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一段助跑跳上了棺盖,在姑获鸟的脖子转过来的时候往前一扑,荡秋千一样抱住了那长长的脖子。
陈厝吓了一跳:“他在干什么!”
江隐被晃得眼前天旋地转,七荤八素,他全心放在波浪一样摆动的大脖子上,找准了时机,一用力,终于翻身骑了上去。
他半点工夫也没耽误,手起刀落就照着颈动脉给了一刀,可这姑获鸟连颈动脉这玩意有没有都不知道,除了喷血就晃的更厉害了。
……难道真要把半个脑袋都轰掉,这怪鸟才能死透?
雒骥拿枪对准了几次,都没能扣下扳机,这个距离和目标的移动速度,稍有不慎就要伤到江隐。
祁景手无寸铁,那把钝铜剑早就不知丢哪去了,他满心焦急,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连在姑获鸟其他几个头的攻击下保全自己都困难。
江隐又被晃了下来,他两只手臂青筋暴露,紧紧抓着目标不放,姑获鸟忽然高高抬起了脖子,几乎直指塔顶,瞿清白反应过来:“不好!他是要玉石俱焚,把江隐连同这个脑袋一起砸死!”
祁景忽然跑向姑获鸟地上的那个头,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半个身子大的脑袋被他一把提了起来。
祁景双目发红,他感觉四肢都充满了因危险与怒火燃烧起的力量,他把手里血淋淋,热腾腾的脑袋冲姑获鸟扔了过去:“都说了看这边!”
那大脑袋流星一般飞了出去,正正砸在那张诡异的人脸上。姑获鸟被砸懵了的同时也被激怒了。
它像蛇一样缩后了脖子,这是要攻击的前兆。
雒骥忽然大喊了一声:“接着!”
祁景下意识一抬手,接住了空中飞过来的一个东西,他一入手就觉得这剑奇沉无比,他想都没想,反手一剑斩下,正好迎上了姑获鸟冲下来的大头。
只听“噗呲”一声,祁景被血溅了满头满脸,刺鼻的血腥味差点没让他吐出来,有什么重物咣当落地的声音,祁景的睫毛被血弄的黏糊糊的,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就见一张惊骇莫名的大脸正对着他。
他斩下了姑获鸟的一个头。
那张脸的表情永远凝固住了,姑获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哀鸣。
祁景的手臂都在颤抖,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一把剑,估计还是木质的,却削铁如泥,没入皮肉没有任何阻力,血彷如无物一样从木剑上滑下来,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小滩,剑光亮如新。
他好像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周围一切都放慢了,放空了,他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他顺着声音瞧去,就见棺椁旁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奇怪的,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他的面容是那样俊美,长眉入鬓,目如朗星,可他的神色又那样邪意轻慢,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他穿着不知哪个朝代的服饰,身形淡淡,明显是个鬼魂。
祁景好像一直在重复这一句话:“你是谁?”
“我是你呀。”男人说。
祁景内心涌动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他在一瞬间被这种情绪支配了,一字一顿道:“你放屁!”
男人没有回答,反而把手搭在棺上:“吉时已到,该下葬了。”
他忽然消失了。
所有的声音,感觉,在一瞬间回到了祁景的身上,他被人重重推了一把,雒骥说:“发什么楞呢!”
祁景如梦初醒,他忽然魔怔似的大叫了一声:“盖棺!”
没等周围人反应,他就把剑往上一扔,木剑好巧不巧的穿过了姑获鸟乱晃的脖子,被江隐凌空接住了。
他还坚持骑在姑获鸟的脖子上,拿到了武器简直是如虎添翼,祁景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鬼鸟的头保不住了。
他头也不抬的跑向连接到地上的青铜棺旁,用力去推棺盖:“都来帮我!”
陈厝和瞿清白完全摸不着头脑,却也不知道能干啥,听到他喊就跑过去帮忙,几人一起用力,竟把那棺盖推动了。
姑获鸟警觉的感觉到了什么,它不再和江隐争斗,而是回头猛冲向棺边的几人,它俯冲的势头像一只凶猛的金雕,如果被它钩子般的嘴叨实了,他们几个绝对得穿肉串。
可祁景毫不动摇,他嘴里仍旧在数:“一,二,三!”
每数到三,他们就一齐用力,没人想逃,逃也逃不出去。何况苟活没有意义,且丢人。
棺盖和棺壁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在他们终于把棺盖推到底的时候,姑获鸟的大头已经冲到了祁景面前。
他脸上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劲风,尖利的喙只离他的鼻尖不到一厘米,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姑获鸟头在他眼前直直掉了下去,断颈涌出了喷泉一般的血。
江隐随着断头跌落了下来,在棺材角磕了一下,又滚下来的时候被祁景接住了。
瞿清白已经吓的跌坐在地,陈厝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才说:“那怪鸟去哪了??”
刚才还被挤的满满当当的墓室忽然变得空旷起来,发生过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象,可那几个大头又那么清清楚楚的摆在地上,提醒着他们发生过一切的真实性。
雒骥忽然说:“你怎么知道要关棺盖?”
祁景转头和他对视,那双眼里仍旧带着怀疑,祁景忽然明白了什么,雒骥没有在说谎。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陈厝不服:“你怎么不说你哪来的剑呢?”
雒骥大大方方的承认:“张道陵的天师剑,我从黄布包里藏起来的。”
陈厝为他的不要脸惊呆了,竟然无法出口反驳。
雒骥一指祁景:“我觉得你们现在真正需要关心的是,你身边的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好哥们。”
祁景说:“我要是想害你们,没必要这么费劲。”
被他抱在怀里的江隐忽然说:“不对劲。”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先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寒颤。
江隐用下巴示意了下。其他人并未察觉,祁景却看到江隐的两条手臂一直在轻轻的颤抖,几乎抬不起来。
瞿清白在心里虔诚的祈祷,千万不要再有事了,千万不要再有事了……
可他一眼看过去,却并没觉出有什么不同,可再细看,越看越不对劲。
他掰着手指头数:“雒骥用枪打死了两个头,可并没有弄下来;第一个头,是江隐砍下来的;第二个头,是祁景弄下来的;第三个头,是江隐刚才砍下来的……没有别的了,对吧?”
他征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颤抖着用手指向墓室一角:“一,二,三…………四!那个又是什么?”
第54章 第五十四夜
墓室的角落里,赫然躺着一个人不人鸟不鸟的头。最恐怖的是,这颗头还睁着眼睛,阴鸷的盯着他们,。
陈厝颤声道:“其……其他的头也……”
祁景这才发现,其他的三个头也睁着没有眼皮的眼睛,对他们怒目而视。他们掉在地上的时候就是冲着这个方向的吗?
江隐说:“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雒骥把原本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发子弹装上,对准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第四颗头。
江隐站了起来:“既然能进来,就一定有出路。我们分头找。”
祁景怀里空了一下,他很快调整了过来:“我和你找这边,陈厝和小白那边。”
陈厝给了他意味深长的一眼,祁景当做没看见。
反正江隐现在不是这么虚弱呢吗,他总不好丢下人家不是。他理直气壮的想。
这个墓室正好是被青铜棺分成两部分的,青铜棺所在的地面有一个圆形的图案,子午线一般延伸出去,成为这间墓室的中轴。圆形中心是千奇百怪的文字,以祁景的见识尚且认不出来。
像塔一样延伸至穹顶的层层雕塑下面,是基座般的沉重石板,紧贴在墙壁上,仿佛一层外衣。
“你说,为什么这口棺里藏的是姑获鸟?”祁景一边注意着正对着他们那颗头的动向,一边和江隐说话。
江隐仰头看着那些厚厚的石板,说:“姑获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与其说她和梼杌同流合污,不如说她的神力只配当梼杌的宠物。她喜欢夺人婴孩,我们看到的鬼童说不定也和她有关。也许梼杌早就施了一个障眼法,把她关在自己的棺椁内,就是要让开棺的人有来无回。”
石板上刻画着不知哪个朝代的神怪,很像除夕时贴在门上的门神,青面獠牙,神情狰狞。
江隐仔细观察,试图用手触摸,他动作很慢,胳膊微颤,祁景想都没想,抓起他的手按到了墙壁上。
江隐一愣,祁景这动作一做出来就觉出怪异来,说不清哪不对,反正就是怪怪的。
祁景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在下面蜷缩了起来,故作无事的说:“怎么样?”
江隐用瘦削的手指摸了摸又敲了敲,说:“这块石板是安全的。”
祁景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听声闻味,感受指腹下的触感。古人为了防盗,经常用硫磺或水印填墙,做个夹心,盗墓者一打开,就会被烧的体无完肤,或者被毒气熏死。”
祁景也敲了敲闻了闻,大概是他段数不够,看不出什么以所然来。
他调侃道:“你不是说自己本行不是盗墓吗,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江隐细细摸索着,头也不抬的说:“雒骥教的。”
祁景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立刻消失了。
他张了张口,想问你俩不是对头吗,挖坑给对方跳的关系,怎么还……还真是相爱相杀啊?
可是他立刻止住了口。祁景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泛酸对象的奇怪和不合时宜,他心里有一丝怪异的感觉,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故意走到离江隐远一些的地方,装模作样的找路。
凶神恶煞的一面面门神虎目圆睁,瞪视着他,祁景在心底抽了自己一巴掌,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想些什么?是刚上小学的熊孩子吗,朋友和别人玩就不高兴了?就他妈你矫情。
他正自我反省着,忽然被一点亮光吸引了注意力。
墓室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微光。
祁景谨慎的走过去,他做好了那玩意是什么暗器怪兽的准备,但当它真正映入眼帘的时候,他还是如遭雷击。
那是一块手帕,四角系起,包裹着一捧萤火虫一样的光。
是“小灯笼”。
是本该被祁景丢在不知道这个墓室里哪个角落,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小灯笼”。
祁景的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他死死盯着那团鬼火,脊背都凉透了。
他想到雒骥说的话——我亲眼看到他一个人在墓道里走,进了主墓室,开棺抛尸,拿走了大印……
江隐说,我查看棺材的时候,你突然往门外跑,我怎么叫也叫不住,追出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也一直在找你。
陈琅说,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他早就不是当初的祁景了!
…………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从摔到骨头堆到醒来的那段时间,会不会去做了别的事?难道他来过这个地方吗?
祁景脑海中的想法潮水一般涌来,他的心很乱,剧烈的心跳让他手脚都在发软,最后的最后,他忽然想到江隐按上他肩膀的那只手,他眼神的力度。
他说,我信你。
那边忽然传来陈厝兴奋的大喊:“天呐,快过来,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个门,哈哈哈,一个门!”
江隐已经跑了过去,祁景却迟迟不来,陈厝又喊道:“祁景!”
祁景俯视着那只小灯笼,好像在和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较劲。他的神情在暗处显得有些阴郁,他忽然轻轻踢了那小灯笼一脚,小灯笼顺着倾斜的地势,骨碌碌滚进了角落的黑暗里。
峪蟋佂离.
祁景扬声答道:“来了。”
他转身跑走了,看不到黑暗里一只半透明的手伸了出来,把小灯笼笼在了掌心里。
第55章 第五十五夜
陈厝发现的是一个地门,就在石板后面,石板间缝隙很大,就像虚虚掩着。用力去推,有移动的迹象,但阻力很强。
陈厝惊喜道:“这一定是出去的路!”
雒骥见江隐过来,说:“检查过了,没有暗器机关。”
这两块石板上还是一模一样的门神似的图案,门缝里黑洞洞的,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他们一齐用力把石板往外推,陈厝在内侧,手指死死抠着门缝,下意识的就向里面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大叫了一声,连连往后退去,嘴里胡乱道:“那……那是……”
祁景道:“怎么了?”他刚要去拽陈厝,就见他不知绊到了哪里,还是自己左脚绊右脚,后仰着摔倒了地上,脑袋磕在地板上,哐的一声。
祁景赶紧去扶他,发现他竟然已经晕过去了。手往后一摸,后脑勺明显的肿起一个大包。
雒骥也过来了,扒了扒他眼皮:“没事,就是撞晕过去了。也可能是被吓的。”
祁景哭笑不得,晕过去的陈厝死猪一样沉,祁景抓起他一只手架在肩上,总算把人扛起来了。
那边,瞿清白背对着那条黑洞洞的缝隙,都不敢回头看。他生怕自己会看到什么妖魔鬼怪,小心脏又得经受一次罢工的考验。
他鼓了几次劲,才回过头去,人家江隐已经在那正对着门缝查看了。
瞿清白原本有点虚,现在又壮起了胆子:“我看看!”
江隐回头看了他一眼:“别吓着。”
瞿清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你别小看我,我也是从小……”他的声音忽然卡在了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细弱的气声。
原本还不太明显,但这两块石板就像会自己动一样,随着门缝越来越大,里面的东西就越明显的显露出来。
那东西分布在石板后的墙壁上,繁密纠结,互相缠绕,最重要的是还散发着淡淡的莹红色光芒,有呼吸般一动一动的,就像…………就像人类的血管和神经一样。
“这……这是什么东西……”瞿清白忽然想到之前萦绕在他们耳边的,不远不近,若有若无的婴啼声,他原本觉得那是姑获鸟的叫声,现在想来,他们就像一直在一个人的肚子里,所以那声音才会如此清晰。
他的思路已经越跑越远,江隐忽然说:“这是一种植物。”
“血藤,幼枝淡绿,光滑无毛,喜食人血,成株色泽鲜红,叶小五菱。”
瞿清白细细看去,那枝干可不是鲜红色的吗,上面青紫色的纹路交杂,像人的动脉一样搏动着,上面还有些小小芽叶,只是太小了,像肉芽一样,更让人毛骨悚然。
江隐说:“帮我推。”
瞿清白应了声,两人分别掰着两边的门用力,石板松动,发出一些黏腻而奇怪的响声,好像它背后是一团史莱姆一样。
祁景注意到这边,赶紧把陈厝一把丢给雒骥,跑过去说:“你动手干什么?我来。”
他把江隐拽到后面,和瞿清白一起用力拆门,又踢又扯,两块石板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那血藤的全貌总算显露在了众人眼前。
江隐在后面看着,祁景背对着他,宽阔的肩膀因为用力绷紧成漂亮的线条。
江隐喉结微动,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错开一步,把目光转向血藤。
两块石板的后面,一整面墙都是这种植物,祁景总觉得他们在随着自己的心跳起伏收缩,不禁骂了句:“这玩意儿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瞿清白已经不再看了,他忽然想到:“等等,如果这后面不是门……我们岂不是还是没办法出去?”
很显然,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连雒骥的脸色都有些凝重了。
祁景忽然说:“血藤后面,会不会别有天地?我们把这东西清理开看看。”
雒骥眉心一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以为这种出现在梼杌墓里的植物会是纯天然无污染安全无公害的吗?”
祁景说:“那你说该怎么办?要照你说,我们现在就该躺进棺材里等死了。”
他平时说话从未这么夹枪带棒过,雒骥哈哈笑了起来,祁景反而觉得脸上有点热了,他这是计较什么呢。
雒骥转向江隐:“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你说。”
江隐说:“确实很危险。但我们不得不做。”
瞿清白想了想:“如果这座墓真的是一座水机关墓,那每一个墓穴都可能在特定的时间点被淹没,我们没法置身事外。”
江隐点了点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对付血藤的方法,不过只要是邪物,就会怕正气,再加上是植物,也可能会怕火。”
他把张道陵的桃木剑握在手里,又问雒骥:“你有没有裹尸布?”
雒骥说:“我穿着的这件内衣就是,你要不要?”
江隐看着他,很显然不吃这一套顽笑。雒骥自讨没趣也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块平平无奇的白布,江隐拿过来撕成几块,递到每个人手里:“去收集些鬼火。”
瞿清白和雒骥都去了,祁景站在原地不动,闷声道:“什么拿尸油泡人皮做的……你果然在唬我。”
好像有一丝波澜从江隐漆黑的眼中划过,祁景甚至辨不出那是不是笑意。
他心中微动:“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蔫坏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骗我好玩是吧?”
江隐越面无表情他越来劲,祁景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好像忽然变得话痨起来,就想再和江隐多说几句:“不行,你这样可真不够地道啊,瞎扯淡犯法的,你吓着我了,你得道歉。你不道歉我要生气了。”
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能把他的台词眷抄成剧本,一定是最脑残的那种。
江隐下巴微抬,示意他快过去。雒骥在那边用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喊:“祁景,脚被黏住了啊,抽不开身?”
祁景真想咬他一口,他也知道不能再废话了,只有又看了江隐一眼,跑了过去。
第56章 第五十六夜
鬼火收集完毕,每个人手里都有了个小灯笼。祁景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又有点失落。
血藤轻缓的起伏着,好像一团邪恶的血肉。祁景手握师刀,和江隐对视一眼,率先把刀插进了那团纠结的藤蔓中。
刀身完全没入,竟像没有尽头,血藤猛的收缩,把刀紧紧裹住,再抽不出来。祁景再用力,血藤竟然脱笼的猛兽一样扑了过来,摇动着枝蔓缠住了他的胳膊。
江隐早有准备,一剑砍在了血藤上,只听噗呲一声,血藤的断面溅出了大量的鲜血,好像那就是条大动脉一样。
瞿清白被溅了一脸血,直接懵了:“怎么回事?”
江隐神色如常:“我说过这血藤喜食人血,每个成株都不知吸食了多少人的鲜血储存在体内,这样看来,也和人类的血管无异了。”
他说着又砍断了一根,脚踝却突然一紧。江隐低头看去,就见那掉在地上的残肢有生命般扭动着缠住了他的脚踝,仿佛死而不僵的章鱼触手。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血藤居然会自动繁殖。
转眼间,地上已经出现了一堆不断蠕动的残肢。
雒骥跳踢踏舞一样交换着脚,骂道:“现在可好了,地面战场也沦陷了!”
话是这么说,可血藤缠上来,他们也不能不挣扎,那东西力气奇大无比,勒在人身上的立刻就出现青紫的印子,而且蟒蛇一样越缚越紧。
祁景又一次把缠在身上的血藤割断了,他感觉被缠住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剧痛,血藤藤身一动一动的鼓胀着,好像蛇类吞咽食物的姿态。
祁景忽然想到江隐说过的话,大声道:“小心!它还会吸血!”
一旦被缠住时间长一点,就会变成人干,祁景深感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把白布掀开一点,鬼火一凑上去,血藤的断面就出现了焦黑色。
“用火!”他大喊道。
瞿清白索性把裹尸布连同鬼火一起扔进了那团血肉中,干柴遇烈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见状,众人纷纷把鬼火扔过去,火势愈演愈烈,映出了半个墓室的光影。
血藤的中央已经出现了一大片焦黑色,被烧出了一个大洞,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刚才还在攻击他们的血藤忽然收回了所有枝条,紧紧包裹住了那团烈火,仿佛一个婴孩蜷缩起来,保护住自己最柔软的腹部。
祁景猛的想起一个故事,据说蚂蚁在遇到大火时,会团成一个球滚出火海,外层的蚂蚁面临着死亡,但最里面的蚂蚁会得到新生。
在血藤这里,恰好相反。
短短几秒,血藤用自己的身躯捂住了火,剩下的枝条倾巢而出,铺天盖地的朝他们扑过来!
众人转身就跑,可地上的血藤蛇一样缠住了他们的脚,瞿清白收不住势,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被拖向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的藤蔓里。
瞿清白大叫了一声,五指死死抓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江隐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斩断了缠在他脚上的藤蔓。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短短几秒里,血藤已经盯上了失去庇护,昏迷不醒的陈厝,祁景一转眼看到的时候魂都要飞出来了,大喊道:“陈厝!”
陈厝已经被拖进了血藤堆里,一团蠕动的血肉在吞噬着食物,那场面别提多恶心了。
祁景扑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旁边的雒骥也跑了过来,和他一起拼命把陈厝往外拉。可那血藤力气太大,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他们烧了一半枝叶,怀恨在心的原因,硬是和他们较上劲了。
此时,砍断一部分枝蔓已经无济于事,陈厝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了血藤组成的“墙”中,祁景猛然瞧见他的皮肤上已经浮现出紫红的纹路,就像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就像他整个人都在随血藤的频率呼吸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江隐把桃木剑深深刺入了藤蔓中,势如破竹的划出一道巨大的破口,整面“墙”都颤抖起来,血藤好像人受了疼一眼,痉挛的收缩着伤口。
可它还是没有放开陈厝。
祁景的手臂已经是青筋暴露,雒骥也同样。他们没有支撑点,只靠着一把力气硬撑,靴子蹭在地上,一寸寸的往前挪去。
雒骥脸都憋红了,艰难道:“这东西……力气怎么这么大!”
祁景快要急死了,他内心是那样焦灼,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怎么还不失控呢?至少失控的他有能力救出同伴,至少失控的他不会束手无策,至少……不会是这种局面!他气的直咬牙,心想这玩意就跟大姨妈似的,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偏来!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在想我吗?”
祁景猛的一愣,他手上的力道松了。就在那一瞬间,陈厝被突然发力的血藤吞得只剩下一张脸,他的面色平静恬淡,像睡着了一样。
雒骥来不及放手,他的手埋进去大半,发出了痛苦的吼叫。
瞿清白帮着他把手往出拽,却怎么也拽不动,雒骥心知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被吸成一具干尸,他一狠心:“把我的手砍下来!”
一道剑光闪过,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江隐仿佛执行一台精密的手术,硬生生把雒骥的手挖了出来,说:“还不到时候。”
祁景的手也没有松开,他的胳膊已经没入血藤中,但手上紧握的还在。
他能感觉到陈厝手掌的触感,即使是剧烈的疼痛也不能掩盖。
血藤像是在桀桀狞笑,他嘲笑着祁景的坚持,喜悦着自己即将得到的,另一具鲜美的肉体。
江隐大开大合的砍着他周围的藤蔓,可陈厝的身体怎样也摸不着,仿佛石沉大海,捞都捞不出来。
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忽然道:“祁景,放手。”
祁景死死咬着牙,他疼的意识都模糊了,可陈厝半张脸也看不见了。
祁景目眦欲裂,大吼道:“不!!”
他又一次收紧五指,但手中空空如也,江隐忽然猛的一扯他肩膀,剑尖贴着他的皮肉把他的胳膊挖了出来,血花四溅。
那果然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条胳膊了。干枯的皮肤,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好像一个年轻鲜活的少女在一瞬间变成了耄耋之年的老妪。
连他都如此,更不用想全身陷在其中的陈厝了。
血藤仿佛终于餍足了,也许是在消化着食物,攻势为之一缓。
瞿清白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摇头道:“怎么会这样……”
祁景快要脱力,他单膝跪在地上,眼底映出那条不似人形的胳膊。
雒骥沉默着,他感到可惜,悲伤,可这些情绪对他来说太过常见了,于是就只剩下麻木。
江隐去扶祁景,刚把手搭在他肩上,就被用力拍开,发出啪的一声。
祁景猛的抬头看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底都布满了血丝:“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
他胸腔中的情绪横冲直撞,逼得他眼眶发酸,颈部的血管都在突突跳动,他一把扯住江隐的领子:“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救他,啊??”
雒骥紧紧按着伤口:“祁景,你拎得清一点,江隐已经尽力了!”
江隐仍旧那样注视着他,祁景对这样的目光毫无招架之力。
他颤抖着声音:“我本来,本来可以……”
他的话消失在一声哽咽里。祁景颓然捂住了脸,他知道,就算他到最后都没放手,只会把自己赔进去而已。
可愧疚,不甘,悲伤毒蛇一样撕咬着他的心脏,他想,如果他坚持到最后,如果他不顾一切的扑进去,陈厝还有可能得救。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难过吗?”一个声音说道,“这种情绪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祁景原本以为是江隐在说话,可抬起头来,哪里还有江隐的影子?
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发髻高耸,宽袍大袖的男子,有点感兴趣的看着他湿润的脸泪水和通红的眼眶。