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猜测道:“当年万宁宫解散之后,这里应该荒废了许久,后来才在原址上建成了藏书阁,供说书人使用。但他们人都去哪了?”
他们一间一间屋子找过去,还是没有孔寅的身影,更诡异的是,祁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奇了怪了。”祁景想了想,“会不会这里设了什么障眼法?”
李团结道:“换我。”
祁景又感到了那种灵魂被挤出去的感觉,真是浑身难受,他只能蜷缩在一个小角落,心想,这也太憋屈了,要他是李团结,不想夺舍才怪呢。
李团结寻寻觅觅,他也不管那孩子,小孩就跟在他身后,祁景抽离出了自己的视角看,这孩子走路姿势也有点怪异,弓着腰,一起一伏的,恨不得四脚着地。
不会有什么残缺吧?这也太作孽了。
正想着,李团结就停了下来,正对着一尊金刚罗汉像。那罗汉慈眉善目,面容安详平静,周身却爬着六个胖乎乎的孩童,有的掩耳,有的遮眼,好像在和罗汉玩乐。
李团结指着他笑道:“这里什么都变了,我可还记得你。”
罗汉低眉不语,又好像在颔首致意。
祁景道:“这是什么?”
“六贼戏弥勒,六个小孩分别代表眼、耳、鼻、口、舌、身,意在告诫佛门弟子不要被凡情所染,我六十年前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在意的爬上了莲花座,踩在罗汉身上,伸处一指,对着他的眉心轻轻一点。
祁景清晰的看到一阵灰尘被吹拂开了,呼的一声,罗汉周身轻轻震动,然后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张开了眼。
罗汉的神态还是那样平和,目光却不怒自威,好像又一个幻境被破开,祁景感到周身的景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清晰的意识到,这次不会在原地打转了。
但是李团结却不知为什么退后了一步,他快速的从那个巨大的莲花座上跳了下来。
“我们该跑了。”
祁景:“?”
他向罗汉的方向看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仔细一看,就见缠在罗汉身上的小童似乎少了一个……去哪里了呢?
他一顿,若有所觉的往脚下看去,就见一个胖乎乎的,浑身金光的小童仰看着他,嘴一裂,露出一个格外狰狞的笑来。
李团结已经在跑了,速度好像百米冲刺,那小童四肢着地,像只鬣狗一样追在后面,祁景清晰的听到他看起来肉嘟嘟的手脚和地面碰撞发出清晰的金属之音,要是掐在人脖子上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更要命的是,其他几个小童也跟了上来,爬的飞快。
祁景道:“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
李团结道:“唔……罗汉开眼,幻境消失,但六贼也不能再迷惑他了,只能找别人咯。”
祁景恍然道:“是了,这就是藏书阁的防御机制,说书人虽然隐居世外,不参与纷争,但也难保有心人来破坏……你跑快点!”
李团结已经找到了楼梯,跑上了二楼,然后是三楼,脚步不停,身后叮叮咣咣的声音也一直不停,好像整栋楼都被震动了,他喘了口气:“你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祁景故意气他:“要不是你没有力量,早就可以正面刚了。”
李团结阴恻恻道:“这都是谁害的?要不是你非要救你的姘头……”
祁景看见了一个屋子,两扇大门紧闭,他赶忙打断了李团结:“看那里!”
李团结跑了过去,手刚抬起来,又顿了一下:“这里的阵法被人破坏过了。”
祁景说:“管不了那么多,先进去!”
刚进去,眼前先是一黑,又是一亮,祁景睁开眼,就见满地烛辉幽暗,地上一个巨大的阵法,被青铜所铸深深印在地面上,四面墙壁到屋顶的书架空无一物,闲置落灰,真正发出光亮的是漂浮在空中的无数竹简,一段一段的,像千纸鹤一样从天顶吊下来。
他被这景象惊呆了,半晌才道:“这也……太多了。”
李团结慢慢走过去,仰头望去,就见一个个字散发着淡淡荧光,那些竹简有的破破烂烂,有的光洁如新,有的只剩了几只竹片,但在那下面的地板上,刻在清晰的年份,记录着过去的岁月。
“五五,五六……六零。”李团结念着数字,“是这里。”
他看着这一卷记录着过去的故事的竹简,微光打在他的脸上,表情平静又晦暗不明,祁景心想,他会不会也有近乡情怯的感觉呢?
可问题是,这竹简也吊的太高了,最近的离地面也有两米多。年份越久的越高,用几根细细的线揽着,他们只能与它遥遥相望,好像看着银河。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窜了出去,几下爬上了旁边的书架,身手矫健极了,越爬越高,转眼就到了看不清的地步。
祁景这才意识到那个小孩一直紧紧的跟着他们,刚才匆忙逃窜,差点把他忘了。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叫道:“你干什么?危险,快下来!”
李团结却道:“等一等。”
果然,那小孩爬到了最高处,扯着最近的一根绳子一荡,无数竹片互相击打,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好像风拂过了一片不一样的竹林。
小孩就着荡出去的走势,抓住了另一跟线,这样辗转腾挪间,竟已到了他们站着的竹简下,一伸手,将那最上面的一卷扯下来了。
线轻轻晃动,小孩原路返回,那晃动还没停止,一卷竹简已经递到了李团结眼前。
李团结垂眼看着他,伸手接过,竟然说了一句——
“谢谢。”
然后,他忽然闪电般的伸出手,一把扯掉了小孩脸上的口罩和帽子。
对方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刺耳的尖叫,好像受伤的野兽,飞快的逃开,手脚并用的蹿上了书架。
祁景紧张道:“他怎么了?”
李团结轻笑一声:“你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祁景一愣,从刚才开始就隐隐约约的诡异感觉终于冒出了头。他定睛看去,墙角的书架非常昏暗,看不太清,只见两只荧光闪闪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待目光逐渐适应了暗处,祁景才看清那张没了遮掩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张脸非常小,皱巴巴红通通的,好像初生婴儿一般的皮肤,偏偏毛发旺盛,从鬓边蔓延至嘴角。
这哪里是什么小孩?
这分明是一只巨大的猴子。
李团结道:“你看不出来?”
祁景说:“那个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是他的主人?那为什么要把他打扮成这个样子?”
李团结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只猢狲。”
祁景不解:“那不还是猴子?”
“不是你们说的猴子,是猢狲妖怪。这种妖怪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由人变化而来的,极少数的情况下,孕妇会生出一个浑身是毛的孩子,虽然开了灵智,但行动长相就如动物一般,既不是人也不是妖。”这种孩子一般会被当做怪物处理掉……”
他意有所指的说:“和傀儡婴有点像。”
祁景听他这么说,再看那孩子,就动了些恻隐之心:“他既然帮助了我们,想来也没有什么恶意。”
李团结不置可否:“妖怪可是很狡猾的。”
祁景心想,谁比得过你啊。
李团结向那猢狲招手:“你过来。”
猢狲又往后缩了缩。
李团结展开了一点笑容:“过来啊,我不会做什么的。”
猢狲更害怕了似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似乎是在回嘴,几乎要挤进书架的格子里。
祁景道:“是不是你身上的妖气太重,吓着他了?”
李团结没说什么就下了线,祁景终于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长舒了一口气,用最轻柔的语气招呼了他一声。
终于,那猢狲犹犹豫豫的从黑暗的角落里探出了脑袋。祁景看的更清楚了,他的神情十分灵动,并没有兽类的僵硬木然,虽然长的那个样子,表情还是如同小孩子一般,天真中带着狡黠。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
祁景现在还有点新奇,看他就跟看个小动物似的:“你听得懂我的话?”
猢狲点了点头。
祁景问:“那个女人是你妈?”
猢狲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祁景说:“你也不知道?”看他没有反应,又猜测,“那就是……你不要要她了?”
猢狲重重的点了点头。
祁景不知道这女人对他做过什么,难道比陆银霜还疯?
他想了想:“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帮我,现在,你先和我一起……”
但没等他说完,就听嘭的一声,大门应声而开,一群人涌了进来,脸色都青白交加,怒气冲冲,祁景在其中看到了孔寅,他心说,完蛋了。
孔寅看着他,又气又怒的样子,兼具自责和愧疚,好像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祁景心里都有些愧疚了,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眼。
为首一个老头,头发胡子都花白了,面容儒雅,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是何人?为什么擅闯藏书阁禁地?”
祁景感觉自己好像在演武侠片,嘴皮子一秃噜:“在下……咳,我路过这里,然后,那个,尿急……”
他快要编不下去,幸好一人及时打断了他:“放屁!阁老,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先抓起来再说!”
“对啊,他是怎么破的阵法?”
“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祁景只顾得在脑海里和李团结对话:“你行不行?”
“什么我行不行?”
祁景道:“什么行不行?难道是问你那方面行不行?我问你打得过他们吗!”
李团结懒懒的笑了一声:“哈——”
祁景期待的竖起耳朵,就听他说:“打不过。”
那你装个屁啊!
祁景咬得牙根发疼,李团结继续道:“小子,你搞清楚,我现在还在养病期间,你不好好想着怎么孝敬我,反倒要榨干我,是不是太白眼狼了?谁把你从天劫里救回来,谁……”
祁景头大如斗:“算了算了!”
这时,那群人才叽里呱啦的讨论完,那花白胡子的老头才抬起手,止住了争议,用一双鹰隼般睿智明亮的眼睛看向他:“我问你,你可是祁景?”
人群喧嚣了一阵:“什么?”“他就是祁景?”“齐流木的传人,谁想到却被穷奇附身……”
祁景皱了皱眉,才不过个把月,这消息却传开了?虽然说书人的渠道本来就比较灵通,但……
老头又问他:“是不是?”
祁景点头:“是。”
有人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在打什么算盘?”
祁景有点噎住了,他想了又想,还是坦白道:“我想要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所以想看看这些书简。”
那人惊叫道:“这书简也是你能看的??你一个妖兽……”
老头止住了他的话,对祁景道:“说书人向来不参与世间纷争,只以手眼为笔,忠实的记载历史。不管你身份如何,站在哪边,都不干我们的事。但藏书阁的书从不借外人观看,还请你放下书简,自行离开。”
“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可是擅闯了禁地……”
老头没理他们:“你觉得如何?”
祁景刚要开口,一种熟悉的感觉忽然袭来,他猝不及防,就被挤到了一边,李团结控制了他的身体,冷冷道:“不行。”
“这部书简我要定了,你们若是有什么意见,大可以来抢回去。”
祁景在角落里都要抓狂了,刚骂了一半:“我他妈……”
但下一秒,他忽然感觉到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祁景:……
他一句粗口噎在了喉咙里,面对着一张张惊怒交加的脸,在心里疯狂的咒骂李团结:
你他妈有本事装比有本事别跑啊!把烂摊子留给我算什么?
李团结却好像真的用完了最后的力气放下狠话了一样,悄无声息的陷入了沉眠。
老头面沉似水,缓缓道:“好啊……看来我们被人看扁了。说书人虽然良善,也不是好欺负的,给我抓住他!”
祁景心里五味杂陈,话都放出去了,也不能咽回去,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和冲上来的人缠斗在一起。
但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十几个,只能勉强支撑着不被抓住,眼看就要山穷水尽之时,忽然,只听一声巨响,一侧的书架居然倒了下来,擦过无数书简,重重倒在了地上!
书架后,墙上也出现了一个大洞,几十个人像蚂蚁一样钻了进来,祁景这才看清房间的另一侧居然也有一条暗道。
猢狲坐在倒下书架的最上面,看到那新出现的人,嘶哑的尖叫了起来,比杀猪还难听,转身向祁景奔来。
围着祁景的人被挠花了脸,变故之下乱了方寸,这小妖怪就一头扎进了祁景的怀里。祁景手忙脚乱的接住他,在新出现的人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那女人:“是你??”
女人满面怨恨的瞪了他一眼,指着他对旁边的人说:“就是他,把你们要的东西抢走了!”
祁景低头,对上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东西……难道是这个猢狲?
以那老头为首的说书人都停下了对祁景的围攻,通通转过来,警戒的对着来人,祁景这才看清,除了那个女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戴了奇形怪状的兽面纹的面具,活像一群跳大神的。
祁景的心跳的快了些,他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他很清楚他们的名字——
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夜
女人旁边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面具后透出的眼睛精光暗藏,他的目光随着女人的话落到了祁景怀中的猢狲上,泄露出一丝明晃晃的贪婪。
女人骂道:“没良心的东西,还不过来!”没得到效果,又不知在和谁抱怨,“养他这么久,不会认人不说,说跑就跑了,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祁景心想,不是不认人,只是不愿意认你吧。
果然,猢狲用两只爪子紧紧抓着祁景胸口的衣服,像攀着一棵树一样,很凶的冲她嘶叫起来。女人便也指着他骂,一时间场面滑稽又混乱。
这边两岸猿声啼不住,那边说书人按耐不住了,自己的地盘被人搅了个天翻地覆,还没脾气就不是人了,白胡子老头怒吼一声:“住口!”
“藏书阁不欢迎外人,你们擅闯此处,就要承受后果!”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布阵——”
刚才还在围攻祁景的说书人流水一般的撤走了,聚作一处,不过转瞬间,就布成了一个阵法,一人抽出一根像古代上朝时候用的竹简,在手上一划血光四溅,竹简钉子一样深入地面,带得所有人脚底都震颤起来,好像有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雨后春笋一样在用力上拱——
忽然,那女人尖叫起来,指着一个方向:“那,那是……”
就见门外破洞处迸发出万千金光,直要闪瞎人眼一般,祁景看了好一会,才看出那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眼睛。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破洞周围的墙壁就轰然间土崩瓦解,一只巨大的拳头伸了进来,抓起了最近的一个人,高高举了起来,然后摔一团烂泥一样,啪的摔在了地上!
那人抽搐着昏死过去,巨手又在胡乱挥扫,门外的东西更用力的往里挤,泥土瓦砾都雨点一般扑簌簌的掉。
祁景忽然明白了:“是那尊罗汉像!”
说书人不知用了什么法门把他复活了,罗汉整个头都伸了进来,巨大的头颅上已没有原来的安详平和,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横眉怒目,怪诞狰狞,嘴巴咧得像要吃人。
如果说罗汉像复活了,那他身上的六个小童,一定也……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好几个人被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小童抓住了腿脚,钳住了脖子,更有甚者,被直接抠瞎了双眼,血喷泉一样溅了满地。
祁景左右闪躲,好不容易避开了罗汉和小童,却又被迎面一人一把抓住,一张兽面纹面具几乎怼到他脸上:“把猢狲给我!”
可猢狲狡诈的很,早在前一刻就跳向了高处,往书架上嗖嗖窜,那男人放开了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炉子似的东西,往地下一摔,只听啪嚓一声,炉子摔了个稀巴烂,一道黑影呼啸着追上了猢狲,像一记炮弹一样打在了他身上。
猢狲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掉了下来,祁景下意识的伸手一接,自己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就见怀里的猢狲浑身僵直,一口又细又尖的牙咔咔作响,眼冒红光,活像犯了疯狗病似的乱抓乱挠。
祁景努力按住他,想到这驱鬼附人身的法子江隐也用过,这炉子就如同以前的万鬼炉,不由得问:“你做了什么?”
那男人冷笑道:“附他身的一只山野猴精的魂魄,他有苦头吃了。”
他又瞪着祁景:“小子,你要是不想也落得一样的下场,就把他给我!”
后面传来一声巨响,那罗汉想所向披靡,眼看就要到了这里,祁景忽然道:“你有出去的法子吗?”
那男人一愣:“什么?”
祁景说:“你带我走,我就把他给你。”他信口拈来,“我不想死在这里!”
那男人嗬嗬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也罢,要是你能跟得上,带上你也无妨!”
说完,他像马贼一样打了个呼哨,他的同伴们都抬起了头,竖起了耳朵,纷纷从怀中拿出一张符咒,扬手一扔,就见一股乌黑浓烟升腾起来,滚滚满溢了整个屋子,随后浓烟中,一点红色的火光出现了。
有人惊叫道:“他们要烧了藏书阁!”
一个苍老的声音怒吼道:“保护书简!”
混乱之中,祁景忽然感觉怀里的猢狲大力挣扎起来,好像被牵动着一样直往一个地方挣,他只好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前走,谁想到脚下一空,竟然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咳咳……咳……”
祁景爬起来,在浓烟中呛咳不止,猢狲像脱缰的烈马往前窜,一边传来魑的人的呼唤声,祁景一边心里骂这些人缺德,一边跟着跑了出去,糊里糊涂的被塞进了车里。
几辆面包车一骑绝尘,将藏书阁抛在脑后,这才算脱离了险境。
猢狲被抢了过去,套上了颈圈和嚼子,用铁链子拴在了面包车最后面的铁笼子里,缩头缩脚的,原本还有点像个小孩,现在真的就是一只红着眼睛乱叫乱咬的疯猴子了。
祁景感觉有点对不起他,但摸了摸怀里的书简还在,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要不是做到这一步,这书简绝对保不下来。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在想什么?”他转过头去,眼前是一张坚毅的面孔,眼角眉梢都透着些阴狠,一眼望去就是铤而走险之徒。
那男人,不,这一车人都把兽面纹面具摘了下来,祁景意识到自己正被一群敌人包围着,不由得僵了僵。
男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祁景随口道:“陈厝。”
那男人道:“我是张明岸,叫岸哥就行。”祁景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
张明岸满意的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他:“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祁景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魑的人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散修,没什么本事,想要投靠你们。”
张明岸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诚,还没来得及说话,前座就探出一个头来,是那个女人,谁能想到,她居然也跑出来了。
“岸哥,别听他瞎扯!这小子贼的很,就是他把猢狲从我手上抢走的……”
祁景呛道:“你又是什么好人?我想抢就抢了,怎样?”
他故意做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好像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想一出是一出。
张明岸对那女人道:“你闭嘴。”又转向祁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祁景指着他手上的东西:“这不是凶兽纹的面具?”
前座又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笑,是开车的汉子:“大哥,这小子胆子还真大。”
祁景看着他剃得短短的只剩一层青茬的头皮:“你又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熊九。”
“那我到底能不能加入你们?”
熊九又笑了:“你问大哥。”
张明岸和祁景对视了一会,说:“不急。等我们找到歇脚的地,再慢慢谈。”
车开了不知多久,天黑透了才停下来,这几人熟练的支上帐篷,祁景被抛在了一边,没人搭理。他想要搭把手拉近距离,也被拒绝了,看得出来,他们还是很警惕他这个陌生人。
只有熊九给他指了个地:“有什么事,找岸哥说。”
祁景进了一个刚搭好的帐篷,里面除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装着猢狲的笼子,一缕缕黑气从他扁扁的口鼻中冒出,收入张明岸手中的万鬼炉中。
张明岸晃了晃炉子,贴在耳边,像听响似的:“白白浪费了我一只好鬼。”
猢狲缩在笼子一角,畏惧又仇恨的看着他。
祁景问:“岸哥,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加入你们?”
张明岸回过头,冲他笑了下:“好说。我们这个组织是很欢迎年轻人进来的,但也不能一点门槛也没有,是吧。”
“魑修炼的是鬼道,以人的魂魄为食,你知道修鬼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祁景摇头,张明岸便继续说:“是杀人。只有杀更多的人,才有更多的魂魄,尤其是被虐杀至死的人,魂魄的煞气和怨念非常重,对修炼也越好。”
祁景心下隐隐不安:“说这个干什么?”
张明岸笑了笑,那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你进入魑的条件,就是杀一个人。”
祁景的嗓子眼发紧,佯装不在意道:“说的容易,荒山野岭,我哪找人去杀?”
张明岸朝帐篷外努努嘴:“那不是。”
祁景回头,就见那女人正弓着腰收拾东西,黑黢黢的一个背影像一只待宰的猪。
“……为什么是她?”
张明岸道:“没有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因为她已经没用了。”他逗着笼子里的猢狲,拿木棍捅捅戳戳,好像顽劣的小孩对一只毛毛虫一样毫无怜悯之意,对那痛苦的嘶叫浑然不觉。
他却忽然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藏书阁?”
祁景又开始胡诌:“我听说那里面有好些值钱的玩意儿,想偷出一两件来,谁知道刚进去就被截住了。”
张明岸若有所思:“值钱的玩意儿?也对,确实值钱。”
祁景还在想他说的是什么,眼前就一道白光闪过,下意识太守接住扔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张明岸看着他,说:“怎样?现在走还来得及。”
祁景嗤笑了一声:“我还当这个门槛有多高,不就是杀人吗?等着瞧吧。”
他一矮身,走出了帐篷,夜半时分的冷风飕过,背后细细的冷汗干透了。张明岸明显在说屁话,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今天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就是他了。
这群穷凶极恶之徒,为了提高修为无恶不作,每一个都满手鲜血,杀人无数,祁景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人们谈鬼道而色变,因为那修为全都是用人命堆起来的。
现在该怎么办?他刚不自觉地问出这个问题,李团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杀了。”
祁景面无表情地说:“闭嘴。”
李团结幽幽道:“用不用我代劳?”
祁景毅然决然道:“你要是敢在这时候强占我的身子,就再也别想出来。”
李团结轻笑一声,不再言语了。
过了一会,一切准备就绪,留两个人守夜,其他人都各自进了帐篷,猢狲的笼子被挪了出来,春风料峭中孤零零的拴在树上。
祁景等了许久,直到守夜的人昏昏欲睡,篝火忽明忽暗,一个帐篷里忽然出来了个人影,摸摸索索的向林子深处走去。
看她边走边急着解裤子的样,应该是去方便了。
祁景起身跟上,守夜的人应该是被打了招呼,看都没看他一眼,路过黑暗中的铁笼子时,忽然一声短促的嘶叫,有两只瘦骨嶙峋的毛爪子抓住了栏杆,冒着绿光的眼睛自下而上的盯着他,一张猴脸上满是希冀。
守夜人被这声音引得看了过来,祁景用力踹了笼子一脚,故意大声骂道:“操!吓老子一跳。”
猢狲默默的缩了回去,祁景也往林子深处走去了。走远了不久,看身后没人跟着,他就将那匕首扔下了,扔下了不解气,还踩了两脚:“这都是些什么垃圾玩意儿,败类!”
李团结道:“不干了?”
“不干了。”祁景说,“算我出师不利,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他往丛林深处跑去,可跑的腿都酸了,不知为什么又转回了原地。望着同一棵树,祁景脸都要黑了:“我迷路了?”
李团结道:“也许他们在这附近也布了阵法。”
祁景刚想细问,忽然,一阵异样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好像草丛里有什么动物在活动似的,细细簌簌。
他放轻了步子,慢慢靠近,就见一个小小的黑影显现出来,背对着他,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每一下都伴随着剧烈的腥气和噗呲噗呲的声音,祁景脚下一滑,低头一看,就见一泼黑乎乎的液体浸入了泥土,漫过来弄脏了他的鞋。
他此时站在一个稍矮的下坡,身形被草丛掩盖的七七八八,但有一只惨白的,虚软无力的手耷拉下来,随着那黑影的动作一颤一颤,终于,在剧烈的一个颠簸之后,那人的大半个身体滑了下来,一颗头颅软垂着,仰面朝天,失焦的眼睛正对着祁景,还在微微晃动。
是那个女人。
祁景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就见坐在女人身上一通乱刺的小小黑影也回过了头,在月光下,他居高临下的猴脸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双眼血红,獠牙外露,是个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