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阿勒古正准备往雪山方向走,却被张明岸笑眯眯的拦下来,告诉他掉头去西边。
阿勒古大惊失色,再看看周围人心照不宣的神情,连祁景都一脸平静,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真正的目的。他吓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说了,这是死人走的路,我们上去了,一定有去无回!”
张明岸道:“那昨天夜里的那拨人为什么能走?”
阿勒古支支吾吾:“那是、是……”
熊九说:“岸哥,别跟他废话了。”他一个眼神,就有人上来吧阿勒古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阿勒古惨叫连连,一边护着头脸,一边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
熊九抽出一把夸张的弯刀来,那刀锋雪亮,直抵在阿勒古黢黑的脖子上,狞笑道:“再问你一遍,去不去?”
阿勒古鼻青脸肿,面色一会红一会白,牙关都咯咯作响,却好像有什么在堵着他的嗓子一样,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熊九面色黑沉,刀锋不断逼近,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祁景忽然冲过来,撞开熊九,对着那张脸左右开弓,边打边骂:“我就不信了,还打不服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在场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祁景趁机凑近阿勒古耳边:“先答应下来!”
“说,去不去!”
阿勒古被他揪着头发,眼睛充血的眯成了一条缝,喉咙里蠕动了半晌,终于挤出一个字来:“……去!”
周围的人终于笑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
祁景放开了阿勒古,他颓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熊九踢了他一脚:“起来!带路!”
白天的花海子没有班纳若虫,只有晴朗高远的天空和阵阵花香,仿佛人间仙境。阿勒古一瘸一拐的在前面走,一山高过一山,山绕着山,山环着山,放眼望去,真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逐渐毒辣,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两条长长的铁锁链。
将近九十度的山坡杂草丛生,一点台阶没有,全是土路,阿勒古说:“要从这里上去。”
熊九骂道:“你他娘的在玩我们?翻了不知道多少个山了,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阿勒古硬邦邦的说:“爱信不信,只有这条路可以上去。”
熊九差点撸袖子打人,被张明岸拉住了。他看了看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看腻了的山石花草,什么都没有。要是再没个本地人领着,回去的路都找不着。
“休息一下。”
众人在平坦一点的地方坐下了,吃了些干粮和水,阿勒古远远坐在一边,蜷缩着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祁景仍然与熊九坐在一起,边塞那噎嗓子的干粮,边悄悄问:“昨天晚上那个……江白泽,你们见过啊?”
“何止见过,梁子结大了。”熊九灌了口水,恶狠狠的说,“当初我们到处下墓,就是为了找到什么鬼劳什子画像砖,才能用摩罗复活饕餮。谁知道次次碰上那小子,装成男女老少,个个都有,天衣无缝,不仅抢走了画像砖,还把我们封在墓里,要不是老子命大,现在早变僵尸了。”
祁景强忍住笑意,心说你们活该,嘴上却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找到了新的法子,就没再下墓了。”熊九说起来也有些悻悻的,“我怀疑白泽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们,就是为了捡漏。他娘的,没见过这样的,可着一只羊身上薅毛。除了我们,南派的人也被他祸害了不少。”
祁景跟着他们这段,了解到了魑之间也有地域和流派,就以南北划分。
他乘机问:“什么新法子啊?”
熊九看了眼队伍最后,有四个人专门负责扛着装猢狲的笼子,跟着他们一起跋山涉水,这时正趁着这个功夫拼命扇风喘气,累的吐舌头的狗一样。
祁景说:“和猢狲有关?”
熊九点了点头,他悄声道:“我也不瞒你,你可知道有一种人,不该生于世间却出现了,表现的像怪物一样,我们都叫他们‘异人’。像我们熟知的傀儡婴,这种人不人猴不猴的猢狲,流波人,三苗人……都是异人。我们发现,异人的躯壳有别于常人,能完整的容纳凶兽的魂魄。更有甚者,会用人为的方式改造正常人的身体,好让凶兽能够‘住’进来。只可惜,大多都变得破破烂烂,不成人形了,很少听过成功的。”
祁景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他遇到过几个魑的人,带着一具明明是人,全身的肉却腐烂殆尽的白骨精……想必那也是改造的杰作了。
难道,白净也发现了这个方法,想把江隐……
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熊九却说上了瘾:“那个摩罗,听起来像神话里的东西,谁知道真的假的?说不定忙活了半天,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退而求其次,让饕餮委屈委屈,住进异人的壳子里算了。”
休息够了,他们开始爬山。
这山峰陡峭险峻,两边都是绝壁,看一眼都要两股战战。祁景攥紧了手中的铁索,几乎是四肢着地的单凭臂力,往上艰难的移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小时,他才踩到了令人安心的地面,一摸身上,已经湿透了。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小小的土庙。山顶总共就那么大地,这庙占了一大半,明明是云南传统的建筑风格,却透着一丝怪异。
祁景仔细观察了一会,才发现那褪色的壁画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动物,长的很像孔雀,但通体鲜红和漆黑,看起来有点邪恶。
……这是什么鸟?
张明岸对阿勒古说:“你先进去。”
阿勒古走进了庙里,剩下的人小心翼翼的跟上,等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就见庙中立着三座石碑,都雕琢成孔雀的样子,不过通体颜色已褪得斑斑驳驳,空洞的眼睛直直对着前方。
除此之外,就是落灰与蛛网,一片破败景象。
阿勒古说:“你们不是要去西边吗,这是唯一的通道。”
熊九:“所以通道在哪里?”
阿勒古不答,走到第一只孔雀处,双手合抱住,向右拧了一点,第二只像左拧,第三只向右,角度反复调整,好不容易布置好,已经满头大汗了——那石像可不轻巧。
他在远处端详了一会,又跪下,很大声的吟诵了一段什么,虔诚的跪伏在了地上。
祁景紧张的摒住了呼吸,一阵短暂的静默后,就听轰隆隆一声,那庙背后的墙壁竟整个沉了下去!
明亮的天光像一道剑一样将这破旧的小庙刺穿了,这面墙下面居然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有一座长长的木吊桥从对面延伸过来,对面竟也是一座小庙,与这座遥遥相望。
那吊桥拔地千尺,凌空摇晃,张明岸看了一会,警惕道:“你先上去。”
阿勒古哼了一声,毫不畏惧的踏了上去,好像走过了数百遍一样。张明岸问:“谁第二个?”
祁景抢先道:“我。”
他一脚踏上了吊桥,木板之间的距离大的吓人,还发出年久失修的嘎吱声,没走两步,整个吊桥都摇晃起来,幅度大的好像在荡秋千。
饶是祁大胆的腿也有点抖,手紧紧抓住了两旁的铁锁链,在保持平衡的同时尽量往前挪。
阿勒古回头看了一眼,很小的嗤笑了一声,好像在嘲笑他的束手束脚。祁景有点不服气,忽然心下一动,紧跨了两大步追上了他,悄声道:“……你不仅是本地人,还是西边的人,对吗?”
阿勒古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对当地的习俗和路线这么熟悉,连机关怎么用都知道,我那天说西边是墓地的时候,你还表现出一副被侮辱了的样子……其实,西边才是你真正的‘故乡’吧?”
阿勒古忽然大步走了起来,祁景被他甩开,又听后面熊九叫道:“拦住他,他为什么走那么快?”
祁景赶紧追上,但阿勒古已经踏上了地面,站在了对面的庙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祁景,嘴角扯出一丝诡秘的笑意:“你说的不错。所以——”
“我绝对不能让你们过去!”
他往后踹了一脚,不知道触动了那几座雕像的什么机关,就见那面墙壁缓缓落下,祁景大惊之下,回头一看,来时那座庙的墙也在下降,阿勒古竟然要把他们困在这吊桥上!
他顾不得许多,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就合身一扑,半个身子都挂在了绝壁上,而后手脚并用,硬是从那条缝隙中爬滚了进去!
阿勒古没想到他还能进来,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退出大老远,冷笑道:“看着吧,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祁景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就见那吊桥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一群人有心往前走,却像骰盅里的骰子似的,只能从这头被摇到那头,哐哐撞在锁链上,终于,一个人没有抓住,整个被甩了出去,啪唧一声撞在山壁上,然后软囔囔的直坠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惨叫的身影,所有人的心也随着他落了下去,砸在深深的谷底。
忽然,一个人大声道:“底下是什么?!”
祁景也趴下来看,那谷底离得太远,不甚清楚,但底下密密麻麻的东西如同蝼蚁一般,胳膊搭着腿,人叠着人,像是……很多尸体!
阿勒古厉声道:“你们就和这些罪人一起,永远躺在底下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整座吊桥像拧成麻花的绳子一样,翻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原本站在吊桥上的人猝不及防,被倒扣了过去,瞬间在惨叫声中掉下去好几个!
墙壁最后落下的时候,祁景只见到剩余的几个人在抓着铁索苦苦支撑,通红紫胀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惊惧之色。
阿勒古在他身后,露出了畅快又解恨的笑容。
祁景心脏颤悠了一下……老实人发起狠来也不得了!
他爬起来,和阿勒古警惕的互相瞪视着,阿勒古忽然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祁景不置可否:“你能不能告诉我,西边究竟有什么?”
阿勒古迟疑了一下,说:“告诉你也没关系,西边有一座寨子,叫做万古寨,翻译过来是从天上往下看,也就是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不允许外人进入,我因为一些原因,被赶了出来,也回不去了。”
“轮到我问了,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祁景说:“他们想去万古寨,是为了迎饕餮,而我想去,是要找我的朋友。”
阿勒古勃然道:“早知道你也要闯入寨子,我就该让你也摔在悬崖下面!”
祁景镇定道:“可是你没有。”
阿勒古面色几经变换,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你的朋友是谁?”
祁景想起了他听见金鸾是被江隐所杀时,那种震惊的表情,还是没把真相说出来:“你不认识,但一定在寨子里。我发誓,我没有一点不好的念头,也绝对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
阿勒古看了他许久,似乎在思量这话的真实性。终于,他叹了口气:“现在还能怎么办呢,过了这座吊桥,就没有退路了。我只能向前走了,回到我的故乡……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我这个被驱逐的人。”
祁景灵光一闪:“昨天晚上那一伙抬棺人,很明显不怀好意,你可以将他们的去向报告给寨子里的人,让他们多加小心,他们想必不会责怪你。”
阿勒古面色复杂:“如果棺材里的人真的杀死了金鸾,事情就麻烦了。寨子里的人都恨死了他,他会被‘献祭’的。”
祁景一惊:“为什么?”
阿勒古说:“我们族人有一个特殊的节日,叫登天节。每年登天节的时候,金鸾都要作为圣物出场,接受所有人的跪拜和祝福。可那个白泽居然把金鸾杀光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那个久远的疑问再次回到了祁景的脑海中,为什么江隐要杀掉金鸾?
他们继续上路,又走了整一个白天黑夜,才再翻过一座小山后,看到了人的影子。大片的梯田像黄色的锦缎和绿茸茸的毯子一样铺展向远方,山光水色中,劳作的人们只是蚂蚁般的点缀。
再往远处看,就是一个高高的寨门,门后盘旋的山坳和层叠的梯田间,坐落着一座又一座炊烟袅袅的房屋。
这就是万古寨了。
阿勒古停下了脚步,伫立良久,眼中泛起了泪光。
“距离我上一次站在这里,已经十年了。这里一点也没有变,和我离开时一样美。”
寨门口坐着几个汉子,穿着和阿勒古一样的衣服,警惕的朝他们看过来。祁景注意到,寨门的不远处还有一座瞭望的角楼,那上面也有人在向这边张望。
一个皮肤棕黑,浓眉大眼的后生站了起来,走过来问:“你们是谁?怎么过来的?”
阿勒古刚要开口:“我们……”却忽然停住了,瞪大眼睛盯着这后生,惊喜道:“桑铎,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叫桑铎的后生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看了他一会,一拍脑门:“阿勒古?”
阿勒古用力的点点头,桑铎一把抱住他,激动道:“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两人的眼眶都红了,桑铎说:“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很想你……真没想到,我们还有能再见的一天……”
他的声音哽咽了。
阿勒古擦了把眼角的泪花:“我们进去说。”
桑铎点了点头,回头对那几个汉子说:“让他进去,你们别声张。”
他像是这群年轻人的头,很有话语权的样子,没有人反驳,就让开了路,放他们进去了。
桑铎注意到了祁景,但也没多问,只皱眉道:“你这身打扮不行的,一看就是外乡人。”
他脱下身上的羊皮褂,给祁景套上,又在地上抓了两把土,直往祁景脸上糊去,祁景差点吃了一嘴土,挡了一挡道:“这是干什么?”
桑铎道:“不这样,怎么办?”他的汉语听起来还有点生硬,“你装成麦陇佬,才能混进去。”
祁景悄声问阿勒古:“麦垄佬是什么?”
阿勒古道:“就是你们说的流浪汉、乞丐。”
祁景一噎,只好自己也拿了把土往脸上糊,一番打扮后,就见他衣衫褴褛,面色土黄,头发乱得鸡窝一般,说不出的狼狈和憔悴。祁景心生悲凉,他好好一个大帅哥,现在再给个拐棍和瓷碗就可以直接开工了。
桑铎却还不满意:“这双眼睛不好。不要看人,不要和人对视,要佝偻着走路,走起来要摇摇晃晃,喝醉了酒一样,才像样。”
祁景心想,早知道,要江隐教他几招好了。这种骗人的把戏,没人比他更擅长,偏偏还把他一颗心都骗走了。
这里的建筑风格以木头为主,多是四角支起来的土楼,顶棚斜斜的罩下来,不存雨水,又能遮阳,但道路显得也较为狭窄。鲜花还是处处都有的,最令祁景惊讶的是,路上居然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兽动物,一步一步的踱着,姿态闲适,同这里的居民一样怡然自得。
阿勒古把他的头按下去:“不要到处乱看。”
忽然,一声呼唤传来:“桑铎!”
祁景低着头,就见一抹漂亮的藏蓝色百褶裙出现在了视线里,来人显然是个女子,穿着短褂和长裙,声音嘹亮清脆,一听就知的泼辣:“这是谁?哦!又是一个麦陇佬!我刚打发走了一个!这些人就知道趁农忙打秋风!”
她用汉语和祁景听不懂的语言掺杂着说了叽里咕噜一大堆,桑铎好不容易打断了她:“阿月拉,你少说点话吧,我耳朵都要聋了!”
阿月拉噗嗤一笑:“我是替你抱不平呢!”
“不过给他几口剩饭,值什么。你啊,快去找你的情郎去吧!”
阿月拉羞红了脸,佯怒的骂了他几句,就急急的跑开了。
桑铎悄悄的对阿勒古说:“阿月拉和勒丘看对眼了,每天不见一面,心里就像有小爪子在挠……啧啧。”
祁景有一点不太明白:“这些麦陇佬,遇上了就一定要给饭吃吗?这里还有什么说头不成?”
阿勒古道:“还真有。在万古寨里,地位最高的人就是神婆,神婆不分男女,从小孩子的时候就要选出来,经过很多考验,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成为神婆,剩下的都要被流放。传说中,被流放的人兜兜转转,总会回到家乡,因此也有一种说法……麦陇佬就是当初那些孩子。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通神的能力,我们也必须尊敬和善待他们。”
桑铎撇撇嘴:“话是这什么说,谁知道有多少懒汉顶着这个名头当麦陇佬,成日间游手好闲,只管讨饭吃。”
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一幢小楼前,有个人影在不远处踌躇不前,对面胖胖的女人面露难色,和他僵持着。
桑铎远远的招呼:“阿娘!怎么了?”
女人看到他,松了一口气:“他又来了……”
桑铎一看那畏畏缩缩的人,就变了脸色,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才说:“怎么又是你?你要找吃的,也找别家去,我阿娘好心给你一口饭,倒赖上我们了!”
那人蓬头垢面,身材瘦小佝偻,穿的衣服脏的看不出颜色了,好像还是冬天的装扮,手里攥着一根拐棍,一条腿蹭着地晃荡着,好像是瘸了。
他身上还有一股又臭又馊的味儿,寻常人见到了,都要掩鼻而走,一眼都不想多看。
那人说了几句话,用的是本地的语言,桑铎还是很生气的样子,又不敢发作。这麦陇佬神神叨叨的,万一真有点本事给得罪了,怕是要遭报复。
胖胖的女人叹了口气:“算了,我去拿一些水和干粮,你吃了就走吧。”
那人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女人回到屋里,端了一碗水和一大块馕似的干粮,那麦陇佬抢过来,连吞带咽的吃了,噎得直梗脖子,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女人有点不忍:“慢点,慢点吃。”
祁景悄悄问:“她是桑铎的娘吗?”
阿勒古摇摇头:“桑铎和我都是孤儿,被村里的人养大的……她是阿诗玛大娘,对我们很好,和亲娘没两样。我们对尊敬的女人,也会叫阿娘。”
桑铎很反感这位打秋风的麦陇佬:“我们进屋去吧。”
祁景嗯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出声,谁知就这一声,那正捧着饼子不停咽的人猛地抬起了头,直直的盯着祁景,连嚼都忘嚼了。
阿勒古和桑铎都警觉了起来,祁景是外乡人,难道被看出来了?
桑铎推了他一下:“你看什么?”
那人忽然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不断抚着胸口,好不容易把剩下的干粮顺下去了,才伸出脏的看不出色的爪子,一把抓住了祁景的手臂:“咳咳……祁景!祁景!”
祁景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全身都僵直了,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又脏又臭的流浪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勒古和桑铎都要扯开他:“你这个疯子,臭乞丐!滚开!”
麦陇佬急了,四下看了看,手蘸着碗里剩下的水,往脸上抹了两把,直直的看着祁景:“……是我,是我啊!我,瞿清白!”
祁景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推开阿勒古和桑铎,两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肩膀,手下的骨头真硌人:“小白……”
瞿清白一下子咧开嘴笑了。
他的脸颊都凹陷下去,不复圆润,一笑起来,却还是以往的样子,灵动狡黠,憨态可掬:“……我可算见着亲人了!”
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夜
两人都衣衫褴褛,狼狈万分,活脱脱两个叫花子,谁也想不到,时隔这么久后的重逢,会是这种滑稽又悲惨的场景。
他们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都颇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还是阿勒古看着不对,将他们推了进去:“先进屋再说。”
好不容易坐下来,瞿清白又咕咚咚灌了一大壶茶,满足的叹息了一声。祁景看他瘦的快脱了相的脸,一阵百感交集:“小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瞿清白抹了抹嘴巴,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吗。你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个鬼地方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转也转不出去,这边的人还怕生,看到我是外乡人,差点没把我抓起来。我逃了好几次,才想出扮麦陇佬这个法子……对了,我还学了几句方言,扮起来就更跟真的似了。”
他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儿,鼻子一皱:“你也别嫌弃我,要不这么往死里造,我早就给人发现了。”
祁景明白了,原来他是故意让自己脏臭成这个样子,好能在这个地方留下来,讨口饭吃。
他对阿诗玛大娘说:“大娘,您这还有没有什么吃的,给我这兄弟吃一口,他这些日子过得苦……多谢了。”
阿诗玛点头道:“我这里还有些剩菜剩饭,我这就给你们热去!”
瞿清白赶紧拦住他:“不了不了……打了这么多天秋风,怪不好意思的,我就不吃了。而且……”他指指胸口,不好意思的说,“刚才那块干粮还噎在这呢,早就饱啦。”
他这句把阿诗玛大娘逗笑了:“行,你再想吃什么,就和我说。”
她一扭头,又冲阿勒古问:“你呢,饿不饿?多少年没回来了,想不想阿娘的手艺?”
阿勒古眼圈一酸:“想,天天想,夜夜想……在梦里都想吃上一口您做的凉糕和油粉。”
阿诗玛大娘像被风吹着了似的擦了擦眼睛:“好,阿娘这就给你做去。”
她一掀帘子走了,祁景看着她的背影:“她怎么什么都不问?”
桑铎叹了口气:“阿娘就是这种性格,自从阿爸去世后,就与世无争的,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连登天节也不出来……寨里的人都快忘了她啦。她说过,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都能好好的,其他的事她都不想管。”
阿勒古点点头,回忆起以前的日子:“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偷东西被大人追,都会跑到阿娘这里来躲着,她从来不骂不打,反而喂饱了我们的肚子……”
桑铎也仿佛被他拉回了那段记忆,感慨万千的的看着远方。
祁景接着问正事:“小白,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瞿清白道:“这事说来话长了……”
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几个月前在青镇上经历的一切,都觉得恍如隔世。祁景这才知道,陈厝被吴家人带走了,他沉吟片刻:“虽然少不了受罪,但他一定还活着。”
瞿清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祁景,你知道吗,他被拖走的时候,浑身是血,嘴里还在叫着……小白,救救我……”
“可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抬起头来,眼圈已经红了,恨意和愤怒混杂其中:“我恨透了吴璇玑,恨江逾黛,恨那群该死的鸟……但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
祁景知道他的不甘心,拍拍他的肩:“这不怪你。”
他迟疑了一下,又看向桌下:“你的腿……”
瞿清白抹了把脸,语调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轻松道:“没什么大事。看起来挺严重,其实能跑能跳……还好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帮师兄弟接过骨,不然就真废了。”
祁景笑了:“你行啊,看不出来还有这手艺呢。”
“这还要感谢我爸心狠手黑……”
祁景神色如常,但心里还是轻叹了一口气。瞿清白不说,他也知道,拖着一条未愈合的断腿东躲西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靠乞讨为生……这段日子,对于一个曾经身骄肉贵,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来说是多么艰难。
但他只字不提难处……可见那段经历对他影响多大,像这条断掉的腿一样,在他身上打上了疼痛难忍的烙印。
瞿清白继续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但昏昏沉沉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觉得……”他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了江隐。”
祁景心下一颤:“你确定?”
瞿清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雨太大了,我又迷糊着,实在看不清人脸,我只是有一种感觉。何况,那种情况下,除了江隐,谁会来救我?”
祁景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江隐就像所有人的主心骨,稳稳地定在那里,他好像谁都能救,就是救不了他自己。
瞿清白还在问:“江隐呢?你找到他没有?他那么厉害,不可能折在那个地方的,对吧?”
他的表情泄露了一丝惶惶不安,祁景道:“你放心,他没事。而且,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瞿清白惊喜道:“真的吗,他在哪里?”
祁景将花海子的事情和他说了,瞿清白气的直咬牙:“白家的人也太损了!白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知道护犊子,黑白不分,是非颠倒,他他他……”
祁景递过一杯水去:“喝口水,别气着。”他的眼光又沉又亮,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的狠劲,“他们要来也好,我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把丫老窝掀个底朝天,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瞿清白热血上涌:“好!”
他一把放下茶杯,哐的一声,又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些天我也没闲着,不仅自学成才了本地方言,还探听到了一些事情。”
“就和你说的一样,吴家的鸟寮和万古寨呈犄角之势,但两边也不是完全不相往来。每年等天节的时候,吴家那边都会登门拜访,我总觉,这之中有蹊跷。”
祁景道:“你的意思是……”
“你想啊,马上就是登天节了,白家为什么这个时候把江隐送过来?就因为江隐杀了金鸾,想拿他开刀?”
祁景怼了一下阿勒古:“你说的献祭,是什么意思?”
阿勒古这才回过神来:“献祭……意思就是,要用他来打开通往大理国的天门。”
祁景疑惑道:“大理国?是古时候那个大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