔的玩意儿全堆在客厅。
宋拂之连收都不想收拾,最后紧急在镜子前抓了一下被假发压乱的头发,抓起车钥匙就往楼下冲刺。
洛琉璃无语大笑:“你急急急急什么?”
宋拂之在奔跑的间隙回她:“时章大概快结束了,我要去接他。”
洛琉璃还是笑他:“你现在往自己家里藏cos服的样子,好像一个背着老婆偷偷金屋藏娇的渣男。”
宋拂之竖起三个手指:“渣男再当三个月。”
事实证明宋老师的时间概念是很准确的,他停车在街口等了会儿,就看到时章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样?”宋拂之迎上去问。
时章说:“都顺利。”
时章的表情自然而舒展,让宋拂之放下心。
他把手里漂亮的木头盒子放到宋拂之手里:“桂花糕,路上好多小朋友都在排队买,我就也去买了点。”
是宋拂之很喜欢的那种透明清甜的桂花糕,捧在手里香香的。
“我还买了点鸡肉。”时章说,“最后去喂孽子们一顿?”
宋拂之笑笑:“已经是孽子了吗!”
然而两人刚刚开车到时章家楼下,他们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鸟鸣。
两人仰头看,几只鸟展开翅膀,从时章家的窗台边滑翔而出,很快飞远,又优雅折返,在空中盘旋。
姿态潇洒从容,在绚丽的紫色夕阳下映出自由的剪影。
时章轻声道:“鸡肉好像用不上了。”
宋拂之:“突然有点伤感是怎么回事。”
“没准明年孽子们长大又回来了。”时章笑笑,“把咱们这儿当个长期免费食堂。”
宋拂之笑起来:“那孽子们得好好谢谢时厨子的饭。”
鸟儿们在这个平常的傍晚,没有告别地离开了,飞向它们温暖的春天。
直到鸟儿们都飞不见影了,宋拂之还在抬头看,眼睛眨眨的。
时章抱住他,把宋拂之的下巴搁在自己肩头。
他轻轻地抚摸宋拂之的后背,在他耳边说:“也谢谢宋老师给我翅膀。”
第56章 晋江独家56
这天,王女士打电话来问宋拂之:“我有点想回原来的高中看看,你想不想一起回去?”
王女士自从退休之后就不太能闲得住,在家摆弄些花花草草,拉着宋拂之和时章去她们家里玩。
王老师说的“原来的高中”就是宋拂之念的高中,也是她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
那所高中不是什么重点学校,在城市旁边的小镇子里,接收的都是就近就读的孩子,学生质量参差不齐。
后来她被调到了市里的学校,全家才跟着一起去了城市里。
那时宋拂之全家都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区里,没有电梯的老式小区,却几乎已经是那座镇上最好的住所。
宋拂之的青春期泛善可陈,但他对小镇的记忆却很深刻。
那种充满烟火气、接地气的慢节奏生活,在现在的大都市里其实很难体会到了。
宋拂之接王女士的电话的时候,时章正在旁边专注地读期刊。
这也是时章的高中,所以宋拂之也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宋拂之对王女士说:“我问问时章。”
王老师说好,然后把电话挂了。
时章很快抬头,问:“怎么了?”
宋拂之说:“我妈想回一趟高中,问我们想不想一起回去看看。”
刚说完,宋拂之突然顿了顿,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问。
时章在那里的回忆并不愉快,他大概不会想回去。
没想到时章很快就点了头:“好啊,我也很久没回去了。”
宋拂之斟酌了会儿:“嗯,你真的想去吗?”
他这样问的原因很明显,时章说“想的”,又笑着说:“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走出来了。”
“而且我的高中其实过得很好,有好朋友,有好老师,还有精神支柱。”
宋拂之倒是没在乎那个“精神支柱”,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好老师?”
“就是王老师。”时章垂了垂眼睛,语气很郑重,“如果没有她,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这其实是宋拂之为数不多从妈妈的学生嘴里听到对她的评价,但宋拂之完全可以想象,应该都是好评。
王惠玲或许曾经不是一位很称职的母亲,但她一定是一位好老师。
宋拂之揉揉时章的侧脸:“如果路上不舒服了就跟宋老师说。”
时章闷声笑了下:“好的老师。”
他们周末出发,时章开车,宋拂之坐副驾驶,二老坐在后排,一路上都闲聊些日常话题。
路上,宋拂之的手机一直震,是洛琉璃把剪好的视频发给了宋拂之,追着问他:你快看看,姐剪得牛不牛?牛死了!
时章在专注地开车,二老在后面睡了。
宋拂之偷偷摸出耳机戴上,把屏幕亮度调低,举起手机看洛琉璃发来的视频。
视频拍摄的思路、分镜都是宋拂之提供的,洛琉璃帮他落实。
对于整个系列,宋拂之想用自己的方式诠释角色,但也想要融入章鱼老师那版cos的元素。
由于章鱼老师最后的cos作品是漫展场照,所以照片背景就是漫展的店铺,有行人来来往往。
这个角色本身是一部幻想作品里的人物,于是宋拂之往视频里融入了一些现代色彩。
银色长发的年轻战神在现代街道上,身披轻甲,冷脸阔步地向前走,镜头跟在他身后,勾勒出小半张冷峻漂亮的侧脸。
他的身后是各色琳琅的商铺,偶尔经过一位路人,因为被惊艳到而回头看他。
在战神经过一个老旧电话亭的时候,突然背景天旋地转,从现代小街变成了恢弘庞大的幻想宫殿,白色的大理石柱子倾倒在战神脚边。
远处的天边闪着亮蓝色的光,他张开双臂,银色长发随风而起,在信众的吟唱声里迎接光明的到来。
从现代到异世,战神似乎拥有自由行走于不同时空里的力量,他好像真的可以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出现。
效果好得远超宋拂之的想象。
宋拂之没想到洛琉璃能把场景做得那么完善,本来他想着有近景宫殿柱子就行了,结果洛琉璃直接给他了个全世界。
宋拂之:啊啊,洛殿太厉害了。
洛琉璃:小意思,姐的老本行了!
宋拂之:三分靠我cos,七分靠你造世界。
洛琉璃:我觉得是你的想法好,这年头特效什么的已经没那么难了。
突然商业互吹起来还让宋拂之挺不习惯的,他笑着挠挠耳朵。
宋拂之:我直接发了,不用改了。
洛琉璃:你发吧,姐等着你炸场。
其实宋拂之心里很紧张。
上次发漫展的剑客cos只是心血来潮,很放松的状态,和记录生活差不多。
但这次不一样,这可是要送给镇圈元老的礼物,cos得不好的话,宋拂之都送不出手。
在元老见到之前,作品会先通过广大群众们雪亮的眼睛。如果很多觉得cos得不好,那大概率是凉了。
所以宋拂之按下发送键之前心脏跳得很快,感觉自己马上要被推上审判台。
他突然感受到了班上学生考试交卷时的那种心情。
而且批改卷子的大老师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还不能给他看,简直更折磨了。
“拂之?”
时章的声音突然出现,宋拂之惊得手指一抖,摁下了发送键。
顺便把耳机拿出来,然后麻溜自然地把手机熄屏,宋拂之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声“嗯”,若无其事地看着时章问:“怎么了?”
其实心跳已经快得飞起。
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偷交作业的感觉太刺激了。
时章稍微扬了扬下巴:“我说,可以帮我看看导航吗?前面哪个路口下高架?”
宋拂之忙不迭地“哦哦”两声,打开导航开始看。
他认真输入目的地的时候,时章突然温和地问:“刚刚在聊天?”
宋拂之手指又是一颤,点头说:“是的。”
说完,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和一位普通朋友。”
时章愣了几秒,低低地笑了。
“这么急着解释。”
宋拂之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底气足了些:“怕你误会。”
“没误会。”时章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只是感觉你聊得很开心,还带着耳机,我喊了你两遍你才听见。”
宋拂之局促地“啊”了声,又“哦”了一下,唇角慢慢翘起来:“时教授中午吃饺子没蘸醋?”
后排睡得正熟的王女士悄悄挑了挑眉,刚刚还在轻声打鼾的宋爸爸闭着眼沉默地换了个姿势。
一家人在镇子中心的酒店下了榻,正好两对合法伴侣,一对儿住一屋,隔壁挨着。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曾经的高中也关了门不让进,他们准备第二天再去看看。
于是一家人在落日余晖的街道上散步,他们都是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人,能聊的可太多了。
“真是变了好多啊……”老宋背着手迈步,很感慨,“以前的街又破又窄,现在都变成平整的水泥路啦。”
王女士指着不远处一个地方说:“那儿以前是个书店来着,我天天都去逛有没有新的练习题。”
宋拂之笑起来,抵了抵时章的手肘:“你们王老师就天天从这儿进货,然后对付你们。”
时章眨眨眼:“王老师对付我们辛苦了。”
王女士瞪了时章一眼:“我还记得呢,那天下午我来拿订好的教参,到这店里看到你坐在地上看一本全画着植物的书。把我给气的呀,这孩子居然逃课来看花花草草。”
老宋有点惊讶:“小时以前还逃课的呀?”
在宋爸爸眼里,时章是那种从小温文尔雅到大的翩翩君子,小时候应该也是成绩优秀品行端正,没想过他随随便便就逃课。
按理来说宋拂之也该惊讶的,但他之前收到了时正霖寄给他的“时章罪证”,再联想他童年经历过的事情,想来他不会是个太普通的学生。
所以宋拂之听到王女士说时章逃课,一点儿不惊讶,反而握了握时章的手。
“所以然后呢,我妈看到你逃课出来看书,她怎么罚你了?”
王女士“诶”了声:“对哦,我当时怎么处理的来着?太久了没印象了,应该挺生气的吧。”
“我记得很清楚。”时章说,“当时王老师确实挺生气的,把我在书店里直接骂了一顿,要我赶紧回去上课。”
王女士:“……”
宋拂之幸灾乐祸地大笑。
时章笑着垂眸:“但是后来王老师告诉我,她让学校图书馆买了这本书,要我以后用课后时间去图书馆看,不要跑那么远。”
宋拂之一愣,道:“妈,不愧是教授模范。”
王女士倒是有点迟疑:“人老了,我真不记得我做过这些了。”
时章过去扶了一下老太太:“王老师,您对学生的很多好,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会在无数个学生心里记一辈子。”
王女士反手拍了一下时章:“是个好孩子。”
在夕阳下聊这些带着趣味的过往很有意思。
他们渐渐地就走了很远,快到了小镇子的边缘,路面又变得坑坑洼洼起来,旁边的房子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破旧不堪。
地上污水横流,人行道上电动车和自行车到处乱停。有大爷毫不在乎地在街边敞衣吃饭,说着乡音浓重的粗话,大剌剌地往地上啐瓜子壳。
宋大夫是位体面人,他以前就不爱来这块儿,毫不夸张地说,这儿就是脏乱差。
“咱们打道回去吧。”老宋提议道。
王老师说:“行,走吧。”
宋拂之想牵着时章往回走,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眼睛望着一个方向。
宋拂之想上去问他“怎么了”,突然觉得腿上一痛,一个小孩儿嘻嘻哈哈地疯跑过来,直接撞到了他腿上,还狠狠踩了他一脚。
宋拂之皱着眉“嘶”了声,脸色不太好地看着那小孩儿。
小孩子做了个鬼脸,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就直接人来疯似的跑了。
时章拧着眉,揉了两下宋拂之的腿:“没事吧?”
宋拂之摇摇头:“没事。就这小孩儿太不懂礼貌了。”
老宋在旁边叹了口气:“十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居民素质低,环境乱,咱们还是少到这里来吧。”
宋爸说的是实话,这没法否认,时章的脸色还是白了一下。
王老师突然拉了一下老宋的袖子:“臭老头,所以说旁边要有所学校啊!就你有文化,念了点书了不得了?素质不都是要通过教育来培养的,那些学得好的就有出息了。”
刚刚时章的表情都落在宋拂之眼里。
宋拂之特意落后了爸妈一大截,拉着时章问:“怎么了?”
时章注视他几秒,还是转身,指了指破旧楼房最里面的一个方向。
“那是我和我妈以前住的房子,她走之后,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时章说。
宋拂之拉住时章的手,安抚地揉了揉:“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回去……”
“宋老师。”时章轻声打断他,“我们明天再来一趟吧,我想再看看这里。”
从小镇边缘回去之后,宋拂之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
他没想到时章小时候住在这样的地方,之前可能略有想象,但是亲眼见到这种环境,还是冲击力很大,让宋拂之觉得心里不舒服。
时章倒是一切如常,还揽着宋拂之的腰哄他:“我就是鲤鱼跃龙门从这儿跳出去了,幸福着呢。开心点儿,是不是。”
宋拂之这才牵了牵嘴角,扯了一把时章的帅脸:“时鲤鱼。”
这里酒店条件很一般,淋浴间很窄,时章去洗澡的时候,宋拂之这才想起他中午发的cos作品。
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估计有些反馈了。
宋拂之心跳加速地拿出手机,打开了软件。
直接冲入眼帘的就是消息栏一大排红色的“99+”,宋拂之心脏一滞,点开详情。
评论区很夸张,刷屏般的“啊啊啊”和“呜呜呜”,词汇缺乏的人评价“太牛了太吊了太帅了”,辞藻丰富的人写了长段的土味情话,天花乱坠地吹着彩虹屁。
-看我刷到了什么!Fu老师您终于更新了。
-这质量太高了!我以为在街上走就已经很帅了,没想到直接走进了异世大陆。这个衔接真的好棒!
-啊啊啊FuFu你为什么闷声不响干大事啊!突然来个大招我人都要没了呜呜。什么时候出下一个作品?
-跪求Fu老师正脸!这个视频也没有清楚的正脸啊啊啊。但是光从这一点侧脸的细节上,我就知道Fu肯定是个大!帅!哥!
-上次我看到cos这个角色这么还原的还是章鱼(吸溜)
-我觉得Fu老师更合适诶!气质好像更美一点w
-章鱼老师:坏了,我被拉踩了。
-我说楼上的,每个coser对角色的诠释都不一样啊,章鱼老师都退圈了没必要再比了吧。
宋拂之默默地最后一条评论点了个赞。
真是,比什么比,他才不是为了和章鱼老师比赛呢。
-而且Fu老师的配文也写得好好哦。虽然不是角色的台词,但是莫名地很契合,也很浪漫。
“你行走在我万里无疆的现实与梦境里。”
——这是宋拂之给视频配的字。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宋拂之只是觉得自己的身材和造型被肯定了,这次被肯定的还有自己拍摄的思路。
宋拂之承认他在配字里夹带了一点私货,那是他想对时章说的话。
宋拂之看到一条系统消息,彩色的恭喜,上面写着“恭喜您登上二次元板块热门飙升榜!”
他这才发现这条视频好像上升得比上次还要快。
果然,加了特效和心思的作品还是不一样。
宋拂之心里倒没什么太激动的感受,他只觉得心放下了。
观众反响热烈,那章鱼老师应该也会觉得这个作品不错。
正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宋拂之突然收到了几条连着的私信。
-啊啊,FuFu老师!太喜欢您的cos了,是我最喜欢的角色,简直还原到我的心巴上了呜呜呜。就一个字儿,帅!
-我自己也是个coser,叫飞飞,您叫我飞飞就行啦,主页里有我的cos,您有兴趣可以赏脸看看(害羞)。想冒昧地问一下可以扩列吗?如果之后有机会的话可以一起出cos!
-如果冒犯了的话也很抱歉,您忽略我就好啦。
-反正就是想说您的cos好棒!(撒花)
这小孩儿话真密,一看就是个社牛,宋拂之的手机半天没消停。
宋拂之不太能应付这种过度热情的人,有点儿心理阴影,所以一个字都没回。
但出于礼貌,也出于想看看别的coser作品的心理,宋拂之点进了这位叫“飞飞”的coser的主页。
然而没想到的是,挂在第一条的不是他的cos作品,而是一条充满感叹号的日常微博。
@飞飞:我生气,我怒吼,我拍桌,我狂奔!凭什么,这俩人结婚,@虎牙,@牙妹的夫:BALLS,就能收到章鱼老师送的结婚礼物!凭什么!而且包装如此精致,甚至还有手写贺卡。呜呜呜,我也想结婚!
点开图片,赫然就是那天自己和时章一起挑的颜料和化妆品。
第二张图片是章鱼手写的贺卡,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字:“礼物是我和我先生一起挑的。”
宋拂之盯着独属于时教授那飘逸潇洒的钢笔字迹,脑子里小小地绽开了一朵烟花。
宋拂之再次感受到了“时章”和“章鱼”身份重叠的奇妙感觉,让他脊柱发麻。
于是宋拂之退回到和coser飞飞的私聊界面,缓慢而简洁地敲下了一个——
“好。”
这是宋拂之第一次“扩列”。
班上学生们玩儿得飞起的东西,宋拂之一个老大叔,在这样的年纪才开始稍微尝试一点“二次元社交”。
但他承认自己也不是纯粹为了交朋友,更主要的是,他觉得他们可能比自己更加了解作为coser的那个时章教授。
和这个叫飞飞的coser加上好友之后,对方也没再连着发消息,只是很高兴地说以后如果有什么活动可以一起玩,可以线下面基。
宋拂之礼貌性地说了“好的”,也没有再多聊,因为时章洗完澡出来了。
时章只有腰上松垮地围着一条浴巾,肌肉上覆着浅浅的水光,下腹部两侧的人鱼线延伸到毛巾以下,引起无限遐思。
“这儿的水有点不稳定,调温度的时候小心点。”时章随性地抬手擦头发,随便一个动作就很性感。
宋拂之心头默默急跳,再次加深这个认知。
——这可是全网那么多粉丝的章鱼老师啊,怎么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啊。
“我去洗。”
宋拂之把手机搁到一边,急急移开目光,站起来去了浴室。
时章还有点儿纳闷,都做了多少次了,怎么还不敢看。
第二天早上,王老师和宋大夫有他们自己的行程,他们准备去拜访以前的老朋友,懒得带宋拂之。
“你俩早上随便逛逛吧。”王女士顺手打发俩孩子,“下午咱们一起去学校。”
就这么被遗弃在了酒店里,宋拂之没忍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