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寝那个基佬好像暗恋我—— by尾文字鱼
尾文字鱼  发于:2023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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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失去了五指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人又往前蹭了一蹭,将头露了出来。祁景注意到,身边的周伊忽然颤抖了起来,牙齿打架的声音止都止不住。
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那人的头捧了起来,好像从胸腔里挖出来的一声:“……五爷!”
好像一声惊雷炸响,祁景蹲下身去拨开那人散乱的鬓发,露出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的左眼已经成了一个血窟窿,但没有错,是白净,居然是白净!
周伊抖的几乎扶不住他,江隐蹲下身,将他从黑暗中拖了出来。他们这才看到,白净的十指已经被齐根砍断,一条裤管空荡荡的,竟连腿也没了。
但是,他仅存的一只眼睛仍旧明亮,透着一股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周伊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和震惊,紧紧抓住了白净的肩膀:“五爷,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白净张了张口,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竟然连舌头都被割掉了。
血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口角流下去,在这样剧痛的折磨上,那张脸上竟然还流露出几丝自嘲。
虽然白净作恶多端,但看到曾经叱诧风云的人物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他们的心里还是升起了无限唏嘘,伴随着巨大的震惊和寒意。
这样残忍的手段,这样可怕的本事……
白月明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周伊反而在这一刻停止了颤抖。她掏出一瓶药粉草、草洒在白净的伤口上,将自己的衣服撕下来,用力扎住创口,像一个真正的医者的手一样稳定。
“他还有救。我们得把他送到竹楼里。”
吴敖看着伤口直皱眉:“这么重的伤,已经……”
没等他说完回天无力四个字,周伊猛的转过头来,她的表情像一只悲痛的野兽,凶狠而倔强:“我说,他还有救!”
吴敖闭上了嘴巴。
江隐将白净背了起来:“走!”
可没等他们走出大门,一股缥缈的白雾忽然出现,将他们包围了。一个熟悉的人形出现在了雾气重,白月明笑盈盈的脸露了出来,却在看到这一切后,逐渐消失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闪亮的丝线已经从周伊的手中飞出,牵丝术像网一样笼罩在了白月明的头顶,周伊怒吼道:“白月明,你不得好死!!”
在极度的悲愤之下,她已经分不清白哥哥和罗刹,只一股脑的将所有情感宣泄出来:“他可是你的父亲啊!”
眼看牵丝织就的大网就要将白月明绞住,所有和丝线触碰的地方却化成了一股烟,等那张网啪嗒一声落空,白月明的实体才重新凝聚起来。
他看向江隐背上的白净,露出了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极度憎恶和愤怒,还有不敢置信。
只一转眼,江隐背上一轻,白净已经出现在了白月明的怀里。
他颤抖的手抚上了白净的脸,准确地说,是脸上那个血窟窿,力道之轻柔,好像是在爱抚此生挚爱:“……是谁?”
“是谁取走了我的眼睛,嗯?”
他抬起头:“是你们?”
所有人被这一出震住了,没有人答话。
终于吴敖开口:“你还在演什么戏?明明就是你杀了这些人,拿走了眼睛,不是吗?”
白月明环顾四周,看这满屋子的尸体:“我?”
“不是你还有谁!你惯会骗人,在青镇就把我们骗的团团转,现在是演上瘾了?”吴敖连连冷笑。
白月明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他,忽然说:“我明白了。”
“你们取走了我的眼睛,还把这一堆烂摊子推到我头上,想用来要挟我?”
周伊震惊道:“你疯了!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把五爷还给我们!”
白月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他缓缓站起身,白净从他怀里滑到了地上,被他抬腿跨过,雪白衣角沾上了点点红梅似的血,他却浑不在意。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寄希望于你们这群小鬼,结果只把这淌浑水越搅越乱。我被骗了好久,被骗的好苦啊。先是吴璇玑,再是白净,现在,你们这群小鬼也能踩到我的头上了。我真的太累,太累了。”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在我被挫骨扬灰之后,能证明作为罗刹的我存在过的,唯一的东西。”
“你们是最先来到这里的人,自然看到的比我多。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谁,拿走了,我的眼睛?!”
话到最后,已经一字一顿,滔天的恶意从牙缝里挤出来,将那张漂亮的脸蛋撕裂,露出青筋虬结的凶鬼煞面。一股混杂着雾气的罡风从他脚下打着旋升起,这种惊人的压迫感,和青镇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没有拿,我们也不知道!”祁景顶着刀子一般的风,勉强挤出几个字,又被吹的向后连退几步。
“我今天一定要拿一只眼睛走。如果不是我的,那就是你们所有人的!”
一抹混杂着恶意的笑在他脸上绽开:“你们大概不知道,我吸收了混沌的能力,除了能随时化为烟雾之外,还能做什么吧?”
吴敖抽出了双锏:“要干就干,废什么话?你那张嘴里吐出来的字,我一个都不信!”
白月明看了看他:“你是……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短命鬼的弟弟。”
吴敖咬紧了后槽牙,一种久违但熟悉的悲痛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伴随着青镇的烈焰和大雨,伴随着记忆中倒在他怀里的,吴优的惨白的脸。
他好像明白了一切:“……是你杀了他?”
“是啊。”白月明笑了笑,“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一头撞进我手里。”
吴敖感觉一股血冲上了脑门,他怒极反笑:“好……好,那今天,我就杀了你这个怪物,给我大哥报仇!”
他一锏挥向白月明的头顶,这一锏虎虎生风,带着千斤之力,砸到的人的脑袋会像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白月明的脸飞快的消散了,吴优的手却猛得一抖,一只竹节锏分作三节,一节被他另一只手凌空抄起,扫向白月明的腰间,落下的一节被他飞起一脚,像利箭一样直冲白月明的小腿!
三只锏,三个部位,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般,倾注着滔天的愤怒和悲痛,带着极快的速度,几乎没有任何躲过的可能。
但是,在打到白月明之前,吴敖忽然停住了。
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缓缓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一缕青烟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去,变出了一只白皙的,优美的手。
那只手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小腹中,将周围的内、脏挤的吱呀作响,血顺着指尖滴到地上,在死一般的安静中发出瘆人的滴答声。
原本在他面前的白月明,已经随着那只手,一点点浮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轻柔的呼吸喷吐在吴敖的耳边,拥抱一样的姿态,仿佛在亲密的低语。
“我身体的所有部位,除了能化成烟雾之外,还能化为实体。随时,随地。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
“你可以将我吸入肺中,吞到胃里,我可以充斥在你五脏六腑的每一个器官中,然后在我想的时候,就像这样,”他缓缓的抽回手,深入少年人温暖的腹中,听到血从他喉咙里涌出的声音,“将你的心肺,肝脏,肚肠,全部扯出来!”
祁景的胸口像是被紧紧揪住了,他冲了过去,可是来不及了:
“吴敖———”
………………………………………………………………………………

吴敖瞪大了眼睛,但想象中肚破肠流的惨景并没有发生。
白月明的手像被定住了一样,在他的肚腹中一动不动,他好像能听到那脉搏和剧痛一并突突直跳的声音。
似乎是一瞬,又似乎是很久以后,他才听到一阵极为刺耳的音乐,像指甲抓黑板那样抓心挠肝,虽然有断断续续的调子,但听起来无比像一个人在惨叫。
也许……就是有人在惨叫?
白月明的脸色很难看,那乐声似乎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干扰,祁景箭步上前,一把将他推开,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向后倒去。
但惊悚的是,他的手还在原地没动。
因此这一推,直接让他的手和胳膊撕裂开来,断口处血花四溅!
连祁景都愣住了。
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李团结说:“看。”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世界忽然变成了黑白色,在一片胶片似的色调中,一抹红色格外亮眼,祁景分明看见,就在白月明的断手处,有一条条绳索似的东西捆住了他的手,那只手不断的化为烟雾又凝成实体,但还是无法挣脱绳索的束缚!
“这是怎么回事?”周伊一把接住了倒下的吴敖,看着插在他腹中的那只手,茫然不知所措。
“有什么捆住了他的手……”祁景猛得抬头,“是音乐!”
众人跟着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都站直了身子,飘荡在半空,他们剩余的手脚或伸向空中,或屈起做提膝状,这些姿势本该优雅写意,但因为死后肢体僵硬,看起来极为诡异。
在他们的怀里,抱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东西长约三尺,或浑圆或细瘦,顶端和左右两侧平行插着竹竿一样的东西,在阴影中像一把芦笙,而他们的姿态,也仿佛是在演奏一般。
周伊道:“那就是他们的乐器……”
但等她再看江隐,又是一惊,江隐的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他死死的盯着那围成一个圆圈,漂浮在空中的尸群,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邪恶,不可饶恕的东西。
“飞天缚音阵……”
“飞天缚音阵?”原本倒在她怀里,昏昏沉沉的吴敖听到这几个字,忽然挣扎着起身,吐出两口血来,“居然是飞天缚音阵?!”
他的神情惊惧莫名,不可置信的看向上方。
周伊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所谓的乐器,竟然是人的大腿和臂膀,而插在上面密密麻麻的“竹竿”,竟然是人的手指!
江隐道:“飞天缚音阵,即使在禁术中也是最为邪恶的一种,普通阵法以符咒或妖兽为祭,但此阵需以人体和灵魂为祭,布阵者砍下他们的手臂或大腿,做成乐器的样子,由尸体本人来演奏。因为乐声中融合了魂魄之力,威力非常大……”
祁景接道:“乐声无形,混沌也无形,所以能以乐声束缚住混沌之力,这就是缚音。”
说到最后,众人的心都跌到了谷底。
这样看来,这些人确实不是为白月明所杀,但是谁呢?
是谁取走了罗刹的眼睛,是谁布下了如此邪恶的阵法?
来不及细想,白月明已经消散在了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了一位“乐者”的身后,一把捏爆了那尸体的头,就像捏爆一颗成熟的果实一样轻松!
转眼间,已经有五六个乐者掉在了地上,血雨扑簌簌落下,浇了他们一脸,飞天缚音阵岌岌可危。
“不能让他破阵!”祁景坚决道,“不管是谁杀了这些人,他确实帮了我们一把,等破了阵之后,白月明会第一个宰了我们!”
江隐道:“你们看,白月明并不是没有受伤。他每移动一次,都有一部分身体被乐声缚在原地。”
果然,随着白月明的移动,空中留下了一个个仿佛他残影的肢体,像一幅掉帧的连环画。
祁景嘴角抽了一下,他感觉白月明像一条断尾的蜥蜴,或者蜕皮的蛇,又或者其他什么恶心巴拉的东西。
江隐道:“混沌无形而乐声无形,混沌有形而乐声有形,你们明白吗?”
吴敖按着肚子,疼的冷汗连连:“这种时候就别拽文了,需要我们作什么,说吧!”
江隐道:“吴敖,你用尸油点火。祁景,你和我上去,牵制他的注意力。伊伊,用牵丝术把他弄下来!”
这一通话说的莫名其妙,但随着他箭一般弹射出去的动作,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动了起来!
周伊张开网,兜头向白月明笼去,白月明已经无暇变化,干脆向下一躲,此时,一阵尖利的乐声响起,江隐豹子一样伏低身体,猛得一蹬地面,跳起足有三米高,在快要落下的时候,又一脚踩在虚空中,凭空又拔高了三米!
祁景忽然明白了,混沌无形,但可以凝为实体,乐声无形,但可以成为锁链,江隐刚才,就是踩着一道虚空中疾射出来的乐声,跳上了房梁!
他开了天眼,看的更为清楚,没有丝毫犹豫的跟上那身影,爬楼梯一样跳上了半空,和江隐一左一右,向呈落势的白月明攻去!
白月明想化为烟雾,但连续受创让他的能力极不稳定,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肩膀和一只手臂都被抓住了。
好像有意配合他们似的,剩余的乐者猛得缩小的包围圈,声浪铺天盖地的袭来,化为绳索缠住白月明,祁景和江隐同时发力,白月明浑身剧痛,好像在受车裂之刑,不由发出一声大叫。
“啊啊啊啊——”
底下的周伊眼睁睁的看着那白皙的额头上出现一道血线,随着白月明的惨叫,那血线越来越长,越来越粗,半边人脸和半边怪物的脸,好像黏合的不充分的劣质玩偶一样,眼看就要从中间被撕成两半!
地上的吴敖咬着牙扯下一人的断臂,点燃了火,用尽全力朝空中抛去。
火苗触上残影一样留在空中的肢体,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燃烧了起来。
白月明目眦欲裂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熊熊火苗中化为灰烬,血红的眼睛中满是痛苦和可惜,他大吼道:“我的身体,我的眼睛……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声音仿佛隆隆雷声,和秀美的面容完全不符。
忽然,就听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吴敖大声叫道:“周伊!”
“你……”他奋力爬向周伊,看着用仅存的胳膊死死勒住昏迷的周伊的白净,“你是不是疯了!”
“他不是你儿子,他是个怪物,他只想要你的眼睛!”
白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砸晕了周伊,仅存的一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空中,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哮,吴敖知道,那是一只濒死的野兽拼命的护着自己孩子的声音。
眼看就要成功了,祁景咬紧了牙关,手上却松了,放任自己砸过好几个乐者,滚落在了地上。
江隐也一样。
“放开周伊,我们可以放他走。”
白净没有放手,他的胳膊的越来越紧,周伊的脸已经紫胀了。
“住手!”祁景抬起头,他的表情阴郁而愤怒,“白月明,快滚!”
乐者好像也听得懂他的话,停止了演奏,白月明像一只断线的纸鸢砸在地上,艰难的撑着地,抬起头来。
此时他的情状,和白净何其相似,父子两个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对望,好像一幅滑稽的镜像。
白净定定的看着他,仅存的一只眼中留下一行泪来。那其中有悲痛,有不甘,有慈爱,有愧疚,波涛汹涌之后,又归为平静。
“……”他含糊的叫了一声,纵然嗓音嘶哑得如果火燎,血沫不断的从口中流出,仍然能听出鲜血和罪恶之下的温柔。
江隐知道,他是在叫,明哥儿。
白月明也看着他,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眸子里只有冷酷,面皮却在一阵阵不自然的抽动着,好像有什么极为汹涌的情感想挣脱这副壳子的控制,撑裂这副躯壳,喷涌出来。
他冷笑了一下:“看吧,尽情的看吧,看过这一眼,你就再也看不着了。老东西,这可是你们父子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了,我还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说着,一颗接一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涌出,那泪水好像没有尽头一般,转眼间就濡湿了他的脸颊。
白月明惊讶的摸了一把脸,脸色就黑了,他最后看了白净一眼,身体逐渐化成了一股白烟。
等他完全消失,白净就像断电了一样,松开手,和周伊一起倒在了地上。
吴敖咬着牙,不甘和仇恨噬咬着他的心:“差一点就能把白月明除掉了,就差那么一点!那个怪物已经不是白月明了,白净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落到那个怪物的手里,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早知道,还不如不救他!”
他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地上。
祁景与白净认识的时间更久,看到他这副凄惨的样子,不是没有心生怜悯,也无法不为之动容。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理解白净的心情。
他知道白净放不下的是什么。即使白月明已经面目全非,即使他手上沾满了鲜血,身上背满了罪恶,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即使真正的白月明已经被吞噬殆尽,留下的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就算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他也不愿意放弃。
天底下哪个父母,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去送死而无动于衷呢?

第284章 第二百八十四夜
他们将晕厥过去的白净搬回了竹楼,陈厝和瞿清白自然大吃一惊,尤其是陈厝。
他复杂的看着狼狈不堪的白净,良久,转身走了。
祁景追了上上去,就见他自己站着,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景走过去:“……你恨他?”
陈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恨他和白月明,恨他将我作为筹码和吴璇玑交换,让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大的罪。我永远无法忘记青镇那一晚,喉咙被割开的时候,血从颈动脉里喷射出来的感觉,好像生命和希望都在飞快的流失。我也忘不了小白被打断腿,拼命的爬着过来救我的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此时有根烟,他真想点上抽一口,“我无数次的噩梦都梦到过自己还在那里,如果绝望能具象化,应该就是那一天吧。”
祁景道:“我明白。”
不止陈厝,他又何尝不是?江隐的背影,伙伴们的分离,唐惊梦的决绝,青镇的陷落,雷劫和暴雨,食梦貘悲伤的眼神……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陈厝叹了口气:“但在看到他缺胳膊断腿的样子的时候,我发现心里并没有多少痛快的感觉。我宁愿他被人一刀杀了,也好过这样折磨。说实话,他的样子让我觉得又可怜又想吐。”
祁景扯起嘴角:“你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怎么还没有习惯?”
陈厝用力的捋了下头发,刀削一般俊美而憔悴的脸上满是厌恶:“见过多少次也不会习惯的。他妈的,老子又不是什么变态虐杀狂。你不是不知道,我本来胆儿就小。”
祁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白净的样子,应该撑不了多久了。江隐和周伊是一定要送他一程的,你去吗?”
陈厝纠结了一会:“走吧。”
他们来到了屋里,阿诗玛大娘背对着他们在床边坐着,脚下一个盛满了血水的盆,啪嗒一声,她把沾满鲜血的白布巾扔到了盆里。
“没救了。”她说,“这人伤的太重,伤口又沾染了邪气,你们也能看出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他的时间不多了。”
她起身走了,步伐匆匆,似乎是被白净的样子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周伊跪在床边,比起悲伤,她的脸上更多是麻木,被泪水泡肿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白净,直到那独眼虚弱的睁开,她才叫了一声:“五爷……”
声音颤抖,竟然语不成句。
白净费力的抬起手,放到了她的头顶,他似乎对周伊有所歉疚,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个温情的动作了。
周伊的胸口翻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未想过面对白净的离开,她该说什么,也从未想过他离开时,他们之间是这副模样。似乎白净就应该是那个温柔儒雅,教她识字练武,摸着她的头叫伊伊的人。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堂而皇之的牺牲所有人的样子,也不是这样只剩一副残破的躯壳,快要咽气的样子。
终于,她深深的拜了下去,额头磕在地上:
“周伊拜别五爷。”
这一拜,在青镇是恩断,在这里是死别。
白净闭了闭眼,他缓缓的环视着四周,似乎知道这是自己见到的最后的场景了,在生命的最后,竟是这些人陪在他的身边。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伴随着极大的惊悚和恐惧,他的残肢用力弹起,差点摔到地上。
江隐扶住了他,他却在地上像脱水的鱼一样挣扎着,伸出手臂指着一个方向,喉咙里嘶嘶作响,声音极为可怕,像是蛇类进攻前发出的威胁。
人群分开,陈厝站在那里。
他一脸茫然的指着自己:“……我?”
白净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憎恨了,他挣扎着爬向陈厝,那姿态简直像是要同归于尽,不死不休。
周伊急道:“五爷,五爷!他是陈厝啊,你这是怎么了?”
白净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大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可没了舌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陈厝的衣角,又垂落下去了。
那只眼睛灰暗的张着,人已经没了气息。
直到死前,他控诉的手臂还僵硬的指向陈厝。
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向陈厝,面色惊疑不定。陈厝退后两步,避开那僵直的手臂:“他为什么要指着我……”
周伊喃喃道:“对啊,他为什么要指着你?”
“为什么,白家木寮里那些人的死相,就像被吸干了血一样……”
她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太像被血藤造成的了。
陈厝低下头,看到了白净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环顾四周,看着同伴们复杂的目光,他的脸色白了又红,僵硬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说,是我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
吴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仍然疼痛不止,他想起木寮里那些人的惨状,又想起了他们去救阁楼救陈厝时,遇到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说,他看过守卫哈桑的尸体,他的皮紧紧的包裹在骨头上……
如果不是陈厝,还有谁能做到?
他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同伴,但眼神中已透露出了三分迟疑。
忽然,瞿清白道:“不可能!绝对不是陈厝。”他看起来比陈厝还愤怒和委屈,“你们出去的时候,我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在这之前,他也一直在竹楼里,哪里来的时间去杀白净?”
“是啊。”祁景道,“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也许是白净想表达的并不是陈厝杀了他,但已经说不出口了。”
瞿清白皱眉道:“谁知道白净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他想借此机会让我们内讧也说不定。”
众人沉默不语,
祁景拍了拍手:“同志们,这种时候就别想那么多了,团结才是力量,我们先把这个烂摊子收拾了吧。”
夜里,阿诗玛大娘的后院燃起篝火,白净作为白锦瑟的后代,四凶的守墓人之一,就这么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
周伊将他的骨灰装了起来,带在了身上。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好。
火塘边,江隐自己坐了很久,直到祁景走过来,和他一起坐下,他才开口:“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白净不是死到临头还要骗人的人,他并不善良,但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不会做。如果他连死都不怕,为什么看到陈厝还会露出那样恐惧的表情?”
祁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或许是有人扮成了陈厝的样子,或许是他在一个他认为不可能的地方看见了陈厝。”
眼前被一个黑影挡住了,瞿清白坐在了他们对面。不一会,陈厝也下来了。
“都没睡啊。”他似乎并不惊讶,坐下来叹了口气,“看到咱们四个,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想想已经快两年了吧。”
“何止两年。”祁景说,“感觉像过去一辈子了。”
江隐问:“你身上的诅咒,有再发作过吗?”
陈厝愣了一下:“没有。距离我的二十一岁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并没有像陈琅,或者我的家族里的其他人一样暴毙。他们都说梼杌的魂魄附在了我身体里的血藤上,我以前还会时不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在诱惑我,和我说话,最近再也没有听到过了。”
“也许,吴璇玑对你做了什么改造,反而将你身体里的梼杌消灭了?”
陈厝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他皱着眉,面色有些痛苦,“我每次回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死活想不起来。就算有一些画面,也是断断续续的,再想就头疼的要炸了一样。”
瞿清白说:“伊伊不是说了吗,这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他们谈论到了黎明,聊那些并肩战斗的日子,聊那些分别的时光,祁景看着陈厝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感觉他们的心挨得很近很近。
天亮时,祁景的头一点一点,陷入了短暂的睡眠。
在他的梦里,他再一次看到了齐流木,那个本该葬身在饕餮口中的齐流木。看到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祁景竟有些怀念,如果能重来一次,他真希望这个故事有其他的结局。
他应该是在一个竹楼里,摆设和阿诗玛大娘家很相似。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一对年轻人在她面前跪下,深深的拜了下去,旁边的人带着笑唱到:
“稚鸟来报喜,新人结合卺;
金花不会谢,金果不会落;
白鹿当耕牛,斑虎坐骑马;
七星证日月,永留好丰年——”
说到最后,她将手一扬,鲜花纷纷扬扬的落在这对男女的身上,抬起头来,竟是苏力青和艾朵。而唱歌的人,竟然是白锦瑟。
祁景明白了,这应该是救出艾朵和苏力青之后,登天节到来之前的事情。
旁边有江平,陈山,吴翎,齐流木一众人,原来这对年轻人私定终身之后,众人为他们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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