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霜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夜
祁景上前了一步,他面容俊美,举止自若,在月色下熠熠生辉,陆银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她感受到这人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场,竟然把她都衬的畏缩了起来。
陈厝也由如临大敌变得放松了起来:“行了,既然咱们半斤八两,你也别装大尾巴狼了,我们来这也不是替天行道的,我们想知道你这养没养一个野兽,叫……叫什么来着?”
“食梦貘。”瞿清白严厉道,“但是该路见不平的事我们还是要管的!”
陈厝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小白,这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不对,距我们真正的时代已经四五十年了,你怎么管?”
瞿清白道:“难道这些人就白死了不成?”
陈厝:“这不是重点……现在最重要的是从这里出去……”
瞿清白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失望还是震惊,随后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他的脖子上,抿紧了唇。
陈厝脸色微变,也不说话了。
他两个这边气氛正有点诡异,陆银霜却突然笑了:“好,好!”
“你既然觉得我不配做你们的对手,那就换个人!”她厉喝一声,“出来!”
她话尾的余音落到空荡荡的院子里,坠在青石板上好像能发出清脆的回响,就听啪嗒,啪嗒,啪嗒——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像有什么在从黑暗中走出来。
陆银霜不耐道:“快点!!”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光影的交界处。他的半边脸被皎洁的月光照亮了。
那是个孩子。
年龄最多不超过五岁,瘦小,肮脏,赤着脚,长长的头发垂到胸口,穿着一件跑棉的夹袄和单裤。他看起来像个路边随处可见的小乞丐,但是只要一对上那双眼睛,没人会这么想。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的神采和情绪,连冷漠也无,空荡荡的,好像一片无底深渊,让人望之生寒,一眼不敢再看。
陆银霜说:“杀了他们。”
她说完就回头大步走开了,好像一点也不怀疑这小孩的能力,又好像一眼也不愿多看他。
瞿清白不忍又畏惧:“这就是那个孩子?陆银霜当年生下的傀儡婴?”
祁景道:“应该不会有错。”
瞿清白道:“可是我还没见过哪个傀儡婴可以……啊啊啊啊!!”
他后面的话断在一声惨叫里,在祁景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黑影就像从天而降一般,直直冲瞿清白扑了过去,他放慢的视野里,那孩子的侧脸麻木又狠厉,好像看着一个死人。
江隐出剑挡住,那小孩的五指和木剑相接,竟发出了一阵阵金石之音,江隐扬手一甩,那小孩飞出个五六米远,又很快站住了。
陈厝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试图和他交流:“小孩,你能听懂我说话吗?我们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瞿清白打断了他:“没用的!傀儡婴生来就是个空壳子,谁的话也听不懂!”
陈厝道:“可是他刚才对陆银霜的话还有反应……”
瞿清白道:“这点我也很迷惑……”小孩又一次飞扑了上来,他闪身一躲,“而且,一般的傀儡婴就是块木头,和洋娃娃也差不了多少,这个怎么会这么厉害,没道理啊!”
谁知那小孩的目标看似是他,却在半空中灵活的一转,祁景没有防备,被撞倒在地,小孩伸手就要去抢他手上的佛珠,祁景想都没想,手一扬把佛珠扔向了后面,江隐稳稳接住。
那孩子本应去抢佛珠,却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了似的,直勾勾盯着祁景。
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祁景认出了那熟悉的内容——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孩子就大张着嘴冲他咬了过来,祁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看就要被咬个正着,小孩的动作却猛地一顿,好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样。
瞿清白从他背后绕出来,手上拿着一叠黄符,飞快的拍在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快走,我来布阵!”
祁景刚要起身,耳边却听见一阵喀拉喀拉的摩擦声,好像有谁的骨骼在不停错位,就见那鬼孩全身毂簌,身上涌出一阵罡风,四周的黄符竟然被震飞了出去!
瞿清白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四方锁魂阵,足以困住一只凶鬼的阵法,就这么被破了?
陈厝面色也变了,游蛇般的血藤从他身上蔓延出去,利箭一样疾射向鬼孩,可只不过眨眼间,那孩子就不见了。
他以一种非人类的速度避开了那些钢筋铁铸般的杀人利器,能见的只是几抹残影,陈厝的眼睛甚至不知该往哪看,在那一瞬间,他整个脑子都乱了——
那孩子在哪里?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只小小的手已经揪住了他的领子,陈厝清晰的听见了咔嚓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瞿清白刚爬起来,就见有什么东西从他脖子上飞了出去,一个铜制的圆环丁零当啷的落在了青石板上。
他下意识的伸长胳膊把那圆环拿在了手里,只不过这一瞬间的工夫,那鬼孩已经把手掌贴在了陈厝的额头上。
陈厝顿时就感到遍体生寒,无端端一股阴风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头顶出去似的,身子先软了下去。
就在这时,鬼孩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缓缓回头,两只空洞的眼睛里映出祁景的样子,那人正抬着一只胳膊,臂膀上偌大的一个口子,正小溪流般往下淌血。
有口涎流出了嘴角,他像一只饿的眼冒绿光的野兽,反身飞扑向祁景。
祁景早有准备,把桃木剑随手一挥,就已经挡了十余招过去,这鬼孩的招式毫无章法,却凶猛的吓人,有种山崩地裂,势不可挡之感,祁景越打越心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黑白交错分明,各人魂魄之色清晰可见,但那鬼孩的胸口却是空荡荡一片,好像一团烧尽的旺火,连余灰也没有留下!
他猛的一咬牙,把桃木剑一扔,好像在牵扯着什么一般,手掌慢慢攥紧,就见那鬼孩如身负重担一般,脊梁蓦地一塌。
虽说李团结又一次休眠了,他的力量却勉强能用。
他蜷缩在地上,那么小小一团,祁景心里一动,想到他不过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又想到他那模棱两可的身份,不由得在夜色中搜寻那个身影——
鬼孩眼中闪过一道厉光,祁景余光瞥到一抹黑影闪过,胳膊上一阵剧透,就见那小孩像狼崽子一样挂在了他胳膊上,两排尖尖的利齿深深嵌入了肉里!
祁景脑海中突然闪过上次夜探古宅时陈厝的触手深入迷雾中,被咬的那两排深深的牙印。
现在想来,怪不得那时觉得有些古怪——那不仅是人类的牙印,还窄小的如孩童一般,可不就是这鬼孩咬的吗!
胳膊上传来被啃咬的剧痛,那小孩满面是血,把干瘦的小手伸向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迷雾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般的长啸,祁景朦胧中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去!”
鬼孩猛的回过头,一个鹰隼一般的黑影咆哮着压到了他身上,祁景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倒在井边,已经变成一具干尸的女孩。
起尸了?
这个念头刚刚滑过脑海,他就看到了贴在女尸脑后的黄符一角,立刻明白过来,江隐一定又用什么禁术了。
也许是因为怨气深重,那女尸力大无穷,仗着体型优势,竟把那鬼孩缠的无暇分身,祁景趁机一脚踹开了他,随后就被一只手稳稳捞了起来。
江隐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这里,扶起他后一点停顿都没有:“往井边跑,跳下去!”
祁景:“???”
他一脸懵逼:“你……”
江隐道:“跳!”
祁景激灵一下:“跳跳跳!怎么不跳!”
江隐的手在他背后轻轻一推,祁景就像被一股气流平推出了五六米远,他踉跄了两步,手下意识往前一扶,竟然已经碰到了井壁。
这井底经年累月堆积着尸体,早就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冲上来,祁景忍着反胃感,扭头一看,就见江隐刀削般的背影立于云气缭绕之中,折煞弓已然架起,手臂绷出了最冷硬的线条。
他这样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祁景被他护在身后,忍不住脚步微动,想要上前,可是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着他,江隐在用背影对他说不。
瞿清白拖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陈厝,也向井边跑来,他凌乱的脚步仿佛在打着倒计时的鼓点,祁景眼睁睁的看着那鬼孩和女尸滚在一处,搅的飞沙大作云卷雾收,江隐的手越收越紧,终于——
锃棱棱的呼啸声过,这一箭携破竹之势,层层劈开烟水般的迷雾,好似尾后都带着飒飒风火,所过之处云开月明,贯穿了女尸贴着黄符的后脑,又毫无停歇的插进了鬼童的胸口。
鬼孩张大了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被射落的雁一样直直往地面坠去,江隐行云流水的转身,祁景看懂了他的意思,把瞿清白和陈厝往井里一塞,自己也一跃而下。
江隐是紧随着他跳了下来,祁景在失重感中仰头望去,就见他扬手放出了什么,井口一片粼粼波光闪过,黄符浮在正中,一道结界已经形成。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夜
井壁狭窄,祁景肩宽腿长,掉落过程中免不了擦碰,短短几秒却好像在滚筒洗衣机里走了一遭,好在下面宽阔许多,他背和屁股着地嘭的一声,差点没摔废了。
仰头一看,一道黑影逐渐放大,他展臂一搂,往地上一倒打了好几个滚缓冲下来,才好容易停住。
江隐爬起来,把还摔得七荤八素的瞿清白往旁边一拨,在他胸口拍了一道黄符,又把手一伸:“东西给我。”
瞿清白一愣:“什么……”
江隐道:“你捡到的东西。”
瞿清白沉默了一下,把手中的铜环递了过去,就见那比戒指大不了多少的铜环上已经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蛛网般的裂纹,好像碰一下就能碎掉一般。
祁景道:“这是什么?”
江隐一边把那铜环用一条红绳层层缠绕住,绑的密不透风了才挂回陈厝脖子上,一边道:“应该是一种法器。”
“法器?”祁景皱眉,陈厝哪里得来的法器?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瞿清白面色有些沉重,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之前看到过这个铜环,觉得有些奇怪,问过他,但他并不很愿意说的样子,我就没再提起。”
祁景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瞿清白努力回忆:“挺久了,好像是……我俩去逛古玩市场之后的事。”
祁景下意识的联想:“是不是他在那里得到了什么?”
瞿清白点点头。
他看着陈厝,有些自责的说:“其实我早就察觉出了端倪,这几次遇到危险时,他总是会握紧胸口的东西,然后操控血藤的力量又这样突飞猛进……我怀疑这法器催化了血藤的力量,却不知是好是坏,一旦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祁景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江隐说:“那鬼童有吸人魂魄之力,陈厝现在元神不稳,精气外泄,如果有周炙在,可以施针定魂,但现在这种情况,只能依赖这法器了。”
瞿清白点点头,江隐站起身,在这方寸大小的空间里摸索了一下,似乎触碰到了井壁上的什么东西,就听轰隆隆的一声闷响,周身震颤,好似地震一般,前方的井壁竟然如同门一般升了上去,露出一条漆黑的甬道来。
瞿清白瞪大了眼睛:“这是……哪里来的密道?”
祁景倒是淡定,他看了一眼头顶的井口,月色被结界切割成了粼粼波光,好似从水底仰望天空一样,他俯身背起陈厝,说:“走吧。”
瞿清白一脸懵逼的跟了进来。
祁景抢前两步,和江隐并肩而行,低声道:“这一箭下去,那小孩能撑的住吗?”
江隐道:“死不了。”
他没有回头,祁景深深的看了眼他平静无波的侧脸,再没有说话。
密道里四下漆黑,脚底凹凸不平,祁景低头一看,借着微渺的灯光看清了地上的排水孔,森森的铁栏像道路排水的沟槽一般。
不过几步,就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垒落的砖块堆砌拱形的顶,把这阴暗的一处撑起来,颇有些像城市下水道。在这处还延伸出三个黑漆漆的拱门,有两个上了铁栏和锁链,一个半开着。
瞿清白满心疑惑:“这是哪里?”
祁景猜测:“……防空洞?”
江隐点头,证实了他的话。
“这宅子既然是军阀所建,一定会给自己留条退路,自带防空洞是基本操作。”
就在这时,陈厝幽幽转醒,祁景把他放到地上,直到他睁开了还有点迷茫的双眼,发出一声惨痛的闷哼。
“我的头……”他想要揉揉太阳穴,却发现自己无力到手都要抬不起来了。
瞿清白说:“你的魂都差点被勾走了,只是头疼还不算什么。”他的脸皮绷的有点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厝闭了闭眼:“没有了,就是没什么力气。那熊孩子也忒厉害了点,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结束了。”他叹了口气,“……还是要变强啊。”
瞿清白定定看着他,忽然道:“为了变强,就可以走歪门邪道吗?”
陈厝一愣:“……你什么意思?”
瞿清白手一伸,把他领口下的铜环拽了出来:“这是什么?”
陈厝脸色一变,劈手夺过来,意识到什么,抬眼四顾:“你们都知道了?”
祁景点头。
他沉声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
陈厝沉默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祁景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陈厝啧了一声,轻松道:“咱们这一件接着一件的意外发生,几乎没什么喘息的余力,我也没找到合适的时间说啊。再说了,也不过是偶然得到的一件能增强力量的法器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瞿清白忍耐不住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阴阳环,就是我们说的乾坤圈,因果相连,祸福相依,纯阳为神,纯阴为鬼,一环扣一环……但是在你这里,只有阴环,没有阳环,你觉得给你之人会出于好心?”
陈厝抿紧了唇,他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祁景从未见过瞿清白如此疾言厉色过:“你就算不知道这些,但不会不懂有得必有失的道理,随随便便一个东西就能让你功力大增,难道还认不出这是邪物,不可随便沾染吗?”
陈厝肩膀微微颤抖,忽然抬起头来:“我怎么会不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控制不了我的力量,不仅在这场出行中保不住命,救不了人,最终也会被血藤吞噬,既然如此,又何妨放手一搏?”
瞿清白说:“你的意思是,即使是邪物,只要有用,你也愿意一试?”
陈厝道:“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瞿清白怒道:“怕就怕你只是饮鸩止渴,不仅帮不了自己,最终还要为有心人利用!”
陈厝忽然吼了声:“够了!”
他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对瞿清白说话,在这之前,在场几人都几乎未见他发怒过,他一直是话最多,最活泼,也最随意的一个。
陈厝扶着墙站了起来,冷硬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们管。”
瞿清白:“你!”
陈厝一扭头,直接走到了另一个墙角坐下,闭目不言了。那张原本总是风流而含笑的脸上布满了重重阴云,让他像变了个人一般。
瞿清白也赌气在一边坐下,抱着剑不说话了。
祁景想了想,走到陈厝身边坐下,却没说什么,气头上并不是什么劝说的好时机。
江隐站在原地,静了一会道:“一切出去再说。”
这算是打了个圆场,也让他们不要内讧,瞿清白闷闷的低下了头。
他去查看三个甬道的情况,在第三个门那里停留了一下,祁景看到他伸出手,在那铁栅栏上面取下了什么东西。他拍了拍陈厝的肩膀,走过去一看,是半截布条一样的东西,已经被栅栏刮的丝丝拉拉了。
“这是?”
江隐把布条握在手中:“缚灵。”
祁景一惊:“怎么会在这里?”
江隐道:“和食梦貘狭路相逢那一次,我虽被拖走了,但是趁乱把缚灵的一截留在了它身上。”
祁景看着那三个黑漆漆的拱门,忽然不寒而栗。他明白了江隐的意思,在这个广阔而阴森的防空洞里,也许不止他们几人,还有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第一把四十八夜
这么一想,所有犄角旮旯里的黑暗都仿佛有双眼睛在闪烁,侧耳细听似乎还有些不同寻常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沉重的吐息,而这一切都来自人内心的疑神疑鬼。
江隐道:“就算它现在不在这里,也说明它会来这里。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吧。”
祁景点头,一边一个把两个守着角落的人叫了起来,两人冷着脸站起来,并不看对方,瞿清白道:“可是,从哪个门出去呢?”
祁景看了看:“若是食梦貘从第三个门走过,就避开这个门。”
江隐把第二个门上早已生锈的锁链拽了下来:“走这个门吧。”
铁门缓缓推开,江隐开了手电,一道惨白的光照向远处,这里阴暗潮湿更甚,不知谁会在这种地方过活。
越往里走,脚下的地面越潮湿,地上的水逐渐没过了鞋边,也不知道用来排水的地漏去哪了。
祁景说:“我怎么感觉像走在下水道里似的。”
瞿清白嘟囔道:“说不定就是下水道,谁知道这防空洞通向哪里。”说着,他就踩进了一汪及脚踝深的水了,呃了一声,赶紧抽了出来。
祁景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圆形通道不知通向哪里,水面反着幽幽的暗光。他听到了一阵极为细微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拨开水面,带着底下的水波像水瓶里的水一样轻轻的晃动。
他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瞿清白疑惑:“什么声音?”
陈厝侧耳听着,猛的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前方的水波一片翻涌,好像有条鱼在疾驰着冲向他们,他们下意识的往后退,水流阻碍了他们的行动,瞿清白就听哗啦一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苍白,臃肿,被泡烂了的人脸,张着口直直冲他咬来!
他吓的大吼出声,一剑朝那东西劈去,却见那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剑,他布满粘液的手像有腐蚀里一样,木剑竟在他的手中像泥水一样融化了。
瞿清白惊呆了,他还握着那木剑回不过神来,就被那人整个扑倒在了脏水中,死死掐着他的脖子,他快要喘不过气,却听噗嗤一声,闪着寒光的刀尖从苍白的胸前露出来,那具浮尸扑通一声倒在了水里。
陈厝伸出手,把仍旧惊魂未定的瞿清白拽起来:“没事吧?”
瞿清白喘着气:“没……没事。”他一句谢刚要出口,却在眼角余光瞥见浮尸脖子上的一道银光,定睛看去,竟让他整个背都凉透了。
那是一个铜环。缠着的红线已经脱落了,丝丝缕缕的漂浮在脏污的水中。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甩开了陈厝的手。
陈厝一愣,就见瞿清白惊恐万分的看着他,目光移到他脖颈处,竟又要去扯那铜环。
他脸色一变,一把挥开了瞿清白的手,后退两步。
瞿清白道:“你……你是陈厝吗?”那水里那个又是什么?
陈厝脸色已经全黑了:“怎么,我戴上了这个东西,在你眼里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瞿清白茫然道:“可……”
那边,祁景也和浮尸缠斗在一起,他发现这东西比之前遇到过的都难缠,在泥水里翻滚纠缠,千钧一发之际,江隐又急又快的一剑,将那浮尸劈成了两半。
他伸出手,祁景心里一松,把手递了过去,刚握住,就见自己那只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毛,指骨逐渐扭曲,变形,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兽爪!
他感觉自己的身上一阵瘙痒疼痛,好像有千千万万根小针破体而出,他怒吼一声,竟然发出了野兽的咆哮。
祁景在水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长满长毛的一张脸,锋利的犬牙和缩成一条缝的瞳孔,不是穷奇是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慌乱的抬头去看江隐,就见他脸上露出了震惊夹杂着厌恶的表情,然后一声怒喝,举起了手里的剑。
好像最坏的噩梦成真,祁景眼睁睁的看着那刚劈完浮尸的剑朝他兜头劈来,毫无反应之力。
玲玲——玲玲——
忽然,一阵突兀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声响起,振聋发聩,祁景感觉胸口仿佛受到了一记重击,眼前一黑,什么浮尸,江隐,都消失了,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充满了整个通道。
他明白过来,又是那诡异的雾,他们都中招了!
他跳起来,喊了声:“江隐!”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在这里。”
祁景差点被他吓了一跳,就见他手里拿着韩悦悦那里得来的风铃,又快又急的摇晃,浓浓的迷雾被风吹散了似的,露出了后面两个人的影子。
瞿清白呆呆的靠在墙壁上,眼神空洞傻了一般,陈厝则在一声又一声愤怒又凄厉的惨叫:“不!不!不!!”
祁景抓住他:“陈厝,醒醒,你中了招了!”
陈厝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一样,疯狂的挣扎,他身上的血藤又在蠢蠢欲动,大有暴走之势,祁景只得一掌砍在他的后颈上,待到他软软的倒了下去,把他靠在了墙边。
江隐把瞿清白扶起来,将什么东西往他嘴里一塞,不过片刻,就见他悠悠醒转过来,往地上呸呸吐道:“什么东西,苦死我了!”
江隐道:“朱砂。”他说着,又将那块小小的红色东西往陈厝嘴里塞了一块。
瞿清白已经提不起精神争论这东西有毒无毒了,只虚弱的咳嗽了一阵,就想找点什么漱漱口,看了眼脚下的脏水,又歇了这个想法。
他说:“我们刚才,是又不小心吸入这里的迷雾了吗?”
祁景想着刚才的场景:“可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吸入的,这防空洞里本来什么都没有。”
江隐忽然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祁景和瞿清白齐齐一愣,都闭口不语。
江隐说:“我猜想这迷雾会激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感,让他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在眼前。”
正说着,陈厝悠悠转醒,他捂着后脖子,嘶了一声:“好疼。”
祁景松下一口气来:“你刚才怎么叫的那么惨?”
陈厝皱着眉:“我看到……看到更多的浮尸从水里站了起来,和在云台山那墓里时一模一样,然后,然后那场景竟然就真变成了云台山的深潭,那具龙神像就在我对面,真的不能再真了!”
他按着头:“我以为我一直没有逃出去,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就……”
祁景明白了,这雾气会加深人的恐惧,进而产生幻象。
他问:“这也是食梦貘干的?”
江隐点头:“食梦貘擅长造梦,白日梦也一样。”
他们正说着的时候,仿佛历史重演,祁景耳边又响起了拨开水流的声音。他几乎要骂娘了,可回头一看,其他人脸上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这才意识到,这次的水流声大的不正常。
祁景说:“你们也听见了?”
陈厝白着脸:“废话!我跟你讲,这要么是我们都出现幻觉了,要么是一百具浮尸在举行游泳比赛,看谁先游到我们面前!”
仿佛在呼应他的话,那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进,然后——
一只巨大的,灯烛似的竖瞳出现在了甬道尽头的黑暗中。
陈厝颤声道:“这也是幻觉吗?”
祁景二话不说,拿过江隐手中的风铃就是一通狂摇。那巨大的,只属于爬行动物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虹膜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他冷静的把风铃还了回去:“看来不是了。”
那眼睛眨了一下,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剐蹭着洞壁,带着水面翻起细小的波浪。祁景毫不费力的想象出了那副画面,是这家伙在挪动它那布满了鳞片的,长长的,肥大的尾巴。
陈厝吼了声:“跑干什么,愣着啊!”
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他们扭头狂奔起来,鞋子踏在水泊里发出急促的敲击声,脏水溅了满身满脸,却不敢停下。
那东西就跟在他们身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蛇一般搅动着水流,他们疾奔回那有三道门的拱门里,刚把铁栅栏一关,就被一股大力撞开,那东西把硕大的头伸了出来,竟像个扁扁的圆筒一般,可不就是个蛇头吗!
那东西张开了血盆大口,把嘶嘶的蛇信子吐了出来,祁景甚至可以看到他的喉咙和口腔,喷吐着带着血腥味的热气,富有生命力的起伏和收缩着,让人毛骨悚然。
巨蛇疯狂的从那道窄小的门里往外挤,铁门撞的框框作响,他们只愣了一瞬,就开始往回跑,边跑边道:“这是什么东西?”
瞿清白喘着气道:“我随便猜猜……烛九阴?”
“最好不要!”
他们跑了好一会,那甬道却没有尽头一般,陈厝道:“我们来的时候走了这么久吗?”
祁景的心已经沉了下去:“没有。”
江隐忽然停了下来,他们前面出现了一道圆形的铁栅栏,水哗啦啦从那栅栏下流出去,可那绝对容不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